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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你们不要我了。

……

冰壶玉衡(十)

姜眠在赵锦牌位前燃起三炷香。

她穿了一身素衣,落下所有装饰,只在乌发间?斜插那只阿锦送给她的碧玉莲花簪。

来到这?里,她第一个好友便是赵赵锦。原以为聚少离多?,但日后总有相见之日。没?想到除夕夜一见,竟是诀别。

“阿锦,你放心吧,凤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不会为难贤妃娘娘的,我也会时时进宫陪伴照顾,你不要担心。”

“你送我的礼物,我收到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会尊重?自身,只盼来世能?让她再遇见她,还她这?一簪之情,以此生遗憾的友情来宠着她。

姜眠走出门外,外边有一个人?正在等她。

她见了,眼底一热,张开双臂向?他怀中扑去?:“大哥——”

姜行峥把?妹妹接了个满怀,抱着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阿眠,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他低低解释,“政变还有许多?收尾之事,所以一直忙到现?在才抽出空来……”

他扳过妹妹肩膀,微微弯腰平视她容颜:“还好吧?昨天洪安把?你吓到了么?大哥这?些?时日真是忙昏了头,那洪安素日忠心,我信任惯了,竟忘了他性子鲁莽,没?及细想便把?你交给他……若是你被他碰伤了一星半点,我真是罪该万死。”

姜眠摇头:“大哥你不要自责,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我们不说这?些?。”

姜行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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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让大哥好好看看你——昨天兵荒马乱,都来不及细细看你。”

他的小妹雪肤明眸,看得出被精心养护的康健。心下一宽:“嗯,气?色很是不错,人?也没?消瘦,真是苍天有眼。你不在爹娘和我身边,可真是吓死我了。”

说完,他又将姜眠抱在怀中,拍抚两下,就像拍抚自己的心。

“以后就好了,阿眠,我们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苦日子了。这?辈子大哥只让你吃这?一次苦,再没?有了。”

他微笑:“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大哥以后,一定让你做最尊贵的女?子。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大哥也给你摘下来,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姜眠忍俊不禁:“大哥欢喜傻了,‘尊贵’一词怎么乱用呀。”

姜行峥低笑不语。

“大哥,而且我真没?吃什么苦,我不必多?尊贵,也不要月亮。我们一家人?都好好活着,能?够一直在一起,就是让我最开心的了。”

姜行峥注视她良久,轻轻点头:“嗯。”

“对了,我从宫城那边退出来的时候,无意碰上顾越。被他看见,不得不跟他说了几句话。”

姜眠问:“什么重?要的话还要与?我特意说一声?”

“你呀,”姜行峥宠溺点点她鼻尖,“小没?良心。又温柔又无情。”

他摇摇头,接着道:“原本没?想会被人?看见,还好是顾大人?。他为人?刚直,承诺不会与?旁人?提及,我这?才与?他谈了几句话。我看顾大人?比曾经清瘦些?许,没?忍住关心两句,他便提起了你。”

姜眠眨眨眼睛——大哥这?是……替她看中了顾越?

“他一腔深情,实在叫人?动容,我不忍见他肝肠寸断,便……将你未死之事告知了他。他听后,便一直恳求过府一见。”姜行峥低头看着姜眠,“大哥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便将他带来,你别生大哥的气?。”

姜眠笑了:“顾大人?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与?咱们家有恩,我都记在心中。再说我也相信他的为人?。邀他来咱们家做客,本是应该。”

姜行峥松了一口?气?:“你不介意就好。这?宅院偏僻,周围也没?多?少人?,我便将自作主张将他带来了,此刻正在偏厅。”

大哥牵红线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姜眠心下一阵无奈,客人?来了,总不能?将人?家晾着,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

顾越站在偏厅中间?,坐未落,茶也没?喝。

搓着手,在窄小的室内走来走去?。

“顾大人?怎么不坐下喝口?茶。”

顾越脚步一顿,猛地抬头。门边立着一纤细的少女?,雪肤乌发,娇憨温婉的模样无数次出现?在午夜梦回,他背着所有人?,一遍一遍在心上反复描摹。

顾越大脑一片空白,大步向?前,知道姜眠身前才堪堪停住。

他走的太快了,以至于姜眠有些?愣住,因为他站的太近,她不得不仰头看他。

顾越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又握,忍着没?有抬臂不合礼数将眼前姑娘抱进怀里。

“阿眠……”一开口?,发觉冷静惯了的人?声线竟抖的厉害。

顾越不动声色稳了稳,再开口?时好多?了:“阿眠,姜少将军说你很好,我还不敢信。此刻见了才知道,他并未夸张。”

姜眠唇角微弯,倒生出些?惭愧之情:之前家里出事,她欠了顾越天大的人?情,如今,他因自己活着这?般高兴,她却没?有早早告诉他:“顾大人?,我们家的事,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只是新?朝初建,朝局还不安稳,若这?个时候大张旗鼓让大家知道我爹爹未死,可能?会生出一些?事端,所以他与?皇上的意思都是低调行事……”

看她认认真真的解释,顾越心脏一阵紧缩。

走上前微微抬手,示意姜眠不必再说:“阿眠,你不用解释这?么多?,这?些?我都明白。我什么都不会问。”

“看见你好好活着,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算是第一次,他将话说的这?么明白——这?种几乎等同于剖白心意的话。

他也不叫姜姑娘了,他的心思,只剩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不捅破都一览无余。

“阿眠……我可以这?么唤你么?”

姜眠点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称我为顾大人??你愿意像小时候一样……那样叫我么?”

年幼相识时,她软软糯糯叫他阿越哥哥,可他每每听见都心乱不已。小小少年怕自己心迹被人?看出,失了面子,便板着脸让她不许这?么唤他。

以至于以后想求都求不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姜眠不得不回应他的心意。改口?道:“兄长垂怜,小妹感激不已。只是兄长官途稳顺,应该配一个家世清白,温柔贤淑的妻子。眼下,我家中变故颇多?,并不能?为你带来任何助益,我又曾流落在外,身上甩不掉一些?是非之说。兄长是前途无量之人?,不应该徒惹许多?闲话。”

“阿眠,这?些?都不重?要。”

姜眠无奈,道:“你可是顾越啊。”

“那又怎样,”他摇头,“没?什么金贵的。”

是的,没?什么,都不重?要。姜家未出事之前,他动过要娶她的念头,却被他父亲喝止威胁。他不得不听从父命。后来姜家获罪,她客死他乡,他以为,自己会终身饮恨了。

这?一辈子,他高昂头颅,从未为自己争一回。

“阿眠,我的官途微不足道,就算是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其实我来之前本想直接去?向?姜大人?提亲,以表明我的诚意。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想先问过你的意思。”

这?样说……应该不算私相授受吧,他只是担心她勉强。如果她得一门自己并不想要的婚事,这?样即便自己欢喜,也会因她的不欢喜而变得惶恐不安:“从前我年轻莽撞,做了许多?惹人?生厌的事。我不知……不知你原谅了我没?有。所以想着总要……向?你问清楚。”

姜眠讶异:“顾……不是,兄长,你说的从前那些?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在我心中深深记得的,是你出手相助我家的恩情。”她忍不住笑了,“若你冒死帮我,而我却还记从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太小人?了吗?”

顾越不觉含笑:“你从小就记恩不记仇。”

姜眠摸摸鼻尖。听他夸一句,还挺不容易啊。

她这?副模样可爱的紧,顾越冷冽俊脸上浮现?微笑,前面已经说了那么多?,后面的话也自然而然说出口?:“我怕我冒失,婚约之事,总得你愿意才成。”

他忽然变得这?么直白,姜眠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了:“兄长原来,不是这?么直接的人?呀……”

顾越声音发紧:“我不是有意冒犯。”

“我不是说你冒犯。其实有话直说也挺好的,兄长原来习惯隐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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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容易委屈自己。”姜眠对他一笑。

顾越侧过头,双颊微微泛红。

今日清晨,撞见姜行峥的时候,李青霜就在他旁边大概听了些?来龙去?脉。等姜行峥走后,他以下犯上地捶他肩膀,力道大的将他半边臂膀都砸麻了。

他说这?是自己最后的、唯一的机会了。

其实不用他说,顾越自己也觉得,若这?次还缄默不言,他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人?。

“阿眠……”

“兄长。”

他们二人?齐齐开口?,顾越顿了顿,柔声道:“你先说。”

姜眠没?有与?他推诿,便直说了:“兄长,其实算一算,我们这?些?年只见了寥寥数面。我想,我清楚兄长为人?刚直不阿,冷静善断,那是因为兄长盛名在外。而我只是普通平凡的姑娘而已,并无盛名才名,兄长应当……不大了解我。”

这?话说起来很残忍,但她还是要说。却不能?说的太明白:“你我幼时常在一处,对我诸多?照顾疼爱,可人?总是会成长、会变的。兄长喜爱的,是幼时的我,而现?在的我和幼时的我……已不是同一个人?了。”

顾越道:“你和年幼时一样。这?么多?年,你心性从未变过。”

姜眠还想说:“但是……”

顾越唇角微弯。

笑容有些?苦涩,也有些?无奈:“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按你这?么说,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不能?单一论之。岂不都和曾经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

“……”姜眠说,“我好像更不同些?。”

顾越承认:“不错,世人?或多?或少都随时间?的推移而有所变化,唯你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这?怎么越说越往反方向?走了呢?

虽说她隐约觉得自己和千年前的姜眠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可她自己也不能?分明那是什么联系。所以抛开那些?不谈,她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她不想让顾越本身的悲剧变得更悲惨:

“我的意思是啊……”

“阿眠,你的意思我明白。”

“……是吗?”

“嗯。”

顾越低头,目光落在青石板缝中柔嫩绿芽上:无论她要表达的是什么,她变了也好,没?变也好,说的再多?再复杂——总归,她拒绝了他。

温婉善良的姑娘,拒绝起人?来,笨拙质朴的可爱,给人?铺足了台阶。

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这?样酸涩的厉害呢?

顾越道:“阿眠,我清楚这?次突然到访很唐突,这?些?话也有些?……孟浪,对不住。你不必立刻答复我,你……慢慢思量,我不急。我一点也不急。”

好好一段话,他说的磕绊。

不仅磕绊,他还即刻拱手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过府一趟,也没?有先去?拜见姜大人?姜夫人?,实在是失礼。我这?便前去?见礼。”

他匆匆行了礼,便转身走,好像如果不快一些?,眼前的姑娘就会再说出什么不可转圜的话,叫他多?几天自欺欺人?的时间?都没?有。

宴云笺一直藏在远处立柱后看着他们。

他们二人?郎才女?貌,顾越一身白衣,清雅素净,中和了他身上冷冽肃杀的气?质。眉眼中,尽是隐忍克制的温柔。

他的脸是干净的,手是干净的,心也是干净的。

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阿眠面前,说想说的任何话。

而阿眠仰头望他,风拂动她身上轻软绫罗,像一只翩翩的蝶,像永远都抓不住。他们二人?在这?安宁静谧的院落中,便是一幅叹为观止的工笔画卷。

而他,便似在角落污泥中,艳羡地仰望鲜花与?月亮。

他们声音低,风传不过来。可他眼力很好,能?看见顾越白皙干净的脸颊微微晕红,也能?看见阿眠唇角扬起,笑得娇憨温柔。

宴云笺藏在柱后,一手揪着胸口?衣衫,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苍白的唇抿得极紧,不敢泄出一丝声音。

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好像活了这?么久,他厌过自己,恨过自己,认了一切的错,却从来没?有怜过自己一回——他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他仰头看天。晴空碧朗,万里无云。

不怪顾越,更不怪阿眠,他只是不懂苍天为何要这?样折磨他——宁肯以最残忍的模样死了,也不愿被这?样戏弄。

顾越要走,姜眠去?送。他们两人?的背影就这?么渐行渐远。

宴云笺用手背擦掉眼泪。

再掉,再擦。

他极少哭,更是不曾这?样失态如一个小孩子。

那刺目的画面随着他二人?转过转角便看不见了。那么令他伤心的画面,看不见了,竟然觉得空荡。

宴云笺自虐一般跟上去?。

他武功很高,内息又稳,只要不想被发现?就谁也察觉不到他。他就看着顾越和阿眠并肩走着。

顾越身量高,与?他差不多?,站在阿眠身边,就像从前的他一样。他恍惚想着自己曾经也这?样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他一路走,一路躲避,看见姜重?山夫妇在偏厅对坐下棋,手边放一杯茶,淡淡白气?从杯口?升起。姜夫人?说话还是很不客气?,义父听着只淡笑,让她悔了一步棋。

姜行峥在外面忙,甚至不用刻意躲避,他忙着安排战争后事,清点伤员,商议阵亡将士的家属抚恤,忙的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更注意不到鬼魂一样的他。

丫鬟仆役,各司其职,也忙着自己的手中的活计。

所有人?都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

只有他,背着众人?,隐藏身形,穿梭在这?个格格不入之地。

渐渐地,他发觉一件事。

——好像所有人?都有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

他们都经历过人?生巨变,但都挺过来了。

后边的人?生路不能?确定平坦顺遂,但一定走的下去?。

一切都能?回到曾经的正轨,和几个月之前,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他。

唯有他被剔除在外。

好像有一只残忍的手,单单将他摘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继续向?前走,单独将他遗忘在过去?的时光中,细数自己的罪孽。

他生命的摆针拨到了头,也拨到了尾。头和尾,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被抛弃了。

——被父母抛弃,被大哥抛弃,被姜家抛弃。

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宴云笺站在原地,默默流泪。

心神恍惚,甚至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哭。

“……阿笺哥哥?”一道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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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云笺浑身一僵。

姜眠从外面进来,向?他这?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怎么了?”

山河长寂(一)

宴云笺胡乱擦了泪,心跳砰砰快起来。

——自己竟还下意识心跳加速,不?知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实在悲哀,可恨又可怜。

宴云笺将脸上泪水擦干净,收拾好心绪,转过身:“没有。我眼睛不太好,方才是被风吹到了。”

姜眠回?忆了一下:“是吗?以前不记得你有这种情况。”

她一说话,宴云笺哽咽之意大起,不?敢出声,只怕一张嘴就会显露自己的?脆弱。

“既然?眼睛遇风会不?舒服,那?就别在外面站着了。”

“好。”

“你身上伤不?少,还没有?大好。张道堂没说你可以下地行走吧。”

“嗯……”

姜眠瞅瞅他,低头从袖口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别哭了。”

宴云笺不?敢碰:“不?、不?用了。”他又哭了吗?他抬手擦一擦眼睛,果然?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又流下来。他这样无?能流泪的?样子,都让阿眠看见了。

想想方才顾越的?清风疏朗,举手投足风度翩翩,更觉难堪不?已,勉强一笑:“阿眠,我好像总是在添麻烦。抱歉。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就回?屋去。”

“等?一下。”

宴云笺停步,小心翼翼看她。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一句话搅的?宴云笺心神大乱:“……什么意思?”

姜眠说:“你对我是不?是除了愧疚,便?没有?其他了?”

宴云笺怔忪。他从没有?原谅过?自己哪怕半点,所以听到了这种话,他根本?不?具备往好的?地方想的?能力。喃喃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心中明白,绝不?叫顾大人难做。”

姜眠:“啊?”

“我对你除了愧疚,还想补偿。我愿肝脑涂地,只要?你还愿意驱使?。”

原本?对他来说只有?一死谢罪,可是阿眠不?希望他死,他便?陷入茫然?——阿眠现在有?凤拨云护着,又有?家人团聚在身侧,什么都不?缺。他除了这条罪该万死的?命,不?知自己能给她些什么。

姜眠沉默片刻:“好。”

“算了。那?我走了。”

三句话,她说一句顿一下,说完之后便?转身走了。

这几乎没叫宴云笺魂飞魄散,连忙追到姜眠身侧,只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圈却是红红的?。

心被无?形大手狠狠一揪,疼的?他声音都颤了:“阿眠,你怎么了?对不?起……是我太蠢……我哪句话说的?错了是不?是?”

她一路走,他一路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不?好、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你想要?什么你与我说……”

“阿眠你别这样……你有?什么冲我的?,打也好骂也好,别憋坏了自己……”

宴云笺几乎都是求她了:“阿眠,我错了,我错了……”

姜眠眼眶一阵一阵发热。

她心中复杂,客观的?说,她不?应该怨宴云笺,可私心来论,她对他还是有?一股似埋怨似委屈的?别扭。但他们毕竟有?五年的?感情基础,不?是爱人,也是家人,见他遍体鳞伤,抑郁成疾,她更难免心疼。

计较起来,埋怨对他也对自己,他们两人共担。委屈更多一些。

她怎么能不?委屈呢,她只当她的?阿笺哥哥暂时沉眠,外壳被一个坏人夺去。此刻坏人消失,阿笺哥哥醒了——难道他不?应该哄一哄自己?他不?应该抱抱她、安慰她,任凭她怎么发脾气都不?放手?

他来哄自己,百般追求,她都要?不?肯心软不?理他,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只是站的?很?远,心中只想着偿还。

难道这些还要?让她来教?

只是此刻姜眠决计想不?到:宴云笺是不?敢。

她顿住脚步,侧头仰望宴云笺:“你别跟着我了。”

宴云笺立刻停步,手足无?措地嗫嚅:“那?你不?要?哭好不?好?”

姜眠深吸一口气:“没哭,我有?什么好哭的?。”

宴云笺更不?知所措,呼吸都轻不?可闻。

姜眠从他身边走过?,走得很?慢,但是宴云笺根本?不?敢出声说一个字。他不?说话,她也就真走了。

姜眠走远,宴云笺无?意识紧握的?手才有?知觉。抬起一看,食指的?断口处已经被他方才紧攥的?力气又伤破了。

而他看一眼都舍不?得的?小姑娘,细婉的?身影被夕阳拉长,转个弯就不?见了。

**

过?了两日收到凤拨云的?传召时姜眠还纳闷,过?几天便?是她的?登基大典,正是忙的?时候,怎么会想起来找她?

到了御书?房,凤拨云正歪在美人靠里,一手拿折本?,一手拿笔。不?知在想着什么难事,英气的?长眉微蹙。

看姜眠进来,她放下手上东西:“你坐这,我有?些事要?问你。”

姜眠便?走过?去坐下。

凤拨云凤目圆睁:“我让你坐我对面,谁让你坐的?离我这么近。坐远一些。”

姜眠哭笑不?得,换了地方坐。凤拨云眯着眼睛瞧她,红唇微动,也没说什么。

“阿姐,你找我有?什么事要?商议啊?”

“商议谈不?上,只是通个气。你们家的?恩怨我不?是很?懂,也不?想明白。但我听说宴云笺现在还在你们府上住着,我想问问这个事,”凤拨云递去一份抄录好的?纸,“你看一看。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姜眠接过?来。

翻开?一看:“这是……这像是史官的?笔触。”

“就是史官所记。”凤拨云向后靠,闲适地双手环胸,“我让人抄录了一份。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你们的?纠葛还没完。这么记,以后麻烦。”

这上面记载的?是宴云笺构陷姜重山的?所有?细节。记载全面,脉络清楚。没有?错漏,更没有?篡改事实。

姜眠沉默了很?久。

凤拨云看着她,道:“这是宴云笺求来的?。”

姜眠一下子抬头:“……阿姐,你说这是宴云笺求的??”

“嗯。”

“这——他应该很?清楚这些流传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

凤拨云知道奇怪,但她懒得深究:“做了亏心事,愧疚吧。这辈子被人骂还不?够,想号召万世后代一起骂他。”

是。确实如?此。

他是千古奸佞,丧心病狂,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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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这后世的?一切,他的?确被万人唾骂,生生世世不?得安息——这是他为自己选的?结局。

姜眠久久没发声。

凤拨云正狐疑,却听她道:“阿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

原本?在心中的?问题转了几转,感觉有?些不?太好问。姜眠先问个简单的?:“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姜眠急了:“现在是君子时间,要?说真话。”

凤拨云换了一种说法:“烦你。”

她要?是这么说,姜眠就明白了:烦你,和喜欢你,其实是可以并存的?。

“那?……要?是有?一天我被人施展了一种妖术,不?得不?做许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伤害了你。你会怎么做?”

凤拨云道:“你要?是很?闲,不?如?你先去吃点东西。或者上外面玩一会儿,秋心也很?想你。我去补个眠,晚上咱们一道用膳。”

姜眠连忙拉住她:“我不?是无?聊,我认真的?。就半盏茶——半盏茶时间好不?好?你就陪我聊这么一会儿。”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出这一会儿的?时间长度,也就一个绿豆大小。

凤拨云大发慈悲:“行。”

回?忆了下她方才说的?话,她理所当然?:“还能怎么做?把那?妖人找出来剁碎。”

“那?我呢?”

“你也想被剁碎?”

“我想不?想不?重要?,现在是问你怎么办?”

凤拨云沉默片刻。

她本?没当回?事,只当是姜眠的?孩子话,但要?真花心思认真对待,这一沉默,比自己想象的?时间还要?久。

“把那?妖人找出来剁碎,喂狗。狗吃不?下的?,挫骨扬灰。”

敢情她想了半天,只是细化了前一个答案。姜眠追问:“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些。”

“你不?怪我吗?如?果我做的?错事很?大,伤你很?深呢?”

“你烦不?烦?”凤拨云看她一眼,“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那?绿豆大小的?时间已经到了,要?是再不?从实招来,你看我有?没有?法子治你。”

姜眠说:“宴云笺中了爱恨颠之毒,现在已经解了。我想重新接纳他。”

凤拨云目光不?变,但内心倒震动:这一句话简单直白,完全解释了她心中所有?疑惑。这一段时间宴云笺的?反复无?常终于有?了真切答案。原来如?此。

“就这事儿?”

“嗯……”

“所以呢,这什么意思?要?我给你赐婚吗?”

姜眠哭笑不?得:“不?是啊,阿姐,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凤拨云评价:“失心疯。”

姜眠忍俊不?禁:她就知道凤拨云总会这么说的?。

凤拨云看她笑,沉默片刻,道:“你总是习惯将家人排在前面,才会这样为难。其实,人生苦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趁着上天网开?一面,让他做错,却没有?错到不?可挽回?。你的?父母兄长都有?惊无?险好好活着,你还能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不?是没什么阻碍——连一向爱戏弄人的?天老子都高抬贵手了,要?是人自己扭捏着,那?可真是没必要?。”

姜眠听得认真:“阿姐,你竟不?反对我。”

凤拨云道:“自己欢喜就是,管旁人做什么。他若真没心肝,我自然?骂你;既然?情有?可原,你也牵挂未松,我何必给你添不?痛快。”

姜眠笑了,一个不?注意又没忍住去挨着凤拨云:“阿姐,你真是世上最通透的?人。相信我,你一定是个千古留名的?好皇帝。”

面对这种奉承,凤拨云唯有?冷笑。

姜眠习惯了,把手中的?东西收好,“这个是大事,我需回?去问问爹爹的?意思。不?过?,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再是事实,也是片面的?。我希望能还他一个真相。”

凤拨云点点头。

看一眼姜眠,她认认真真地将纸折好放进怀中。相处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了解这个柔软的?姑娘。有?她今日这番话,她又重新认识了宴云笺。

“阿眠,”凤拨云叫她——她这么叫她的?时候几乎没有?,姜眠震惊地看着凤拨云,听她继续道:“当日你以为自己间接害死好友,都愧疚的?想以命来偿。这是人之常情。宴云笺的?经历,能坚持这么久,是个人物?。我不?会为难他。”

“当然?了,只要?他有?反抗之意,他也不?会轻易被任何人为难就是了。”

凤拨云是在叫她放心,而姜眠听在耳中,却听到一层她不?层考虑过?的?含义。

直到晚上回?府,她还在想这个事情。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宴云笺,他本?性赤诚,洒脱,善良正直。又因为有?乌昭和族人的?身份,他对恩义一事看的?比旁人更重。

当时她陡闻阿锦死讯,推断是自己所致,伤心至极甚至只想赔命——那?种愧疚的?感受,她到现在还记得。

那?宴云笺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明白,将心比心才发现,这种重量,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

他一一受下来,生生扛着,一点一点将姜家的?污名擦拭干净。

怪不?得张道堂说,支撑他活着的?信念,是死。

这一刻,她才隐隐触碰到一点他惨重痛苦的?边沿。

晚上入睡时,姜眠闹着要?和萧玉漓一道睡,也不?管父母久别重逢,硬是把姜重山给哄走了。

萧玉漓倒觉得没有?什么,总归女儿跟丈夫之间,她也愿意选择先顾着女儿。

“亏得娘亲以为你原来都是跟你爹更亲,害的?我偷偷吃你爹的?醋好久。这么一看,我的?阿眠还是跟娘更亲。”

姜眠将被盖的?严实,只露出半张脸,重重点头:“嗯。”

萧玉漓摸摸她脸:“是不?是有?话要?跟娘亲说?”

姜眠窝在她怀中,熄了灯的?房间漆黑无?比,只能感受到彼此依偎的?柔软和温馨安宁的?气息。

“有?。”

姜眠不?再往下说,萧玉漓也不?催促。

好久,萧玉漓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下:“爹娘脾气是都不?好,但不?是不?讲理。”

姜眠小声说:“娘亲,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

“可是,我总要?顾及你和爹爹啊。”

萧玉漓不?在意的?一笑:“顾及我们做什么,我和你爹也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不?过?是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不?过?,谁先走这第一步,可谓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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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声音变柔,“阿眠,你不?要?顾及这么多。人活一世,原本?也只图个顺心意。”

“你看,最开?始的?时候娘很?不?喜欢宴云笺,当然?了,后来也没喜欢过?。可是你二人在一起,娘亲不?想反对——只要?你真心觉得欢喜快乐,娘不?会因为自己的?偏见而叫你失落。”

姜眠低声道:“那?现在呢?”

“现在更是如?此。怎么样欢喜便?怎样做。你娘亲我在年轻时,恨不?得撕了你爹一千次,想跟他合离一万次,但心里知道,和他在一块儿,喜怒哀乐,皆避免不?了。但离开?他,却是真的?不?欢喜。”

“若你乐得见不?着宴云笺,眼下娘亲便?拿了鞭子三两下把他抽出去。”

萧玉漓轻轻抚摸女儿柔顺的?头发,将她揽在怀中:“若你把他留下,会高兴,那?娘亲和爹爹都希望你能高兴。”

……

事情能想通是一回?事,做的?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况且,姜眠也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应该她来主动。

临近年节,各府都会开?始走动。但他们家十分低调,几乎没人知道这座普通宅院背后的?主人是谁。故而也没有?客人来访。

然?而没过?两日,顾越就独自一人前来拜访。

等?姜眠知道他来的?时候,他已经跟姜重山问完礼,由?姜行峥领着在府中随意走走。

姜行峥的?心思很?明白,带着顾越随意走动片刻,便?往一个方向引去。没过?一会儿。便?看见庭院中纤薄柔婉的?少女背影。

顾越先是沉默,道:“姜少将军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此前已经答应过?阿眠,总要?给她时间。这才过?了几日便?唐突打扰,只怕会惹她不?喜。

姜行峥道:“不?会。我这个妹妹脾气最好了,不?会生气的?。”

又道:“顾大人总要?自己争取才是啊。身为男子,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权,只要?心中有?必争之事,如?何能眼睁睁看其落入他人之手?”姜行峥淡声道,“我看中大人,更看重大人对我妹妹的?一番心意。若是能结成良缘,也算了却我身为兄长的?一桩心事。只盼大人初心不?改,日后不?要?欺辱了阿眠。”

顾越道:“若在下有?幸娶姜姑娘为妻。此生绝不?辜负。”

“好,你去和她说说话吧。府上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请恕姜某失陪。”

姜行峥走后,顾越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静静向姜眠走去。

姜眠离他们远,不?知他二人站在那?里看了自己很?久,直到听见脚步声渐进,才抬头看见顾越。

转念一想猜是大哥授意的?:“兄长什么时候来的??这倒显得我失礼了……”她摸摸自己头发,只随便?挽了一个簪,衣着也很?朴素。比起顾越这过?府做客精心打扮的?模样,实在有?些寒酸。

顾越见她窘迫地摸头发,心中倒是一松:“没有?失礼,你这样就很?好。”

姜眠带路,“进屋喝茶啊……”

“不?用了,”顾越说,“我这样偷偷见你,已是不?合规矩,我……”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探手入怀。

其实他并不?觉得此刻是最好的?时机,可究竟什么时候是最好时机,他却也说不?上来。

顾越将手中的?翠珏玉蟾递给姜眠,“阿眠,这是之前你……那?个时候我送给你的?,现在,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姜眠认的?此物?,这是当时她成婚之前顾越给她填妆所送。那?时她还不?知此物?有?多珍贵,后来在宫中偶然?听宫人们提起才知,这是顾越倾尽他所有?身家来给她添做嫁妆。

如?今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又一次回?到自己眼前。

“兄长,对不?起。”沉默了很?久,姜眠还是如?此说道。

她不?愿拖泥带水给顾越空余希望,他们两人没有?缘分。从她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结成姻缘的?缘分了。

顾越眉眼柔和,“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她敢要?,也敢不?要?。她从来都比他强的?多。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手掌微僵,默默收回?翠珏玉蟾,却转而从怀中又拿出另一样物?什——一只细长温润镶了金线缠丝的?玉簪。

“阿眠,若你觉得方才的?东西太贵重了,不?愿收下,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但是这件礼物?你可以收下吗?”

顾越拿簪子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控住:“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了不?得的?东西……本?来就是我早早给你准备的?礼物?,我一直都很?想送给你。”

那?年他外派回?来,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小姑娘,选了一个想着大约她会喜欢的?礼物?。只是心中滚烫,面上还要?冷若冰霜。

然?而,一见到她,却看见她身边站了宴云笺。

——那?时他还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就和这一生他唯一珍爱过?的?姑娘无?缘了。

姜眠见顾越眉眼诚恳,她从未在他冷静自持的?淡漠面色中看见过?这样的?表情:“好,嗯……那?我就收下了。”她接过?来,细细看了:“这簪子很?好看,谢谢兄长。等?年后你过?生辰,我会给你回?礼的?。”

顾越点点头。也罢,这支簪子陪了他多年,从今以后便?可陪在她身边。

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顾越离开?后,姜眠握着这只簪子出了会儿神,向外面走去,刚走出几十步,看见宴云笺静静站在那?边角落中,双目微红,怔忪地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直到她走近些了,他才恍然?发觉。顿时就慌乱起来,却已经无?路可逃,只往后退了一步,后背便?撞上厚硬的?墙壁。

“咚”的?一声,不?是小力道。

姜眠张张嘴,欲言又止,默了一会才说:“你怎么又哭了?”

“怎么又”这三个字,似乎天生带着一种不?耐。宴云笺低声解释:“我没有?啊……”

他这次是真的?没哭,一来他不?是个习惯用泪水去表达情感的?人,骨子中的?刚强仍在;二来他看不?见姜眠,总会心慌难过?,却也觉得这样躲在角落中偷偷看她一眼的?行为很?讨厌,故而更不?再哭惹得人更厌烦。

这几天都没事,只有?今天,他心神巨震,才无?意识出神被她发现了身迹。

“你没哭,那?我走了。”

“阿眠!”

宴云笺下意识唤她,叫住了人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

姜眠回?头,狐疑看着他:“怎么啦?你要?说什么?”

宴云笺几经启唇,艰难道:“阿眠,你手上拿的?,是顾大人给你的?定礼么?”

其实……他不?放心阿眠和顾越在一起。顾越性格刚硬,做事一板一眼,虽然?相信他对阿眠真心,但是难保日后真能做到一点委屈都不?让阿眠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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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越家里也不?是优选,顾修远心机深沉,顾夫人精明能干,他担心阿眠过?门会过?不?好日子。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

他哪里有?脸上下嘴唇一碰说“顾越不?是良配、不?同意你们二人的?婚事?”

他既不?是爱人,也不?是哥哥。甚至让阿眠受过?最大委屈的?人就是他。

所以宴云笺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眠看看自己手上的?簪子,心中有?数了,“阿笺哥哥。”

宴云笺身躯微颤:“哎。”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

“你要?想好再说,不?要?直接说没有?。要?是那?你说没有?,我就当你与我无?话可说。我以后就不?会再问你。”

宴云笺被她逼迫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苍白的?唇颤抖几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而姜眠继续道:“我现在是很?认真的?想听你说话,你说什么都成——只要?是你的?真心话。我不?会生气。”

“若你再不?说心底的?真话,我才会真的?生气,以后就不?理你了。”

“你不?要?想着旁的?事,顾越和我的?事,你可以发表意见……”

“阿眠。”

他好像被逼到极点了,这声音几乎是碎的?:“你抱抱我好么……”

他没有?说顾越,也没有?说旁人。他满脑子都是真话、真话、真话。

他的?真话很?简单,他快受不?了。真的?快受不?了了。

宴云笺难过?的?声轻如?气:“阿眠,求你抱抱我吧,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对不?起阿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义父一家……对不?起我在大婚当日那?样对你,对不?起我在辛狱司欺辱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别不?要?我……”

他捂住心口,强忍哽咽:“求你抱我一下吧……让我知道我活着的?滋味……我努力过?,可实在是太难了……”

太难了。在这个处处与他格格不?入的?的?世间,被众人遗忘在时光洪流——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死,或不?原谅。

他拼命呼吸,得到的?还是窒息。

然?而下一刻,寒风忽停。

从出事那?天起他心脏就破开?一个大洞,冰冷回?风穿梭其中至今——终于停了。

洞口被一个柔软温暖的?身躯挡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这么暖和了。

宴云笺呆的?回?不?过?神,姜眠抱着他道:“这个簪子没什么特别意义,就是顾越大人送我的?一件礼物?,我之后会给他还礼的?。这不?是定情信物?,若是,我怎么会抱着你。”

最后一句,重音在“你”。

抱着你。

不?是他。

宴云笺脱力的?双膝一软。

姜眠双臂发紧:“喂喂喂,你怎么了,我可扶不?动你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宴云笺忽然?反手将她抱在怀中。力道大得可怕,裸露的?手背全都暴起青筋。

“阿眠……”他身体有?动作,大脑还是空茫的?,“你、你为什么肯抱我……”

姜眠无?语:“是你让我抱的?。”

是他让的?……是他让的?。

宴云笺不?知道自己抱的?有?多重,还在不?断地收紧手臂:“那?你不?怪我了么,你不?恨我了……”

“我没恨过?你。”

宴云笺眼眶滚烫:“你还、还要?我?”

“要?,”姜眠抬头,“但是你要?用心哄我才成,我委屈的?很?,你会很?难的?。”

宴云笺把脸埋在姜眠肩窝,他身量高,而她娇小单薄。他这么窝着,身躯都将她整个拢住——但无?助的?却是他。那?依赖的?脆弱感,显得愈发的?重。

阿眠,你就是我的?乌昭神明。

宴云笺沉寂许久的?双眼,终于一点一点有?了微弱光芒。虽然?光亮细微,比夜空满天繁星更动人。

“阿眠,我求之不?得。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只是别抛弃我……别抛弃我。”

柳暗花明又一村。

六年前人生打下来一束光,到此刻还照耀在他身上。

他没有?被全世界抛弃。他将自己的?全部人间拥进怀中。

姜眠脸颊埋在他胸膛:“好。那?你不?要?这么没有?安全感。”

说起这个就无?奈:“你别偷偷摸摸哭了,想东想西的?。我知道你心思重,但以后不?许了啊。”

宴云笺浅浅弯唇,终于安心笑了。

从爱恨恢复的?那?个雨夜,终于至此刻,断离的?生命再次接续,他露出了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我求神明,再也不?要?弃我而去。

神明啊,她答应了我。

***

昭庆一年腊月二十一,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晋。

秋心服侍凤拨云更衣,一边低声道:“皇上,赵狗的?后宫肃清的?差不?多了,不?会生事端又想走的?,奴婢已经一一安排了。那?些执拗的?,眼下都圈禁在一处看管着,皇上想如?何处置?”

凤拨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执拗什么?想给赵时瓒守寡么。这些疯妇,那?便?关着吧,由?得她们自生自灭。”

“是。”

“对了,为姜重山正名的?是赵时瓒在的?时候,那?时已经证据确凿,做的?不?错。眼下新旧交替,让御史台那?边更要?精心,莫要?留下任何一笔疏漏。”

凡是凤拨云的?吩咐,秋心无?不?郑重应对:“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仔细盯着,不?过?,宴云笺身中爱恨颠之毒这件事,史官那?边可要?拨乱反正?”

凤拨云浑不?在意的?理一理衣领:“等?等?吧。这毒奇诡,是个棘手的?东西,朕也没思虑定。再者,他自己又没来与朕说,朕为什么好心帮他。朕不?做上杆子的?买卖,不?必理会。”

她看向窗外。

方才下过?一场小雪,地面铺了细细一层绒白,分外干净。

凤拨云抚一抚鬓角,转身向外走:“牵上朕的?狗,咱们去看一看长姐。”

*

城墙之下,凤拨云仰头,目光不?断爬高,直至看见高墙之上的?青砖,古朴残旧,被日光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身边沉闷的?磕头声不?绝于耳,赵时瓒一身破布麻衣,肩膀两侧被人按着,另外一侍卫站在他前面,单手揪着他散乱的?头发。

说是磕头,不?如?说是那?人拽着他头发一下一下往地上砸。

赵时瓒额头破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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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来,爬的?满脸都是。他从一开?始的?惊恐怒骂,渐渐转为哀嚎求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朕……不?,不?!放过?我——我愿落发出家……用此残生赎罪……”

凤拨云嫣然?一笑:“听听,落发出家。亏你有?颜面说的?出口。”

“你叫什么。重说。”

赵时瓒浑身一颤:“……小顺子。”

“好,小顺子。佛门清净地,你这样的?人,就莫要?去践踏了。也算为自己少添一分罪孽。”凤拨云挥挥手,那?侍卫明白,将赵时瓒的?脸深深按在地上。

凤拨云一脚踩在他头上,慢慢地碾,“还是留在朕身边吧。朕会好好对你,叫你长命百岁。”

她抬头望高高的?城墙:“此后你便?日日在此对朕的?长姐磕头赔罪。不?仅如?此,从朕踏上这片土地到如?今,你的?孽债,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哪怕是一次很?小的?羞辱。你慢慢还,朕有?的?是耐心。”

赵时瓒嘴唇翕动,脸颊贴在混着鲜血的?泥土上,扭曲咧嘴哽咽,泪水脏兮兮流下来,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凤拨云掀了掀眼皮,吩咐道:“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

“是。”

回?御书?房的?路上,凤拨云随意与秋心聊着:“交代给顾修远办的?事如?何了?”

秋心为难道:“那?日姜重山逼宫,宫里不?少宫人见了他的?样貌,他未死的?消息已经不?算很?隐秘,顾修远已经在极力弹压,只是并非长久之计。”

“那?他怎么说。”

“顾大人没有?二话,只道一切全由?皇上做主。皇上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

凤拨云哂笑:“真是个审时度势的?老狐狸。原本?朕看不?上他,还不?愿意用他。他这么一来,朕都不?舍得不?重用他。”

秋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

“不?妨事,虽说他这样的?人瞧着风向易心,可到底已经年老,还能有?几年活头。大概,也不?会见到下一个能让他改主之人。总归他有?价值,办得好事,朕用他,用完了也会好生养着。”

秋心扶着她慢慢走:“如?此也好,那?顾大人的?长子顾越,是个十分有?手腕之人,且半点没学会他父亲的?圆滑。顾修远便?留着,他能得善终,他这儿子才好放心的?为您所用。”

凤拨云略一琢磨:“顾越……他似乎对阿眠有?益?”

“是。顾越大人到了年纪,一直尚未娶亲。前几年大家还不?知,后来才发觉,他是非姜姑娘不?娶。”

凤拨云冷笑一声:“那?他就别娶了。分明喜欢又不?肯说,等?着阿眠来求他不?成?改明儿你把他们父子俩都召到朕面前,朕要?好好体恤犒赏,给顾越赐下一门亲事。”

秋心听的?有?些糊涂:“皇上要?将姜姑娘赐婚给他吗?”

“你失心疯吧,他怎么配?”凤拨云皱眉,“京城如?此多的?贵女,难道还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秋心抿了抿唇,也知道凤拨云没瞧上顾越,便?斟酌着将顾姜两家的?往事说了些,最后提了提顾越的?心意:“他便?是那?硬石一般的?性子,若您要?赐婚,只怕他不?肯。”

凤拨云便?笑:“不?肯才好。硬石一般的?性子更好。朕便?给他机会,要?这个不?知变通的?傻子当面拒绝朕,得罪朕,让顾修远这老东西好好掂掂斤两。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日后该如?何为朕办事。”

秋心哭笑不?得,望着她狡黠明亮的?眼,由?衷叹道:“皇上如?此,倒叫奴婢想起从前的?日子,您便?是这般古灵精怪。只怕这世上,也唯有?姜姑娘能治得了您,她亲亲热热的?往您身边一挨,您便?没了招了。”

凤拨云不?咸不?淡看她一眼。

“奴婢多嘴,再不?胡说了。”

“罢了,正好说到此事,你派人去传个话,把姜重山秘密接到宫里,朕有?话要?同他讲。”

想了想,又说,“再告诉阿眠一声,问她明日是否进宫小住,不?必说朕特意吩咐的?,随口一提便?是。她才刚归家,想来就来,不?想来便?罢了。”

凤拨云登基后,便?命人将御书?房拆了重建,不?仅将屋中那?把赤金打造的?贵妃躺椅砸了稀巴烂,还将以一应金玉器物?通通扔出去。此时,屋内陈设雍容大气,看着亮眼许多。

姜重山站在中央,仰头欣赏那?冠在当中的?题字。

笔走龙蛇,铿锵有?力,其中磅礴大气之意,远超当世多少书?法大家。

“姜公若是喜欢朕的?随笔,朕便?送给你了。”凤拨云负手走进,瞟一眼姜重山,到主位上坐下。

姜重山拱手:“草民见过?皇上。皇上的?墨宝,只敢仰赏,不?敢近观。”

凤拨云大笑道:“你忽然?对朕如?此客气,朕当真不?习惯。若论起来,还是你当年横刀立马驰骋草原时,看着顺眼。”

当年与此刻又怎能一样呢?姜重山低声道:“皇上恩情,草民不?敢轻忘,皇上能够暂置旧日恩怨,保全草民爱女,又绕过?犬子的?冒犯,草民心中感激不?尽。”

凤拨云向后靠去,双臂随意搭在龙椅扶手上,手掌微抬,轻轻点按赤金龙头。

“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费什么功夫,”凤拨云道,“阿眠在朕身边,也叫朕十分欢愉,至于那?姜行峥,倒也并非看在你的?功劳,而是顾着阿眠而已。念其为她的?亲兄长朕才放过?他一命,否则是非杀不?可。”

姜重山道:“无?论如?何,皇上高抬贵手,草民分外感念恩情。”

凤拨云起身慢慢走下来,长长的?金色拖尾如?同凤凰翎羽,在地上蜿蜒迤逦。

“既然?朕在你这里有?个人情,今日召你前来,便?是商讨如?何偿还的?。”

“请皇上吩咐。”

“朕欲封你晋朝第一位异姓王,兼正一品镇国大将军。”

姜重山脸色微变,探寻地凝望她。

凤拨云道:“不?过?朕有?个条件,此王位若要?世袭,你只可传给你的?女儿。毕竟姜行峥曾经刀挟于朕,朕虽饶他一命,但也不?会给他任何染指朝堂的?机会。”

姜重山深深看她一眼,叹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怕草民不?能领受。”

凤拨云微微挑眉:“你拒绝的?倒是快。”

“草民……教子无?方,尚未教导妥善之前,不?敢擅领这等?荣耀。”

凤拨云眼眸微敛,笑了一下。

“朕给你时间慢慢考虑。”

“皇上……”

“嗯?”

姜重山迟疑片刻:“皇上为何愿许草民官爵加身?难道皇上已然?不?计较前事么?”

凤拨云笑了几声:“姜公,朕已经是皇上,不?是从前那?个小公主了。”

“朕对你的?恨是私仇,若从两国的?角度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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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立场不?同,不?能以对错论之。”

那?双绝色美目微抬,没了刻意的?妩媚而饱含英气沉稳:“梁朝和北胡,都是前话了。朕是晋朝的?皇上,自然?一切都为国之存久打算。”

“将军千古之才,若能为朕效力,何愁军心不?稳?为往日旧怨而错杀一名良将,绝非是朕的?格局。”

山河长寂(二)

姜重山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姜行峥已等他多时。

一连几日的晴天,化尽冬雪,他就站在融化雪水中。

潮湿的地面,在满目萧瑟树丛中有破败之感?。

“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站着?”姜重?山一面走,指了指书房,“进去啊。”

姜行峥跟在他身后,勉强笑道,“原本是在里面等的……后来就出来了。”

姜重?山关门的手一顿,“什么事?这么急?”

姜行峥启唇,有些犹豫的模样。

他神色不太自然,姜重?山看?一眼便察觉:“遇到?什么难事?了?”

本是惦记的很,人到?了跟前,又觉踌躇,姜行峥低声道:“爹,我听母亲说您方才进宫了,是凤拨云派人传您去的。”

“新帝登基,她现在是晋朝的皇上。直呼名讳乃大?不敬,这话我只说一次,你是稳重?人,以?后别再失了分寸。”姜重?山声音很淡,说完后越过姜行峥向前走。

“皇上……”姜行峥喃喃,点点头,“好吧,皇上。皇上与您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事?。”

“不重?要吗?”

姜行峥回身,步步紧跟:“她不会?无缘无故召您进宫,您二人之间?,也没有任何闲话家常的交情——要么杀您,要么用您。既然您好好的回了府里,她便是要继续封您做大?将军,是不是?”

姜重?山坐下,沉默一会?直视他道:“阿峥,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莫要钻牛角尖使自己生了心魔。”

姜行峥没有应承,继续问道:“您拒绝了她是吗?”

姜重?山略一沉默:“是。”

姜行峥看?向别处,半晌无话。

“阿峥……”

“爹,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之深远。可?孩儿总觉得?,您从未为?我着想过。”

姜行峥回头望着父亲,语速略快:“我知道爹爹累了。您厌恶权力倾轧,朝堂风波诡谲,您想要隐退,因为?您确实?已经到?了隐退的年?纪。爹爹,您半生戎马,威名之风光足以?千古垂青,可?是您想过的安逸生活并非孩儿所需,孩儿正值青壮,想一展宏图抱负,如今却要我归隐山林做一介乡村庸夫,您叫孩儿如何甘心?”

姜重?山眼眸深垂,静默不语。

姜行峥偏头:“若孩儿真是庸碌无能?之辈,那也罢了,可?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难道能?没有任何傲然心性?,就这样甘于平凡么?”

姜重?山叹道:“阿峥,你若所求为?此,为?父只能?告诉你——多思?无益!”

他站起身走到?姜行峥面前:“我知道苦了你,家族剧变和这大?半年?的征战,让你迷了心,生出荒唐的贪念。怪我……当时一心被仇恨蒙蔽双眼,没有对你多加教导。”

“可?是阿峥,你留下来,会?真的忠心辅佐皇上么?就像你以?为?我辞官不受,是为?了自己归隐的私欲——殊不知,我恰恰是为?了你,才更?不敢领受。”

姜行峥不敢置信:“我?”

“没有哪个父亲,会?不为?自己的孩儿着想。”姜重?山道,“就是因为?知晓你上位之心从未断绝,我才更?不能?答允留下,否则你终觉有线希望,汲汲营营,迟早也只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罢了!”

“您为?什么如此笃定我们会?输!”

“阿峥啊,你不要因为?当今皇上是个女子,就枉顾她的手腕与城府,你确实?不及她。”

姜行峥抿了抿唇。

俊朗的双眼一片灰暗,看?着姜重?山,向后退了两?步:“是,我不及旁人。”

深吸一口气,咽下泪水,喉间?仍是哽咽:“在爹爹心中,我始终是比不上旁人的。皇上如此,宴云笺如此,连阿眠都是如此。我比不上他们任何一人。”

“您愿意将至尊之位拱手宿敌,也不愿正眼瞧瞧孩儿的心思?,您喜欢宴云笺,从来都是比我更?多,他的夺目璀璨衬我黯淡无光,您宠爱他到?连他灭自家满门之过都可?以?原谅,阿眠就更?不必说,”姜行峥停一停,张口道,“她毕竟是您唯一的亲生骨肉,亲女儿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前面的话姜重?山只是听得?皱眉,最?后一句却目光陡沉,“你说什么。”

姜行峥道:“因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儿——”

姜重?山重?重?打他一巴掌。

姜行峥被偏了头,闭一闭眼,“爹爹打这一掌,是孩儿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你从哪听来的混账话!谁告诉你……”

“不必旁人告诉,”姜行峥隐忍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跟您与母亲长得?都不相像,十六岁那年?野屠坡暴雨,你我皆负伤血却没有融在一起!明逦山大?胜后您亲自发落的杨叔,就因为?他酒后说了句我父母早死多年?!我二十岁那年?回京述职,方大?人看?着我说像,像谁?不是您!是祖父麾下的永锋将军——他背叛了……”

“闭嘴。”姜重?山静静道:“阿峥,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无论外人说什么,都是挑拨你我父子关系。”

姜行峥缓缓摇头,隐忍许久的泪落下来,步步退后,终于推门急奔,不见踪影。

***

原以?为?姜行峥只是负气出走,冷静下来就会?回来,谁知过了一夜他也没回。

姜重?山忍了忍,忍到?第二日,萧玉漓先看?不下去了,派人出去探。得?到?的回复是,姜行峥竟然自己在城东赁了处小宅院,就在那住下了。

看?这架势,倒像是不打算回家了。

当下姜重?山也没发火,只是默默了良久。

最?终跟萧玉漓说:“现在把人寻回来,只怕我一见着他,便忍不住把他抽个半死。”

萧玉漓认同:“你肯定会?。”

姜重?山忍了忍,又说:“可?他本就委屈着,我再动手,他心气那么高,岂不让这父子嫌隙更?大?。”

“不错。”

“罢了……再给他些时间?让他想通吧。先不要强迫他回家了。”

这事?瞒着,他们没让更?多人知道。姜眠见大?哥不在家里,问了好几回,都被姜重?山夫妇搪塞过去了。

不到?半个月,姜眠实?在忍不住担心:“爹爹,一问您您就总说大?哥去办事?了,这会?儿新帝登基,百废待兴,他又没有官职差办,到?底去忙什么事?了?”

姜重?山面露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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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猜测:“爹爹,难不成你把古今晓的事?情交给大?哥亲自去办吗?”

这是她觉得?最?不妥的:“没有吧爹爹?不是说大?哥和那人的关系很好?大?哥性?子骄傲,要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敬重?亲近的小舅蛰伏多年?,竟是害苦我们一家的人,一时冲动失了分寸怎么办?我见识过,知道大?哥的武功是远不及他的。”

姜眠说的又急又快,姜重?山都没机会?插话,终于她停下来,他才无奈笑道:“爹爹哪能?不知道这些,你放心,你大?哥他不是去寻那贼人了,他是……”

“他是有些跟爹爹怄气。”终于,他挂不住老脸,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姜眠问:“你们怎么啦?”

姜重?山没说:“阿眠,你别操心这些了,不是说皇上明日又要召你入宫吗?你前阵子才去住了两?日,这次还去吗?”

“要去的,我已经给阿姐回信了。”

“好,你去陪伴两?日也好,”姜重?山看?看?姜眠,“你的衣饰挑好了吗?到?底是进宫,可?不能?像上回一样打扮那么随意。”

姜眠哭笑不得?:“爹爹,这种琐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哪有那么讲究。再说我就是穿的再华贵,阿姐肯定也要说我寒碜的。”

姜重?山知道凤拨云没恶意,面上含笑:“爹爹面前也就罢了,出去莫要口无遮拦,要知道尊称才是。”

“我晓得?了爹爹……可?是大?哥的事?我也不能?不过问啊,再过一阵子就是他生辰了,难不成他这一怄气,连家都不回,生辰都不过了?”

姜眠看?姜重?山有点动容,给他算了一笔账:“总归你们两?个人肯定有谁过错多一点,要是爹爹您错了呢,我就帮您跑个腿儿,把大?哥劝回来。您呢,差不多拿出个态度,大?哥就知道您在服软啦;要是是大?哥错了呢,您就派人把他找回来,不舍得?打他……或者您怕自己忍不住打他,我就在旁边帮忙劝和,这么就揭过了吧。”

姜重?山失笑:“你倒是会?想。”

姜眠颇为?得?意的仰头:“那爹爹还不说来听听,让公正的我来评理。”

“说来也是委屈他。”姜重?山没再藏着,叹了一句,把姜行峥的想法与姜眠说了。

姜眠原本带着轻快的笑,听到?后来笑容渐落,脸上有些凝重?:“大?哥有心于皇位?”

姜重?山道:“阿峥原本的性?子,就少些洒脱的意味。此次遭逢巨变,更?是变得?阴沉下去。早在我们打到?奇玉关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了。”

“那时我满心仇恨,只想速战速决,将地方军一一击溃向京城围靠,可?我看?阿峥,却颇有些制衡的意思?,笼络人心,施恩诸侯,心也变得?越来越高。”

姜眠陷入沉思?,有什么念头在脑中形成雏形,却一时描摹不出细致轮廓。

直到?姜重?山唤她,她才反应过来:“嗯?怎么了爹爹?”

“阿眠……你能?不能?帮爹爹一个忙?”

姜重?山窘迫摸摸鼻子:“你方才不是说……阿峥的生辰快要到?了吗?其实?我心里也惦记着此事?,莫管谁对谁错,事?已成定局,便不再提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旁人去寻他,只怕他觉得?我不重?视,心中会?落寞。阿眠,你替爹爹走一趟好么?你们兄妹情深,你又最?懂爹爹,必定知道怎么说。”

姜眠笑道:“爹爹好不容易托付一个差事?,女儿怎会?违逆呢?您等着就成,今晚上我便把大?哥带回来。”

*

应下了差事?,姜眠去马厩牵马。

刚一过去,就看?那里有个人正在给一匹马打理鬃毛。

他穿着一身墨黑衣衫,用料不算上乘,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出尘绝伦。这背影一看?,也不是个寻常养马的小厮。

姜眠索性?光明正大?看?了一会?儿:他身姿颀长,相同的动作被他做来,就显得?优雅出众。分明气质是纤尘不染的矜贵,可?在马儿面前的一举一动又十分亲和从容——真是举世无双。上天许他苦难,却也给他铺了一层偏爱的底色。

看?着看?着,姜眠终于忍不住乐了:“你要还是照那一个地方打理它,没一会?儿这匹马就要秃一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宴云笺梳理鬃毛的动作始终没有变过,一下又一下,就照着一个地方没完没了的梳。

宴云笺这才停下动作:“阿眠,你找我么?”

姜眠道:“我不找你,我找马。”

原来是找马啊。宴云笺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姜眠走到?他身侧:“不管我找谁吧,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宴云笺低声道:“你来了不说话,就在一旁看?着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是我想多了。”宴云笺知道自己患得?患失,尤其是这些日子阿眠重?新接纳他,他欢喜的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半点事?情。但这些心思?,不够君子坦荡,显得?他小家子气。他怕惹心爱的姑娘不喜,所以?不敢说,“阿眠,你不要靠我太近,我身上有些脏。”

姜眠笑着蹭两?下他侧脸上自己没发觉的灰尘,“是有点脏,我给你擦擦。”

宴云笺脸颊一下子烧起来。

滚烫的温度传到?手指上,姜眠哭笑不得?:“喂,有这么害羞吗?”

“我没有啊……”

姜眠歪头看?:“没有么?”

宴云笺低眸失语,轻轻碰一碰她刚刚蹭过的地方,小心的不敢覆盖掉她的温度。

这里是他那道残疤所在之处。他原来,从不曾将这伤疤放在心上。自从那日阿眠重?新抱过他之后,他第一次找出镜子,看?了看?自己脸上的痕迹。

他体质好,疤痕不太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浅浅的刀痕。

心里想着自己丑陋,却听姜眠拿开他的手:“好啦,不用再蹭了,我都给你擦好了,已经干净了。”

宴云笺怔然。

他可?以?用干净形容么?

曾经他教阿眠读书识字,如今换她来教他许多世间?的道理——原来脏污也并不全都惹人厌烦,若能?惹来心爱之人为?他怜惜拭去,那么就连同脏污都有了它的意义。

“还有啊,你不要再忙这些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身体养好。张道堂都跟我抱怨两?次了,你身上的刀口总养不好,他都想撂挑子了,还是我把他安抚住的。”这些日子,同样的话姜眠不知道劝了多少遍。可?他闲不住,也不愿意终日躺在床上养身体。府内事?务他没法插手,便找一些力所能?及又默默无闻的事?情去做。

宴云笺上一个问题还没想明白,闻言低声:“都是我给他添麻烦了。”

怎么就向着张道堂一个人吗?姜眠问:“那我呢?”

宴云笺轻道,“阿眠,我好爱你。”

“……”姜眠说,“你接着喂马吧,我要走了。”

她那副无言以?对的样子极其可?爱,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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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看?得?心尖更?软。方才头脑一热才说出那话,现在要继续说,倒有些磕巴:“阿眠,你先不要走,我……我……”

“嗯?”

“我可?以?……可?以?吻你一下么。”他真的隐忍不住。

姜眠想了想,“如果我说可?以?,会?不会?显得?我特别不矜持?”

宴云笺眉眼中笑意更?深。低头在她眉心间?浅浅吻了一下,特别的轻,视若珍宝到?仿佛再加重?一丝力气,会?碰疼了她。

也不知为?什么,这样怜惜浅吻比激烈的吻还要叫人不好意思?,姜眠不想接着站在这儿了:“嗯,好啦。我真走了。你不要忙了,快些回房间?休息。”

宴云笺问:“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姜眠转念一想便拒绝了:“不用,我帮爹爹办一件事?,很快就回来了。”爹娘对宴云笺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大?哥还没有完全放下,而且他想撮合自己和顾越,她也没有听话。要是带宴云笺和她一起去,大?哥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她回绝的干脆,又是义父指派,想来怕是不太方便。宴云笺没有坚持:“好吧,我知道你马术好,那也要慢些骑。”

姜眠笑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我要骑一匹秃毛马。”

宴云笺知道阿眠在笑话自己,哭笑不得?牵出自己刚刚打理好的那匹马,“好,秃毛的马给你了,早些回来。”

……

姜行峥端坐在书前,手执一只细毫默默写字。

片刻后他停下,随手将笔搁在一旁,抓起面前的纸揉成一团丢弃。

“大?哥,你在里边吗?”

初听时姜行峥还没反应,等外边人又唤一句,他才知晓是姜眠来了。霎时,姜行峥双眼微亮,立刻起身走出门去。

“阿眠,你怎么会?来这里?”

姜眠含笑,一拎手上的食盒:“来看?你啊,还给你带好吃的。”

姜行峥也笑:“快进来。”

这屋子不大?,陈设也十分朴素简单,姜眠看?了一圈,坐在姜行峥对面:“大?哥,你这里也太苦了,又孤零零的,都没有人陪着。”

姜行峥道:“好歹有一瓦遮头,怎么就苦了?”

姜眠道:“好吧,那我苦。我想你。”

姜行峥看?她一眼,微微笑了,打开食盒,香甜的糕点气味飘出来,他爱吃甜,这里边放的都是平日里他最?喜欢的。

看?着看?着,他轻轻叹气:“难为?你还记着这些。爹娘不要我了,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也不要大?哥了。”

姜眠伸手戳他:“这是什么胡话?哪有人不要你?而且我是好不容易才磨出你的住所,一打听到?我就立刻来了,不许误会?我。”

姜行峥摸摸她的头:“知道,我知道我们阿眠是这世上待我最?真心之人。”

“那你快尝尝,这些天都没有吃好吧?吃完了就跟我一起回家。”姜眠取出糕点,向姜行峥面前推了推,“爹爹和娘亲都很想你,你还不知道他们吗?虽然我是真心过来,但也是担了嘱托的。”

姜行峥慢慢的吃,软糯糕点融化在唇齿间?,那甜意灌下喉咙,却迟迟落不到?心底。

“不是大?哥不想回家,大?概,我生来便不喜欢淡泊宁静,静不下来这个心罢了。”

姜眠握住姜行峥手腕:“大?哥,我不知该如何劝你放下,但你一定要想开。爹爹在上面挡着,皇上刚颁布的几道政令都让朝政根基愈稳,局势已从动荡渐渐转为?安宁……不会?再有机会?了。”

“如果认了命,只做一介乡野村夫,那的确是不会?再有半分机会?。”

姜眠低声道:“可?是出世朝堂需要用一颗忠心才可?,若大?哥怀着取而代之的心思?,别说无法得?到?重?用,甚至是很难被启用。”

姜行峥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看?他这副模样,姜眠也很心疼:“大?哥,我知道求而不得?是一件很苦的事?情,我不晓得?该如何宽慰才能?让你开怀,大?约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姜行峥痛苦道:“阿眠,我知道你待我极好,可?你不能?明白,这么多年?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突然断绝,而让屋中显得?极为?安静。烛光摇曳,连扑风之声都能?听见。

姜眠本怜惜姜行峥的难过,却听他话头陡止,如此大?的反应,才让她注意他方才说的话。

这么多年??

霎时,她脑中闪过什么,面上仍是温软的模样,下意识屏住呼吸,手足渐渐冰凉。

姜行峥顿了顿,低沉着语气,自然而然的继续仿佛没有方才的中断:“我都是不愿服输的人,其实?,不过是想如爹爹一般轰轰烈烈,倒也不拘于做什么,只是实?在不甘心,在这样的年?纪,悄无声息的隐居山林。”

姜眠微微动唇,温声说:“我知道大?哥委屈,爹爹也知道啊,无论怎么说,我们……先回家。”

姜行峥垂着的眼眸轻轻抬起,看?一眼姜眠。

她柔婉可?爱,目光对视对他一笑。

姜行峥停了片刻:“好吧,阿眠,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拿些东西便跟你回去。”

从房间?中走出,姜眠唇角的笑意渐渐落下来。

她指尖很凉,双手交握,怎么捂也捂不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擅长通过一丝线索以?小见大?,而推算整个布局。

若说爹爹对她所说,只是让脑中念头模糊,姜行峥方才脱口而出的痛苦之语,却是在他放松警惕下而泄露的关键信息。

他说,这么多年?。

这么多的什么?

即便后边掩饰找补,也掩盖不了当时他脱口的真心所想。

——觊觎皇位。这么多年?觊觎皇位。

这件事?,不是因为?仇恨宴云笺才渐渐兴起的。是一早就有。

他的痛苦并不源于宴云笺的背叛,因为?爱恨颠一事?已经浮出水面,他仍然不减痛苦——这些痛苦,是因为?多年?的筹谋功败垂成。

一旦开了一个念头,许多事?情便如同串珠,一点一点连成一片。

若最?一开始他想要的便是做皇帝,那么要达成此目标,就需改朝换代。而爹爹手上有相当的兵权,也就代表他的志向并不天方夜谭,是有机会?达成的。

所以?想实?现,就得?起兵谋反。

大?哥越不过去爹爹,这谋反需要爹爹牵头——那就必须有一个让他不得?不反的理由。

姜眠双眸一凝:宴云笺。

赵时瓒一直都忌惮姜家,欲除之而后快,这君臣对立面之间?有个绕不过去的人,宴云笺。只要他能?转换立场,这场局就赢了大?半。

从宴云笺到?爱恨颠,从爱恨颠到?古今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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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晓交给她死士令时说:“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在岐江陵,她猜出他的主人并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他恼羞成怒,她知道猜对。

还有潞州那晚,她为?了护着他被古今晓掳走……当时他们并肩站着,古今晓对他似笑非笑:“你这妹妹对你不错啊。”

即便中间?还有许多细节暂时模糊,但如果于皇位一事?大?哥筹谋多年?,那么他一定是古今晓的主子。

那么爱恨颠就是……

姜眠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很差,抿抿嘴唇勉励扬起一个笑,笑了几次,试图让自己的神色自然一些。

思?绪转的太快,洞悉不过是转瞬之势,眼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回家之后……

“阿眠。”

背后忽然传来姜行峥的声音,姜眠心跳忽地漏掉一拍,旋即咚咚作响,她不慌不忙转过身来,笑道:“大?哥,你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你收拾好啦,我们走吧。”

姜行峥点点头,两?三步走到?姜眠面前。

他身量高站的又近,姜眠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

“大?哥……”

“阿眠。”

他还是那样温润如玉,可?居高临下时,逆着光影,面目竟显出些森然意味:

“你猜到?了,是不是?”

山河长寂(三)

***

“公子!公子!”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大吼,宴云笺听出是?张道堂,没在意?。

他一向风风火火,芝麻大的事在他那都是?天大。

宴云笺翻看手边的记载,他乖乖听了阿眠的话,收拾停当便回了房间。只是呆了一会,实在是?闲不住,便将下边汇总的所有有关古今晓的记录拿来?看。

姜重山没让他参与这事,也没说不让,他摸不准对方意?思,偷偷抄录了一份。

外面张道堂大呼小叫,而?他正想到关键之处。

他笔随意?动:古今晓与他无冤无仇,他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那么,他的目的便是?利用他,真正想要的上影响义父。

如果义父起兵不是?偶然?,而?是?在这庞大布局中?的必然?……

义父起义,于何人?有好处?

盘算一遍京中?势力?,无果。但他总觉自己还?有遗漏。

不过无论是?谁,此新朝初立,古今晓想浑水摸鱼,此时当是?置身京城的可能更大……

“公子!公子您在屋里?么?应个声啊!出大事了!”

这声音已经很近了,宴云笺抬头只见张道堂跌跌撞撞跑来?,迈过门槛时脚下不稳往前扑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不得不搁下手中?的笔:“你小心些,什么事这么急?”

“回、回来?了!!回来?了啊!!!”

宴云笺问:“谁回来?了?”

张道堂难掩喜色,激动的前言不搭后语,手舞足蹈比划:“师父回来?了!是?师父啊!您派去留守在东南的那些人?把师父找回来?了!他没有死!!”

穿堂的风贯身而?过,浑身的血液都冻住,寸寸骤凉,复又滚烫。

能让张道堂如此欢喜尊称师父的不做他想,唯有高梓津一人?而?已。

当年在山下见高梓津骸骨,他便怀疑其中?有鬼,只是?那时周身事情太多,桩桩件件分身乏术,无暇亲力?亲为,这才挑了顶尖的心腹留在那里?查探,每隔几月向他汇报。

上一次来?还?是?他解毒后不久,那时还?没什么进?展,他只让继续。却?不曾想,竟会等到如此不敢置信的好消息。

宴云笺亦难掩激动,疾步上前孩子一样的带了笑?模样:“高叔现在在哪?他身体可好?快带我去见他。”

张道堂连连点头,高兴的忘了尊卑,扯着宴云笺胳膊便往外走:“可不是?就来?叫你,你也不知道忙什么一声不吱。我看师父身体还?好,但肯定不比从前了。当年他跌下悬崖不假,只是?老天开眼没有收了他的命去。他摔断了浑身的骨头,被在那隐居的村民所救,安置在家中?。唉,那地方偏僻,隐在溪水间,故而?几次搜寻都没发?现。”

宴云笺凝眉:“摔断了一身骨头还?叫好么?你看过了,有无后患?”

“不碍事,师父本就是?医者,知道如何保全自己。公子放心。是?因为他年事已高,经此一遭身子骨才大不如前了。”张道堂抹一把脸,正色道,“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师父说他有急事要见您和将军,将军那边范先生已经去请了,你也快跟我走,师父急得很,叫我们绝不能耽搁。”

宴云笺闻言快步,又想起来?:“派人?告知大哥了吗?”

张道堂面色有些古怪:“没有。我也不知为何,师父说绝不可让大公子知晓他回来?。”

*

一进?门,看见坐在长椅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宴云笺心中?酸楚,慢慢走上前:“高叔……”

高梓津的容颜比当年分离之时已经老去太多,脸上皱纹如沟壑,一道道清晰无比,化不尽的沧桑。

他的年岁比姜重山小,如今看来?,却?好像要比他大上整整一轮。

看见宴云笺向自己走,高梓津浑浊的双眼浮现泪光,立刻站起扶住正要弯下双膝的宴云笺:“好孩子,阿笺……阿笺,你受委屈了。”

宴云笺忍住哽咽:“我不委屈,高叔,这些年您受苦了……您养好了伤,怎么没早些给我们传个信?”

高梓津叹了一声,拉过宴云笺按他肩膀让他坐下,他自己也坐在一边。

“不是?我不想。一开始,浑身筋骨皆碎,若非相救之人?颇通药理,只怕也是?活不成?。”

“第一年的时候,我连床都没有下,后来?勉强走上几步路,也实在难以支撑。我也曾写信托恩人?帮忙相送,可他不识外面的路,又不敢轻信旁人?,几次都没成?。”

宴云笺脸色发?白?:“如此还?不严重么?可还?需要什么药?我都为您寻来?。”

“已经没事了,不过是?将养着。”高梓津摆了摆手,目光变柔,低声怜道,“我已经听说此前那些事了,阿笺……”

看来?看去,他只道出一句:“……真是?长大了。”

当年的宴云笺,在家里?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也敢露出本性?中?无伤大雅的顽劣。双眼明亮,面常含笑?,少年心性?起来?,连他与姜重山都敢调侃两句。

而?如今看透到底,也只剩,稳重二字了。

高梓津道:“高叔疼你。你不要太过自责。”

宴云笺双手交握,喉头一哽,几乎失语。

高梓津张了张口,正要再说话。

“梓津!梓津!”姜重山连连唤着从门外奔进?来?,他进?宫议事,刚出来?就听说这事,一路奔驰。等进?门看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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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线一哑,“你没有死,你果真没有死……”

高梓津微微笑?了,扶着桌沿站起便要敛衣下拜。

“好了,这是?在做什么,你快坐下。”姜重山忙搀扶让他坐好。

高梓津反握他的手:“将军,阿笺,此刻不是?咱们叙话的时候,眼下你二人?都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你们,这也是?我费尽辛苦拖这这条残命不想死的原因。”

他郑重其事,语调凝重无比。

“当年我在为阿笺切脉之时,就发?现了他身中?爱恨颠之毒。此毒刁歹,这是?比直接要人?性?命还?恶毒的手段——可当时,我却?不敢告知。”

“实在是?太了解你们二人?的性?子,生怕你们二人?选择绝路去走。”

亲近之人?,无法避开束手束脚。这番思虑和阿眠一模一样。

高梓津道:“发?觉之后我便苦翻医书,终于找到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爱恨颠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叫断情根,此物乱人?心志,而?它的天敌是?相思草,能够延长爱恨颠毒发?——只要一直拖着不毒发?,便也算个解毒之法。但此方法只有五成?把握,我只能先尽力?试了,如若不成?再和盘托出,但若是?成?功了,这件事可谓解决,谁也不用担心——然?而?,那五成?的机会都被人?视作眼中?钉。为了阻我,不惜将我推下悬崖。”

姜重山双拳握紧:“是?谁。”

宴云笺也定定望着他。

高梓津喉结滚动。

六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站在他们二人?面前,说出午夜梦回刺了他无数遍的那个名字。

他花白?头发?微抖,语气转恨,一字一顿:

“姜行峥。他亲自动的手。”

……

这样的姜行峥,是?姜眠从未见到的。

压住心中?的惊愕,她?面上自然?道:“猜到什么?大哥怎么讲话没头没尾的?好了,我们先回家。”

姜行峥脚下没动,伸手攥住姜眠细弱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近乎刺骨。力?道不大,却?也不容人?挣脱。

“大哥……”

姜行峥道:“阿眠,我多年谨小慎微,没叫任何人?瞧出半点端倪。可连日打击痛苦,又见了你,心中?亲切,以至于竟不小心错了半句话。”

他既已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己也实在隐瞒装傻不得,姜眠紧绷的手腕微微放松,低声道:“大哥,真的是?你?”

“是?我。”

“古今晓当真奉你为主?他在北境呆过两年,那时候你们便已开始筹谋了吗——是?你亲自给阿笺哥哥下了毒?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雁鸣山之战。”

姜眠眉心顿蹙。

姜行峥看她?面色,道:“就是?那次。我假意?不敌,宴云笺领兵前去相救——其实我哪有那么不堪一击,不过请君入瓮罢了。他为了护我,被火烧伤了背。你还?记得吗,是?我亲自给他换的药。”

姜眠不可置信退后一步。

当然?记得。

那次宴云笺的烧伤尤为可怖,且在盛夏,疼痛难忍。当时,确实是?大哥殷勤为他换药,他们一家还?都以为是?愧疚之故。

“他冒死救你……你却?将爱恨颠顺着他为你受的伤种进?他身体里??”

姜行峥淡声:“是?啊。谁让我待他那么好。他对我深信不疑。”

他说这话,毫无悔过愧疚之心,姜眠定一定神:

“是?,我也信你。那时候古今晓从你身边掳走了我,还?将凌枫秋折磨成?那般模样,也是?你们二人?做的一出戏?你是?故意?让他带走我的……”姜眠心脏发?紧,几乎喘不过气,“带走我也罢了,你们为何要对凌枫秋那般残忍?”

姜行峥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因为他撞见了我们密会。”

“他不知死活叫嚣着要揭露我们的阴谋,我本是?要给他个痛快,但古今晓的性?子你知道,凌枫秋冒犯了他,如何能得善果。”

“……在京城散布谣言

铱驊

,说我曾被掳走失了清白?,以致我和阿笺哥哥早日成?婚,也是?你的谋划?”

姜行峥别过头。

姜眠眼底一热:“说啊……”

他低声:“我……在大婚之当日背叛,才能叫爹爹恨极。”

姜眠心彻底凉下去:“那高叔……”

姜行峥道:“阿眠。你别问了。”

“其实你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我给宴云笺下了毒,而?高叔有没有能力?察觉、察觉之后有什么表现……这一切。我心中?都有数。我不想害高叔,但是?我没有办法。”

姜眠心痛如绞:“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到这种程度?”

姜行峥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欲登基为帝,总要步步为营。唯一的办法,就是?爹爹用手中?的兵权铺出一条血路。可你知道爹爹的性?子,即便他已对赵时瓒失望至极,即便赵时瓒根本算不得明君,他也不会给姜氏蒙上叛逆的名声——他是?不会反的。”

姜眠双唇微微发?抖:“所以你就赋予他恨之入骨的理由,逼着他起兵造反……”

姜行峥双手扶上她?肩膀,微微用力?,让她?看着自己:“阿眠,这么做,父亲也并?不吃亏。成?王败寇,若这条路真能成?功,也是?父亲来?做开国皇帝。那是?九五至尊,光宗耀祖,不比做一介卑微伏地的臣子要强?”

“你这是?在利用他!”

姜眠抬臂睁开姜行峥双手,望着他熟悉的眉眼,却?觉陌生之极。

“利用?这怎么能是?利用?阿眠,我谋划这一切,让爹爹坐上皇位不好吗?你可知在北境的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你可知道那里?有多苦?你知道的!难道你没心疼爹爹、没心疼娘亲、没心疼过我?!因为赵时瓒不仁不义我们根本没有得到与付出辛劳相匹配的任何东西!可是?得到那个位置就不同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用受人?欺凌,再也不用考虑这样是?不是?不忠,那样是?不是?不孝。”

“爹爹四十年为国征战,都活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若是?他做了皇帝,天下都臣服在他脚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何须看他人?眼色过活?国君不慈,可是?爹爹……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姜行峥重新抓住姜眠肩膀:“阿眠!若是?我的举动让爹爹受到一星半点的损害,也许可以称之为利用,可是?我只是?为了把他推高,这是?为他好,而?并?非将他当做棋子利用!”

姜眠哑声但:“就算我理解你的心意?,我也不能认可你的做法——这是?你自己的心思。甲之蜜糖乙之□□。爹爹真正想要的不是?皇位,而?是?宁静的生活。”

“大哥,而?且你真的是?为了爹爹好才这么做么?你是?为了一己私欲,只有爹爹先当皇帝,你才有可能实现你的宏图伟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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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行峥安静片刻,轻声道:“那你呢?你现在与我说的这些,又真的全然?为了爹爹吗?就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因为宴云笺吗?他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可以原谅他?”

姜眠道:“我现在与你说这些,的确没有半点是?为了宴云笺。”

“就算你不为了他,可你对他余情未了是?事实。阿眠,我与爹爹进?京之后,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恰好让顾越发?现我的行迹——我是?故意?让他发?现的。论家世品貌,顾越有哪一点比不得宴云笺,你为什么执迷不悟,一定要选择这个对我们家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人??”

“你又为什么这么恨他呢?那些事如若是?他真心为之,我断断不会原谅他。可我重新接纳他是?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大哥你也知道啊——你比谁都知道。”

姜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哥,在这个世上,你最没有资格恨他。是?你先用残忍的手段来?伤害他。”

“我也没有办法!”

姜行峥终于崩溃,这崩溃已经积压太久:“为了皇位我费尽心血筹谋,可眼看着爹爹收了宴云笺为义子,一日比一日的喜欢他,欣赏他,他又事事压在我头上,文韬武略,我样样都不及他!那我这么多年的筹谋算什么?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将爹爹推上了至尊之位,爹爹还?会将我立为太子吗?不会吧?最好的太子人?选不是?我!爹爹他——在我与宴云笺之间,他从来?都没有选择过我!”

姜眠听得心碎不已,为姜行峥,也为宴云笺:“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爹爹何时偏心过阿笺哥哥?若真有偏心,也是?更偏向你一些。他知道你心思重,平日里?对你更要照顾,阿笺哥哥也明白?才处处让着你,这些你都感受不到吗——”

“是?吗。我感受不到。”

姜行峥沉默良久,抬眼盯着姜眠:“阿眠。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因为对你而?言,到底是?谁做皇帝根本没有分别。无论是?爹爹、我、还?是?宴云笺在那个至尊之位,你都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贵。要么是?公主,要么是?皇后。你当然?无所谓了。”

他眼中?翻涌的不再是?昔日疼爱与宠溺,而?是?近乎疯狂的偏执。

姜眠的心极沉,她?的大哥,竟然?会这样说她?。

他这个样子的确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不愿与他再说,她?转身向外走。

姜行峥再一次钳住她?手腕:“阿眠。”

姜眠回头,眼眶已然?微红,倔强望他。

“阿眠,你这一去,是?要回府告诉爹爹我多年谋划,是?我给宴云笺下毒,我才是?害我们家落魄至此的元凶,对吗?”

姜眠微微垂眸。

如此丧心病狂,她?怎能不叫爹爹知道?他践踏了阿笺哥哥的信仰,她?怎能忍心让他蒙在鼓里??

然?而?此事揭露,无论是?爹爹还?是?宴云笺,都必定……不会叫他活着。

姜眠心底两难痛苦:无论大哥怎样说她?,或是?做错什么,她?也还?认他是?她?的大哥啊。

可是?,就算不舍,她?也绝不会替他隐瞒。

对面姜行峥还?在等她?答复,大掌始终轻轻握着她?手腕,不曾有丝毫放松。

“阿眠,我清楚爹爹的性?格,便是?亲生儿?子,犯下如此有悖人?常之事,他也不会手软的。他会杀了我。”

姜眠轻声道:“大哥,你做错的,不是?小事啊。”

姜行峥不说话,只是?愈发?握紧她?的手。

这力?道非同小可,姜眠道:“大哥,你想把我关起来?再不准我回家么?”

他们兄妹摊牌至此,只怕眼下她?很难立刻从这里?脱身,他很可能会囚禁她?,不叫她?轻易再见到爹爹。

思及此,姜眠心中?开始思索该如何尽最快的时间从这里?走出去。

姜行峥低声:“爹爹会杀了我的,你明知我必死。”

他喃喃的这一句听上去是?绝不轻纵,而?下一刻却?手指微松:“罢了。”

“阿眠,我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再偏心于我了。你去吧。”

姜眠有些讶然?望着姜行峥,他竟会放手。而?他唇含苦笑?,不看她?。满身落寞。

她?心尖酸软:“大哥,你跟我一起回家吧。这些事总要自己来?面对。”

“我不回去了,”他说,“回不去了。”

傍晚的风透骨之寒,他单薄的衣衫微微拂动,侧头的模样就像在他们二人?之间画下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她?过不去,他也永远不会跨过来?。

姜眠深深看了姜行峥一眼,终是?垂下眼眸,转身向外走。

刚走出两步,突然?间胸口一凉。像是?一线雪光,寒沁沁的,从未有过的陌生触觉。

姜眠呆呆低头,看见明晃晃的刀尖从自己前胸透出,上边挂着鲜红的血。

姜行峥抽刀时她?才感觉到痛,五脏六腑移位般的剧痛,下一刻,姜行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阿眠……阿眠……对不起……阿眠……”

他两条手臂剧烈打颤,泣不成?声:“阿眠,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脱口那半句话几乎叫我悔断肝肠!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一定猜的到……”

“我大业还?未成?……阿眠,那些事情若让爹爹知道,他必定会下手杀我绝无一丝容情!可我不想死!”

姜眠渐渐没了力?气,身子软软下滑,姜行峥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翻过来?对着自己。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再不见任何娇憨柔婉,尽是?失望冷色。

姜眠抬手,缓缓抓住姜行峥的衣领,一点一点揪紧:“你杀我……”

“阿眠——”

“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命、可知你杀了我,爹娘与阿笺宴云笺绝不会放过你……”

姜行峥轻轻摸了摸姜眠苍白?的脸,闭了下眼睛,扬起一个惨淡的笑?:“不会的,阿眠。你以为方才我在里?边在收拾什么?我已经和月照君谈好了,我们会将这里?布置的天衣无缝,他们只会认为你我一同被月照君残害在此。”

姜眠微微弯唇:“是?么?纵使你将此处布置的再天衣无缝,也是?不成?的。我出来?前一给爹爹留下书信,若我出事,你逃不了干系。”

“……什么?”

姜眠没有回答,闭了闭眼睛。

她?能感觉到自己力?气渐失,只怕等不到家人?了。姜行峥隐忍多年,他的伪装功夫称得上当世之最,唯有这样说,才能令他心神大乱,从而?犯错,让爹娘和阿笺哥哥瞧出端倪。

姜行峥嘴唇颤抖:“阿眠,阿眠,原来?不是?方才……是?之前就已经怀疑我了吗?”

“既然?如此,你怎敢孤身一人?前来?见我?”姜行峥不停摇头,“不可能的,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姜眠口中?一阵苦涩。

怎么怀疑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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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见他又有何不敢?

他是?她?的大哥,疼爱她?,宠溺她?,会在天冷的时候细心为她?系好披风的系带,天热时亲自为她?打扇直至手酸;挖空心思给她?买好看的头面,别人?家的姑娘有,他见了定要给她?也买一份。有大哥在,她?没被任何人?欺负过半分。

他是?替她?遮风挡雨,没让她?受过任何伤害委屈的人?。

她?有何不敢见他?

从看穿他,到他出手杀自己,不是?没想过自己也许会出事。可所谓出事,最多,他将自己软禁起来?,或是?带走。

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他会杀她?!

姜眠手指微松,渐渐没有抓紧的力?气,一点一点顺着姜行峥胸膛滑下来?。

见她?如此,姜行峥心如刀绞:“阿眠……你、你……”

她?的身躯一刻比一刻瘫软,这种无力?叫他脑中?渐渐凉下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悔迅速席卷全身:“不要……不要!阿眠,对不起……你再坚持一下,你坚持一下,大哥带你去找大夫……”

姜行峥抱紧妹妹,那痛悔一旦开出一个口子,便如同一头猛兽冲破牢笼,将他全身上下嗜咬的体无完肤——他的小妹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爹娘或许冷淡过他,宴云笺更是?用浑身锋芒衬得他暗淡无光,可只有他的阿眠,从未有任何冷落他,她?贴心照顾他,永远崇拜孺慕望着他。

他娇柔稚弱的妹妹,怎么承受的住这样一刀?他怎么忍心?

“阿眠,你不要怕,不怕的,大哥在这,大哥会保护你,不叫你有事……”

姜行峥泪流满面,慌乱打横抱起姜眠,看她?虚弱的已连话都说不出,心脏直直坠下无比深渊。

他紧紧抱着姜眠便要向外冲,下一刻门里?奔出来?一人?一把按住他肩膀:“你疯了!我看你犯蠢,不出来?阻止你还?真要带她?去看大夫!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你还?这样浑浑噩噩去送死!”

姜行峥浑身一震,泪都忘了流。

古今晓看一眼姜眠:“你已经动手了,若真有那个志气死,又何必白?白?搭上她?的一条性?命?你很清楚她?能不能救回来?,难道一个两个都去见阎王吗?”

姜行峥嗫嚅着唇,抱着姜眠不肯放手:“可是?……可是?阿眠还?没有断气。”

“已经来?不及了!”古今晓低吼一声,“快走吧,你们两个废话这么久,连伪造现场的时间都快耗尽了!我已经给你布置好了,再犹豫下去,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姜行峥崩溃大吼:“可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啊!”

“那又如何!你已经把她?杀了!!”

古今晓看一眼姜眠,她?双眼紧闭,脸孔雪白?,安安静静靠在姜行峥怀里?:“你妹妹身体弱你不知道吗?就算不是?这样贯胸一刀她?都活不成?!更何况你自己下的手,你心里?能没有数?还?不把你手里?的尸体放下!别犯蠢了姜行峥!”

死了……

阿眠死了么……

姜行峥瞳仁慌乱剧颤,无穷无尽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低下头,被泪水打湿的脸贴在姜眠脸颊上,无声蹭了蹭。

犹豫片刻,终于缓缓弯腰,将姜眠放在地上。

他把他的小妹放下了。

一阵脚步声渐远,这座小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天空飘下冰晶玉屑般的小雪,纯白?的雪花粒粒站在殷红温热的鲜血上。

姜眠长卷的眼睫轻轻眨了下,慢慢睁眼一丝。

鲜血自胸腹汩汩涌出,身体的力?气被一丝丝抽干,渐渐坠到更深的冰窟中?去。

视线模糊,又清晰,再次重归模糊。

他们一家,才刚刚团聚啊。

爹爹和娘亲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他们终于可以去过平静安稳的日子,骤然?失女,又是?为子所杀,他们可怎么办才好?

还?有阿笺哥哥……阿笺哥哥……

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他怎么受得了啊。

他求过,求自己不要再抛弃他。她?答应了,还?答应很快回去。

他现在心里?还?那么脆弱,若是?知道他亲手牵给自己的马送自己来?此绝路,会不会又自责、把过错算在自己头上。

她?好想陪着他啊。

姜眠用力?撑起眼皮,而?最终也只见世间渐成?一线,终于消失成?一片黑暗。

***

姜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一切都那么真实,春日阳光透过干净玻璃照进?屋里?,书桌上摞着高高的练习册,旁边手机振动不停,班级群里?,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终于考完了,去哪吃饭啊?”“学校后门……”“难吃!”“文华街有个……”集思广益,后面一串五花八门的饭店名字。

姜眠刚醒,发?觉自己午后困倦,捧着手机窝在落地窗边的懒人?沙发?里?睡着了。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她?看一眼。梦里?就是?这个场景,醒来?之后,这竟然?是?现实么。

她?眨眨眼睛,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门口传来?开门声和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声音,伴随着爸爸含着笑?的嗓音:“我家小宝呢,快出来?陪爸爸去超市。你妈今天加班,爸爸给你买炸鸡,不告诉她?。”

姜眠从屋中?走出来?,脑中?有些空白?,站在那里?看他:“爸爸,你头发?怎么变这么短?”

姜重山摸摸头顶:“短吗?都一个月没剪过了……唉,是?不是?又变秃了啊。”

不短吗?姜眠歪了歪头,好像……这么看倒也没什么。原本还?有些空茫的脑海,看见他,嘴里?很自然?的说下去:“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你的课题结题啦?”

姜重山仰头哈哈笑?:“可算结题了,没准是?你老爸千年之前同名同姓的老兄弟在保佑。”

他一边调侃,一边打开冰箱往里?面放东西:“这次考的怎么样啊?估摸着数学能有多少分?”

姜眠身板一直,仰头道:“我英语能考满分。”

“问你数学。”

“那我说完了,还?买炸鸡吗?”

姜重山忍俊不禁:“买买买,怎么不买?老爸瞎问扫兴,再给你陪一杯奶茶。”

那种沉重感消失了。就好像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一切喜怒哀乐都随现实世界而?淡化,淡忘。

买回了吃的,姜重山陪女儿?看电视,听说是?这一阵在网上大火的《叱龙》,刚好讲的是?姜重山与宴云笺这对义父子的传奇。这部剧制作班底精良,演员演技在线,一上线便好评如潮。

姜眠心思放在电视上,却?不能完全全神贯注,看这个剧,她?总觉得有一丝空茫茫的感觉,又说不上遗漏了什么。

电视刚好讲到宴云笺迫害构陷姜重山通敌入狱的那一段,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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嘬着奶茶瞅瞅姜重山:“爸爸。”

“嗯?”

“你是?大佬,看这个剧情有没有不符合史实的地方呀?”

毕竟大家都知道电视剧是?电视剧,历史是?历史,历史剧为了剧情冲突,有时会做一些艺术处理。

姜重山还?真想了想,原本他做课题做的头大,看剧就当陪女儿?,也没往心里?去,但女儿?问了,他便仔细起来?:“大体上还?好,只要是?涉及到姜重山和宴云笺的艺术创作,原本也跑不出大框架。这两个人?本身都是?传奇,故事性?都很足。”

单拎出一个人?的生平已经足够精彩,合在一起,那是?无与伦比的千年魅力?。迷幻、彭湃、跌宕起伏,令无数学者呕心沥血一遍遍挖掘探寻。

姜重山带着专业的眼光审视:“现在关于这段历史的研究理论呢,分黑白?两派。白?派认为姜重山是?一切的主导者,包括宴云笺假意?陷害他入狱、使他有金蝉脱壳的机会都是?由他一手策划,最终推翻梁帝的□□;黑派则相反,认为宴云笺在人?格手腕上要高于姜重山,是?他主张推翻那个腐烂的朝代,不得已用了非常手段,所以当年父子反目是?真的,但这两个人?理念实在一致,最后冰释前嫌也是?真的。这两者的区别呢,就是?他们父子俩究竟是?谁先跟女皇统一了战线,一人?主导,另一人?就是?附从。”

“不过这个剧么……历史顾问和导演思路都属于白?派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拍。”

此刻屏幕上正是?昏暗牢房,饰演宴云笺的青年演员跪在地上,隐忍痛苦地说着台词,诸如义父你受苦了等等。

姜眠好奇:“爸爸,那你是?哪个派的?”

“黑派。”

“你觉得宴云笺比你厉害?”

姜重山哭笑?不得:“我是?我,他是?他。你各论各的,请直呼其名。”

姜眠重问:“爸,你觉得宴云笺比老姜厉害吗?”

“……”姜重山:“也不能是?你老爸觉得,是?念研究生的时候,选的导师就是?黑派。他给我啥研究方向我就研究啥呗,后来?研究着吧,渐渐立场才坚定的。”

这两个派别的学说都有站得住脚的理论支撑,白?派认为姜重山被女皇封为异姓王,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历经两代都被封王的传奇人?物,而?宴云笺虚名却?低,至少没被封王,这证明一切由姜重山主导。而?黑派则认为在那段被详实记载的史料中?,宴云笺对姜重山的手段可谓狠绝,绝不是?一个身处下位的听命之人?能干出来?的。从他毫不留情的手段,到后面一己之力?洗冤,都更印证他才是?那个主导者。

姜眠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会儿?,渐渐脑中?蹦出个念头:“会不会宴云笺,他本来?就是?个坏人?呀?”

“那肯定不会,”姜重山斩钉截铁,“他击退燕夏,肃清朝堂,结束梁帝的□□。为自己的家国正名,杀一代奸臣公孙忠肃。还?名姜重山。他身上的争议点是?来?自于他性?格的杀伐决断,这也是?他魅力?所在,无论黑派白?派,没人?质疑他底色的善,也没有人?质疑他是?个英雄。”

姜眠长长哦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宴云笺坏: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是?人?人?喊打的奸佞,醒来?后又觉得荒唐。

连课本上都讲的明明白?白?,他是?一个千古君子。亦正亦邪就是?他身上的传奇色彩,以至于到了二十一世纪,还?在蒙尘史文中?熠熠发?光。

姜眠对真正的历史学术不能说了解,但没少看剧看文。在当下这么多历史剧与小说创作中?,梁朝末年这一段,都快被各路大神盘包浆了。

那些文字或影视中?,宴云笺或善良正直,或狡黠顽劣。有的是?姜重山为主角,他便是?他的义子从旁陪衬,有的是?他自己主导,他聪慧多谋,魅力?万千。

后世无论怎样理解、创作,离不开一个大框架——宴云笺,是?个正面人?物。

就是?吧……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姜眠靠在爸爸身上,一条腿搭上沙发?背,白?嫩的小脚丫一晃一晃。

看着屏幕里?那个一袭黑衣俊美沉静的脸,她?不合时宜的想:这个演员好像没有那么帅啊,她?心目中?的宴云笺,不是?这个样子的。

要更好看一点?

或是?,更稳重、更破碎。

午后风清凉,惹得人?好不困倦。

姜眠闭上眼睛,耳边声音沙沙,渐渐模糊、安宁,虚幻和现实光影交错,梦境深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光影里?,有个雪衣素衫的人?。他在历史折痕中?,走来?,又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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