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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同天(六)

宴云笺从外面回来,将马交给?门房门,眉眼沉静向里走。

屋里范觉听?见动静,忙迎出来:“公子。”

“嗯。”

因着范怀仁担心,便吩咐范觉去陪侍宴云笺。宴云笺得知后,也只是点头,也不多言。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府上,一则照顾,二则便于说些事情。

“公子,下边的人?又回?报了一次,还是没打探出什么消息,毕竟姜大人之事不敢露丝毫风声,所以大家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只能旁敲侧击,动作才慢了许多。”

“嗯。”

范觉看看天色,舔了舔唇:“时候也不早了,公子先去用膳吧。”

“好。”

宴云笺应过一声,没再说旁的,踏上台阶转去偏厅。

范觉在后面看着,一脸疑惑地挠挠后脑勺:他自知自己这点子智慧,与父亲相比是绝不够看的,但他偶尔也觉得,父亲是否有些矫枉过正。公子看上去……好的很。

他当然知道公子性格内敛稳重,绝不会在人?前哭泣或流露悲伤,只是他未免也——太正常了。

正常的吃饭,正常的休息,正常的参与朝政。

甚至于,他的状态与曾经?姜家未出事那时,也没看出有多大分别。

他没少?劝谏父亲,公子性格之?坚韧,世所罕见。最痛苦的时候已?经?熬过去,过后便会渐渐淡化,直至痊愈,父亲无?需太过担心。

可父亲从来不听?,只是叹息。

范觉若有所思转身?往回?走,拐一个弯,正碰上管事,拦住他问?:“近来大人?可有安枕?夜里失眠之?时多不多?”

管事摇头:“大人?好的很,夜夜按时休息。”

“请脉的大夫也没说旁的吧?”

“这不知,大人?不太愿意让大夫瞧,不过大夫瞧他面色就说大人?身?体康健,又闻听?他作息规律,这么些时日下来,的确连个小病小灾都没有。”

范觉嘶了一声:“但是前阵子,他陡然清减,既然饮食规律,怎么还是愈发消瘦?”

管事也不知道:“许是大人?脾胃失和?哦,对了,近日大人?似乎有些挑食呢。”

“挑食?”

“嗯……大人?对每日的菜品只吃离他最近的那一盘,剩下的都不动一口。”

范觉琢磨这事透着古怪:“离他最近的那盘菜是他素日里喜欢的吗?”

管家道:“以在下之?见,大人?并无?任何喜爱的吃食。他虽然用膳食挑剔,可言语中并未斥责,不上心的样子。”

“毕竟他日日忙碌,也许顾不上这些吧。”

日日忙碌,范觉回?头向偏厅紧闭的门望去:公子,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

宴云笺在圆桌旁坐下。

桌上摆好了菜,他也没注意是什么,拾起筷子,夹起什么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

虽然垂着眼眸,目光却并未聚焦在菜色上,筷子随意下去,夹到什么便放进?口中什么。

食物入口咀嚼,与此?同时,腹中涌上熟悉的恶心感。

他面无?表情?,垂在桌下的手慢慢攥成拳,对抗着身?体本能抗拒,拼力将这口不知是什么的食物吞咽下去。

咽下去,再继续。才吃两口,他额上已?布满了细密冷汗。

执筷的手微顿,平复片刻后,他再次伸向瓷盘,在空中停留一会,慢慢放下。

为何这般安静。

想了想,宴云笺起身?去书柜中随意拿了一本书,折返回?来,推开窗户。

料峭寒风猛的吹进?来,将他额前碎发都吹乱了些许。

将书放置在窗台上,因着寒风,书页被吹的哗啦啦作响,声音欢快活泼,像是有人?翻动一样。

宴云笺眉眼细致温柔,再次回?到桌边坐下。

大开的窗户,吹进?风骤然带走桌上饭菜的热气,蒙上些许细细灰尘。

他不在意,重新开始吃饭。

刚吃一口,宴云笺咀嚼的动作微顿,愣了一会复又慢慢品尝,旋即目光下移,看见桌上离他最近摆的是一道清蒸鲈鱼。

望着这道菜,他瞳仁几?不可察微颤。

僵怔良久,他执筷去夹,剔下一大片鱼腹肉放在盘中,一根一根剃下大刺,又细细将小细刺全都摘出来。

宴云笺夹起这片干净雪白的无?刺鱼肉,轻轻放在他右手边空位置的桌面上。

他望着,唇边露出一点极浅的笑意。

这一顿饭,他始终摘着这道清蒸鲈鱼的鱼刺,摘好后便将鱼肉放在那里,直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盘中的鱼肉也清了干净,才停手作罢。

宴云笺放下筷子,呆坐良久。

直到落在外边的手指被风吹的僵硬,才起身?出去。

*

他照常来到姜府,这里本就地处较偏,十分清静,因府邸查封,周围几?户人?家也搬走了,更是人?迹罕至。

但宴云笺也无?所谓是否有人?,轻轻推门走进?。

此?刻已?是夜幕降临,星空晴朗,姜府还是那个样子,荒草丛生,破落残败。

他向前走,任凭斜里刺出来的草杆划破衣衫,每一个房间都看过,静悄悄的,无?事发生。

路过正厅时,他望向台阶。

恍惚间,只见阿眠穿着一袭大红嫁衣,狼狈不堪地从台阶上滚落在地,凤冠摔下珠帘散落,她纤薄的身?体瑟瑟发抖,抬头与他对视。

宴云笺捂着心脏倒退两步。

深深喘.息几?次,他仓皇抬头,定睛才发现那是一截风吹雨落的残破红绸,在台阶上,被风吹的翻覆。

宴云笺拾起来。

看了会,他仔仔细细温柔叠好,珍宝似的揣在怀里,放在心口处。

做完这些,宴云笺在台阶下慢慢跪下来,半垂眼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府门沉闷一声响,宴云笺眼底骤然有光,扭头却见是范怀仁走来。

“公子,你果然在这,”他说着话,到他对面也与他一样轻掀衣袍跪下来,“我去府上寻您,范觉说您出去了,我便猜测许是来了这里。”

宴云笺静问?:“先生有什么事?”

“清雅居那边一切就绪,局已?布好,只等请君入瓮。”

“嗯。”

“公子……”

“是不是有细节需要商议?也罢,我们回?去说。”

范怀仁拦住宴云笺要起身?的动作:“不是。公子,我……”

“我只是看您日日这般难受自苦,心里实在担忧的很……身?为同族,我自理解这是何等打击,却无?法?感同身?受,言语苍薄,不知怎样才能劝公子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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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宴云笺声似一声叹:“先生,我挺好的。”

范怀仁道:“怎么可能还称得出一个好字。”

宴云笺微笑:“我哪里不好?您让范觉跟在我身?边,他应当与您说过,我没什么可值得操心的。”

范怀仁仰头望了望天,沉沉叹气,双手合抱在胸前推出,对他行了一个大昭之?礼:“殿下,范觉年轻,可老?臣已?经?不年轻了,殿下的心思,老?臣能够窥见一二。”

“殿下是聪慧的人?,万万不可钻这个牛角尖,此?前种种皆非您之?本心,乃是歹人?所害,您已?经?……自断一指偿还,没有人?会怪罪殿下,就算乌昭神?明?在举头三尺,亦能体谅。殿下无?需……无?需……”

无?需什么,那些字眼,其实他说不出口。

这一次宴云笺没有接话。

范怀仁又叹:“至少?也要抓住那个下毒的歹人?,他尚在人?世,真叫人?心怀不甘。”

宴云笺想了很久,道:“也许应该吧。”

“但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范先生。”

范怀仁眼眶一酸。

忍了忍情?绪,道:“公子,请您相信我,您真的是无?辜的。”

宴云笺道:“若是驱犬伤人?,人?的举止固然可憎,难道恶犬就可以被原谅,称之?为无?辜吗?”

范怀仁难以接受这个比喻:“怎么能——”

“范先生,”宴云笺叫住他,双目稳静平和,“您不必再向着我说话。我能理解您,望您亦能理解我。不是难以原谅,是不可原谅。这是我的事情?。”

他这样温和从容,说出的话,却觉眼前人?远在千里,绝非从前那个人?了。

范怀仁心中大恸,低声道:“公子,您可知,张大夫日前与我夜谈,他说此?毒没有解药,而您是自然而解,可称之?为奇迹,能做到如此?,当是爱念之?情?已?到极致,生生冲破了禁锢。”

宴云笺淡淡道:“那又怎样。”

范怀仁便知道,世间再无?任何言语能劝得动他。

长叹一声,他摇头:“既然这般艰难,你又何必日日来此?处伤心怀念,本就难以支撑,如此?下去,岂不更是自伤自毁?”

“我来这里,并非唯睹物思人?。”

“那是为什么?”

宴云笺凝视地面石缝中摇曳的一株新芽。

为什么呢……

为了告诫自己,坚持住,不可以死。

因为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公子……”

“回?去吧。”

范怀仁还想说话,宴云笺已?先站起来伸手扶他:“先生与我同行吧,后面的事情?,步步重要,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

一等多日,姜眠渐渐有些沉不住气。

按时间推算,那翠玉早早就进?了宫,只要被人?发现,必定会被当做公主不慎遗失的爱物送到她手中。之?前在宫里那段时日,她与阿锦天天玩在一处,以那翠玉上璎珞绳结打的手法?,阿锦必能看明?白的。

要顺利的话,四五天应当就会有回?音,就算出了什么纰漏,也就再延迟几?日。如今半月已?经?过去,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在该等的地方等了几?日,到今日还是没有任何音信,姜眠压了压头上斗笠,将下巴处微松的绳结重新系紧。

有可能……阿锦玩性大,那翠玉带了几?日便丢到一旁,故而没人?认出?或者是运气不好,刚好捡到的人?是低阶宫女太监,没机会接近公主,所以不认得那翠玉?胆大些的,反倒自己收了起来……

无?论怎样,现在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还要不要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

当日从姜府家里带出来的银子大半给?了陈大娘,这些时日,即便省吃俭用,也已?所剩无?几?了。

姜眠习惯地揉膝盖,思索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攒些银钱——再回?家去拿,可是万万不敢了。

算来算去,她暗叹可惜,这里是京城,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抛头露面做什么活计。

不然去给?人?喂马。或是到药铺里晾晒草药,应该不用见人?……

“咚——咚——咚……”

正低头琢磨着,忽听?宫城方向金钟撞响,姜眠心神?一凛,怔怔听?着,心中默数。

此?钟响,当是正统皇室出殡所用,要送往皇陵。

七下。

姜眠嘴唇轻念:“七下……”

七之?数,是皇帝的小辈才会用到。且是正统的皇族,只能是皇子或公主才有此?待遇。

姜眠心中有些不安,无?意识默默站起。

她也不知自己在惶恐什么,只是觉得呆不住,迈步向街上走去——即便这个行为算危险,可她有点害怕,只想确认一番。

街上的百姓无?一不跪地俯首,灵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过。

姜眠亦混其中,缩成一小团,扯扯旁边老?太的衣袖低声:“奶奶……请问?,这是哪位贵人??”

老?太摇头含混不清:“不知呀……”

姜眠咬唇,微微抬头看,正待再问?,忽然身?边有人?碰了碰她胳膊,是个年轻书生:“你低头跪好就是,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他压低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是当今圣上的十公主得了急症暴毙,知道就是了,别再到处问?。”

姜眠心神?巨震。

呆呆怔怔的,连道谢都忘了讲。

一切声音都混乱了,思绪全断成一截一截,她伏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下一刻瘫软在地。

是阿锦……

竟真的是阿锦……

阿锦身?子一向康健,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暴毙?她每日无?忧无?虑的。皇上和各宫嫔妃,都很喜欢她……

方才的仪仗清冷寒酸,若非惹皇上不悦,阿锦的出殡皇礼绝不会这么简单。

姜眠死死捂着胸口,感觉一阵一阵发冷:她知道自己方才无?来由害怕什么了,她怕那金钟,正是为了阿锦撞响。

更有甚者,阿锦那么活泼可爱,怎会惹得皇上如此?厌弃?她能触怒皇上的,会不会是因为她、因为她的翠玉——

如果,阿锦顺利拿到玉佩,却并未看清上面她留的绳结,莽撞跑到皇上面前求情?,御前失仪,皇上一怒之?下杀了她……

会吗?

阿锦天真单纯,不是没有可能。

姜眠唇被自己咬至泛出丝丝血丝,不敢发出声音,眼泪早已?沾湿满脸,顺着手腕流进?袖口里。

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她的翠玉送进?了宫。

随之?阿锦暴毙,且失了圣心,丧仪竟如此?潦草。

这些事情?撞在一起,能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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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她了解阿锦性子的,她没那么细心,人?也莽撞冲动,怎么就没有再深思,竟因一己私欲用那翠玉害死了她。

霎那间,脑中一根弦骤然断了。

辛苦了太久,也紧绷了太久,身?体上的疲惫已?不算什么,心理的折磨更残酷——从下狱那天直至此?刻,担心父母兄长,更不敢分神?去想宴云笺,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翠玉上,到最后,却又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没有做到想做之?事。

却杀死了阿锦。

姜眠恍惚站起来,跟随赵锦的灵车走去。

原本街上的人?就不多,听?闻金钟撞响,能躲在家中的回?避的,早早就关上了门,只有那些来不及避开的才在街边跪伏。此?刻灵车已?过,街上早就没有人?了。

有人?跟车,随行的侍卫发现,“唰”

銥誮

地一声抽出长刀,指着姜眠:“大胆刁民!此?乃公主灵驾!冲撞了贵人?安魂,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姜眠没有动。

脑中嗡嗡作响,巨大的眩晕感让整副神?思天旋地转,依稀看见面前的人?脸扭曲变形,他嘴唇张合,却听?不到他的声音。

侍卫正要上前,马车帘从里微微掀起。

“住手。”

侍卫回?头,跪地行礼:“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赶时间呢,纠缠什么……”凤拨云有些不耐,漫不经?心扫了外边一眼。

扫过那瘦弱之?极的身?影,目光微微一顿,细细探看后,陡然变得锐利。

她喃喃道:“姜重山,我这运气真是……”

忽而扬声:“把这小丫头给?我带上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贵妃娘娘,此?人?来路不明?,若与您同乘,只恐您凤体有失,卑职实在无?法?向皇上交代。”

“带上来。”

这样的命令根本不容驳,侍卫们不敢再说第二遍,只好拿了绳子去绑人?。

凤拨云看见了,道:“不用绑,直接带到我这来。”

侍卫们虽觉不妥,但还是硬着头皮照办。

他们扭住姜眠手臂,将她押过来,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送进?车厢,凤拨云嘴唇刚刚一动,侍卫们便已?松手,把姜眠摔了下来。

地上铺着厚实的软垫,即便跌倒,应当也不痛。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摔,原本就神?思恍惚纸片一样的人?,就这样昏了过去。

凤拨云抬眸,目光凌厉。

侍卫心一突:“娘娘……”

“下去吧。”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凤拨云斜靠在车厢内,一双美目微垂,望向地上的姜眠。

贵妃仪驾,车厢空间自然宽敞。可她蜷缩在那儿,倒显得那地方更空荡起来。

吃草根了吗?瘦成这样。

凤拨云目光动了动,快冬月的时分,她身?上衣衫竟如此?单薄。

……薄厚与否,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微微闭目,转开头,轻掀车帘,看外边风景。

看了一会儿,凤拨云放下手,目光阴沉又转回?来。

抚了抚眉毛,伸手去拉姜眠,将她扶起放到自己膝边厚实的软垫上。

顿了下,不大温柔地一把扯下一旁挂着的织金狐皮披风,随手一扔,盖在姜眠身?上。

风月同天(七)

傍晚时分?,随着礼官哭唱,赵锦的棺椁送进皇陵。

姜眠忽然一激灵,缓缓睁开眼睛。

凤拨云就在她上首,发现她?醒来,端详一会,感觉她?人醒了,魂还没?醒。

“阿锦……阿锦……”

她?轻轻念,颗颗眼泪滑落,瘦弱纤细的手腕死死揪着棉毯,看着真是一拗就能?折断。

凤拨云清了清嗓子:“闭嘴。”

姜眠懵然抬头,眼前人有点眼熟,但脑中太过?混沌,却?有些分?辨不出:“你是……”

“有什么的,至于哭成这样么。你若是不忍她?香消玉殒,想办法弄死害死她?的人便是。”

姜眠微微蜷缩起来:“是我害死了阿锦……我害她?没?了性命……”

凤拨云挑眉:“你失心疯吧。与你何干。”

“她?是因为?、因为?姜家触怒皇上……才被赐死的——”

凤拨云哈哈大笑。

看姜眠一个人竟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还有胆子在京城藏这么久,本有点高?看,不知怎么能?得出这么可笑的结论。

她?漫不经心看着指甲蔻丹,红唇开合直如锋利刀剑:“跟你有什么关系,跟姜家有什么关系,你们姜家算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人家好端端的,有什么想不开为?你姜家送命。明乐是急病死的,丧仪简单,是因为?皇上愿意,想给谁排场就给谁排场,不想抬举,亲生女儿也可以践到泥里。明白了吗?蠢。”

真是这般么?姜眠惊疑不定看着眼前人,视线模糊看不清对方容貌,但是她?不留情面?的话却?挪走自?己心上一块沉重的巨石。

“真的吗……”

“真的。”

姜眠怔怔去抓凤拨云华丽的裙角:“阿锦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月余之前人就死了。不过?是那成复有心,法事做了好几场,这才拖到此刻送陵。”

凤拨云不知姜眠如何将此事算在自?己头上,想了想,多讲一句。

月余之前……月余之前。

原来不是自?己害死的……

姜眠心弦一松,复又昏死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月明星稀。

入目轻纱曼帘奢华瑰丽,透着薄薄烛光,静谧柔和;身上盖着绵暖轻柔的锦被,软的不可思议熨帖每一寸肌肤。

姜眠望着四?周坐起来。

看这规制,不像普通富贵人家能?用的,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可她?越看越觉得觉得是宫中才有的规格。

姜眠轻轻掀开身上轻暖的被,看着自?己,心下微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寝衣,人……也应当沐浴过?。

最后的记忆,只依稀记得她?身处在一马车中,和什么人对话。那是个女子,语气冰冷,告诉她?阿锦月余之前便已去了。再往后发生了什么,她?那时浑浑噩噩脑中空白,已经记不起来了。

阿锦……想起记忆中如花容颜,天真烂漫,姜眠眼眶生热,不知是真的红颜薄命,还是另有蹊跷。

蹙眉想了片刻,她?心一横掀开纱帘下床。

“醒了就过?来用膳。”

一道清越的女声,语气冷冰冰的颇为?不耐。

姜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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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屋中竟然有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桌边的女子一身玉色银纹的软缎宫装,发髻精致,簪了赤金鸾凤步摇,流苏微晃,美的雍容大气。

这样的美人,放眼世间也再难寻出第二个,姜眠神思已然清醒,自?然认得出来,颔首唤道:“顺贵妃娘娘。”

原来自?己在她?这。

那大约……是不会比外面?风餐露宿的日子好的,姜眠望着这张美艳无比的容颜,倒想起她?姐姐挟持自?己时的孤勇不屈来。

无论是姐妹同心,还是真心顺从皇帝,她?在她?手中下场应当都不会太好吧。

果然,凤拨云听见自?己开口,脸色骤然沉下几分?:“不错,你还认得本宫。”

姜眠绞紧双手。

“杵在那做什么?你没?听见本宫要你过?来用膳?”

她?音量陡提,看样子已是极度不耐,姜眠也摸不准这是要干嘛,定定神走过?去。

“坐。”

姜眠坐下。

“吃。”

凤拨云说?完后,便自?顾自?继续用膳。

姜眠看看她?,提着心垂眸打量桌上的饭菜:足足有十?几道膳食,样样瞧着精致可口,只不过?摆放位置稍有倾向性,那些荤素膳食都离她?有半掌距离,唯有一碗平平无奇的普通小米粥放在自?己当间。

姜眠又看凤拨云,对方明显不想理她?,一个眼神都欠奉。

“贵妃娘娘,阿锦……”

凤拨云眼皮都未抬一下:“明乐得了急病暴毙,再具体?的本宫不知晓。你不用急着关心别人,先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处境吧。”

姜眠默了默,道:“贵妃娘娘为?何救我?”

“呵,等你吃完就杀了你。”

姜眠被她?噎住,一下子没?了话说?。

吃就吃。她?人在这里,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可用的筹码,完全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要是对方想让她?死,自?有无数手段。

能?在死前吃上这么丰盛的饭菜,也不算坏了。

姜眠已经几个月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坐在这面?对着这些,能?忍到此时已是极限,反正?是凤拨云开口要她?吃的,她?捡起玉勺,半伸胳膊去捞前面?的糖醋排骨。

“啪”一声,凤拨云脸色阴沉搁下筷子。

姜眠顿住,看她?。

“谁让你吃那个的。”

凤拨云冷道:“你那没?有筷子,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就用那柄勺,吃你面?前的粥,懂么?”

哦,懂了。

姜眠缩回?手,低头喝粥。

这一桌子菜,只许看,不许吃,这难道是一种报复?虽然姜眠承认自?己确实馋的很委屈,但这么看这个贵妃娘娘,感觉还有点……可爱呢。

凤拨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咬一口,嫌腻的扔到一边。抬头看姜眠不吵不闹地?喝粥,能?看出她?饿得很了,举止勉强斯文。

她?很乖,一勺勺喝粥一句话也不说?,凤拨云拧眉:“你不应该与我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姜眠抬头:“……多谢贵妃娘娘?”

凤拨云双手环胸,冷艳轻蔑:“多谢?难道你不该有点骨气,拒不接受这些么。吃着旁人施舍的东西?,还这般香甜,就不觉得惭愧么。”

这话冷酷得很,若换做寻常姑娘家,只怕已经羞愧的满脸通红,再不肯吃一口了。

但姜眠不觉得。

她?越这样说?,她?越是放心此桌饭菜没?毒。既然没?毒,死要面?子饿坏自?己肚子做什么,她?就想着这碗粥还能?不能?让自?己继续喝了。

没?与凤拨云打过?交道,姜眠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对,干脆直抒胸臆:“娘娘,我还可以接着吃么?”

凤拨云:“……可以。”

原来她?接受直接,姜眠便又问:“那我能?吃一块肉吗?”

“不能?。”

姜眠不问了,接着喝粥。

连着两日,一天三顿的喝粥,凤拨云没?再出现。除了每来送膳食的一个宫女,这殿门一般都锁着。

粥也只有一碗,稀汤寡水的,但喝下去,胃里却?是舒服。

午后秋心收拾了空碗,照例一句话也没?跟姜眠说?,面?无表情转身出门时,姜眠叫住她?:“姑姑留步。”

秋心脚步顿了顿,回?头:“什么事?”

“我有个不情之请,”姜眠斟酌道,“姑姑可否帮我转告娘娘,我想与她?见面?说?话。”

秋心冷道:“不能?。”

回?到前面?正?宫,秋心遣散正?伺候的宫女,把事情跟凤拨云提了。

凤拨云拧眉:“她?与我能?有什么好说??”

“奴婢不知。”

凤拨云瞧她?一眼,明白了,她?应当也没?给人家什么好脸色。

秋心觑着主子神色:“殿下要见姜姑娘么?”

凤拨云道:“我见她?做甚,我给她?一瓦遮头已是极仁慈,她?有什么话是值得我听的。”

秋心点头称是:“姜姑娘这么长时间在外面?糟蹋坏了肠胃,喝了这么久稀粥,可需吩咐厨房做点精致可口又暖胃的?”

凤拨云喝着茶,头也不抬:“就稀粥吧。”

晚上用过?膳,伺候皇上的小太监来传话,今儿皇上翻了慧美人的牌子,不过?来了。

凤拨云打赏了人,懒得闷在屋中,出去走了走。行至后殿偏房,脚步一转,奔着那扇门进去了。

姜眠靠窗坐着,听见动静起身,看见凤拨云福身行了个礼,倒是什么也没?唤。

凤拨云面?无表情走进来在主位上坐下。

姜眠望着她?,心中有了实底:不开口尊称是大不敬,她?没?怪罪自?己礼数不周,这就证明,她?的确假意顺从,绝不是表面?那般依附皇帝。

但由此推论,她?当与自?己姐姐一样忠爱故土,对于姜家应当也恨之入骨才对。

“你是哑巴吗。”其实姜眠最多沉默两息,凤拨云就已经不耐烦了。

姜眠道:“我很想当面?感谢您对我的照顾——”

“照顾?”凤拨云冷厉打断,“你失心疯么,惯会自?作多情。”

不知怎地?,姜眠有点想笑。

那要怎么说??当日她?神思恍惚去追车,以她?当时的打扮,死在侍卫刀下也不是没?可能?。而她?看见自?己,只要押到皇上面?前就是大功一件,何必以身犯险将她?藏得严实。

但她?不承认“照顾”二字,姜眠只得重说?:“您不杀我,我很感激这份情。其实您无需等待时机,我自?然懂得报还,请您直言。”

开门见山,总比这样终日等待的好。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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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她?一定还有利用价值。但左思右想,姜眠实在想不出现在的自?己有何可利用之处,她?唯有一个秘密便是家人未死,可这一件,是拼了命也要护住的。

凤拨云一听便明白:“你这是觉得,我是需要你回?报的。你愿意回?报,只是怕自?己未必接受,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对么。”

姜眠补充:“我在这里必定给您带来许多麻烦。”

“那你就错了。藏一个你罢了,动动手指头的事。”

姜眠垂眸,想了一会儿,索性直言道:“您救了我一命,我会一直将此情谊记在心中,无论日后您要提出何种要求,我必定全力以赴。”

“只是现在……我不能?在此叨扰您,还请您成全。”

凤拨云不动声色:“想走?”

姜眠小幅度点头。

凤拨云勾唇:“走啊。没?有人拦着你。”

她?好整以暇望着姜眠,这姑娘模样长的和姜重山很像,因为?女孩家眉目脸庞的线条圆润柔和,这几分?像父亲,便为?她?添了许多坚韧不屈的意味。

想起姜重山的刚直不阿,她?嘴上就更不留情面?:“你现在就可以从这道门中走出去,你放心,这座宫殿里绝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拦着你。”

姜眠一点也没?恼,还老实解释:“我……是想离开,不是想死。”

她?小声说?:“要凭自?己一己之力从偌大宫城里全须全尾走出去,肯定够我死个几回?。”

凤拨云:“你这是想让我帮你安排?”

嗯……是,这么承认还真挺不好意思,姜眠点了下头。

凤拨云重新打量了一下姜眠:“你脸皮还真是厚。”

姜眠摸了摸自?己脸颊,其实还是有点烫的。可她?也没?办法:“不瞒您说?,若我自?己能?办成,我肯定不会麻烦您的……反正?就问上一问,不成就算了,万一您能?答应呢。”

“……”凤拨云道,“你我是宿敌。”

“无论您怎么想,在我眼中您是我的恩人。”

“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姜眠窘迫道:“所以我一开始便跟您说?,日后若您有所求,我必定全力以赴。”

凤拨云盯了姜眠一会,美目微阖,闲适慵懒:“是不是这几日待你太好了,给你吃穿,许你清静,让你那二两重的脑子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父母兄长都死绝了,一介孤女,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姜眠心脏砰砰跳快,这个敏.感的时刻,只要提及家人便叫她?顿生警惕。

是啊,正?常来讲,确实是这样啊。

常人看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么凤拨云这样待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放眼整个京城,认出她?是姜眠还敢发善心收留的,只怕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出一个。

更何况是凤拨云——当年京城郊外初见,她?对爹爹的敌意隐藏在恭顺柔软的外表之下,那恨意,绝不会经年消磨。

她?唯一软肋是家人,对于爹娘而言,她?也是他们的软肋。

凤拨云面?容冷峻,起身走过?来。

她?身量比姜眠高?些,不怎么客气地?捏住姜眠脸颊,迫使她?抬头。

紧张,勇敢,坚韧,最后又一层镇定蒙色,凤拨云欣赏了一会姜眠的表情,慢慢放手。

“我不会为?你安排,你想得美。至于为?什么收留你,还不明显吗?自?己动脑想想。”

留下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凤拨云深深看姜眠一眼,略一掀唇,转身便走。

*

一出门,秋心就在不远处站着。

凤拨云走上前:“姑姑竟知道在哪寻我。”

秋心为?她?掌灯,道:“奴婢随意一猜罢了。”

“左右我闲着没?事做,走到这了,听听她?想干什么。”凤拨云随意拍拍手,“算我多此一举,当真是无聊之极。”

秋心看她?一眼:“姜姑娘很无聊吗?”

也不……那么无聊吧,脾气好得很,还挺有趣。凤拨云道:“我看她?今晚是睡不好的,没?得拼着劲儿辗转反侧把头想破。”

秋心不由弯唇微笑,目光放远,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您难得高?兴,但奴婢却?不得不奉劝一句,也不必对姜姑娘太好了——您二位立场不同,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的,待日后姜重山回?京,又该怎么算呢?”

凤拨云先是反问:“我高?兴?”

而后冷笑:“我待她?有多好?把她?软禁起来,给些吃食罢了,这也算很好么。”

“毕竟是姜重山的爱女,奴婢以为?您至少会使些手段。”

凤拨云浑不在意:“我要使什么手段,使给谁看?姜重山对北胡作的孽,和他女儿有什么关系?若我将恨意发泄在无辜女子身上,和赵狗一流又有什么区别?此刻姜重山为?我所用,我是他的主君,对他的家人太苛刻,岂不失了大气。”

秋心由衷笑道:“殿下格局,无人能?及。”

想了想,她?说?:“既然如此,何不让姜姑娘与她?母亲团聚?她?二人在一处一处排解忧思,咱们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凤拨云沉吟:“日前我见了萧玉漓,说?了些刺话来挑她?的心,她?知道姜重山在胡地?起兵,已达贺兴关。若姜眠跟她?一出,岂不也会知道这些?”

“殿下为?何不愿让姜姑娘知道?”

“就是不想。”

脑海中浮现姜眠的模样,娇弱又不娇气,像个淡定的小兔,怎么扒拉捉弄都不生气:“让她?知道又怎样,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难道她?知道了,就放她?去前线找姜重山帮他挥刀杀几个人吗?”

这倒也是。殿下有决断,眼界亦不是自?己可比拟的,秋心点头:“不知也好,忧思过?甚到底伤身。眼下,一旦姜重山破了贺兴关,就会引起朝廷的重视,不敢将他看作普通流寇。”

“那也晚了。这梁朝真是疲软不堪,气数已尽,近百年来制衡全靠姜氏一族,如今姜氏反戈相向,才知朝廷犹如刀切豆腐,竟无丝毫招架之力。”

“若是……那宴云笺出手呢?”

凤拨云微扬下巴:“我瞧着他不会,他不像是一个能?给赵狗卖命到如此地?步的人。他必定有旁的心思……我们只等姜重山兵临城下,届时控制住宴云笺,不要让他抢了功才好。”

“如此说?来,这一战应当很快。”

是啊,能?不快吗?本就是碾压性的实力,再佐以刻骨之恨,姜重山撕了赵狗的心切,比任何人都想更早一刻冲进宫城。

凭各地?方军与京城兵防的能?力来看,算来两月之期已是极限了。

凤拨云往前走着,忽然想起一事:“秋心,你会治红伤,抽空给姜眠看一看,她?总揉膝盖,当有旧伤。”

“是。”

“咱们在朝堂上的人,让他们寻常即可。你把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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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处理干净,不要让外边任何人知道她?在我这里,以免生出些旁的心思,横生枝节。”

“奴婢知晓轻重。”

“对了,当日把她?从牢中带走扔去岐江陵的是宴云笺哪个手下?”

秋心正?色道:“奴婢暗中查过?,并非宴云笺的手下,而是薛琰。”

“……是他?”凤拨云轻蔑:“姓薛的失心疯吗?有个好舅舅犹嫌不足,还想再抱一条大腿。公孙忠肃和宴云笺,哪个不比他聪慧百倍,若这两条大腿同时踩他一脚,他能?受得住吗?”

***

薛琰一直在公孙忠肃书房外等着,直到夜深了,才听见门房来传公孙大人回?府。

冻了几个时辰,他手足冰冷,却?不敢表现出来,毕恭毕敬站在一边。

公孙忠肃走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推门进屋——没?有反手关门,便是准他进入的意思了。

薛琰面?色平静的进来。

这一段时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待遇,从最开始的黯然,到如今竟然已经习惯了。

“躲了这么久,怎么今日有兴致到我这间小庙来了?”

薛琰大为?惶恐,立刻跪下:“舅舅,孩儿不敢,孩儿只是一时失手,心存惶恐,一直没?敢……没?敢出门。”

公孙忠肃眼皮都没?抬,反手就是一个大巴掌。

薛洋被打歪了身子,不敢呼痛,只沉默跪好。

他从前总见公孙忠肃这样教训自?己的庶子,从来不留情面?,抬手便打。况且公孙忠肃这个人,总是下狠手教训,回?回?都是打脸。当时旁观,既觉怜悯,又觉骄矜,如今自?己挨了,才知是何等屈辱。

公孙忠肃见他跪好,沉默着不言不语,细细盯了他两息,甩手又是一个重重耳光。

薛琰再度爬起来跪好,仍然不说?话。

“怎么?我打你,你不服气?”公孙忠肃沉着脸,语气又阴又寒。

薛琰苦笑道:“舅舅,孩儿不敢,您只管教训,便是孩儿都受着。孩儿不说?话是……是怕顶撞了舅舅……孩儿知错了。”

“你的两个暗卫,算得上顶尖高?手,原也是当年我送你的生辰贺礼,那日失手的那个,我已帮你处理了。只盼你日后不要再犯蠢,便是猪狗,也胜你千倍万倍。”

薛琰隐忍片刻,终是忍不住低声辩解:“舅舅,并非孩儿沉不住气……您说?过?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孩儿查探一番,只觉宫中唯有那成复最是可疑,只是他久在宫闱,几乎不出宫,孩儿只能?耐心寻找机会,那日是他唯一一次独身,这才……”

话没?说?完,公孙忠肃又抽了他一巴掌。

薛琰嘴唇微抖,终是沉默下来。

“他独身?是么?说?你蠢笨如猪,你还真上赶着证明——那成复算什么东西??他夜会公主!只这一条罪名便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你倒好,误杀公主,反倒死无对证不能?将他们的私情翻出来了。白白错失一条名正?言顺杀死成复的千载良机!”

是啊!薛琰默默想,内宫行刺,非武功卓绝之人不可取,若他能?亲自?出手而非暗卫,怎么能?想不到这些呢。

“公主被杀,那太监竟以一己之力伪装成自?杀,不敢翻到明面?上,无论怎样都可疑,杀他一个不算冤。”公孙忠肃沉吟,“此事你不必管了,免得再打草惊蛇,我来办。”

“现在,就是那宴云笺……”

“笃笃笃——”

公孙忠肃不耐:“什么事!”

“回?、回?禀大人,有人送来请柬,邀大人到过?府一叙,大人是否要前去会面??”

“谁送的请柬。”

“大人,此信乃是密封,小人不敢擅看。”

公孙忠肃接过?来,面?无表情扯开信件。

目光停滞在纸上半晌,他沉默了下,说?:“备马。”

陈冤新罪(一)

清雅居。

这?里偏近城郊,人烟罕至,公孙忠肃一人打马前来,在门口拴好了马,步伐沉稳负手进门。

前厅亮着一盏灯,烛火微弱如豆。

宴云笺便坐在这烛光中,容颜清冷绝尘,犹如画卷。

公孙忠肃自然走进来,关好门,随意地在宴云笺对面落座:“大人好雅兴啊,此地……”他四下看看,“可?是您的私宅?”

宴云笺不置可?否。

公孙忠肃笑道:“如此清幽淡雅,看布局,像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莫不是金屋藏娇了?”

宴云笺手执茶壶,为公孙忠肃添一杯茶:“大人真是好眼力。”

“不敢当?。您日前才有?婚娶喜事?,却不得已?没?能礼成,想必心中甚是遗憾。如今,红袖添香,美人在怀,也能宽慰不少吧?”

宴云笺微垂的眼轻掀,胸膛略微起伏,缓了一下才说:“是啊。”

他不动声色,向外看了眼:“大人竟是独自前来,怎么没?有?侍卫相随?”

公孙忠肃笑道:“老夫虽已?年过半百,但颇有?些?内功底子,平常小贼自是不放在眼里。更?何况,面见大人,不知您要交谈些?什?么,若是旁人不该听的,一朝听去,反而累了自己性命,何苦来哉。”

“公孙大人所言极是,但大人就这?般放心在下,不怕在下才是索命厉鬼么?”

“怎会?呢?我二人同舟共渡,见了大人,自是亲切更?多,”公孙忠肃苍老沙哑的嗓音含笑,“你我不分彼此,是同类人啊。当?然,要论您的手段,老夫还要甘拜下风呢。”

宴云笺缓慢一眨眼睛,笑道:“不错。”

攀谈了这?么久,到现在还在绕圈子,公孙忠肃不知宴云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急不躁,沉着气慢慢品茶。

他不说话了,宴云笺也不再开口。

月下梢头,夜深人静。枯枝上明?月渐渐西沉,打更?的更?夫走过两回。

仿佛是在比谁更?稳得住一般,他们二人一直都未再说话。

眼看着黑的浓稠的夜已?经浮现些?淡淡灰蒙,公孙忠肃虽还忍得住,但心下渐渐生疑:若他还是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只怕早就坐不住起身告辞,可?宴云笺要他前来,必定有?诈,他岂会?在这?么一个年轻人面前失了沉稳?

公孙忠肃慢慢盘算朝堂上等等势力——莫非有?什?么遗漏的,以至于让他在此枯坐一晚,外间会?起什?么了不得的变数?

盘算三遍,一无所获。

他自问算无遗策,绝没?什?么疏漏之?处。

直至天空已?微有?灰白?之?色,公孙忠肃倒掉面前冷却的茶:“大人是这?般年轻之?人,竟有?如此稳重性子,实在难得。若老夫之?子能有?你半分,该是何等家门幸事??”

宴云笺道:“大人抬举了。”

公孙忠肃起身:“多谢邀在下共赏夜景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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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色熹微,在下这?便回府歇息了。”

他毫不留恋,似乎并不好奇宴云笺所为何事?,随意拱手行礼,转身便走。

“大人留步。”

公孙忠肃背对宴云笺,缓缓弯了唇角。

“大人不必心生不快,晚辈迟迟不言,只是在为大人准备一份大礼。毕竟下一次见到大人,只怕就要隔着辛狱司的铁栏杆了。”

宴云笺端起面前冰冷的茶,茶香早就散无,他不在意地置于唇边,修长鹤颈微仰,刺骨的冷一路灌下肺腑。

“大人,前些?日子在下查到您在昆江私藏一批军火,此刻一夜过去,证据已?齐,待上朝便可?上呈给?皇上。”

公孙忠肃耐心听完,慢慢转身看着宴云笺。

先是轻蔑一笑,而后仰头大笑:

“宴云笺啊宴云笺,老夫真是没?看错你,你确实是天生歹毒,野心勃勃。也罢,连姜重山都养不熟的狗,我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你会?与我盟援为友?不过是利兴而聚,利尽而散——扳倒一个姜重山,你独揽兵权更?进一步,再杀了我,你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宴云笺静眸不语。

公孙忠肃背负手,慢慢绕着宴云笺踱步:“原本老夫还以为,纵然你歹毒,可?聪慧机敏当?不居我之?下,没?想到,你也是蠢货一个。”

“你以为,只凭区区一批私藏的军火就能置我于死?地吗?你真是天真可?笑!”

宴云笺背脊挺直,坐的极稳,面容始终平淡如一泓静水:“大人觉得不能吗?”

“我告诉你,在方才你我沉默对坐之?时,我便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个透。包括这?批军火。”公孙忠肃朗声笑道,“我堂堂一品大员,便是有?些?军火兵马,豢养几个暗卫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难道我能凭那点末流人马占领京城不成?”

“你今夜故弄玄虚,却早已?被我识破,但我却连防范都懒得。你知道为什?么吗?”

宴云笺道:“为何。”

“既然你有?心发挥,老夫便助你一臂之?力。”

公孙忠肃重新?坐下,为自己添了一杯冷茶,举起来向宴云笺遥遥敬道:“因为这?批私藏的军火兵马,原本就是皇上受意老夫藏的。”

他胸腔振动,发出一阵愉悦的低沉笑声,抬手示意,慢慢喝掉这?杯冷茶。

宴云笺望着他,也随之?微笑:“原来如此,怪不得大人坐的这?般稳当?。可?若皇上知道,这?批军火已?不是当?年数目,又会?作何感想?”

“嗐,皇上无所谓的。”

公孙忠肃略一挥手,与他闲话家常一般:“你扳倒姜重山扳倒的太容易了,那是因为姜重山信任你。但这?条路在我面前走不通的。宴公子。”

“姜重山功高震主,我却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与他的君臣情?分,不是你这?个年轻人能想象的到的。”

“便是多些?数目,和当?年的账底对不上,皇上最多训斥几句。想凭借此将我公孙家一举拿下,实在是我此生听见最可?笑的笑话。”

宴云笺微微低头。

苍白?修长的手指静静擦过杯盏边沿:“看来……的确是我小瞧大人了。”

公孙忠肃淡笑:“宴云笺,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宴云笺道:“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你不配知道。”他冷笑,“我只告诉你,皇上绝不会?杀我。莫说私藏军火此等小事?——”

他说:“便是我将律法禁绝之?事?都犯一遍,皇上也不会?杀我!”

一言落地,天色骤亮,第一缕薄暖日光照在宴云笺棱角分明?的瘦削脸颊上。

因这?光线,他更?加苍白?似鬼。

旋即,他弯起唇角。

“算我白?忙活一场。”宴云笺抚了抚衣衫,端稳起身,“今夜幸得大人指教,受用不尽,在下这?便告辞了。”

他抬起眼眸,暗金色的瞳仁瑰丽异常,里面的情?绪平静而清冷,无任何改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出几分诡谲。

端正行礼后,他便真的转身出门。

公孙忠肃早没?将宴云笺放在眼中,见他这?举动,却又生疑虑。

追出门一看,小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竟然真的走了。

就……就这?样走了?

他今夜摆这?样一盘棋,故弄玄虚到如此程度,到最后什?么都没?做成,一走了之?还能那般平静淡然。

虽然方才嘴上说他愚蠢天真,可?打过几次交道,心中明?白?他绝非愚蠢天真之?人。

公孙忠肃越思?越疑:宴云笺本就深不可?测,邀他在此枯坐一夜,最终将目的和盘托出,随即他无话可?说离去——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如若他真觉得那批私藏军火能将他一举扳倒,何必将此事?告诉他,直接拿着证据面呈陛下就是了。

所以……宴云笺并不觉得能用这?批军火有?用?

那他反常又是为何?

公孙忠肃越想越不对劲,走出静悄悄的院门,心事?重重地快马回了府宅。

赶着上朝,他回房换了朝服,心里还在琢磨,却始终想不透。临出门前,他叫住亲随:“现在便去武义侯府,告诉薛侯爷和夫人,让他们收拾细软,去霸州一趟,要快。”

亲随看着自家大人脸色不大好:“大人,是有?危险吗?那咱们府上也需……”

公孙忠肃摇头:“不用,没?什?么危险,只不过姑奶奶总嚷嚷着要出去转转,我方才想起这?事?儿便吩咐了。告诉薛庆历是我说的,他会?立刻去办。”

“是。”

亲随关切道:“大人眼下发青呢,莫不是一夜未休息?眼瞧着离上朝的时辰还有?一会?儿,您去眠一眠吧。”

“不必了。睡不着。”

“啊,对了大人,”亲随猛然想起一事?,连连告罪道,“薛公子还一直在府上,没?回去呢,您昨晚出去后,他便没?在书?房呆着,只站在楼下等候。”

对于主子的喜怒,底下人是第一个知道的,故而亲随虽然告罪,却并没?有?真的惶恐:近来,他们家大人唯有?去了侯府时,才会?对薛公子展露些?温情?脉脉——那是在姑奶奶面前。而每每薛公子登门,大人的态度比从前是一落千丈,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都忘了薛公子廊下挨冻一夜的事?。

果然,公孙忠肃摆手:“让他回去吧,现在没?空见他。”

“是。”

公孙忠肃去偏厅随意用了些?膳食,由夫人和两个妾室服侍着穿戴好,正了正衣冠打算出门,忽听府门外疾驰的一队马蹄声。

声急,杂乱。

公孙忠肃心下陡起不安,紧紧皱眉向府门方向走,步伐渐快。随从不知发生何事?,无端紧张亦步亦趋跟着公孙忠肃。

离府门还有?几丈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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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漆黑的大门猛地被撞开,两个守门府卫重重摔在地上。

“奉皇上口谕——查封公孙府!”

“公孙忠肃及其三子即刻押送辛狱司,女眷圈禁府中,不得擅离——”

公孙忠肃眉眼一沉:“放肆!”

来人是顾越手下李青霜,眉眼方正,一手高举圣旨:“皇上亲笔谕旨在此,公孙忠肃还不跪下!若敢反抗,立刻诛之?!”

那方明?黄深深刺痛双目,与此同时宴云笺那张脸浮现脑海。公孙忠肃连连摇头:“不可?能……本官无罪!本官要见皇上!”

他目光穿越层层人群,直至落在最后身量挺拔的男子身上:“顾大人,本官有?话分辨,请大人通传。”

顾越未发一言。

李青霜适时道:“皇上可?不愿见你。公孙大人好歹曾经官拜一品,给?自己留些?体面,难道真的让禁军绑了才肯移步吗?”

公孙忠肃缓缓捏紧拳头。回头看,满院狼藉,喧哗声大起,禁军军冲撞进来控制住整个公孙府,人群里隐隐透出女人强忍的哭泣声。

耳边依稀响起宴云笺沉静自持的声音:

“大人就不怕,我才是那个索命厉鬼吗?”

“毕竟你我下一次见面,会?隔着辛狱司的铁栏杆。”

双手成拳,力道重至颤抖。公孙忠肃咬牙转回身。

“好,顾越,本官随你去。这?一笔,且记下了。”

李青霜略带怜悯看一眼公孙忠肃,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也不知是昏了脑袋还是做梦没?醒。

从始至终,顾越不曾对公孙忠肃说一句话,侧头示意李青霜,先行出府。

李青霜一扬手,高声道:“带走!”

***

宴云笺从金銮殿中走出来,天光大倾,灿华金光全部映在他身上,绛紫色官服满身矜贵,他却如一缕轻烟。

在这?晴朗下,俊美昳丽的脸苍白?近乎透明?。

门外凤拨云已?经等候一会?,见宴云笺从里面出来,微微蹲身:“宴大人。”

“顺贵妃娘娘。”

凤拨云虚指秋心手中的食盒:“本宫小厨房做了雪梨燕窝,想着拿来给?皇上品尝,在外面等着,却听见里面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急召了顾大人奔着公孙府去,还派禁军去东宫扣下了太子殿下。”

她柔顺笑道:“这?叫本宫着实惶恐,盼大人告知,眼下本宫是否该进去?”

宴云笺漠着一双眼,微微拱手,一言不发便要向台阶下走。

“大人——”凤拨云微微侧身相拦,虽守着三步之?遥的距离,但刚好一阵冷风吹荡起她袖口。

她华贵熏香下,幽淡清甜的气息几不可?察。

宴云笺嗅觉极敏,瞳仁轻颤,一点血红刹那间布上双眼。

他偏头望向她。

怎么了?

凤拨云皱眉。

她自认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这?一刻也不由质疑自己看错:方才那一瞬间,这?男人像是被打碎,正承受非人的极致痛楚。

可?他有?什?么好疼的?

凤拨云面色不显,得体开口:“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这?样吧……”

“贵妃娘娘。”他开口,声音比上一刻低哑。

凤拨云掀眸望去。

他眉眼深深,里面易碎的情?绪一闪即逝。

看着她,似穿透了目光看一个故人,但只有?那么一瞬。

“娘娘此时,莫要进去了。”他拱手,“告辞。”

陈冤新罪(二)

凤拨云转头看一眼紧闭的?大殿,那里边接二连三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她低声:“赵时瓒发了好大的?火。”

秋心?顾着左右无人,谨慎悄声回:“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沉静脾气,动辄发?火是常事。”

“这回怎么能一样?”太子是储君公孙忠肃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这两人同时获罪……凤拨云低笑:“宴云笺,他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罢了,我们先回去。”

她本也是听?到不寻常动静,找个由?头探消息,在这里是想等?成复出来察问,但眼下看里边动静,成复一时片刻还出不来。

凤拨云只带了秋心?一名?心?腹,一面向外走,一面与她低声交谈:“宴云笺这个人,要好好上上心?。以公孙忠肃的?地位,能让皇帝下令抄家下狱,只怕是雷霆之怒不可?转圜,公孙忠肃这一代梁柱之臣,竟然?就这样到头了。”

秋心?明白凤拨云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拽下了太子……宴云笺这是有?夺位之心?么?”

凤拨云不语,只是冷蔑一笑。

秋心?看凤拨云不说?话,便也很默契的?没有?再做声,他们主仆多年,彼此深深了解:他们殿下这会?儿?多半已经开?始盘算手?中势力和对方的?阵容,如果不能为己所用,便要好好谋划一番对方的?死法了。

两人沉默着一路走,还没走出多远,回宫的?必经之路上,却见?有?个人站在那。

凤拨云一看便笑了,此刻正是她对他兴趣最浓厚的?时候:“宴大人该不会?是在特意等?本宫吧?大人是有?话与本宫说?么?”

宴云笺本是侧身站立,听?见?她走近动静,端正行礼:“顺贵妃娘娘。”

凤拨云目光凝聚在宴云笺身上,比之片刻前的?见?面要更细致,刁毒,不露声色。

他身量很高,绛紫色官袍衬得他肌肤尤为白皙,且包裹着的?躯体极具磅礴的?力量感——但这要忽视他的?神色。

若结合他的?容颜神情,那她不得不承认,竟看出几分扭曲隐忍的?脆弱。

凤拨云心?中大疑,面上不慌不忙笑道:“大人不必多礼,大人是我梁朝的?肱骨之臣,为陛下分忧。本宫向来深深感念,岂敢受大人的?礼呢?”

将虚伪贯彻到底的?好处就是——在这种他们二人之间大抵为最大敌手?的?情况下,她不想太早听?对方的?真心?话。

但宴云笺却并未停顿,低声道:“请贵妃娘娘见?谅,微臣有?一事……想向娘娘讨个明白。”

这和自?己想得倒有?些不同。凤拨云长睫微垂,复又抬起:“什么事?”

“娘娘近日是不是外派一队人出去寻找……”

他说?到此,声音变哑,有?些说?不下去。

凤拨云佯装不知?:“大人说?什么?怎么不说?了?”

宴云笺艰难道:“娘娘岐江陵有?所动作,在下斗胆——”

“大人要是这么说?,本宫就明白了,”凤拨云没让他说?完,“大人手?眼通天,连本宫这小小动作都?尽入眼底。很好。”

她漫步上前,道:“日前本宫的?确派了些人去岐江陵寻找仇人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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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是对本宫的?举止有?什么指教吗?”

宴云笺几度启唇。

凤拨云道:“大人一向明火执仗,就算手?段狠厉,那也是坦荡的?。怎么今日扭捏起来?”

“也罢,本宫大概知?道大人想问什么了,只可?惜,要叫大人失望了。本宫找到仇人之女的?尸体后,以命人将她安葬了,并未为难。故而大人若想以尸泄恨……只怕本宫不能让大人满意了。”

宴云笺脸上的?血色陡褪:“……以尸泄恨?”

凤拨云微微睁大双眼,惊讶而天真:“难道不是吗?大人和本宫都?是一样的?人,恨极了姜家,否则大人又怎会?将发?难之日定在大婚当天,甚至三番五次亲自?到辛狱司折磨自?己未成婚的?妻子?”

他脸色真白啊,像死人一样白。

凤拨云挂着温柔单纯的?面具,心?中止不住冷笑:作恶的?是他,后悔的?也是他,这种忘恩负义令人作呕的?男人,姜眠是怎么瞎了眼看上的??

哦对,她人蠢的?很,当然?看不出此人别有?目的?,精心?伪装。

宴云笺颤声道:“娘娘在哪寻到了她?”

“……乱葬岗。”

他不说?话,凤拨云便接着微笑:“这的?确是本宫的?不是,给大人赔罪了。当日本宫确实怀着慢慢折磨的?心?思派人去找,费了好一番功夫,却只找到一具尸体。本宫想着,人死魂消,便打算罢手?让她入土为安。谁曾想大人恨意未消,也许要这尸身有?用……唉,实在是本宫大意了。”

宴云笺听?的?浑身发?抖,连连摇头,到最后几乎湿了风姿仪态:“贵、贵妃娘娘,她在哪儿?——”

秋心?大喝道:“大人放肆了!退后!不怕冲撞娘娘么?!”

宴云笺强忍着站在当地:“请娘娘告知?姜姑娘安葬之处,在下愿意以命相报。”

凤拨云本想再刺他两句,他自?己却已经挑明了,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嘶而弍二午玖幺伺七索性,她也收起和善的?脸:“大人这话本宫就听?不明白了,既然?愿意以命相报,那么大人心?中当无恨意——这么急着追问,难不成是因为愧爱?”

“好吧,无论大人到底对姜重山的?女儿?怀着怎样的?心?,本宫只告诉大人一句话:大人若还像从前那样对姜家恨意滔天,本宫便还将大人视作我梁朝忠心?耿耿的?臣子,时时感恩;但如若大人要以此时此刻这番姿态来问我姜眠的?下落,本宫不得不将您视作姜重山的?女婿,若是如此……”

凤拨云没有?将话说?完,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

宴云笺低声:“娘娘开?条件吧。”

真痛快。

可?他越是痛快,凤拨云对他的?鄙夷就越深一分。

她自?己敢爱也敢恨,都?从未因对姜重山的?恨而转移到他女儿?身上半点。眼前的?人,有?夫妻之恩在前都?可?以下毒手?,当下的?嘴脸,真真更显丑恶。

凤拨云垂眸,旋即笑道:“好。”

“常言道,心?慈则貌美?。大人容貌这般绝代无双,叫人见?了忍不住猜测您是菩萨心?肠,纯善仁慈。”

宴云笺静静听?着,而一旁秋心?已经懂了。

下一刻,凤拨云道:“可?本宫觉得,什么样的?心?肠配什么样的?容貌,若大人愿意毁去自?己仙君之姿,本宫不是不能考虑应了大人之请。”

毁容,在当世可?谓大事。

无论梁朝还是北胡及周边小国,都?有?严格的?规矩,容貌不端正者不能承继千秋大业。如若容颜损毁,则更不配位,难得臣心?,民心?。

在凤拨云和秋心?两道目光的?双重注视下,宴云笺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半个字都?未说?,从腰间抽出匕首,对自?己脸颊划下一刀。

顿时,如玉肌肤鲜血如注,他对自?己无半点怜惜,下手?真可?谓狠绝,切肤之深,叫人难以置信。

凤拨云不动声色看了秋心?一眼。

——自?古以来,不讨价还价、一口答应的?人,都?是因为价格太合适。

合适到,怕如果不立刻成交,就没有?机会?了。

宴云笺道:“如此,娘娘可?愿告知?了么?”

凤拨云道:“本宫可?以考虑。”

“娘娘——”

“本宫说?了,可?以考虑。大人损毁容颜才换得这句承诺,不要轻易遗失了才好。”

宴云笺脸颊刀口血流不止,很快便濡湿衣领与胸口。闻言他也不逼问,只道:“娘娘还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口,在下无不应允,绝不迟疑。”

凤拨云淡声道:“是么,大人一腔深情,真是感天动地。但本宫现在有?些乏了,一时片刻也想不到什么要求,大人就安静些,老老实实等?着,待本宫日后想到了,会?请大人来交换手?中答案的?。”

“眼下,还请大人把路让开?,本宫要回宫歇息。”

宴云笺没有?让开?地方。

凤拨云也不急:“宴大人,是你有?求于本宫,而不是本宫有?求于你。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是本宫仇人之女,若你真把本宫惹恼了,本宫就把她挖出来挫骨扬灰——你这么聪明,知?道自?己不应该与本宫作对。”

终于,他眼中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单薄衣衫被冷风吹的?晃动,在风口中,他慢慢退后,让到一侧。凤拨云目不斜视,在他眼前聘聘婷婷走过。

*

凤拨云一路心?事重重,进了宫门都?沉着脸。

秋心?扶着她:“娘娘小心?脚下,方才在冷风口站了一会?,怕是冻着了,回寝殿歇息吧。”

凤拨云看她一眼。

秋心?心?如明镜,回头吩咐:“你们都?回去吧,娘娘要歇息,要不了这么多人伺候。谁敢出来吵嚷,仔细你们的?脑袋。”

众人应是,立刻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秋心?扶着凤拨云低声:“殿下想起了什么?”

“秋心?,你方才注意没有?,当时在殿外,你我只顾着想公孙忠肃和太子之事,倒忘了宴云笺的?反应——最开?始宴云笺分明不想理会?我,他已经走了,而我仅仅是叫住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态度就变了。”

秋心?当然?瞧见?:“此人确实不大正常。”

凤拨云垂眸:两次相遇,所有?细节都?在脑中回放,任何一丝细微之处都?被无限放大。凝眸半晌,她道:“今日出来前,我为了躲清净在姜眠那里看了会?书。”

秋心?不知?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是啊。”

凤拨云皓腕轻抬,置于鼻尖下浅浅嗅了嗅,眼眸微微转动。

“此人心?细如发?,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什么?”

“原本宴云笺已有?所怀疑,他在路上拦我,其实是疑心?姜眠是不是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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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心?完全怔住,缓了一会?儿?才说?:“怎会?……此事本就天方夜谭,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他竟然?会?这么想。”

“还好,还好,您那么说?,到底把他糊弄过去了。他不知?殿下胸襟,以为殿下对姜眠姑娘也恨之入骨,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您会?善待她。”

凤拨云摇头:“应当不止如此,我看他受不得刺激,像是神思有?疾。若不是郁深在心?,他说?不准还能与我交锋两回。”

她识人的?本领不弱,那几句刺下去,就要了宴云笺半条命。

秋心?很是赞同:“奴婢与您想法一致。如此就全对上了——宴云笺在朝堂上的?动作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有?拨乱反正之意;今日这么一试探,宴云笺毫不迟疑毁去自?己容貌,更是印证。想来一开?始咱们错了,他无意于皇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顿了顿,她又道,“殿下,此人对姜姑娘的?心?不全然?是假意,我们……”

凤拨云立刻便明白秋心?言下之意。

这是可?以利用的?。甚至,比起许多艰难之事,此事极好拨弄。

“我再想想。姜眠和宴云笺这两边,先什么都?不要动。”

“是。”

凤拨云沉默片刻,回头看一眼后面。

“殿下现在要去看姜姑娘吗?”秋心?看她动作问道。

“嗯。”

凤拨云低声嘱咐:“现在是白日里,我换身装束去,你在前面帮我盯着。”

“是。殿下放心?。”

*

姜眠听?见?有?脚步声渐近,这声音这段日子已经熟悉了。

侧耳聆听?确认,她先行走到门边。

凤拨云从不敲门,推门进屋,却不想姜眠就在自?己两步外这般近,清凌凌的?大眼睛含笑,看见?她,又弯了弯唇角。

凤拨云一下就皱了眉:“你干什么?”

姜眠道:“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就迎一迎。”

她还是没有?称呼她,似乎他们二人都?默认了,一个不开?口更正,一个也就没改。

凤拨云没理她,穿过她身侧自?己落座。

姜眠觑着她神色。

这一段日子,她渐渐信凤拨云真心?收留自?己,但因为此事确实过分诡异,她还始终悬着一根弦。

不过,这不影响她关心?她:“您脸色不是很好,是遇到难事了吗?”

“你盼着本宫犯难是吧。”

姜眠道:“当然?不是了,我是关心?问一句,要是没烦心?事,那更好啦。”

她极好脾气,说?完还自?己笑笑。

凤拨云不明白:“你为什么关心?本宫?”

“您关心?我,我当然?要关心?您了。”

来了来了,那个表情又来了——

姜眠无奈,又有?些好笑,一个人是否对自?己好,本人最有?体会?。虽不知?道为什么要护着她,问过两次,对方只用一副“我哪对你好了”的?神色看傻子一样看自?己。

现在又是。

姜眠斟酌着,凤拨云时不时会?过来,但也都?是略坐便走,这次这么久明显有?事,“要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您直言便是?”

凤拨云默了默,暂时收起刺,道:“你在这里,住的?还惯么。”

这怎么说?,忧虑都?是自?身的?,人家好意才收留自?己。姜眠点了下头。

“还想着走吗。”

姜眠诚实道:“想,可?以吗?”

“不可?以。”

凤拨云又一次无情回绝,睨着她:“你能有?什么三瓜俩枣的?要紧事,说?出来本宫帮你办了就是。”

姜眠轻轻抿唇:“不劳烦您了……”

凤拨云挑眉:“信不过?”

想了想,姜眠说?:“不是,我现下是罪臣之女,沾染我的?事,与您来说?有?弊无利。”

凤拨云勾勾唇角,垂眸思忖:自?己与姜重山立场微妙,她不敢说?也属正常。

罢了。

“难得本宫想让你过些舒坦日子,你自?己不要便算了,”凤拨云面无表情,“你不是想报答么,眼下本宫有?话问你。”

“您问。”

“你们家为什么招来宴云笺那么大的?恨。”

冷不防听?见?宴云笺的?名?字,姜眠脸色微白。

凤拨云视而不见?,冷声:“怎么不说?话。”

姜眠手?指微蜷:“你看见?的?宴云笺,他本身就是一个……不辨善恶之人。”

这么说?,不算撒谎,确实是实话。

“什么意思,难道你看见?的?不是?原来在你面前,他就很好么?”凤拨云思忖,“姜重山识人断物,宴云笺的?伪装功夫就这般好,连他都?瞒了过去?”

姜眠点头。

“你与他成亲之礼未竟,差点成了他妻子,你喜欢他么?”

这回姜眠没有?犹豫,立刻回答:“我讨厌他。”

眼下这个宴云笺,诬陷她的?家人,伤害过她,他和她喜欢的?阿笺哥哥不是同一个人。

姜眠斩钉截铁:“我不喜欢。我厌他。”

若是这么说?……

凤拨云不动声色垂眸,许多在脑海中尚未成型的?计划,终究被全盘否定了。

“知?道了,你在这好生呆着吧。”

撂下一句,凤拨云便起身要走,迈出几步,回头:“想吃肉么?”

姜眠眼睛微微睁圆,没忍住唇角上翘,点头。

凤拨云给她一个冷笑,转身跨出大门。

回到前殿,秋心?已经备好了茶。见?凤拨云神色比方才悠然?些,笑道:“殿下有?决断了吗?宴云笺此人……可?否能为您所用?”

凤拨云端起茶盏,细长的?手?指捏着茶盖,轻轻磕着。

“宴云笺……”她唇齿轻碰,缓缓咀嚼这个名?字。

末了,轻笑一声:“能让赵狗不留情面将公孙忠肃下狱,宴云笺确实能耐不俗。但他和姜重山不同,我实在不稀罕用他。”

“为何?”

“恶心?。”

秋心?没太明白。

“他若真如我想象中那般六亲不认,为利负义,我还对他有?点兴趣,可?堪一用。只可?惜啊,”凤拨云掀开?茶盏,优雅呷了口茶,“这种下贱的?男人,令人作呕。曲意逢迎,蓄意伤害,失去了又假惺惺作态怀念。想想都?觉得恶心?。”

秋心?懂了,眉目微沉,也露出嫌弃的?神色。

凤拨云看向窗外:“就当没发?生过今儿?这事,以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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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厨房今儿?晚上给后面送些可?口的?,但不用太多。”

***

辛狱司。

这里一向森寒,许是折损的?大都?是体面尊贵的?云端之人,跌进污泥,就更显苍凉凄惨。

公孙忠肃在牢房中央盘膝而坐,双目微闭,一派沉稳自?持。

宴云笺在牢房外停步,微微仰头——这一间是曾经关押过姜重山的?。

他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极缓慢地眨眼,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片刻之后,他倏然?睁眼,目光望向公孙忠肃已是一片锐利。

公孙忠肃仍然?坐得稳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宴云笺,难为你还亲自?来这看老夫。”

“公孙大人并不在意眼下情状,想来是有?万全的?脱身之法。”

公孙忠肃微微一笑,向前倾身,带着镣铐的?双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草,绕在手?指:“辛狱司如何?死牢如何?在老夫眼中不过都?是这指尖若弱草,想怎么缠绕拉扯,都?在股掌之间罢了。”

宴云笺抬手?,指腹轻轻擦过漆黑冰冷的?栏杆。

“大人如此自?信,对自?己如何落到眼前地步,没有?任何好奇么?”

公孙忠肃仍然?垂着眼睛:“这一局便是算你赢又如何,难不成还想听?我褒扬你几句吗?宴云笺,你不用太得意。皇上不过是暂时听?信你的?谗言,我是朝廷一等?大员,皇上必定会?亲眼看我的?供罪书,届时他就会?将我放了。”

“你昨晚的?故事说?得很好,现在也该轮我来做东——我们下一次见?面,大约是在我府上,届时受到邀请,还望宴大人赏脸光临。”

宴云笺笑了。

“你笑什么?”

公孙忠肃终于抬眸,却是一愣:昨夜宴云笺还是仙君落凡之姿,此刻竟毁了容,长长刀痕横亘在侧脸,甚至伤口都?未收口,还有?鲜血渗出。

就是这样一张美?玉含瑕的?脸,眉眼含笑,尽是深藏不露的?古井无波。

“我问你笑什么?!”

宴云笺道:“大人天真可?笑。”

这是昨夜他用来形容宴云笺的?话,如今被他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他公孙忠肃这一生,从来未被人说?过天真可?笑,没人敢,也没有?人会?这么讲:“宴云笺,你不过是一时之胜,你以为皇上真的?分不清你我在他心?中的?份量?”

宴云笺损毁的?脸在阴影中显得分外森冷:“说?的?很对。公孙忠肃,所以你方才的?话自?己不觉可?笑么?你是赵时瓒的?心?腹,而我是他的?眼中钉,你觉得这世间可?能存在他听?信我的?谗言而杀你的?情况么?”

原本当然?是没有?的?。

可?对方是宴云笺。

这个人,智多近妖,几乎到了恐怖的?程度。

宴云笺道:“赵时瓒已对你如此不留情面,也许他根本就不会?看你的?供罪书呢?”

“不可?能。”

“赵时瓒已亲判你满门抄斩,这是御旨,”宴云笺顺着栏杆缝隙扔下明黄色锦帛,将其丢在脏污的?枯草中,“当然?你有?机会?上诉,面圣,但此事已由?我全权负责,你申冤,要经我同意才行。”

“不可?能!”公孙忠肃看完御旨,倏地站起来,紧攥拳头,手?臂微抖,“这世上——皇上不信谁,也绝不会?不信我!我为他出生入死,他许我万人之上,我根本没有?任何背叛的?理由?!皇上明察,自?会?分辨!”

“他不会?分辨的?。”

宴云笺推开?牢门,缓步走进来:“因为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对他做出背叛之举。”

“我没有?!”

“有?。”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不会?信你的?!就算是那批兵马增了数量,他也绝对不会?怀疑我背叛他——”

宴云笺道:“你知?道赵时瓒最怕什么吗?”

最怕什么。

公孙忠肃抬眸,死死盯着他。

“他怕当年的?事件重演。”宴云笺慢声道:“当年你们派去大昭的?使臣,意在激怒父皇,逼他出手?杀人;而大昭派出出使梁朝的?大臣由?你接待,被你秘密杀死,最终走到梁成帝面前的?,已经替换成你和赵时瓒安排下的?刺客。”

“当年,你与尚为太子的?赵时瓒弑父,弑君。如今,赵时瓒唯一忌惮的?,就是你与他的?太子再行勾结,而被刺杀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陈冤新罪(三)

一束惨淡光线映在?公孙忠肃脸上,他僵硬的面容上一道死人一般的白。

“一派胡言。”

须臾,他深深吸气,沉声重复:“一派胡言。”

宴云笺道:“是否一派胡言,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你?深信赵时瓒不会疑你?杀你?,可你?现在?已经身处此地——唯一能让他愤怒不容情的,会是?什么?原因?”

“可我没有和太子勾结!我没有!!”

“昨夜,你?只身前去的清雅居,是?太子私产。”

公孙忠肃目利如刀,死死扎在?宴云笺身上,后背寖出一身冷汗。

他嘴唇翕动:“太子……私产?”

宴云笺平静道:“太子面上端方,实?则好色。他蓄养的外室就藏在?清雅居。昨夜他也在?,你?我外间交谈时,他就在?内屋。原本他不至于睡得这?样沉,但我动了些手段,叫他一夜好眠。”

公孙忠肃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若是?昨夜太子先?于自?己进入那里,而后自?己再去,天亮时两人又分别离去——这?一切落在?皇上眼中,岂不成?了他二人密谋一夜?加之那些多出的人马,足以让皇上多疑,雷霆震怒。

可是?不对啊……公孙忠肃震惊道:“难道……难道皇上一直派人监视太子?”

宴云笺道:“赵时瓒身为太子,残杀君父,以己度人,他对自?己太子的忌惮恐惧,早已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公孙忠肃还是?不信:“可昨夜你?分明也来?去一回,你?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宴云笺哈哈大笑:“公孙大人……这?是?宴某的事?,做局之人有些全身而退的本事?,不奇怪吧。”

是?,不错。公孙忠肃颓凉垂眸。

片刻,他问:“既如此,太子殿下也已经被扣押了么??”

宴云笺微笑:“不仅如此,他还口口声声喊冤,说自?己只是?私会外室,用这?样一个好借口,惹得赵时瓒杀心?更甚。”

听明白宴云笺言下之意,公孙忠肃闭上眼睛。

那算是?气数尽了。

太子的确懵然不知,不喊冤喊什么?。可他越是?如此,越惹皇上心?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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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搬出外室之说,皇上更觉这?是?欲盖弥彰,反倒更坐实?他二人密谋一事?。

公孙忠肃慢慢盘膝,重?新坐下来?,握着粗制的囚衣摩挲,低低笑了一声。

“我聪明一世?,一着不慎,被你?装进套里。但是?宴云笺,此事?还没结束。”

宴云笺平声道:“的确。刚刚开始。”

“难得我二人达成?一致。”公孙忠肃抬眸,在?那张艳绝昳丽的脸上一道新疤,血迹犹在?,真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可他滴水不露,连神色都完美无缺。

“那我们便慢慢看吧。就算我在?皇上眼中,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也还是?不会杀我的。”

“为何这?样说。”

公孙忠肃闭目,不再理会宴云笺,说到这?一步,就没有什么?必要再往下交谈了。

“因为你?身怀的保命符,足以保公孙家一世?安稳么??”

静了两息,宴云笺道。

“什么?保命符。”公孙忠肃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宴云笺探手入怀,抽出一张折好的纸:“听不懂无妨,大人看了便会懂。”

“这?是?什么??”

“是?你?方才心?中所想之事?。”

公孙忠肃愣住,盯着宴云笺手中的纸,脸颊息肉隐隐颤抖:“你?不必诈我。”

“确实?不必,大人自?己看看吧。”

宴云笺手臂伸出,那方信纸递到公孙忠肃面前。

公孙忠肃没接。

“要我说的再清楚些?”宴云笺沉声,“你?将当年弑君之事?——从构陷大昭的瘟疫开始一直到使臣行?刺,参与的人手、安排、布局全部事?无巨细记录下来?。你?可以看看,我可有抄错。”

纸张很薄,背后隐隐透出墨痕,密密麻麻一片。

公孙忠肃喉结滚动,镣铐哗啦一响,抬手接过。

手掌略微不稳展开纸,一目十行?看下去,触目惊心?的文字如利剑入脑,一阵一阵眩晕剧痛。

“啊——”公孙忠肃大吼,举手便撕了这?纸。

扯成?碎片,公孙忠肃手一顿,痛苦闭眼。

这?上面不是?他自?己的笔迹,是?宴云笺抄录的,便是?撕毁,又能如何呢。

公孙忠肃颓然垂手,扶膝慢慢站起:“你?拿到了这?些,你?想做什么?。”

宴云笺俯视他:“若我将这?些证据和你?安排的人手全部毁去,你?再也无法用这?些威胁不到赵时瓒。他会好好当着皇帝,而你?,公孙氏九族必死无疑。”

公孙忠肃猝然闭眼,眼睑肌肉颤抖。

良久,他叹:“你?口口声声直呼皇上名讳,你?对他恨之入骨。我知道,你?不会毁去这?些。因为这?些东西,能让他从龙椅上跌落。”

宴云笺说:“我可以不毁,但我想让它消失,它绝不会见世?。”

“我有无数办法对付赵时瓒,可你?眼前只有一条路了。”

“……我明白了。”

公孙忠肃咬着舌尖,直至满口血腥味:“好,好。我已经被你?堵死所有的路,可你?今日还是?站在?我面前。原本在?你?眼中,我该是?一个死人。宴大人运筹帷幄,应当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死人身上。”

“所以,你?还是?有求于我的,对吧?”

宴云笺不语。

公孙忠肃走去角落慢慢坐下,这?一回他的坐姿颓唐,随意耷拉着手脚。

一败涂地,不过如此。却不知眼下他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宴云笺,你?今日前来?,逐一击碎我所有幻想,我无话可说。但你?若是?想做交易,恕我直言——我是?必死之人,更清楚你?绝不会帮我逃脱死罪,你?想要的东西,若不拿出相应筹码,我将死之人,何必让你?痛快。”

宴云笺掀了掀眼皮,淡声道:“你?终于上道了,好。”

他缓步上前,在?公孙忠肃身前半步停下,声音低不可闻:“你?的死罪确不可免,但只要你?配合,你?妹妹就可以被赦免。”

“薛夫人的命,对我来?说无用,你?慢慢考虑吧。”

公孙忠肃疲软的神色一僵。

宴云笺撂下这?些话,不再看公孙忠肃,转身向牢房门口走去。

……

公孙家事?出突然,满门下狱时,薛琰还在?宫中陪伴姑母宣贵嫔。

他已进宫停留两日,却还是?不愿离开,坐在?殿外松柏下青石上,一发?呆便是?半个时辰。

“阿琰,你?都在?这?坐了多久了,也不怕着凉,”宣贵嫔款款走来?,臂弯里抱着一件披风,“你?早膳也没进多少,穿的也单薄,你?原来?最是?爱惜自?个身子的,现在?是?怎么?了?”

宣贵嫔一边说,一边轻轻柔柔为薛琰披上披风。

薛琰眼眶一酸:“姑母……怎地待我这?般好。”

宣贵嫔一笑:“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嫡亲的侄儿,咱们薛家,就只有哥哥撑着门楣,你?是?他的独子,在?姑母眼中,最金贵不过了。”

这?话分明真挚宠溺,薛琰听进耳中,眼里的光却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怎么?了?你?这?孩子,究竟有什么?心?事??”宣贵嫔温声道,“看你?这?两日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官场上办了什么?错事?,挨罚了?若有难处,但凡姑母可以做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薛琰垂眼:“姑母这?般疼爱我,只是?因为我是?薛家独子的原因么?。”

宣贵嫔无奈摇头?,手势轻柔地摸摸薛琰的头?。

薛琰紧紧抿唇,抬头?眼中隐隐含泪:“姑母,从前孩儿不孝,都不曾好好孝敬您……”

“这?又是?傻话了,姑母有什么?要紧,嫂嫂家中对你?助益极大,你?舅舅公孙大人,更是?难得的疼爱你?,你?多与他亲近是?应该的,”宣贵嫔笑叹,“只可惜本宫力量微薄,没法帮你?什么?,也不能给公主指一门好亲事?,到底是?姑母没用。”

薛琰连连摇头?:“不是?这?样,姑母……”

正说着话,忽然外院门被高声敲响:“宣贵嫔娘娘,微臣奉旨捉拿人犯,请贵嫔娘娘开门。”

宣贵嫔一下皱了眉:“谁在?外面大声喧哗?”

身旁伺候的宫女道:“娘娘,听着像禁军的尹统领。”

禁军来?这?做什么??宣贵嫔微微沉下脸色:“本宫这?里哪有什么?人犯,尹统领不要太过放肆,这?是?内宫,便是?本宫位阶不高,也断断容不得人欺辱!”

薛琰拧着眉,向前走了几步。

宣贵嫔拉着他:“阿琰,你?不用怕,去后殿待着就好,姑母这?就把他打?发?了。”

薛琰回头?看她。

如他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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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他的确少与父族这?边的人亲近。被公孙忠肃一手调教出来?,他心?气高,以前确实?看不上父亲的懦弱与姑母的愚鲁。

“姑母,”薛琰不得不低声提醒,“尹统领敢在?宫门叫嚣,必定是?掌握了真凭实?据且有皇上授意,并非几句可以打?发?走的。”

“姑母将他放进来?便是?,否则只怕要见罪于皇上了。”

虽然不知为何会搜查到这?里,可薛琰清楚近日姑母宫中并无可疑之人,也许是?下人混进了什么?奸细……

他默默思索:若是?那等下贱奴才反咬姑母,她未必能从别人的计中脱出身来?,但有他在?,能护着她。

“请贵嫔娘娘开门!”

久久扣门不开,终于尹统领高声喝道:“公孙忠肃犯谋逆之罪,现已被贬至辛狱司,薛府同罪而诛!请娘娘即刻交出犯人薛琰!不要与下官为难!”

那话如同晴天霹雳,薛琰连连倒退三步,最后站不稳跌坐在?地。

宣贵嫔也傻了,方才教自?己如何处世?的侄子,眨眼之间竟变成?待斩的嫌犯——他们竟是?来?抓阿琰的!可是?公孙家倒霉,为何要他们薛家陪葬!

她回头?看去,正正和薛琰的目光对上。

“阿、阿琰,”宣贵嫔结巴一下,没有细想,“你?快、快跑吧……”

对,跑。宣贵嫔有了思路,越说越顺:“从后面跑,前面有姑母给你?拦着,只怕你?不能回家,姑母给你?、给你?……”

她慌慌张张的,一边退下腕上水润碧透的翡翠玉镯,摘下发?间步摇,全部塞给薛琰。

薛琰经过最初的慌乱,竟不知为何,很快平静下来?。

任由?自?己被宣贵嫔从地上大力拉起,看着她塞给自?己的东西。

他清楚,这?些是?宫里的东西,就算给他也没用,若是?流浪在?外,一转手就会被官府扣下抓捕。

他清楚,自?己已经是?朝廷钦犯,姑母明知,却故意放走了他,此等举止不仅会连累她自?己,更是?将她女儿也推进深渊,一同被皇上厌弃。

他清楚,他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他没有路了,可姑母却因生育公主,还有路可走。而现在?,她要放了他。

他清楚这?一切来?日火海地狱,姑母现在?都是?不清楚的。

薛琰嘴唇剧烈颤抖,定定望着宣贵嫔。

“不怕,不怕啊……”刚才那一摔,薛琰身上的披风掉在?地上,宣贵嫔亲自?弯腰捡起,重?又给他披上,“阿琰不怕,你?快跑,快跑啊,这?里有姑母给你?顶着。”

她摸摸薛琰的脸:“走吧,快走吧……”

薛琰闭眼:“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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