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的儿?子!你不该体谅他?不该怜惜他吗?”
“不错,他是我顾修远的嫡长子,一个?女人罢了,值得他这般念念不忘?他将翠珏玉蟾送给?姜眠,等同将他全部?身家和京外?所?有置产通通送了姜眠——这跟下聘礼有什么区别?还是倾囊相?送?真不愧是我顾修远教出的好儿?子,将自己的底掏了干净,却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拿不回来。”
他说这话,冯氏却愣愣望着远方?顾越。他衣角随风飘荡,单薄孤寂。
顾修远又道:“你该在佛堂静心,无事不得外?出。莫叫人看见,落下话柄。”
许是这些年一心礼佛的缘故,冯氏没有早年间?那嚣张跋扈的尖刻模样,只有在谈及儿?子时,因着心疼,才显出怨怼:“我当?然会回去,你以为我愿意到这外?间?来,愿意看见我的孩子因为求而不得被?折磨成如此样子?是啊,你现在是做不了什么了,可是这些年来,有多少次机会能做些什么?你可有真的关心过阿越一丝感受?”
“你说阿越相?当?于给?了姜眠聘礼,那又能如何?我今日才得知,他曾经向你求过!他那样的性子,能把话说出口,是用了多大的决心?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要什么,能对你表露,当?是已经被?逼到了何等境地?”
顾修远也有了些怒意:“他心意怎样,感受又如何?你既听说,那应该听个?完整,难道不知他是因为什么才疯魔了一样向我提出要求求娶姜眠?我是一家之主,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纵容了自己儿?子任性,就只为顺他心意,便不顾顾氏门?楣吗?”
冯氏道:“顾氏门?楣如何能比我的孩子真心欢喜重?要。”
顾修远不愿再瞧她:“是啊,拆散了顾姜两?家的婚姻,你也出了很大的力。如今,也不必在此指责我一人的不是。”
冯氏没有回答,渐渐低头。
眼圈慢慢泛红,她是女子,又当?了娘,在她心中,自当?以夫为天,以子为仗。
可惜到如今才清醒,荣华烟云,竟比不得儿?子提起?姜眠时,那骄傲着压抑,却仍让她看出端倪的上扬唇角。
“若早知他这样喜欢……若早知他竟是这样喜欢……”
冯氏喃喃,声音低不可闻。随着四月微风,消散在天边无尽的春色里。
*
顾越不知自己究竟在门?口站了多久,等到回神,四周一片静悄悄,已经听不到喜乐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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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安静了,他无措地向外?走两?步。
下一刻,他竟做出一个?颇为失礼的举动,慢慢在自家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
探手入怀,除了拿出一根镶好的玉簪,外?还有一份故旧的订婚书。
翻开来看,描金簪花的小楷,姜眠与顾越两?个?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看了一会儿?,顾越仍是面无表情,安静将它们妥帖收回原处,按着胸口,发呆许久。
“大人……大人!”
顾越正愣着,忽听远处有人叫他。定睛看去,竟是李青霜边跑边向他招手。
顾越重?又变得矜贵自持,从台阶上站起?,拂了拂灰尘,一派从容。
李青霜近前,喘着粗气脸上茫然与惊惧交加:“大人,卑职从辛狱司来,有一道皇上的手谕。”
顾越正色,轻撩衣袍下跪接旨。
李青霜缓慢打开手中御旨,稳住声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姜重?山通敌卖国,藐视君上,身怀异心,拥兵自重?,好大喜功。数桩大罪证据确凿,皆由其义子宴云笺亲笔手书供上,敕令镇远将军宴云笺与内阁首府公孙忠肃携查此事,辛狱司即刻缉拿要犯,押入死牢,钦此。”
一股寒气从地面蹿上膝盖,就像来自深渊地狱,瞬间?僵住浑身血液。
顾越撑在地上的骨节都泛了白,倏地抬头,目光锐利,直直刺向李青霜。
李青霜脸色亦是惨白。
“宴云笺?”
“是……”
宴云笺,这一瞬间?,这个?名字都显得陌生,顾越甚至有些记不起?:今天难道不是阿眠的大婚之日吗?她的夫君,难道不是宴云笺?
“大人,你还没接旨。”作为陪伴顾越最久的人,此刻他的心思李青霜能够明白。但?明白归明白,清醒该清醒。
他颓然垂下双手:“大人,请您接旨吧。”
顾越的手死死攥成拳。
一把看不见的刀捅在他心脏上,来回翻搅,似乎活到此刻都没有那么痛过。
“微臣……领旨。”许久他沉声。
顾越起?身,李青霜去扶了一把:“大人……”
他看着自己,连目光都是见血的。
事已至此,皇帝亲笔诏命,如何能耽误片刻?李青霜嘴中一阵阵发苦,低声说:“大人,圣旨已下,这事儿?已成定局,在无转圜的余地。皇上这般是下了雷霆手段,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了今日——根本不给?人反抗的机会,也不给?人反抗的时间?。”
“这种时候,谁敢违逆必定同罪论处,大人别再耽搁了,我从辛狱司出来的时候,公孙大人已带着禁军前去围堵姜府了。”
***
“一拜天地!”
宴云笺和姜眠各自抓住红绸一端,缓缓叩首。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风擦过衣角,轻轻吹拂姜眠眼前的珠帘,净白珍珠摇晃,她看见宴云笺沉静端稳的神色。
有些奇怪。
说不上的感觉,若说他不欢喜,那倒也没有,他唇边含笑,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若说他多喜悦,又好像不是,他还是沉稳自持,如同平常。
姜眠迷迷糊糊分神想着,又一次和宴云笺齐齐拜首。
宴云笺举止优雅得体,唇边平和微笑。行礼过后,目视前方?瞳仁微顿。
主位上端坐着姜重?山和萧玉漓,他们二人侧面,还空着两?个?位置。
人家自有人家的规矩,往来宾客谁都不曾异议什么。
宴云笺站直身体,这一次缓缓转身,安宁的目光落在姜眠身上。
姜眠隐约看见,便也对他笑,带着欢喜与怜。
“夫妻对拜!”
要夫妻对拜了啊。
姜眠不由目光微垂,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和她一起?牵红绸那苍劲有力的大手。
手背以及露出袖口的一小节腕骨上都浮着微鼔的青筋,那般有侵略的力量感。
那是保护她的手。
洞房花烛后,她便会与他暂别。
未来会有许多坎坷,对抗历史分外?不易,做了周全的计划,却要委屈眼前这个?人。
要丢下他带家人离开,等他毒发过后恢复理智,再重?新回到他身边。
这是个?自私的决断。
但?也是唯一保全所?有人性命的办法。
等再次重?逢时,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他,陪在他身边,不叫他有历史上那般凄凉的结局。
依赖,愧疚,不舍,疼惜,所?有情绪在胸口搅作一团。姜眠对着宴云笺的方?向慢慢弯腰。
可他却没动。
正当?心下疑惑,姜眠却发现整个?堂内气氛都有些不对。
透过摇晃的珠帘,她看见宴云笺侧头望向门?口方?向,那似乎有客来访,她也转过脸去,刹那间?心中警铃大作——来人她虽然不熟,但?曾经在除夕宫宴上遥遥见过一面,知道这是在与历史对抗间?始终绕不过去的一条毒蛇。
公孙忠肃,他怎么会来?
他带了一小队兵马过来,显然是强闯之势,没有半点前来祝贺的模样,一众宾客也察觉不对,一时唏嘘声大起?。
姜重?山面色微沉,从主位上站起?身:“公孙大人,此刻正是爱女与小婿拜堂吉时,若大人前来饮一杯喜酒,姜某欢迎。若你再向前强闯喜堂,便莫怪姜某不知礼数了。”
公孙忠肃微笑道:“武威王家有喜事,下官此番不请自来,实?在是打扰了。可是下官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还请王爷体谅。”
说罢,他脸上笑容尽退,一手高举明黄色圣旨,对一众宾客扬声道:“有皇上亲笔诏旨在此,即刻捉拿通敌卖国乱臣贼子姜重?山及一众家眷!此地宾客不知情者,立刻撤离,若谁逗留求情,同罪论处!”
随着他话音落地,屋中的人全部?作鸟兽散,谁都没想到,好好的大喜之日,竟会变成眼下这个?局面。武威王是一棵大树,此树若倒,跑的慢了,只怕不知是怎么死的。
姜重?山大怒,喝道:“公孙——”
他仅仅刚发了两?个?音,便陡然住口,因为在他下首,宴云笺出手如电,一把钳住了姜眠的脖子。
见状,公孙忠肃哈哈大笑:“王爷,您就没有发现自我进门?到现在,您府上的精兵□□连一个?都没有出现吗?家贼难防啊,纵您英明一世?,此时此刻还不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姜重?山脸上的怒意都凝固了,他望着宴云笺,望着他紧紧掐在自己宝贝女儿?细若脖颈上的那只手,几乎觉得不认识他:“宴云笺……”
“你这个?畜牲!你放开我的阿眠!”萧玉漓更?快反应,尖叫一声,红着眼睛往上冲。
“王妃娘娘,”宴云笺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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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上加重?力气,“请您冷静些。”
他的手劲不是玩笑,姜眠因为他的禁锢而被?迫仰头,一张小脸已因呼吸不畅泛起?潮红,她眼中隐有水色,双手一齐扒住宴云笺大掌,却如同对抗铁钳,根本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此情此景,姜重?山夫妇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宴云笺……你这么多年……原来一直是在骗我么?”
姜重?山双唇剧烈抖动,连声音都嘶哑了,是这样吗?他有眼无珠,被?这畜牲蒙蔽这么多年,还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了他?
宴云笺目光微动,直视姜重?山。
也是这一眼,让姜重?山清清楚楚看到他目色中翻涌的刻骨恨意。
“姜重?山,”他说,“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只要你顺从听话,今日我可以给?你们一家留一些体面。”
“你这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畜牲——”
宴云笺手臂陡然一紧,不过微动,便轻而易举将姜眠拉近至自己身前,铁爪扣住她咽喉,脸上神情平淡:“这地方?已经处处大红,够喜气了,但?我不介意再艳丽一点,你呢?”
姜重?山不敢动了。
甚至不敢再骂一句。
眼前的人是来真的,从公孙忠肃出现到满府侍卫无动于衷,再到他掐在阿眠脖子上的手,这一切都是来真的。
从事发到此刻,姜眠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甚至不能做一个?简单的动作。抵抗宴云笺的力量和在稀薄的空气中呼吸就已用尽了全部?力气。
为什么……他身体所?体现的特征都没有任何变故啊。
怎么会……提前毒发。
可惜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大睁着眼睛望向宴云笺,盼望他看一看自己,他对自己那样爱护疼惜,若有奇迹发生,他会醒过来么……
宴云笺也确实?看了姜眠一眼。
因为她被?他掐出的泪水滴滴滚落,落在他的手上。
他这一眼,充满厌恶。
姜眠不再侥幸,心完全沉下而思虑渐起?。
宴云笺转头,眼风扫过,姜重?山一家三口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不过目光如出一辙的刻毒。
他淡淡吩咐:“都绑了。”
因为姜眠的命被?他拿捏在手中,只要他想,哪怕一根手指轻轻使力就能将她捏碎。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没有人再幻想他会舍不得对姜眠下手。
姜重?山没有反抗。此时此刻反抗绝不是明智之举——他极有可能在顷刻间?失去女儿?,而他与妻儿?,便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在此层层围困的牢笼中撕出一个?口子。
铁索缚住他身体,他没动手,只望着宴云笺:“你放开阿眠……宴云笺……阿眠待你那般好你怎么忍心——”
姜眠心下大恸,想冲父母摇一摇头,或使个?眼色让他们不要担心,却不知他们能否在顷刻间?明白。
宴云笺道:“带走。”
禁军立刻将人压下去,姜行峥在路过宴云笺时,一双眼尽是刻骨的恨。他目光下撇:“阿眠不怕……”
只来得及唤一声,他便被?人毫不客气拽走。
公孙忠肃对姜眠没什么兴趣,不过是个?女儿?家罢了,一个?政治倾轧中的牺牲品,他懒得折腾。
“此趟果真不费吹灰之力,我便在此提前恭贺辅国大将军了。我先将犯人押至辛狱司,将军随后早些过来。”
“等等。”
公孙忠肃走出门?外?,忽听宴云笺寒声道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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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惑回头。
宴云笺正注视姜眠,再娇艳的妆也敌不过此刻她的苍白可怜:“方?才夫妻对拜时你对我笑,真是叫我越看,越恨。”
他拉扯她,没有任何怜惜,声音低的像野兽般可怖:“说来也奇,比起?姜重?山,我竟更?恨你,你是一个?……让我每时每刻都觉更?恨一分的女人。”
姜眠说不出话,抓着他手腕,眼泪失控落下沾湿他手指。
宴云笺冷漠移开眼,就这样扯着她向门?外?大步走去。
姜眠被?宴云笺带的脚步踉跄,到了门?前,他随意一甩手,她重?心不稳向前扑倒,接连滚下三级台阶摔在公孙忠肃面前。
凤冠掉落,半束发披散下来,覆面的珠帘也坠在地上,拧作一团。
她纤薄的身体倒在地上,大红的嫁衣逶迤,掌心划破见了血,脸颊也蹭脏了一块,狼狈可怜的令人无法不心疼。
可宴云笺沉冷的眼眸望去,心中只有愈重?的恨。
他对公孙忠肃道:“把她也一起?丢进去。我亲自审。”
良缘血染(三)
一夕之?间,京城的天变了。
武威侯姜重山而立之年出征北境,整整十年,此后又?在东南抵抗燕夏之?乱。共十四年的?时间,他劳苦功高,是?百姓心中屹立不倒的战神。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证据呈上去一样,便昭告天?下一样?。
坚信的声音中浮现质疑言语,如同石入静水,涟漪渐散。
辛狱司。
这里一向比别处阴寒,过了那道漆黑森冷的?门,像是?投胎重塑,任凭前身风光无限荣耀加身,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一副刑枷,两条镣铐。
跌落云端,阶下之?囚,无尽凄凉。
一老?一少两个狱卒围着桌上灯,一边吃酒一边闲聊:
“这几日看着一样?一样?的?诏令下来,当?真是?心惊胆战。姜重山在外征战这么多年,谁知?道他私下里竟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勾当?。”老?狱卒喝了一口酒,摇头?叹道:“私存的?兵马都被人翻了个底儿掉,若不是?及时发现,谁知?道他要何时起兵?若真到那时,这京城的?天?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少的?道:“头?儿,您说这姜重山真的?把他私吞的?兵马藏在新元坳了吗?良驹一万精兵五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那还有假。”
“他怎么始终不认呢?”
老?的?哎呦一声:“这种大罪一旦认了,车裂凌迟都是?轻的?。这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再拖上一拖,指不定?幻想着有什么转机吧。”
“听说这批兵马已秘密押回京城,这按理说,这么大阵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外面的?爷嘴一张一合,这事?就算了了?”
“你?是?什么东西,还能让你?听到风声?既是?秘密,自然不会让我?等小人物知?道。”
少的?琢磨了一会儿:“他通敌的?手书到现在也没搜到,他又?什么都不招——真奇了,进?零字号死牢六七天?了,一个字也没听他说过。”
老?的?慢慢往碗中倒酒,碗的?边沿破了一个口,他挪了挪,对着好的?地方慢慢喝:“你?管他,这两天?是?顾大人吩咐不让动刑,过几天?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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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进?展,也该上大刑了。”
*
辛狱司幽深阴冷,炼狱一般深沉。
宴云笺在匾额下站了会儿,迈步向里走,守门的?狱卒见了,立刻道:“见过大将军,实在不巧,我?们顾大人此刻不在。”
他为难道:“犯人……也还什么都没招。”
“无妨,我?进?去看看。”
狱卒连连点头?,在前带路。
现在谁还不知?道这位是?一等一的?功臣,是?他大义灭亲,揭发姜重山悖逆之?举。
如今皇上对他极为满意,满朝文?武见着风声,也都知?道怎么做。
墙壁上晃动摇曳火光,宴云笺冷白如玉的?脸庞在明暗间愈发森冷。
“姜眠被关在哪。”
狱卒哈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在零字号的?三等牢房。”
他是?机灵人,立刻把宴云笺往另一个方向领,越往前走,气息越是?潮湿阴冷,仲春时分,这里冷的?几乎像要结冰。
狱卒在一间牢室前站定?,解下腰间挂的?钥匙,低头?开锁。
在这空档中,宴云笺透过铁质的?栏杆向里望去。
牢房不大,上面一扇小小高窗,光线寡淡。满地枯草,经年阴冷发霉的?味道。
姜眠团成一团缩在角落,身上衣衫单薄,乌发微乱,白净的?小脸没什么血色,不过几日光景,她便瘦了一圈。
宴云笺走进?来。
他足音很轻,落在布满杂草的?地上,带着沙沙的?细微声响。
对方靠近一分,姜眠便愈发毛骨悚然。
——他气息中的?恨意,即便不说话,都叫人心知?肚明。
顶着巨大压力,姜眠稳了稳声线:“阿笺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这样?恨我??”
“别叫我?阿笺哥哥。”
她这般唤她,叫他心脏一动,便是?一阵陡升的?厌恨。
姜眠咬唇,再道:“你?是?聪明的?人,你?一定?会察觉这里的?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我?的?家人,究竟为什么会让你?恨之?入骨?”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姜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看他抬起手臂,一点点卷起自己的?袖口。
“你?看,”宴云笺微微倾斜手臂,向姜眠展示臂上的?狰狞鞭伤,“我?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疤痕,事?情才没过去多久,你?应当?不会忘了。”
他放下手,目光平静:“难道这不足以成为我?恨姜重山的?理由么。”
现在这个情形,再去争辩爹爹为什么要打他已经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了。姜眠道:“好……那我?呢?我?可?有做了什么事?,让你?也有恨我?的?理由?”
宴云笺道:“想过。我?的?确不知?为何会如此。”
姜眠眼睛亮了一亮,敢仰头?望着他了:“是?啊,你?察觉到了,你?都不知?为何要恨,那是?因为你?——”
“我?不用知?道。”
“什么……”
“因为不重要。”
他想过这充斥在心间时时刻刻积压心脏的?强烈恨意——何至于此?
每当?他试图回想,记忆总是?混乱无比,他们的?无数过往只要一想,就都是?淋漓刻骨的?恨。
宴云笺形状优美的?唇瓣轻轻开合,说出的?话如同冷毒刀子:“我?记忆受损,我?会慢慢查,可?我?对你?恨之?切……无论什么原因,都没必要知?道。”
一想到她,一见到她,心脏就仿佛被浓郁强烈的?情感压爆,想必原因十分肮脏不堪。
姜眠大眼睛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他明明知?道自己奇怪。
可?他已经恨到连原因都不愿深究。
她尝试道:“你?是?中了爱恨颠之?毒……”
宴云笺道:“好借口。要不要我?现在把你?们一家从死牢中放出来,接着与你?办成亲礼?”
持了许久的?坚强,在这一刻姜眠眼中还是?起了薄泪。
果然,唤醒他是?无望的?。
姜眠闭了闭眼,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只能把他视为敌人。
对待敌人,焉能没有底牌与手段。
以沉默定?好心神,姜眠尽量平静:“你?对我?父母兄长用刑了吗?”
“未曾。”
“是?不是?在姜家人中,你?最恨的?人是?我??比他们加起来应当?还要恨吧。”
“是?啊。”
宴云笺薄戾的?眸凝视,“你?想说什么。”
姜眠攥拳,接下来的?话,她不可?能不害怕,但再恐惧也要说:“你?这样?恨我?,难道不想发泄你?的?恨意?若要动刑,你?不如用在我?身上。我?的?父母和兄长都是?久经沙场的?铁血之?人,皮肉之?苦未必会叫他们松口,你?只会白费力气。难道你?不想最快的?时间要他们画押认罪么?”
“所以呢。”
“你?若当?着他们的?面,对我?动刑,他们才会挨不住招了。这样?你?心里畅快,又?得所求,一举两得。”
宴云笺薄唇微勾,没有立刻说话。
片刻,他微微弯腰,毫不在意伸手去抓姜眠的?头?发,似乎要将她拎起来。
姜眠惊骇地捂住自己头?发:“我?自己站……我?自己站……”
她贴着墙壁站起来,纤薄的?身体?缩在墙角,似乎和地上细弱无力的?小草也没什么分别。
那一瞬间,宴云笺的?心是?空的?,似乎情绪都凝滞一瞬,他没碰她,任由姜眠自己站起来。
——而后深刻恨意才慢慢流泻下来,如同灵魂深处迸发一样?,浓烈的?令他心脏都隐隐战栗。
“你?讲的?很好,但我?听着并不欢喜。”
他一眼便看透:“你?是?心疼自己的?父母兄长,不愿他们受皮肉之?苦,才提出这样?办法。”
姜眠咬唇望着他:“但这个办法对你?来说,有利而无弊。”
“是?啊,可?我?听着却有些矛盾,你?既心疼家人,又?为何期待他们招供呢?”宴云笺慢慢在牢中走了一个来回,“招供之?后,便只剩惨烈的?死法,砍头?,车裂,腰斩,凌迟。”
他一一细数,犹如鬼魅:“我?想不通,这么做于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姜眠心脏砰砰跳起来,她并非没遇到过危机,面对的?也有凶神恶煞的?歹人,可?这一次是?宴云笺。
宴云笺是?她平生所遇最强的?对手。
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他察觉端倪。
姜眠道:“我?们一家本就没有活路,既然如此,不如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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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我?了解他们,即便受尽酷刑,莫须有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招认。但若尝此酷刑的?人是?我?,他们熬不住,即便冤屈也会认下来。即便过后难逃一死,可?我?只想他们身受之?苦,越少越好。”
宴云笺在她面前微微覆身,那双暗金色眼眸陌生的?让她既恐惧,又?伤心。
“你?能熬得住吗?”他轻声说。
“辛狱司有三十七道酷刑,你?知?道蛇纹鞭么,一鞭下去就能要你?半条命,两鞭就可?以打死你?。姜重山见了,这罪名还怎么能做的?实?”
宴云笺微微歪头?,沉静的?眼打量她:“要不要换一种方式。不叫你?疼,一样?能让你?生不如死。”
姜眠心一慌:“阿笺哥哥……”
“你?再敢这样?唤我?一句,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姜眠噤声,稳一稳心神道:“我?知?道你?手上有数,不会轻易让我?没命的?。你?想怎样?待我?,都随你?吧。”
到了这个地步,宴云笺如何、甚至未来如何已经不重要。
只要她的?父母兄长不受一丝伤害,好好活着也就够了。
而宴云笺不说话,漆沉的?眼像粘稠深渊,让人根本看不透此刻他在想什么。
姜眠贴着牢房冰冷墙壁,寒意一阵一阵从肌肤透进?骨髓。知?道自己不该想,但还是?忍不住:若是?她的?阿笺哥哥见她这样?,一定?会心疼的?。
他肯定?不会轻饶胆敢欺负她的?人,然后把她抱进?怀里,怕她冷了,用自己的?披风将她紧紧围住。
可?此刻他已经变成了她的?敌人。
恐惧伴着伤心,已经将泪水往回咽,但这种念头?想一想,视线便渐渐模糊,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
宴云笺寒声道:“把眼泪收回去。这样?只会更招我?厌弃。”
姜眠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宴云笺,其?实他毒发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她用手背擦了眼泪,忍住不哭。
宴云笺喉结微滚。
昏暗光线下,眼前小姑娘衣衫单薄,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明明害怕却极力忍着,这副模样?比方才还要可?怜。
薄唇微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不是?没想过放她一马,毕竟只是?个弱女子罢了,可?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他本不欲与女人为难,可?只有她,他就是?放不下——无论她怎样?做,他总是?更恨一分。哭也好,忍住不哭也好。
钻心的?恨,刻骨的?恨。
恨到想让她尝尽这世?间生不如死的?每一道酷刑,他现在就可?以用鞭子抽烂她的?身体?。可?是?他不想动手——似乎对她的?恨,不仅仅如此表面。
宴云笺一时心乱,再不想看见姜眠,一字不言转身向外走去。
他步子迈的?很大,姜眠想追,他已跨出牢门,狱卒拿了铁链子一圈一圈缠上。
姜眠跑到栏杆前,双手握住漆黑冰冷的?铁条:“阿……”
“……宴大人,你?再想一想好吗?再想一想我?们曾经的?过往。你?在姜家经历过的?事?情,最终怎么生了恨……”
事?到如今,她相信三年后那个为姜家平反,最终在高塔决绝跃下、粉身碎骨那个人就是?阿笺哥哥。结合现世?心理学科分析体?现的?结论,她相信一定?有什么契机,在三年后解开他体?内的?毒。
宴云笺被姜眠叫住,停下来,听她说完后转身。
曾经温柔疼爱,宠溺到极点的?眼神只剩下冷戾:“话我?只说一次。”
姜眠握着栏杆的?手微微发抖。
“你?最好祈祷我?不想那些。否则,我?也不清楚你?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他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姜眠没有哭,只是?呆呆的?。
那天?月下,他对她说不用怕,他抵挡得住,不叫人欺负他们家。
那双充满保护力量的?手。
终究还是?毁灭了这些。
***
姜重山一案证据不足,又?过两日,才终于迎来转机。
始终没有搜到姜重山与两国往来密切、共谋后事?的?书信,这一日终于在他书房暗室中找到了。
一时之?间民怨沸腾,人们都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万般敬仰的?战神将军背地里竟如此不堪。
而在无数怒骂与恶言中,最欢悦的?,当?属皇帝。
“好好好,好啊,有了这份证据,姜重山通敌之?罪算是?铁证如山,再无半分可?辩驳的?余地。”
皇帝笑得开怀,亲自走下龙椅搀扶公孙忠肃:“爱卿辛苦,拿到这份铁证,你?居功甚伟。”
“微臣不敢。为陛下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哈哈哈……好啊,朕这就拟旨,姜重山一家死罪论处。虽说他护过北境与东南,可?毕竟目的?不纯,这功过不能相抵。”想了片刻,皇帝道,“也罢,这点苦功,便算看在姜氏一族凋零人丁,只开罪姜重山及亲眷,不再株连任何人。”
公孙忠肃垂首道:“陛下宅心仁厚实,乃梁朝之?幸。”
“现在只差姜重山的?一道画押了,怎么?他还是?没有招吗?”
这句话,是?看向宴云笺的?。
“并未。”
“怎么回事??顾越一向是?个利落的?人,在他的?辛狱司,朕还未曾听闻有超过五日还不认罪的?。”
宴云笺道:“辛狱司是?顾大人掌势,微臣无权过问。只是?顾大人念旧,不肯动刑,此事?推不下去。”
皇帝皱眉:“顾越一向明事?理的?,如今是?为了些不堪的?东西,竟是?疯魔了。念旧也罢,此事?涉及姜重山一家,他理当?避嫌。辛狱司暂由你?接手,三日之?内,朕要看见姜重山的?画押书摆在朕的?案前,明白吗?”
良缘血染(四)
宴云笺与公孙忠肃一起走出大殿。
四月中,天气本该是回暖的,此刻却寒意凛冽,风吹刺骨。天边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还未向宴大人道一声恭贺,此遭过?后,您复原姓名,本就与陛下带有血亲,如今更是近密了。”
说到这,公孙忠肃微微一笑:“新起之?势,真是锐不?可当。有姜重?山作阶,将军手中的兵权真可谓是倾盖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宴云笺道:“大人何出此言。”
“有感而发罢了。”
“大人是在忌惮在下么。”
公孙忠肃心一突,面上不?慌不?忙:“将军这是哪里话?此番你我?二人并?肩携手,一起?铲除奸恶,也算相识一场。该引为莫逆之?交才是,又何来忌惮一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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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云笺哈哈大笑。
公孙忠肃根本摸不?透宴云笺的脾性,经此一事更甚,见他大笑,他一时?讪讪,没有说话。
“到底是在下小人之?心,在下很忌惮大人,”宴云笺口里这样说着,目色却平静锋利,与他所言完全不?符,“大人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连往来书信都是想有便有,我?只有今日未去姜府,大人便能从姜重?山书房中搜出了书信,不?知该叹您的运气,还是手段。”
那气场迫人,连公孙忠肃都隐隐感到压制。
“不?知助您找出如此数量众多?书信的人是谁?宴某对?他颇有兴趣。”
公孙忠肃问:“将军这是……为姜重?山打?抱不?平吗?”
不?该吧,他成亲礼前夕来找他,一直到现在。残忍手腕可不?像是要放姜重?山一马的样子。
宴云笺直接道:“薛侯爷模仿的不?像,只怕做不?成铁证。”
公孙忠肃哑口:“原来将军心中所想竟是这个。”
“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公孙忠肃隐隐胆寒:姜家对?宴云笺恩重?如山,他却怕锤不?死对?方?。此等无情无义、毫无底线之?人,无论做出何等丑恶之?事都不?稀奇,若不?除掉,实在如芒在背。
可他现在吞噬掉了姜家,已经一跃成为独揽兵权的当朝第一人,想要除去,谈何容易?
公孙忠肃道:“若您只是担心书信上字迹问题,那倒不?必,将军不?是已经暂时?接管了辛狱司么,想要姜重?山认罪画押,又何止千万种办法。”
“是么。但做不?成铁证,他就有翻盘的机会。”
“谁会为他翻盘?”
这问题犀利,是啊,民心所向,言语中都已将姜重?山糟践到了泥里,谁会为他翻盘?
宴云笺思?忖:“话虽如此,但大人最好也吩咐薛侯爷用心一点,再写?一份……”
“你这无耻的贱奴!贱奴!!”
正?说着话,忽然一道长鞭凌空劈来,鞭势绵软,力量纤弱,宴云笺连眼皮都未抬,鞭尾无力落在他们二人脚边。
那人再度挥鞭,他们身后远远坠着的侍卫已经冲到前面:“何人在此冲撞大人?”
远处少女气势汹汹走近,钗环微乱,目光雪亮,毫不?客气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宴云笺:“你这冷心冷肺的狗奴才!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糟践阿眠的心意!她对?你满腔真诚,你却将她算计毒害至此!本宫今日就要砍了你的狗头!”
侍卫们一见是明乐公主,顿时?头大如斗,下跪行礼。
赵锦看也不?看他们,怒气冲冲往前走,抡起?鞭子便往宴云笺身上甩,但她的力道如何能抗衡宴云笺,他神色平淡随意一抓,便将鞭子稳稳抓在掌心。
赵锦根本抽不?动,索性连着鞭柄一起?向宴云笺身上丢去:“你无耻!你无耻!本宫今日定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你居然还有脸面活着,还有脸面踏足这里?!你忘了是谁当日救你性命,是谁为你请来太医,是谁为了你与顾越对?峙连婚事都丢了?你竟选在在你们成亲之?日发难,没觉得自己?很残忍吗?!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牲,但凡你有一丝人心,也断做不?出此等下贱事!!”
公孙忠肃听的后背隐隐冷汗,他一向自诩心狠手辣,面对?宴云笺,真可谓甘拜下风。
侧头看一眼,只见他俊美绝伦的脸上毫无任何动容之?色。
赵锦见状,更是气的狠了,双肩颤抖,已忍不?住要哭出来:“你怎么能颠倒黑白、还将阿眠扔进了辛狱司那种地方?!她怎么受得了!你们这些呆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本宫抓起?来!本宫要告诉父皇将他五马分尸!五马分尸!本宫要……”
“谁在此放肆!”赵锦正?哭闹着,忽然一道娇喝声传来,众人回首望去,见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施施然走来。
她头戴赤金凤冠,行动之?间真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容颜美艳至极,如同上天精心雕琢的玉人举世无双,满园春景,竟不?如她一枝独秀。
“参见顺贵妃娘娘。”满园人纷纷下跪行礼。宴云笺与公孙忠肃亦微微拱手。
所有人中,只有赵锦挺直腰杆,倔强着不?肯低头:“你来做什么?本宫教?训贱奴,有你什么事?还有你——”
她一手指着跟在凤拨云身边的年轻太监:“你也来跟我?作对?!为何偏在此时?将她请来?!”
凤拨云静声道:“明乐,成公公自是为了你好,你在此地这般撒泼,真以为你父皇宠爱你,便毫无底线的纵容吗?”
“我?何错之?有,我?堂堂公主,难不?成还惩治不?得一个贱奴吗?”
“他是日前新封的正?一品辅国大将军,并?非你口中的贱奴。”
赵锦急道:“那是他忘恩负义得来的!他冤枉对?梁朝忠心耿耿的臣子……”
“好了!”凤拨云怒喝,“到了你父皇面前,你就打?算准备这套说辞!蠢货。”
她眼眸一扫,吩咐身后的侍卫:“把公主押下去,禁足明思?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赵锦立刻尖声道:“你凭什么禁足我?,我?是公主!我?要求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凤拨云理都不?理,只看向侍卫们:“还不?快些动手,把明乐公主拉下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为难。
成复最先站出来,拱手低语:“娘娘恕罪……”
凤拨云没让他说完:“没有什么人的罪需要本宫来恕。成公公有心护着明乐,真想看她闹到皇上面前吗?”
言毕,她扫一眼侍卫们:“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明乐虽非宫嫔,却也在后宫管辖之?内。今日她言行无状,叫皇上的爱臣难堪,言谈间又有干政之?语。本宫如何管教?不?得?此刻是没吵扰到皇上,若真让皇上知道,难道公主的下场会比禁足更好吗?”
就算侍卫们惶恐,成复也是通透的,他先行一步走向赵锦,侍卫们见他动了,也都纷纷上前。
赵锦死活不?肯,拼命拉扯着成复衣袖:“成复……成复,你帮帮我?,我?不?要禁足,我?禁足了,阿眠怎么办?现在再没有人敢为姜家求情了,若没有我?,她会死的!”
成复垂着眼眸,低声道:“公主,您现在不?冷静,请您听贵妃娘娘的话。”
“我?不?听!我?不?听!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坏?!成复……你跟他们不?一样对?不?对??你帮帮我?……帮我?杀了宴云笺!帮我?求父皇杀了他!”
她说的话纵使公主至尊,也实在越界了。成复眼眸一厉,低喝道:“你们都是饭桶吗?连公主都拉不?住,还不?快将公主带下去!”
赵锦哭着被拉远,好半天还能听见她大哭尖叫的声音。
成复站在原地静了静,回首去看凤拨云,只是目光转到途中,猝不?及防与宴云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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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个畜牲。
他目光微垂落,在对?方?完好无缺的手上,心中大气嘲讽之?意,多?看一眼都觉脏了眼睛。
成复迅速走到凤拨云身边,微微弯着腰服侍。
凤拨云扬声道:“今日之?事若谁敢说出去半个字,本宫会拔了他的舌头。”
“是。”
凤拨云身姿款款走上前:“明乐还小,尚不?懂事。言行若是冲撞了,本宫会再好好管教?。还请两位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她嘴上客套,态度却不?软,微笑向后指了指,“本宫来为皇上送茶点,给两位大人也备下了些。两位大人夙兴夜寐,定要保重?身体?才好。”
虽是贵妃,但毕竟是北胡供上的亡国公主,公孙忠肃看着她还觉自掉身价:“多?谢贵妃娘娘体?恤。请娘娘恕罪,微臣还有些要事,恐怕无福消受娘娘的美意了,这便告辞。”
“大人慢走。”
从事发到此刻,宴云笺一句话也没有说,凤拨云美目微扫:“将军好沉得住气,明乐如此谩骂,将军不?生气吗?”
“生气如何。不?生气如何。”
凤拨云笑道:“将军是有趣之?人,难怪皇上赏识。说起?来,这还是本宫第一次当面会见将军。当年,本宫从北胡遣嫁梁朝,在京城外偶遇了姜重?山将军……不?,是罪人姜重?山。只可惜当时?将军您先行支援东南,所以未得见到。”
宴云笺拱手:“娘娘抬举。”
凤拨云微微抬手,底下的人明白意思?,全部静立不?语,低着头谁也不?看。
凤拨云步伐优雅,慢慢走上前。
在宴云笺身前两步外站定,语气轻轻:“本宫还未贺喜将军得偿所愿。眼下,姜重?山已是死到临头。本宫想知道,您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宴云笺说:“这似乎并?不?是娘娘该知道的。”
“怎么会?本宫虽然位高,但也只是皇上的妾妃,自然万事都为皇上着想。将军为人,深不?可测,令人如何都看不?透,本宫不?过?是想了解一二罢了,”凤拨云娇媚笑着,呵气如兰,轻如气音,“本宫要知道这枕头风,该往哪个方?向吹呀……”
宴云笺拧眉退了一步,仿佛对?方?馨香的气息沾染在自己?身上,会把自己?弄脏一般。
凤拨云若有所思?:“将军洁身自好,若日后娶妻,当乃夫人之?福。”
“只是不?知道有哪位女子听闻你对?姜姑娘之?残忍,还敢心无旁骛的嫁与你为妻。”
宴云笺道:“请娘娘莫要提及此人。”
“好吧,原是本宫不?对?,不?该让将军心里不?痛快,”凤拨云点头,“只是还望将军想一想本宫今日之?语,本宫与将军,身世相仿,都是故土难支一介游魂,见了将军总是亲切,若能援以为友,最是再好不?过?。”
宴云笺似笑非笑,垂头拱手后,正?要抬步离去。
“虽是身世相仿,但也有所不?同,”凤拨云声音低不?可闻,“虽然将军神勇,本宫力弱,可本宫闺名,犯了将军名字中的忌讳。这一向,命数天定,将军怕不?怕日后——少不?得会被本宫拨弄你的命运?”
……
铁链哗啦一声响动,姜眠抬头看着狱卒打?开牢门,对?后面点头哈腰,她心中一紧屏息,望着那方?向。
走来的人是顾越。
姜眠松了口气,慢慢扶着墙站起?来。
“大人怎会过?来?”
顾越沉默只打?量她,便是他不?说话,目光也露了怜惜。
“大人来此,怕落人话柄,我?一切都好,大人日后不?要再来了。”
好?
哪里好?
顾越注视姜眠,他从未见她如此消瘦过?,苍白的像一抹轻烟,仿佛风一吹便会散:“此案辛狱司负责羁押,不?负责主审,所以我?没有太多?的权力照顾你,但我?……”
“大人没有权力照顾我?才是最好。我?也不?希望大人对?我?太过?怜惜。”姜眠打?断他。
正?如他所说,在整件事中,辛狱司并?不?占主导力量,此地隔墙有耳,无论他后边的话是什么,只要他稍稍透露任何照顾之?意,都会引火烧身。
姜眠望着他,忽然身子一矮,对?他跪了下来:“我?有一件事想求大人……”
“阿眠,”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顾越慌忙扶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扶着她,甚至不?舍得松手,可这与礼不?合,她还是个姑娘家呢。顾越暗暗咬牙,等姜眠站稳,还是轻轻放了手。
姜眠低声道:“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您曾为我?送来贺礼,我?一直收在我?房中梳妆台下。如今,姜家蒙难,您的礼物实在贵重?,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借题发挥,只怕会给您带来麻烦,请您务必将东西收回。”
顾越喉头一哽,正?要说话,却见姜眠目光清透,定定的望他。
她双手放在身下,轻轻合掌,表情与肢体?都诉尽千言万语。
就像绝望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托付与祈求之?意无须言表。
顾越心中有数了:“好,我?答应你,会去收回。”
姜眠松下一口气,眼中起?薄薄泪光——顾越能懂她,她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在此情景,实在不?好直接言谢。
左右无人,江面抬手解下脖上一直挂的玉坠子交给顾越:“还望大人行个方?便,将此物交于我?爹爹,他身有旧疾,在家时?一直是我?随身给他带药,这些日子想必他难挨。”
她将此物说的普通,但顾越知道,这并?不?普通。
他识得这玉坠,里面装着天骨丹,是世所罕见的灵药。
顾越声音低不?可闻:“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她身子这般弱,哪有她父母兄长能熬。两颗天骨丹,都未必能保住她性命,再送出去,哪里还有余地。
姜眠摇头。
天骨丹能交到父母与大哥手中,便再好不?过?了,算是给他们多?一重?保障,她安心些。
而她自己?……
只盼像她所想那样,宴云笺的恨,冲她一个人来。
她轻轻道:“我?自己?留着,就浪费了。”
良缘血染(五)
姜府出事,所幸并未株连。
满府仆役逃了干净,张道堂满心焦灼,却也没?有办法,他一直照顾凌枫秋,不得不带着他暂时躲避起来。
彼时他靠坐床头,一勺一勺给凌枫秋喂药,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少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啊……”
凌枫秋本乖顺喝药,如同死人一样,下一刻,像是听到他低声呢喃的话语,忽然挣扎起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
碰疼他了?应该不会……现在的凌枫秋伤已好大半,按说已经不会有疼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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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枫秋的残臂一下一下在张道堂身上点着,他不点别?处,只点张道堂腰间的位置。
张道堂看他动作像是比作刀剑,略一思索,忽然福至心灵:“你是想问少将军吗?”
凌枫秋停下,微微动了下头。
张道堂舔舔嘴唇,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姜重山收留,奔波忙碌的日子才安定下来,感情之深自然难以放下。
这?段日子始终意难平,满心满脑都是此?事。虽然凌枫秋已经如此?,但毕竟还可以听他倾诉。
“你不知道,现在简直是变了天,少将军……唉,他竟然会诬告王爷通敌卖国!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呐!现在连姑娘都被下了狱,他真的是狠心……”
张道堂迷茫道:“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少将军是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么?我现在看着听着,只觉心寒无比,将军他们怕是没?有转机了,也不知道——哎!你干什?么?”
从他开始说,凌枫秋便一动不动呆愣听,仿佛了无生气的木偶。而张道堂还没?说完,他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凌枫秋,你别?激动!你这?样会弄伤自己?!”张道堂上手按住凌风秋,下一瞬他小破屋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回头看去?,竟是元叔。
他神色冷漠之极,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步步走进?。
“元、元叔?你怎么了?”
元叔提起剑:“你还照顾他做什?么,不如和我一起想想怎么劫狱。”
张道堂说:“您只吩咐,我可以……”
“他是累赘,留着何用。你让开,此?事与你无关。”
张道堂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元叔,凌枫秋活着也碍不着什?么,您为何一定要杀?”
元叔浑浊的眼瞳微微颤抖,微笑道:“我总要为将军报仇,可我无能,伤不到宴云笺分毫,先杀了他曾经的狗也好——真没?想到,你到此?刻竟然还照顾他。”
张道堂拦在床前:“元叔,医者仁心,他一日是我的病人,就永远是我的病人。他表达过想活着,我当然要照顾他。”
“可我要他死。”
“你想要杀的人是他吗?凌枫秋又做了什?么?他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保护姑娘!元叔,张某一直敬重您,请您不要迁怒无辜。”
元叔终于老泪纵横,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是啊,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迁怒,可他满心的悲愤,又向何处发泄?
将军救不回来,夫人救不回来,甚至连他们的血脉他都无力?保住!
张道堂微微拧眉,想开口劝慰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论起来,元叔一直管家?,反倒是他与少将军相处的时日要多上许多,不是他为少将军说话,而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他甚至怀疑,少将军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活在人前的是假扮他的人。
否则他认识的宴云笺,怎能忍心做出这?种事情?
张道堂思量着,正想说话,忽感觉身后凌枫秋用残肢一下一下的点他。
“你好好躺着,先不要乱动了。”张道堂正心烦意乱,也没?有太?大耐心安慰凌枫秋。
但凌枫秋不听,仍然不断示意他。
他一向不安静,恢复点力?气了就不停折腾。以往张道堂只当他是身处黑暗无言的恐惧,时时崩溃,此?时忽然有了其他想法。
“凌枫秋,你——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是不是……”
凌枫秋大力?点头。
张道堂思维转的也快,脱口而出:“是不是关于方才我说的那些事?!”
凌枫秋浑身一震,如同终于能呼吸般,手臂颓然垂落,无声地连连点头。
张道堂头皮发麻,立刻取来纸墨铺平在床边,小心扶凌枫秋起来:“你、你写下来……”凌枫秋没?办法握笔,只能用嘴咬着。
他咬紧笔杆,艰难去?写。可他看不见,写下来的东西?,完全就是鬼画符。
“这?——这?什?么……这?是什?么?凌枫秋,你别?着急,你慢慢写……”
凌枫秋稳了稳神,再写。
就算再慢,一个失明之人咬着笔写出来的字,也完全脱离常理。
连元叔都紧拧眉凑去?看,但无论怎样猜测研究,废了一张又一张的纸,也没?写出一个能叫人看懂的字,更莫说他要说的语句该有多复杂。
坚持许久也没?得到半点反馈,凌枫秋懂得他想表达的东西?没?有传达出一丝,本就脆弱的人更是崩溃,残肢一扫拂乱所有纸张,拼命挥打脑袋喉咙间发出破碎怪吼。
张道堂双手握他肩膀:“没?事,没?事,写不出可以慢慢练,总能成的,不急……”
趁凌枫秋不备,张道堂一根银针扎在他头顶,眼见他渐渐安静:“元叔,您别?冲动,我看凌枫秋对近日发生之事有隐情欲言,但是他身体极差,强逼不得。”
元叔点头。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敲响,低声询问:“请问这?可是张道堂大夫家?府?”
张道堂回应:“正是。你是何人,进?来说话。”
一面说他一面示意元叔藏起来,毕竟他是姜重山身边的老人,虽说到现在为止并未株连,但还是小心些为妙。
门外人走进?来,对着张道堂略施一礼:“请张大夫安好,小人是顾越大人的暗随,受大人所托来给张大夫带话:请张大夫帮忙寻找姜府管家?元敬忠老先生。并转告老先生,四月廿一,顾大人受姜眠姑娘之请,在城郊等待元老先生商议要事。”
***
春夜惊雷,闷了很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宴云笺打伞而来,很平常的油纸伞,伞檐淅淅沥沥滴水。
面容遮挡在伞面下,只能看见挺拔有力?的身躯包裹在织金暗紫官袍中。
踏阶走来,每一步都溅起细微水花。
狱卒远远瞧见他,忙小跑迎上去?:“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快快请进?。”他一面说,一面想去?接过宴云笺手中的伞为他打着。
宴云笺微微移开:“不必。”
狱卒堆笑道:“将军路上辛苦了。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宴云笺道:“姜重山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么?”
“是,到现在除了问过妻儿如何,其他的都没?说过。他们一家?四口分别?关押,倒是出奇一致的沉默。嘿……这?姜重山也不知哪来的脸面,犯这?么大的死罪,进?辛狱司这?么久没?上刑,已经是很便宜他了。”
他们往里走,宴云笺并无歇一歇的意思,狱卒小心琢磨着,将他往姜重山的牢房引。
宴云笺本也打算去?见姜重山,但一踏足此?处,不知何故心念变了。
“先去?姜眠那。”
“是。”
姜眠从昨夜便有些隐隐发热,一直生生扛到现在,她坐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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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人也真是奇怪。
从前她被一家?人呵护,生了病,躺在柔软床铺盖着厚实棉被,一天三顿药的喝下去?,逮住阿笺哥哥亲自过来时候,还要撒娇耍赖让一勺一勺喂。就这?样,病还缠绵反复,浑浑噩噩的起不来身。
哪像现在,病了近乎一日,饭食简陋滴药未进?,她还能清醒坐住,除了感觉身上发烫,甚至没?什?么特?别?难受之处。
原来不是自己?体弱,而是体质矫情,自嘲过后,姜眠想着自己?的计划。
如果顺利的话,宴云笺应该会对她动刑,而达到自己?目的——不是她对此?刻宴云笺有把握,而是知道父母兄长?的性子,绝不会屈打成招。
而皇帝需要这?亲笔供认的认罪书?,否则此?事终究会落下口舌,对皇帝而言,不够完美?。
为避免夜长?梦多,皇帝一定不愿等。既然要最短的时间,也许就不会对他们动刑,只需剜心求速即可。
姜眠落寞看着眼前杂乱的枯草,心里何尝不觉这?也是下策:他们这?样疼爱自己?,若真如此?,只怕心也要碎了。可是想了又想,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哒、哒、哒……”
细微的脚步声渐近,听此?声音,姜眠没?来由的背后发冷。曾几何时,听这?脚步竟会毛骨悚然。
是他。
看见宴云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姜眠自己?站起来。
这?里阴湿,待久了感觉腿都有些伸不直。但她没?心情捶一捶腿,目不转睛看着宴云笺走进?。他满身矜贵,本就肤白,这?身暗紫色的官服他穿着更显风姿无双。
不过这?样,他就更陌生。离记忆中的阿笺哥哥更远了一些。
虽然不停做心理准备,但他真的出现时,她还是很害怕。
对即将要承受的痛苦一无所知,姜眠恐惧,微微发抖,以致于牙关磕的轻响。
宴云笺站定,道:“冷?”
“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宴云笺道:“走?走去?哪。”
姜眠噤声,难道不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皇帝也该等急了。他这?次来,不是带她去?用刑么。
宴云笺低眸瞥她:“这?么怕?”
他这?样对她,竟还问这?种话,姜眠手捏紧:“我没?有怕。”
“是么,那你最好等会上刑架时,也这?么硬气。”
姜眠咬紧下唇,她没?吃过苦,不知道真到了那时,她会不会毫无尊严的求饶。她只能保证此?时忍住,他已经不是疼爱她的阿笺哥哥了,便是求他,也只会受到更大的羞辱。
宴云笺目光没?离开过姜眠。
强烈的情绪充斥在他心脏中,几乎要将整个胸膛炸开。
毋庸置疑他恨极了她,可似乎将她剥皮拆骨,也不能解他恨之万一。
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发泄出这?股恨意。
——它们根深蒂固在他灵魂深处,破开皮肉,砸碎骨头,流干血液,也没?办法把那依附的恨意根除。
宴云笺道:“将你带到姜重山面前施刑,确实是最快的办法。对我而言,也是个值得愉悦的手段。”
姜眠打了个寒战。
“但是反过来想,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么?”
宴云笺露出一点闲适的笑意:“我不喜欢你如愿。”
姜眠问:“那你要如何。”
“不过是多耗费些时间,我等的起。听闻你是五月初的生辰,我实在没?什?么礼物可送,你这?么敬爱自己?的父母,我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送你可好?”
姜眠吓得肝胆惧裂,不经思索一把抓住宴云笺的手:“不要!不要!求你了——”
宴云笺猛然甩开:“别?拿你的手碰我。”
他力?道未收,姜眠被他甩的踉跄,没?有站稳摔坐在地,顾不上疼,转身小心翼翼牵他脚边衣角,“求你了,你怎样待我都行,你恨我,就挖我的眼睛吧……求你不要这?样对我父母……”
“我说了,别?碰我。”
姜眠手一颤,慢慢缩回去?。
宴云笺低眸:她竟被他吓哭了。
——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他有这?么恶劣偏要和她过不去?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定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心底反复思量,宴云笺低喃:“是啊,我偏要与你为难。”
姜眠含泪抬头,看他薄唇开合:“扪心自问,恨你,是我人生中最紧要之事。”
她没?心情管这?些,满心都是他方才的话:“你不要伤害我爹娘……我什?么都肯配合。”
“当真什?么都肯?”
姜眠立刻大力?点头。
宴云笺没?说别?的,拔下腰间匕首,弯腰将姜眠碰过的那片衣角割去?,“乌昭和族人忠贞,又洁身自好。被你碰过,我实在无法与心爱之人交代。”
姜眠睁大眼睛,因?呆怔而显得无比清澈:“……心爱之人?”
宴云笺扔掉那片衣角。
心爱之人,他定是有。他手臂上的乌族刺青用刀划过,是一个长?长?弯钩,后有坠点。
这?刀刻血痕,乃是求此?生唯一所爱之人平安顺遂。
“你有心爱的人了?”姜眠又问。
是这?些时日刚刚爱上的,还是他将曾经哪个恨着的人当□□人?
宴云笺道:“有。”
姜眠咬着下唇,也再忍不住眼泪:“有就有吧,随便你喜欢谁。宴云笺,我也恨你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她不愿在他面前哭,可眼前始终模糊一片。
宴云笺心脏狠狠一动,刹那间的锋利惨痛,甚至让他分不清那里面究竟充斥了什?么情绪。
甚至于,他方才想便是挖她的眼睛也无妨,此?刻看着她流泪的眼,竟有迟疑。
不是不恨,就是怪异的犹豫。
待不下去?了,宴云笺拧紧眉,转身便走。
“宴云笺!”姜眠低喝,“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给他们一个全尸。我知道你厌极了我,也恨着姜家?,但你能否看在姜家?给你五年容身之处的份上……将所有的恨意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她越说,他越憎。
仿佛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倔强也好,卑微也罢,都不能让他心中的痛恨减少哪怕一分。
宴云笺回头,盯着姜眠看了很久。
“可以,我不让你死。岐江陵有个玲珑阁,闻名天下,你可知晓。”
姜眠脸色霎时惨白。
她是千娇万宠的姑娘,当然不知道,只是听着轻浮名字,能猜出七八。
一切都在与历史重合,多少史册记载的凄凉结局,似乎正渐渐露出全貌。
良缘血染(六)
从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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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出来后,宴云笺终于来到姜重山的牢房。
姜家四口,他无一不恨,只是在恨意上,落了?些差别。
比如他看见姜重山,胸腔里充斥的情绪不会如看见姜眠那般爆裂,是和缓而深重的。
一排排玄铁栏杆后,姜重山身穿囚衣,盘膝静坐在牢房中央。他束发的冠早已取下,墨黑的发简单用发带扎着,许多碎发从额前鬓角垂落。
狼狈的模样,配上?他那?张坚稳沉毅的脸,真像一把归鞘的宝刀。
听见来人,姜重山掀了?掀眼?皮,刻骨的恨意?不比宴云笺少?一丝一毫。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早些认罪,我早些了?结,我们何必在此空耗着。”
宴云笺没有吩咐开门,只站在牢门外。
姜重山道:“当赵时?瓒的狗,你已耗了?五年。多耗这一时?,又有什么干系?”
宴云笺对身后狱卒微微抬手,那?狱卒立刻明白,连忙行个礼,快步退下了?。
他上?前两步,昏暗的烛火将?栅栏的光影一排排映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有极明显的割裂感:“姜重山,多耗这一时?,难道耗的是我吗?顾越念着旧情,你觉得他能护你们姜家几日?”
姜重山低头舔了?舔嘴唇。
其实他看见此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并非不愿怒骂,而是着实想不出,这世上?再恶毒的词汇,能及的上?他万分之一。
说他是猪狗,便?侮辱了?猪狗;说他残忍狠辣,都称得上?是褒扬。
“你今日来见我,应当暂时?接管了?辛狱司的刑狱吧,”姜重山说,“你要动刑,就别这么多废话了?。虽然?我夫人身有官阶,但毕竟是女流,你若还要点脸面,就别为难一个妇人。”
宴云笺道:“我并不打算对你动刑。”
姜重山抬眼?。
“王爷一身铁血,在沙场上?锻造的钢筋铁骨。即便?是辛狱司的三十七道酷刑都轮过一遍,相信王爷也能轻易挨住。”
“这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效果,”宴云笺刻意?停顿了?片刻,微笑道,“当然?,这些都是您女儿提的醒,她愿意?代?父受罪。姜重山,你说在她身上?烙一个印,是不是比在你身上?烙十个印,都要有用得多?”
姜重山几乎不曾疯魔了?,倏地从地上?爬起,冲向门边,拼命伸出手臂去抓,却?抓不到仇人的脖颈:“宴云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禽兽不如啊!你竟把阿眠也关了?进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相比于他的暴怒,宴云笺冷静的出奇。
“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牲!你竟敢把我的女儿关在这种地方!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瞎了?眼?……”姜重山双目红的像兽,往事幕幕回荡在他眼?前,那?些温情脉脉,他引以为傲的父子之情,全部在此刻粉碎彻底。
姜重山偏头“噗”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宴云笺看了?一眼?。
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这般的生不如死?,他竟没觉得有多畅快。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她……”姜重山声音很慢,似乎伤了?肺腑,鲜红的血丝挂在唇边与下颌,一向坚毅的眼?中?泪光闪烁。
比起恨宴云笺,此刻他更恨自己,他有眼?无珠,满心欢喜为一双儿女准备成亲礼,信任到没有任何防备。到今日屠刀悬颈,真是愚蠢的可笑可悲。
胸腔里的心像被活活剜出,痛不欲生——他的女儿,那?么娇软柔弱,从妻子生下她,他抱在臂弯里见到的第一面,心就化成了?一汪温水。
她一定?很冷,很害怕,他恨不能立刻将?她护在怀里,抵挡所有恶毒残忍的伤害。
一念及此,肝肠寸断,姜重山痛的大口喘.息,潸然?泪下。
“别动她……别动她……”他声音就像残破的风箱,嗬嗬作响,“你放过她……只要你叫她毫发无损,什么罪我都能担。本朝律法?,从来也不曾令女眷随父兄一同斩首……”
宴云笺问:“通敌卖国,你肯认?”
“我认。”
“蓄意?谋反呢。”
“我认。”
“也就是你什么都肯认,”宴云笺拂掌微笑,“若早知道你这般痛快,我应该早些来的。”
姜重山低声:“你放过我的子女,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赵时?瓒所忌惮的,不过是姜重山夫妇的人头,我一切配合,只要他们活着。”
宴云笺摇头:“斩草要除根,姜行峥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他不能活着。”
“那?阿眠——”
“本朝律法?,女眷……的确不必一同处死?。”
宴云笺平声道:“岐江陵的玲珑阁是个好去处。你的女儿生的很美,应当会叫人喜欢。”
姜重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闷棍。
“宴云笺……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阿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姜重山死?死?抓着栏杆,对面至熟悉至陌生的年轻男子——他披了?一张人的皮,内里却?是青面獠牙的魔鬼。
如何能做到这般程度?
枉他自诩眼?力过人,他竟没有看出来他毫无人性!
他以为自己了?解透彻的人,竟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识清过!
宴云笺慢抚胸口,像是不舒服一般,轻轻按压。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不愿再多逗留。
看出宴云笺眼?中?的去意?,姜重山心一慌:“宴云笺!你别……”
膝盖慢慢酸软,他一点一点瘫跪。
在叫了?自己五年义父的人面前,深深的低头:
“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你不要对阿眠这么残忍……她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情……阿笺如果我曾经哪里做的不好,你恨我打过你骂过你,求求你,冲我来……你将?我五马分尸也好,万刀凌迟也罢……是我欠了?你的,我都愿意?还。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阿眠吧,你报复我,任何手段都好,我不会反抗……”
他语无伦次,低微的比脚边地上?的杂草还不如。
宴云笺寒眸静望,一言不发。
姜重山抬头,泪流满面,抖着唇嗫嚅:“别用这样的手段伤害我女儿,什么苦我都能受,什么罪我都会认。该死?,该受折磨的人应当是我,当牛做马,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宴云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移开目光,静静凝视角落片刻,再不管姜重山嘶嚎的任何言语,抬步离去。
***
四月廿八,姜门死?刑之期。
皇帝实在是怕狠了?,只恐夜长梦多,甚至不愿让刑部再细细复审等?到秋后问斩,便?下了?立即处死?的明旨。
对于死?刑的刑种迟迟商议不下,最终,竟是顾越提议的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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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龙心大悦,为着顾越懂事,当即赞许他的提案。
行刑之日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偶尔有百姓冲出来,冲着囚车扔几片烂叶子,但多数人都闭门不出,似乎在这恶劣天气里,顶雨出门咒骂一句都是不值。
雨下的极大,冲起漫天烟雾,两尺外的景象都难以分清,分尸的刑马早已备好,绳索上?套,不过半盏茶时?间,地上?已是一片残肢碎块。
浓稠的鲜血随暴雨冲刷,不多时?,只剩淡淡的红。
连日的风雨飘摇,终是惨淡惨烈落下帷幕。
整整一夜的雨将?京城洗刷一遍,第二日,碧空如洗,好不晴艳。
**
公孙忠肃回到府上?,见薛琰站在他书房外等?候。心下奇怪:这孩子最近都很不对劲,一向野惯了?的人,在他面前向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近日不知怎么了?,倒对他恭敬起来。
“阿琰,你来找我怎么站在外头?”
薛琰道:“舅舅的书房,孩儿不敢擅闯。”
公孙忠肃笑:“你擅闯的次数还少?吗?这些年只怕数也数不清。如今都知道矜持上?了?,进来吧。”
进屋,招呼着薛琰到椅子前坐下,“找我什么事?”
“舅舅,之前您说要孩儿想办法?与宴云笺相交……”薛琰起了?个头,欲言又止,颇为为难。
“嗯,是啊,怎么了??”
“舅舅有所不知,宴云笺似乎不大喜欢我。原本我们初见时?,他对我印象尚可,很是亲切,只是这几次我刻意?与他攀谈,他却?神色平淡,甚至有些厌恶。”
薛琰想不通:“明明父亲在覆灭姜门一事上?出了?大力,就算他懒得搭理我,也该卖父亲一个面子。否则要想扳到姜重山,没有父亲熟对其熟悉至极,模仿其笔迹,又哪里能这般迅速?”
公孙忠肃皱眉:“并不奇怪,他那?个人,是冷面冷心冷肺肠。畜牲尚有三分情,他简直是阳间的一只活鬼。阿琰,舅舅叫你与他结交,并非期望着你与他处成什么好友,只是莫作仇敌,就已是万幸。”
薛琰打量公孙忠肃的神色,试探道:“舅舅……似乎有些忌惮他。”
“多些防备心总是好的。你看姜重山的下场就知道了?,这人能将?这副歹毒心肠隐藏五年,连姜重山都骗过去了?。咱们关起门来说点家里话——当今皇上?,只想着除去姜重山一人便?高枕无忧,哪知扳倒一个姜重山,全填补了?宴云笺的胃口。此刻,他手上?的权力与兵力,难道不比昔日的姜重山更可怕?”
“可皇上?不觉宴云笺是危险之人,反觉他自己拿捏住此人。谁知道宴云笺此刻肝肠里藏了?什么心思。”
薛琰道:“舅舅说来,孩儿便?懂了?,此人自是除去最好,否则终是令人难以安心。”
公孙忠肃叹气:“是。毕竟是乌昭和族后裔……”
刚说到此,薛琰正为他倒茶的手一抖,竟然?不慎摔落了?茶碗。
“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到没有?”公孙忠肃立刻止了?话头,一把抓过他的手来看。
薛琰忙不迭摇头:“没有,没烫到”
“舅舅,孩儿失仪,一时?听得入神,失手砸了?碗,舅舅恕罪……”
公孙忠肃起身去翻烫伤膏,一面数落他:“什么恕罪,跟舅舅何必这般小心翼翼,难道你还能有一个茶碗重要吗?把手伸过来。”
薛琰乖乖伸手,眼?看着公孙忠肃亲自为他上?药:“多谢舅舅关怀……舅舅,我明白您的苦心了?,会继续找机会的,只是仅仅是攀谈结交,怕入不了?宴云笺的眼?,我想着,若能为他分忧是最好不过的。”
“之前我打听过,他日前去牢里见过姜眠,狱卒说,言谈中?宴云笺提及把姜眠送去岐江陵的玲珑阁,只是不知为何,说过之后也没有动作。我私心里想着,他对姜眠那?么厌恶,人人都看的出来,那?话当不只是说说而已。只是他怎么说也是正一品的辅国大将?军,亲自吩咐这等?腌臜事与身份不符。”
薛琰琢磨:“他恨极了?姜家女,不如我便?他帮他将?此事办了?,也算在他那?里卖一个好。”
若能利用一个女人拢下宴云笺的心,实在是笔太划算的买卖。
公孙忠肃若有所思。
恨极是恨极,这一点已毋庸置疑:“宴云笺的手段,咱们也都看在眼?里,此事你要做,倒没什么不妥,就算讨不到好,也算不得坏。只是你也是个朝廷要员,做起来须懂得遮掩些,他的声名重要,你的也该爱惜才是。”
薛琰微微笑起来:“是。孩儿知晓,这便?着手去办。”
*
姜眠得知姜家消息的时?候还身处牢房中?,她双手紧紧抓着栏杆,静静呆怔,倒没有哭。
她生的极美,又很是温婉乖巧,狱卒本在这见惯世间凉薄,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竟觉老大不落忍:昨日还是掌上?明珠,今日便?满门惨死?,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后边还不知要受多大挫磨。
“到底是家里的父母兄弟,你若想哭,就到那?角落里去,小点声,咱们会在前头帮你看着。差不多就算,别让我们难做。”
姜眠低声:“多谢了?。”
她坐回角落,墙壁最上?头那?扇铁窗投射来一束惨淡的光线,光中?浮着细小灰尘,为她脸上?添了?一线惨白。
姜眠抬眸看向外边,目色幽深。
虽然?当日认为自己推算的毒发日期必定?万无一失,但还是忍不住做了?两手准备。
早早将?古今晓给的死?士令放在顾越送她的锦盒之内——虽然?她从未用过那?令牌,但从那?天宴云笺的表现来看,这枚死?士令是真的,并应当很有用处。
锦盒中?,她写好金蝉脱壳之计的种种方法?,以顾越的聪慧,配合元叔的老辣,只会帮她更加完善。
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她没有和爹娘大哥一起上?刑场,而被单独关押,以至于错过唯一的死?里逃生。
但这也不重要了?。
按照信中?末尾的约定?,行刑后顾越永不再出现在她面前,那?便?是成了?。如今已过去一日一夜,顾越都没来,应当都妥当了?。
想着顾越,姜眠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来便?是最好。
幸亏当日她多转了?一层心思,以不出现作为报平安的信号。这样才能约束顾越,不与自己见面,而给他少?沾染些麻烦。
否则若自己在宴云笺手里受难,被他瞧见,只恐他不肯袖手旁观。
姜眠双手抱膝盖,将?脑袋轻轻侧躺在双膝上?,清润的大眼?睛略显落寞:也不知后面会遭受些什么,大概是活不成,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如果真的被宴云笺亲手所伤……
即便?最后宴云笺解毒,爱恨归位,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一家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人在里面吗?”
“是……大人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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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眠吓了?一跳,这道声音乍一听很像宴云笺,但细细品来,又不是他。
可眼?下这情形,谁又会来牢中?见她?
姜眠撑着地站起来,之前掌心擦破的伤口既没上?药,也没包裹过,现在碰到还是会有些疼,她扑了?扑手,警惕望着外边方向。
只见狱卒引来一人,竟是薛琰。
“薛公子?”
脑中?第一反应是担忧,她怎么也没想到是他——他们家与父亲莫逆之交,难道要救她出去?
“阿眠。”薛琰叫她。
姜眠陡然?反应过来:不对。
真要救自己出去,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当着旁人的面站在这里?
姜眠重新警惕,即便?看见薛琰这张温润英俊的脸——曾经在他们家中?再亲切有礼,也觉得有些害怕起来。
往后退一步,后背便?抵上?冰冷坚硬的墙壁。
薛琰将?姜眠的反应看在眼?中?:“阿眠,你怕我做什么?”
他微微笑道:“你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
“你要做什么?”
“别紧张,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姜眠更确定?他不怀好意?,心下一阵发冷:“薛公子,当日你们一家在我家中?是如何言笑晏晏,感恩爹爹救你性命,却?不成想眼?下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竟会是你。”
“阿眠你言重了?。”薛琰透过栏杆盯着她:“我只不过想与辅国大将?军走?的近一些罢了?,你们曾经拜堂成亲,险些做了?夫妻,那?关系应当很好。不知你可否帮我说说话,让他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你想用我来向宴云笺投诚?”
薛琰仰头,清朗的笑出声:“你这般聪慧,又生的如此绝色。定?会极受欢迎的。”
他挥挥手,让狱卒上?前开门,进来毫不客气扭住姜眠手腕,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我两家,如此要好,反正宴云笺恨你入骨,总是要折磨你的,不如你就帮了?我这个忙。”
他竟有脸面说出如此恶心的话!
“你真是无耻——”姜眠左手腕被他拧着,空着的右手向他脸上?挥去。
薛琰没想到她在这境地里竟敢掌掴自己,一时?闪躲不及被她打到半下。
他微微一怔,眼?中?怒火陡盛,转头看向姜眠,舌尖慢慢舔过牙齿,却?没有还手。
“阿眠,我不打女人。但要知道你打我这一巴掌,我会让你付出悔恨终生的代?价。”
说完他转身,大力扯着姜眠将?她往出拖。
姜眠挣扎:“你要带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薛琰凶相毕露,一记手刀砍在姜眠颈侧,她身子一软,昏死?过去。
此时?已是深夜,薛琰将?姜眠丢上?马车,吩咐道:“谁也不许动她,江中?山的女儿,初夜应当卖个好价钱。”
没人看见,雨幕密林中?,一到暗黑人影如同鬼魅悄悄跟上?。
“轰隆——”
天边一声惊雷,天幕撕裂,暴雨倾盆。
宴云笺猛然?从床榻上?坐起,冷汗打湿鬓角。
窗外天地混沌,万物飘摇颠沛。
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怦然?如闷鼔,许是方才惊梦,让他无法?自拔,他说不清自己因何恐惧如斯。
那?毛骨悚然?的骇惧,化作一层惶寒的霜附在骨上?。
宴云笺浑身哆嗦,正正看窗外疾雨:他为何会怕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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