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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灼心(三)
正月刚过,京城里忽然多了些流言。
起初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茶余饭后市井谈论燕夏皇帝以出师不利为由问罪亲弟弟宣城王的下属,而那些浴血良将未曾反抗,似乎因宣城王留下遗命,要他们誓死忠君,否则他死不?瞑目。
大家都说,宣城王敬爱皇兄,千古难见。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是梁朝地界讨论战败之国,但?话题说着说着,便绕到了姜重?山身上,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滋生言论,说姜重山的独生女曾经在战乱时流离在外长达两月时间。
原本姜重?山刚刚回京时,前来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都被姜重?山一一婉拒了,而这些日子因着这事,不?仅再无人给姜眠说媒,就连给姜重?山之子说亲事的都少?许多。
顾越行?色匆匆,马都未拴好,直接丢给门房。
他刚结一桩案子,一连十几日都在辛狱司中,刚回家,连官服都未换便直接去了顾修远书房。
彼时顾修远正伏案写信,听见顾越敲门,头也未抬,说:“进来吧。”
他一进门,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顾修远皱眉,不?悦地放下笔:“你从辛狱司归家,怎么连衣衫也不?换一件,在我面前也就罢了,出去难道也是这般礼数?你也不?小了,我可不?想让旁人指摘是我顾修远不?会教子。”
顾越低头拱手,道:“孩儿失礼,请父亲恕罪。”
“罢了,知道你辛苦,又岂会真的责怪你。去看?看?你母亲吧,你又是十几日不?回家,她记挂的很。”
说完,顾修远重?新捡起笔。
而顾越并?未如他料想般转身出去,下一刻,他竟双膝一弯,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顾修远手一抖:“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非要跪着说,起来。”
顾越道:“父亲,孩儿想求您成全。”
到底是浸润官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无人能及,更何?况这是自己儿子,又做出这样一番姿态。顾修远几乎当即拂袖冷笑:“成全?成全什么?顾越——你真疯了不?成?!”
顾远没理会他的讽刺,目光坚定?,直直注视顾修远,继续道:“我想娶姜眠为妻。”
顾修远甩手一个重?重?耳光掴在顾越脸上,痛骂:
“逆子!逆子!!”
他一根手指指他鼻尖,手还不?断颤抖:“我顾修远,怎么能生出像你这么下贱的东西来!”
顾越被他毫不?留情的力道打歪了身子,他重?新跪好,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以往他不?是没跪过顾修远,但?他生性?骄傲,心比天高,即便曲着双膝,也没有真的向父亲屈服过。而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整个人连同灵魂都深深低下:
“父亲,这么多年,孩儿从未求过您什么……您说我下贱,我认。可是阿眠,还有我对她的喜欢,并?不?下贱。”
顾修远气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今天突然跑到我面前来发疯,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京城里的那些传言?”他怒极口不?择言,“难道她还能担当得起高门贵女的身份?外面的传言这么难听,她姜眠,比烟花楚馆里的妓,又能强到哪儿去?!”
顾越猛地抬头,漆黑深沉的双目利剑一般凛冽。
顾修远下意识退后一步,竟也胆突:若自己不?是他亲生父亲,只怕这会儿他已暴起将他撕碎。
顾修远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两圈:“顾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你为什么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天下多少?冰清玉洁的好姑娘,都摆在你面前任你挑选,便是娶上十个八个也并?无不?可,你为何?偏偏就认准了姜眠?”
“因为她是最好的。”
顾修远瞠目。
顾越缓声道:“父亲,您知道我的,我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更改。”
顾修远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怪我——怪我把你教的如此倔强。”
他慢慢坐回椅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我知道你喜欢姜眠,从小就喜欢。我也知道她回京后,你一直忍着不?说,因为知道姜重?山不?可能同意。这一次因这传言,你觉得你机会来了——顾越,你在辛狱司这么多年,习惯凡事都讲证据,不?相信捕风捉影。也许在你心中,姜眠是清白?的,甚至她有可能真是清白?的,可此时此刻,无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顾越轻轻笑了一下,字字清晰:“父亲,我没有考虑真假,也并?非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只是不?想她受委屈。”
他掷地有声道:“父亲要论真假,那便就算所有传言都是真的,我对她的心意,也不?会改变分毫。”
连这种话都说了,那么没有任何?劝说再能打动他。
顾俢远心如明镜,甚至连气都懒得生了。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许久,慢慢笑了:“你的心意如何?,也并?不?重?要。我绝不?会答应你把姜眠娶进来,败坏我顾家门楣,我不?会答应。”
“今日,为父便将话放在这里,若你敢不?顾我的阻拦执意上门提亲,你前脚将那女人娶进来,我后脚便会将她沉塘——难道你能一日十二个时辰日夜不?休看?着她吗?”顾修远颓然垮着肩膀,两只手掌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为父说到便能做到,你是孝顺孩子,应当不?想看?见姜重?山提着刀闯进来,将我碎尸万段的景象吧?”
顾越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像是一尊石像,连漆黑湛亮的眼?睛都没有什么人气。
顾修远闭眼?,心中除了苦与痛,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冷。
他亲手断了他儿子所有的路。正如这孩子亲口说的,这么多年他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他最识大体,若他只是自己众多庶子之中的一个,倒也可以任性?到底,自请脱离宗族,去争取他从年少?念念不?忘到现在求而不?得的人。
可他是顾家唯一的嫡子,长子,即便再想,他也不?能做。
姜眠进不?来这个门,他也出不?去。
顾修远直起身子:“我早就说过了,你跟姜眠缘分早就尽了。儿啊,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些……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放不?下也好,终身不?娶也罢,这是命,你都得认。”
***
傍晚,姜眠捧了一本书来看?。
其实她并?不?怎么看?得进去,独处的时候,她习惯思?索未来那团乱麻该如何?去解。
前日又找机会试了一次,距离宴云笺毒发只剩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了。
他们在仲春的四月天里相遇,也将终结在这个时候。
姜眠提笔,饱浓的墨水划过纸张,写下去带着干涩燥感?:“文永二十三年四月初九,青阳陈书,屠戮忠良……”
此日此心生鬼判,断魂断忠铸苦冤。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过无数办法,又否决无数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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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始终绕不?过去的是宴云笺的爱,或者说,他的恨。
似乎只能在所剩无几的两月时间内,和阿笺哥哥一起,珍惜度过时时刻刻。
最后她会杀了他,或者无需自己动手,他便会做出选择。
承认她的自私,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而罔顾他的信仰与宗族,但?她会告诉他,不?必怕,他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那么辛苦,还没有走?到终点就被她断送。剩下的路,她一定?会陪他一起走?。
姜眠慢慢烧了手中的纸,看?着火舌渐渐弯卷薄软的纸张,垂着目光,心绪难平。
“阿眠?”
听见动静,姜眠随手将还未烧尽的纸丢进炭盆,看?它顷刻间湮灭,转头扬声道:“大哥,你进来吧。”
姜行?峥走?进来反手带上门,在她身旁坐下。
姜眠看?一眼?他就忍不?住笑:“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是她夸张,大哥看?她的目光,好像她是比泡沫还要脆弱的东西,下一刻就会化掉。
姜行?峥摸摸她的头:“大哥想来看?看?你。”
看?这副表情就知道,又是因为外面那些谣言,也许又演变出了什么新话题吧。姜眠明白?大哥的不?放心,但?她真的没在意:“大哥,我真没什么事,你们别总是紧张兮兮的,好像我什么时候一个想不?开就找根绳子把脖子吊上去了……”
“别胡说。”
好好好,姜眠正经了些:“真的,你们这两天小心翼翼的,弄得我看?见爹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去安慰安慰他们,又怕惹他们更难过。”
姜行?峥说:“爹爹已经在想办法了,他本想请皇上下旨,可是这样……”
“可是这样,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姜眠把话接过来,“我怎样都好,但?爹爹方?打了胜仗归京,是风头正盛的焦点,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怎么做都会有被人借题发挥的风险,我倒不?希望他为我做什么。”
“其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根绝流言蜚语,就算要管,他们也可以关上房门悄悄的说,捂住嘴巴,一个眼?神也能明白?。所以外人怎么说,我不?是很在意,”姜眠道,“我有爹娘和两个哥哥疼爱,只要你们信我,也就足够了。”
其实真论起来,她本不?至于这么洒脱,从来都是被娇贵疼宠的姑娘,根本没受过什么委屈。
若是生活风平浪静,这会儿八成她也蒙着被偷偷的哭。
可眼?下绝路,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欢喜享乐还嫌不?够,哪还会在意这些身外之事。
姜行?峥揽着姜眠,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阿眠,大哥对不?起你。”
“你哪里对不?起啦?”
他沉默不?语。
姜眠拍他一下,笑道:“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要跟爹娘拧着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该好好的。”
姜行?峥点头:“嗯。”
他们兄妹气氛正好,忽然门外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元叔喘着气不?停拍门:“姑娘!姑娘!”
姜眠忙跑去开门:“出什么事了元叔?”
元叔脸色差的很,一手指着东边:“姑娘快去看?看?吧,将军他动了大怒,拿着鞭子打二公子,那是往死里抽啊!”
***
早在外边传言风起时,宴云笺便盘算了他手里所有的东西。
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也知道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可是遭此变故,已经没有比这更妥善的法子了。
去见姜重?山时,他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出神。
这两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眉眼?可见的憔悴。眉眼?深沉,尽是思?虑。
“阿笺,你来了啊,坐吧。”
房门未关,宴云笺还未敲门,姜重?山就回头,他没什么兴致,淡淡招呼了一句。
宴云笺行?礼:“义父。”
姜重?山还道他是对眼?下姜眠的事有解决法子:“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宴云笺屏息,双手一撩衣摆,对着姜重?山弯膝跪地。
“阿笺你……”
“请义父恕罪,”宴云笺双手撑地,弯着背脊,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声音很低却坚定?不?疑:“孩儿今日前来,是想求得您首肯,将阿眠许我为妻。”
姜重?山拧眉。
他是聪明人,顷刻间便明白?宴云笺的深意。
可叹他这个无能的父亲,一时之间竟不?能认同:“我现在将阿眠嫁给你,那算什么?匆匆忙忙向世人证明吗?”
“义父,并?非证明,”宴云笺抬头望着他,“流言纷扰,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此次提亲并?非是同情,责任,或是其他,我只想让阿眠安心。”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可以撕烂所有人的嘴,他做得到。可这样只会让他干干净净的姑娘无缘无故背上孽债。
相比之下,他更想将她护在自己的方?寸之地,用一种虔诚质朴的方?式,在此时此刻告诉她: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爱到不?知该怎么保护才好。
宴云笺重?低下头,此情此景,他才是那个紧张惶恐的人:“义父,我知道我还有债尚未理清,我娶了阿眠,从此我们便牢不?可分绑在一起。但?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将家人置身于任何?危险之中。”
姜重?山没有立刻说话,当初说好,只是保留意见,等阿笺肩上的担子都卸干净了,他才会考虑选他做女婿。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他若执意不?肯,阿眠那边要如何?交代?
他的宝贝女儿那样乖巧懂事,这几日面上都是云淡风轻,还反过来安慰父母,心中该何?等煎熬?
阿笺稳重?聪慧,可他要走?一趟深渊荆棘。是否能在此时此刻,对他托以全然的信任,将姜家的命运与他绑在一起?
“阿笺……”
“义父,我想干干净净求娶阿眠,”宴云笺不?知姜重?山要说什么,但?无论他要说什么,这一句话他一定?要先说,“有件事,我须得在您做出决定?之前,向您坦白?。”
他做了许久准备,到这一刻却还是满心痛悔惭愧:“其实……我与阿眠并?非共染欲血之疾,是我与她初遇时,在她身上下了乌昭和族的血蛊。”
昭昭灼心(四)
姜眠慌忙赶到时,鞭子的爆裂声犹如震雷,房门未关,她?立刻冲进去。
满地都是未干血迹,宴云笺倒在地上,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他身穿一袭浅青色衣衫,质地柔软,此刻已被尽数抽烂。破碎衣衫下皮肉翻卷,严重的地方甚至隐隐可见白骨。
眼眸半阖,只剩最后一丝奄奄气息。
碎了一地的脆玉浸在血泊里?,几乎令姜眠断了肝肠。
而姜重山似看不见他轻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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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的气息,扬着鞭子,还要再打。
“爹爹!爹爹!”姜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双腿一软跌坐在宴云笺身边,张开纤细的手臂护着他,“别?打了爹爹……别?打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打他?”
她?回头?看去一眼,宴云笺似乎有意识,但因?伤势太?重,连简单抬手都做不到,染血的长睫轻颤着,嘴唇翕动。
他说了什么话,却破碎不成句。
姜重山道:“你让开。”
“爹爹,您消消气,不要气坏自己身体……”姜眠哪敢挪动地方,虽身躯单薄,也尽力护住他每一寸:“爹爹,我看阿笺哥哥真的伤重,也有教训了,求您别?再打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衣裙渐渐被宴云笺鲜血浸湿,眼眶渐渐湿了:“爹爹,您把鞭子放下?吧……”
姜行峥是跟姜眠一起过?来的,此刻脸色凝重半跪在宴云笺身旁。本想捞起他手腕探一探脉,却只见他裸露的小?臂尽是皮开肉绽的鞭痕,连手掌手背都不能幸免。
没有办法,只能伸出两指落在他颈边动脉,这还算有一二好皮肉。
“爹,阿笺伤的确实很重,”姜行峥摸过?脉,“爹爹真的不能再打了,若我和阿眠来迟一步,您再一鞭子下?去,阿笺必定断气。”
竟如此严重?
姜眠甚至呆了一瞬,耳边嗡嗡作响:再晚来一步,爹爹便会将他打死?了吗?
若当真如此……
念头?一起,她?恨不得重重打自己一耳光:她?怎么变得这般丧心病狂,他待她?有多好,她?怎能有如此不堪的念头?。
心间升起奇异的陌生?感,裹挟对自己的失望,姜眠脱力地委顿在地,向门外一叠声唤元叔:“去请张道堂来,快去……”
手无意识划过?地面,除了碰到黏腻鲜血,还抓起一片破碎的衣角。
姜眠呆呆将这片衣料握在手中,抬头?去看姜重山。
她?不知自己目光有多空洞:“爹爹,你不要再打他了,别?这样对待他。”
就在姜行峥给宴云笺探完脉后说出那句话,姜重山心头?的震怒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下?,除了沁沁入骨的凉意,什么都不剩了。
眼见姜眠这般模样,姜重山心下?发寒,一把扔了鞭子,弯腰将女儿抱起来:“阿眠?阿眠?”
他搂着她?,只觉她?身体发软,是有些站不住,这一遭竟会令她?伤心成这个模样:“阿眠,你别?难过?,爹爹听你的话,不会再打阿笺了。”
姜眠攀住江重山手臂,把脸埋在他胸膛上,低低呜咽出声。
张道堂心急火燎赶到时,宴云笺已被移至床榻上。
看见他满身的伤,张道堂险些没站稳,尖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姜重山道:“你别?问?了,还不赶紧过?来看看。”
张道堂忙不迭点头?,看一眼宴云笺,有些无处下?手,定定神简单查看了他伤口后,便替他把脉。
“少将军底子好,皮肉之伤对他而言,倒是好说,只是内伤有些棘手……”他一面诊治一面说,瞧出什么就立刻告诉大?家?什么,说到这才戛然而止。
是啊,能让少将军挨这么多鞭子,都不带一丝反抗,能用鞭子借力将人打到内伤的,放眼世上,除了他们将军,还能有谁?
想清楚这一点,张道堂大?气也不敢出,愈发沉敛地把脉。
片刻后,姜重山先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道堂斟酌:“将军,少将军只是暂时昏迷,属下?可以为他施针,他很快就会醒。但这一身伤动了元气,饶是少将军体魄强健,内功深厚,也几乎有性命之碍。”
还有句话他没说,若非乌昭和族的愈伤天赋,他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姜重山垂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紧,又一点一点颓然放开,转头?看向别?处,一言不发。
这时,姜眠动了动唇:“除此之外,你可还看出别?的什么?”
有别?的什么?
张道堂神色严肃,立刻重新又探了一遍,已经足够谨慎,却没察觉出旁的——少将军伤势极重,但他几针下?去,已经为他吊住了脉,只要好好将养,就不会有风险了。
张道堂收回手,摇头?:“姑娘,没有旁的,属下?不会让少将军有生?命危险。”
姜眠笑了一下?:“你真是医术浅薄。”
张道堂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姑娘是最柔软善良的,讲话时一向给人留台阶,便是对待下?人也如此。何曾这般尖锐过??
但姜眠也没再说什么,坐在宴云笺床边,垂眸凝视他。
张道堂施过?针,给宴云笺喂了一颗药,便去一旁专心致志写方子。
“这究竟是怎么了?”姜行峥看看宴云笺,他脸色白的吓人,到现在气息还是很弱。
再转向姜重山,不解道,“爹爹,阿笺就算犯错也不至于这般死?罪,他对您一向恭谨,怎会如此?”
姜重山沉默。
姜行峥又道:“退一万步讲,便是他有二心罢了,他也是皇上亲封的镇远将军,您将他赶出门去再不相见就是了,为何下?了狠手把人往死?里?打?”
说了这么多,姜重山一句也没回,只垂眸凝视宴云笺,目色里?不见方才的怒意,却也看不清是何神色。
在他的注视中,宴云笺长睫轻颤几颤,缓慢地睁开眼睛。
姜眠面上浮现笑容:“阿笺哥哥,你先别?乱动啊,等一会张道堂开好方子煎上药,就来给你包扎外伤。你忍一忍,好吗……”
宴云笺目光很软:“阿眠。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姜眠正要说话,姜重山道:
“阿眠,还有阿峥,你们都先出去罢。”
这语气已经淡下?来,应当不会再对宴云笺动手了吧。
姜眠犹豫了下?:“爹爹,阿笺哥哥刚醒,我们留下?陪他一会吧。”
姜行峥也说:“爹,阿笺伤重,有什么惩罚等他好了再说吧。”
姜重山道:“你觉得我会再打他?”
“我……”
“大?哥,”宴云笺开口,因?为剧痛声音哑得很,“是我该打。”
姜重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听见了吗,他承认自己该打,你不必再为他求情。”
姜行峥怔愣语塞,姜眠轻轻扯一扯他。
她?俯身摸摸宴云笺的头?发,“阿笺哥哥,我们先出去,你和爹爹说说话。我们晚些再来看你。”
很快,屋中就剩他们父子二人,姜重山盯着宴云笺看了片刻:
“你向我求娶阿眠,却将此你隐瞒很好的事情告知我。你是想让答应你,还是不想。”
宴云笺轻道:“我盼您答允,但这件事,必要让您在此之前知晓。”
此事他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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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隐瞒到底,不因?为成复威胁,只因?自己的本心。现下?求娶阿眠,他便知道,这是必须坦白的时候。
姜重山道:“你处心积虑接近,还觉得我会答应你么?”
若是提到处心积虑四个字,宴云笺自觉无话可辩。
“我知道你有手段,从我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姜重山沉声,“但是我没想到,这手段,已经早早的用到我身上——以利用我女儿的方式。”
宴云笺心下?一寒,百般惧意涌上,撑着手肘起身。
姜重山瞧见了,下?意识双手一动几乎要去扶,旋即反应过?来,双手微僵,面上只做冷眼旁观。
“义父,初时我手段卑劣,您生?气是应该的,但孩儿求您不要对我失望,”宴云笺身上染血的破碎衣衫还没来得及换,鲜血的殷红将他脸色衬的极惨白,“我蒙受姜家?恩情,以命来偿都不为过?。义父生?气,杀剐都应该,孩儿任由降罪,只求您不要将此事看作纯然算计,孩儿并非……”
并非有害人之心。
只是这话,无论他将阿眠看作妹妹,还是挚爱,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姜重山慢慢说:“你愿意以命来抵消罪过??”
宴云笺毫不犹豫:“愿意。”
“在你了却身上担子之后么?我若是现在就想杀了你呢。”
宴云笺眸光微暗,确实是他亏欠,便是义父即刻要他性命,他也当双手奉上。
乌昭神明就在举头?三尺,他不想给宗族蒙羞。
“义父,待我与范先生?交代……”
“好了不用说了。”
姜重山面无表情打断,宴云笺止了话,无措望着他。
“我女儿,她?当真是很喜欢你。”
宴云笺脸上仅剩的血色褪了干净,便是姜重山要他说话,此刻他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对她?的心,我亦知晓。”
姜重山抿唇:“若你当初算计在我身上,念在我们多年?父子情分?,我甚至可以不责怪你,因?为有你,这些年?我也多了许多骄傲欢喜。”
宴云笺无可避免低下?头?去,听着此话真当是颜面尽失,心如凌迟。
“但你利用了阿眠,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她?父母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深宫里?,我只想想都心疼如绞,你也忍得下?心去欺负算计?!”
宴云笺眼眶发红,隐隐有水色潋滟。
姜重山道:“我当时,便是想着这些,下?手时没有轻重,真是恨不得杀了你。”
“痛恨你,是真的,到现在也是。但若真的杀了你,只怕我余生?也要活在痛悔之中,”姜重山凝眸,终是长叹,“我视你如亲子,你伤一分?,我焉能不痛。”
昭昭灼心(五)
姜眠说晚一些时候去看宴云笺,但心中还是放不下,和姜行峥并肩走出十几步,她慢下来。
“想回去?”姜行峥看出妹妹的意思。
姜眠双手交握,细白的手指搅在一起:“大哥,我……”
她声音很低:“我想让我们一家人好好的,不要起争执……”
姜行峥目光一软,视线落在妹妹白净温婉的脸上,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靠近,手臂揽住姜眠瘦弱的肩膀,温柔拍抚两下。
“阿眠,对不起。”
这道歉着实有些奇怪,也?不是第一回了,姜眠茫然?问:“大哥,你做什么总与我道歉?”
“因为我们都做的不好,我任性,爹爹与阿笺又?这样,”姜行峥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该让你这样难过。”
姜眠道:“也?不是这样。”
她方才?分寸大乱,实则是伤心,大抵没有哪一家?门会永远和乐美满,但她只?是想在极有限的时间里,好好过这些珍贵的日子。
方才?看见?那?场景,她心神震动,才?心灰意冷了一阵子,此刻力气渐渐回来,又?有了韧劲。
“大哥,我看爹爹方才?真的是很生气,阿笺哥哥一定做了什么触及底线的事情,”她想不出是什么,才?不放心,“虽然?他应不会再?动手,但我感觉他心里的坎儿没消,我就怕,他再?不肯原谅阿笺了。”
姜行峥笑了一下。
“不会。”
“大哥为何这么笃定?”
姜行峥道:“阿眠,你不知道爹爹有多看重阿笺。儿子犯了错,父亲当然?要罚,一时气昏了头?,下手重些也?是有的。除非是真不疼爱自己子女的人,否则不会舍得永不原谅。爹爹性子你知道的,他不凉薄,会原谅阿笺的。”
姜眠问:“即便……他并不是爹爹亲生儿子,也?会被原谅吗?”
“亲生儿子?”姜行峥低低念来,忽笑着刮一下姜眠鼻尖,似答非答:“有你这个亲生女儿在,任凭他是什么儿子,在爹爹心中都要靠后站。阿笺与我没什么不同,犯了错,该打该罚,恐怕都去指望你救上一救。”
姜眠的心一直不安悬着,听了这话才?有了笑模样:“真的吗?那?我们等下回去看看阿笺哥哥,要真像大哥所说,我就去求一求情。”
姜行峥笑道:“你去吧,前头?还有些事,我处理好后再?去看阿笺。”
***
宴云笺刚刚喝过药,各处伤口也?已都包扎好,身上血迹擦拭干净,整个人只?如苍白淡影。
墨黑的发,冷白的肤,静静靠坐在床头?,这副模样几可入画。
姜重山坐在床边,一直未开?口,他们这样沉默,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门虚掩着,姜眠探头?看了看:“爹爹,我可以进来么?”
姜重山和宴云笺一起转头?。
宴云笺见?是她,一向温柔和暖的目光竟有些闪躲。他手足无措,低头?无意识揪住棉被一角。
姜重山则点头?:“阿眠,你过来。”
姜眠也?在宴云笺身旁坐下,姜重山没开?口,她就忍不住往宴云笺身上瞄,每看见?他一处纱布渗血的伤口,目光就是一软,里边的疼惜之色几乎快要溢出来。
这些姜重山都瞧在眼里,他靠在长椅里,肩膀微微塌陷下去。
“阿眠。”
姜眠立刻回头?:“爹爹。”
姜重山道:“阿笺今日是向我提亲,欲求娶你。”
姜眠一下子懵住:“就算您不同意,也?不会把阿笺哥哥打成这样吧……”
这个傻女儿,纵使心中既苦且痛,姜重山面上也?忍不住显了两分笑:“不是,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他看看宴云笺:“阿笺有话要对你讲,你们两个的事,你们两个自己说好。阿眠,爹爹只?想让你开?心,不想自己做什么决定,反倒叫你难过。”
姜眠心中一柔,事涉婚嫁之事,爹爹如此责打阿笺哥哥,这里边必定有不妥当之处,但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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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选择权交给自己,可见?是对自己纵爱到了何种程度。
只?想她开?心,剩下的,都为她一力兜着。
姜眠心软下来,看向宴云笺的目光也?是软的。
他咬着嘴唇,被她目光刺到一半般无措地挪开?眼,却无处可躲,只?能低着头?。
“怎么啦?”
朝夕相处,两情相悦,姜眠一下子就看出他不对劲。
宴云笺嘴唇干裂,嗓音沙哑:“阿眠……”
他顿住了。
因为姜眠一面应,一面给他擦了擦额上冷汗。
那?细白柔软的小手握着手帕,动作?很温和,宴云笺心下一阵无可抵挡的寒疼。
“阿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们两人并没有共染欲血之疾。是最初相见?时,我在你身上下了一道血蛊。”
“乌昭和族人的先祖是乌疆蛇蛊,所以族人极擅此道。血蛊发作?时,与欲血之疾一般无二,需要一方用血给另一方解困。”
姜眠怔怔听,扭头?看一眼姜重山,他眉眼沉下来,显然?是再?听一遍仍会心中生怒的模样。
明白了,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他们二人有今天的缘分是最开?始古今晓要她保护宴云笺。没想到,那?时他的目标也?是她。
由?点及面,知一事几乎可推全?局,他靠近她,而她本身没什么用处,只?是因为背后父亲是姜重山。而他的目的,倒也?并非是害人,端看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求的是还乌昭和族一个清白。
想着这些,姜眠抬眸。
宴云笺说完之后,就不怎么敢看她的眼睛,一只?手掐着另一手腕,微微握紧,手指还有些抑制不住的颤。
像等待宣判的罪犯——心存一丝侥幸幻想,又?觉不可能的绝望,全?都在他每一分颤抖中淋漓尽致。
“阿笺哥哥,其实听到这些,我有点生气。”
是生气,他最一开?始对她施以利用,这事儿的确让人不开?心。
但是此事已经?过去五年了。
较真的论,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她甚至都有些记不太清了。或者说,这五年来,他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她也?未必桩桩件件都记忆深刻。
能记得的,只?有这个人给她的安心感觉——这种浓郁的感觉会淡化一开?始他接近的目的。
更?何况他们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生死面前,这些事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姜眠说:“其实你要是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会更?生气,但你现在这样,我看着心疼,感觉也?气不起来什么,估计爹爹也?是一样——”她一边说一边看一眼姜重山。
姜重山道:“不用拽着我,我现在瞧他还是来气。”
好吧,姜眠继续说自己的:“其实我本来挺想跟你生气的,说不定会气个一年半载都不理你一下,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这气迟早要消,我还是会理你牵挂你,那?这气不生也?罢。”
宴云笺早就听的入神,纯澈沉静的暗金眼眸渐渐蓄起泪水,盈余眼睫,倏然?滚落。
姜眠看着他,晾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擦:“干嘛啊?我说的是想生气,但没生气,怎么还哭了呢。”
被她一说宴云笺才?知道,连忙用手擦过眼睛。
到这个地步,姜重山也?没什么不明白的,阿眠也?好,阿笺也?罢,他不想用一件事伤了两个孩子的心。这件事说到底,是他识得清阿笺性子本色,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姜重山起身道:“宴云笺,只?此一次,阿眠是我的底线。日后若你胆敢再?伤她半分,我一定不会容你。”
这便是松口了。
宴云笺瞳仁微颤,一手按着胸口,缓慢起身下床,扶着床沿便要弯下双膝。
姜眠吓了一跳,他腿上那?么多鞭伤,哪里经?得起这一跪,立刻便想伸手扶他。
姜重山寒声:“不准扶!让他跪。”
姜眠顿在原地,眼睁睁看宴云笺屈膝这一跪,膝盖压着衣摆顿时漫出血色。
他声音极沉,每个字都如同刻骨:“义父,宴云笺以乌族血脉起誓,绝伤害阿眠分毫。”
姜中山侧过头?。
片刻后低声道:“这件事我会缓一些再?告诉玉漓。一会儿要再?喝一次药,阿眠,你看着阿笺喝吧。”
说完,他负手走了,姜眠上前把宴云笺搀起来:“快起来快起来,等下还要叫张道堂来一趟,你也?不知道慢一点,跪那?么用力,就是好好的腿都……”
话才?说一半,忽然?被宴云笺反手抱住。
“喂……”
“阿眠,谢谢你还愿意要我,”他抱着她,像抱着随时会消失不见?的珍宝,未敢用力,只?松松圈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其实他不太敢抱她,但实在忍不住——如同做错事的孩子,知道大人并没有责怪他,想求一个安心的怀抱来确认自己真的不会被抛弃。
“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你以后不准再?欺负我了,知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太多,姜眠也?不敢拍哄他,只?能摸了摸他的头?发。
宴云笺轻声:“阿眠,你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了,可怎么办才?好啊……”
姜眠失笑:“那?你是不想让我原谅你?”
不是的。他也?不知道。
若她不肯原谅自己,他只?怕生不如死。可她这般轻易连句打骂都不曾便原谅他,还待他如此温柔,他依然?觉得肝肠寸断。
宴云笺闭了闭眼睛,微凉的唇轻轻贴一贴姜眠鬓发:“阿眠,我再?也?不会伤你了……再?也?不会。”
“我知道,你别在这里站着,一身的伤,快躺下。”
宴云笺却不愿:“我想看着你。”
“躺下不能看?”
他还是没肯,双眼温柔明亮凝视姜眠,舍不得动一动目光。
姜眠拉他手:“好啦,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不生气,心里也?没有疙瘩,没有什么没说开?的心结,咱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问题。”
“倒是你,爹爹打的这样狠,你委不委屈?”
宴云笺摇头?,委屈?一直以来,他为阿眠割血,也?时时厌恨自己。
直到今日,义父出气,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气。这迟来的责罚,他甘之如饴。
姜眠也?知道这一句多问,她倒期望他小心眼,记仇,这一顿鞭子消磨掉他所有的爱,甚至生恨。
可他如玉君子,怎么可能呢。
罢了,何必多思,姜眠一手撑着下巴:“阿笺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低声:“什么?”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宴云笺觉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只?是纵容着她,坦诚说出答案:“很喜欢。”
是用喜欢二字表达,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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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够的程度。
姜眠道:“那?你很恨那?些伤害过你和你家?族的人吗?比如……皇上,还有你扣下的那?些证人。”
“恨的。”
姜眠轻轻抱住他,听他说恨,心中并不觉得讶异,只?是有些闷闷的。
宴云笺察觉姜眠有心事,轻轻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怎么啦?为什么这样问。”
“那?在你心中,喜欢我和恨他们……哪边更?重一些?”
宴云笺眉眼微弯,这傻姑娘,原来是在想这个。
扶起姜眠,让她能够正视自己双眼,柔声道:“阿眠,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对那?些人的情绪,那?也?只?能用很。但我知道,恨并不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在他的生命中,一定有什么东西比恨来的重要千万倍。比如他遇恩人得到第二次生命的幸运,比如他爱与被爱,成全?灵魂的救赎。
人这一辈子,总有坎坷。若当真孑然?一身,由?仇恨支配自己的心沦落成一个阴暗荒唐的怪物也?罢。可被善待过,骨血里就该留下柔软的棱角,对得起旁人,也?对得起自己。
宴云笺道:“阿眠,我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恨,若要与他心中爱之浓郁相较,也?只?剩下微不足道。
姜眠听的心中甜柔,渐渐弯了眉眼。
她的阿笺哥哥,真是温柔,清醒,洒脱。
应该为他高兴的,但她低下头?,唇边的笑意一点点落下来。
昭昭灼心(六)
刚出正月,武威王即将嫁女之事极快地传遍大街小巷。
前阵子便?流言纷纷,此刻依然未断,大家都猜测是因为武威王之女清名已失无人愿娶,只得强令自己下?属迎娶,镇远将军得恩于老将军,不?得不?应允。
然而,这言论才刚冒出苗头?,众人便?被镇远将军所聘之礼惊得再不?敢说什?么。
这般手笔,当是倾家?以聘,京城百年都未见得如此景象。
更何况,镇远将军行于人前的模样那般欣悦,哪见得有?半分勉强?对这门婚事,分明是满意之至。
“皇上,近日您可听说了武威侯的喜事?”刚下?朝,公孙忠肃匆匆来到皇帝御书房。
彼时皇帝并未批折子,身边坐着心爱的顺贵妃。
凤拨云正殷勤地舀了一勺汤,喂到皇帝唇边。见公孙忠肃进来,她眼波微转,便?是一个妩媚的笑。
皇帝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公孙忠肃只当没看?见凤拨云:“皇上,微臣以为,此事若不?加干预,必成后?患。宴云笺若真做了姜重山的乘龙快婿,他们二人便?更加密不?可分了。”
皇帝不?以为意:“密不?可分?未见得吧。姜重山连义?子都收了,难道女婿会?比义?子亲上很多吗?”
他说的随意,还伸手勾了勾凤拨云的下?巴:“贵妃说是不?是?”
凤拨云眉眼温顺,柔情似水:“皇上英明,自然极是。这义?子与女婿是同?一人也?罢了,若并非一人,自然是义?子更亲近一些。”
她妩媚一笑:“臣妾反而觉得,姜大将军极为爱女,镇远将军做人女婿,反而不?比从前亲近了呢。”
皇帝淡淡笑,指着公孙忠肃道,“听听。你就是谨慎。放心吧,朕倒觉得宴云笺这步棋走的很好,令姜重山完全放下?警惕总要费一番功夫,这不?就成了?”
公孙忠肃静了半晌,道:“皇上恕罪。在微臣看?来,宴云笺此举未必是在下?棋,他对姜重山之女倒似真心。”
皇帝哈哈大笑:“你当朕是糊涂吗?”他拍拍龙椅扶手,“虽说朕坐在这把椅子上,从来也?不?曾亲自出去看?一看?,但天下?之事,又有?哪一件不?进朕的耳朵?”
“姜重山的女儿,呵……”这一声冷笑,所有?的不?屑,嫌恶,都囊括其中,“就他那女儿,你跟朕说宴云笺真心求娶,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公孙忠肃微微启唇,却?终究没有?再辩。
——同?样的人,有?人提起嗤之以鼻,有?人爱重疼宠入骨,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皇帝如今根本?就听不?进去。
他对姜重山的忌惮之深,已经到了盲目任信宴云笺的地步。若再多言,只怕惹来他厌憎怀疑,反倒引火烧身。
之所以会?到这种?程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功劳,这世上最厌憎姜重山的人……公孙忠肃抬眸看?了眼凤拨云,纵是心中厌恶几乎灭顶,他的目光也?只是波澜不?惊的平淡。
而凤拨云只柔弱依附在皇帝身边,一眼也?不?曾看?他。
再焦灼也?不?能操之过急,公孙忠肃压下?所有?情绪,静静拱手:“此事是微臣多虑了,皇上朝政繁忙,微臣便?告退了。”
从殿内出来,公孙忠肃压着气向前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仍觉心中烦闷不?已。
走出一段路,他掀起轿帘向外一看?,正看?见道旁一人独走,却?是顾越。
“停车。”公孙忠肃吩咐。
车夫立即停下?,顾越听见动静向这边看?来,见是公孙忠肃,拱手行礼:“见过公孙大人。”
“顾大人未曾骑马,若不?嫌弃,便?让本?官送你一程。”
“不?必了,不?打扰大人行路。”
公孙忠肃笑了笑,若论如今京城中的青年才俊,除却?自己家?的阿琰,他最欣赏的便?是顾修远的嫡长子顾越。说来可惜,他时常叹自己没有?嫡女,否则必定与之结为亲家?。
“顾大人不?必客气,你要去何处,说不?准你我同?路呢。”
顾越道:“下?官正要去拜访武威王。”
公孙忠肃问:“武威王的军务与顾大人职责之事并不?相干,何故想起拜访?”他们两家?是退过亲的,没成仇就不?错了,总不?可能还有?什?么情谊。
顾越道:“初闻武威侯之女定亲,在下?想添一份礼。”
闻言,公孙忠肃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只可惜本?官今日两手空空,如此出现在武威王府前,实在失礼。”
“无妨,本?不?该打扰大人,大人请便?。”
公孙忠肃脸上挂着笑,点点头?,语气随意地吩咐车夫起驾。
轿帘放下?的那一刻,他脸上笑容渐失,垂眸静思片刻,颇为惋惜摇一摇头?。
*
姜眠听见底下?人传顾越拜访,还怔住片刻。
五年没听见这名字,以至于曾经他们之间的龃龉在她印象里都淡化模糊了,甚至她已经有?些记不?起他的长相。
不?过她至少还记得他们两人曾经退过亲事。在她看?来,他们应是老死不?相往来,路上偶遇都会?只做无视。
姜眠好奇,“请顾大人进来,不?要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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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一阵细微克制的脚步声渐近,姜眠抬头?看?去,顾越沉静走进,他没有?佩刀,但整个人的气质还是硬朗锋利。
姜眠微笑行礼:“见过顾大人。”
顾越眸光静静,颔首:“姜姑娘。”
“大人请坐吧,不?知大人今日来有?何要事?”姜眠温和地解释,“父母此刻不?在府上,兄长也?有?事外出,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顾越道:“是我拜帖下?的迟,失礼在先,姜姑娘不?必客气。”
姜眠点点头?,更觉得奇怪,印象里顾越是个直快的人,有?话便?说,从不?喜拐弯抹角浪费时间,可到现在除了两句客套,他还什?么都没说。
她想不?清楚,先转身去倒茶。
“姜姑娘不?必忙了。我即刻便?走。”
顾越并未坐,眼见着姜眠衣衫单薄,双唇微动险些吐露本?能的关切,却?在即将出口时忍住。
——前厅偏冷,客人立刻走了,她自然就不?会?再呆在这里。
“今日来是听闻姜姑娘定亲,实乃喜事,在下?备了份薄礼相贺,还望姑娘笑纳。”
姜眠望讶异:“大人太客气了……我如何能受大人的礼。”
顾越道:“一份心意,不?值一提。初闻姑娘喜事,想着添一份喜气,万请莫要推辞。”
他手中一直拿着一方?木盒,言毕轻轻递给姜眠。
姜眠还是有?些迟疑,原本?她不?愿收顾越的东西,可他的神色实在太认真,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的目光真诚到甚至流露一丝恳求。
许是递的久了手酸,他手有?些细微的颤,“姜姑娘不?必多虑,真的只是……一点心意,早年间备好,原本?就是属于你的。”
姜眠略一犹豫,伸手接了过来。
她是个心软的人,不?忍心见他人捧着沉甸甸心意,最后?却?遭了一盆冷水。
“那……多谢大人了。”
顾越垂眸,目光在她面?颊上微微停留,便?恪守礼数地移开。
“不?必言谢,姜姑娘,在下?这便?告辞了。”
姜眠跟上,顾越却?转身:“姑娘不?必送,请留步。”
似乎方?才怀着紧张捧一份礼的人不?见了,他又变成冰冷疏离的辛狱司卿。
顾越出门,直到转过拐角无人处,垂眸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
是一只细长温润的玉簪,中间断口处绞了金丝镶嵌好,为莹润的玉填一份华贵。
他更想送出的,是这一份再也?没有?机会?送出的礼物。
即便?缠了金线修复,也?再不?能回到曾经的无暇。
一步错,步步错。
……
宴云笺从金銮殿里出来,外面?正下?着细薄凉雨,成复跟在他身后?,打着伞含笑侍奉。
他们二人一起走下?台阶,正值左右无人天高地阔,成复低声道:“姜重山连血蛊都能原谅,真叫我意外,他待你如此真心,难怪你不?愿答应我的提议。”
他自嘲一笑:“这倒显得是我枉做小人了。”
宴云笺道:“你并未出手,何来小人之说。”
“我可不?是心疼你,”成复顿了片刻,“也?罢,我总归是没有?你这好福气。”
伞檐下?,重复的声音显得很低:“无论怎样,你要成家?了。于黄土之下?的故人是种?安慰,她知道了,也?很欢喜。”
这个她是谁,不?必挑明他们二人也?都清楚。
“这是她给你的,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到,”成复从袖口中掏出一件物事,是一个小小的木筒,上有?旋钮,里面?似乎装了东西,“我不?知是什?么,你自己看?吧,算是是你的成亲贺礼,虽然她不?能端坐高堂,我也?不?能到场亲观,但在我们心中……总是欣慰的。”
宴云笺低声道:“知道了,哥。”
成复将木筒塞进宴云笺手心,只送他到台阶底下?,便?将伞交给他。
行过礼,他深深望了他一眼,转头?走进茫茫无边的轻雾雨丝之中。
宴云笺一手持伞,轻寒的天气里,他手骨分明,当真如玉一般白皙漂亮。
旋开木筒,里面?是一张极小的字条。多年不?曾与母亲相见,这难得的温暖,让他打开这卷字条时竟带着失稳的急切。
薄雨凄凄,细如烟袅。
阿笺吾儿。
向前走。
莫回头?。
……
这几日家?中商量他们婚期,姜眠时不?时偷偷听点。
听了几次明白大概意思:虽然有?些仓促,但是想尽早压一压京城的流言,未嫁女总有?人搬弄口舌,但已婚妇就不?一样。而且宴云笺这义?子身份并未过明路,知情者相比之下?是少数,等将来他与姜家?同?去北境定居,没有?身份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姜眠对这些并不?在意,甚至她还有?些希望办这场成亲礼,这样她和宴云笺的回忆多一项,总是好的。
最近开春事忙,白天总是看?不?见他人,等到晚上她逮住了人,总得“折磨”一顿才放人走。
“阿笺哥哥,你找到了没啊。”
宴云笺刚扣上一个盒子,正拿起另一个,“没有?呢。”
“那你快些找。”
他身上的伤养了近半个月,算是好的七七八八,乌昭和族本?就有?愈伤的天赋,竟也?用了这么长时间,足以见得伤的有?多重。只不?过腑脏养好了,身上的鞭痕还没那么快消,落了一身的淡疤。
姜眠不?舍得放他一个人,也?想拉着他多陪陪她,她坐不?住,跟着宴云笺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上次是你帮我收拾的房间,然后?我的翠玉手串就不?见了,你想想你放在哪了,我明天还想戴呢。”
宴云笺心道:真是冤枉。
“咦?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嫌我烦啦?”
宴云笺道:“绝无此事。”
姜眠道:“那快回忆回忆。”
宴云笺回忆了,回忆的结果便?是上回他看?她屋子实在太过杂乱,才忍不?住上手归拢几下?,也?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整理几件大的物件,她的首饰他压根没碰。
现在可好,她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眼,就不?讲理地往他身上赖。
“找到了吗?”她还催。
宴云笺字正腔圆:“没有?。”
“哦……那你继续。”
宴云笺松松抓着手中的东西,转头?俯视她。
姜眠本?就是欺负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眼看?的她心虚。心说阿笺哥哥这么好脾气的人,该不?是生气了吧?
她结巴一下?:“怎、怎么了?”
没怎么。
宴云笺睫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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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只是她一直在身边笑闹,他心猿意马,方?才一瞬间起了顽劣的轻薄心。
好在尚有?理智,忍住了。
他忍住,姜眠这头?却?是瞧出一些门道:“哦……阿笺哥哥,你是不?是想说,你得需要点帮助才能找得到?”
她笑嘻嘻踮脚亲他侧脸,因为身高不?够所以只亲到他下?巴,“比如这样?”
宴云笺手指微松。
真是疯了。
心中堤坝骤然塌陷,宴云笺眸光一暗,随意一扔手里的木盒,同?时另一手单手揽着姜眠纤腰一提,便?将她放在梳妆台上。
宴云笺两手撑在姜眠身子两侧桌板上,微微倾身,姜眠便?紧张地向后?缩。
“阿眠,我要与你商量一件事。”
“商量、什?么事啊?”
“日后?你再想对我……”宴云笺垂眼看?她,她一副认真等着听的模样,他斟酌着用词,“……动嘴之前,要先克制一下?,像我一样。”
姜眠小声问:“你有?克制吗?”
宴云笺道:“我一直在克制。”
哦……好吧,其实她也?没那么不?矜持,不?是因为觉得时光太短,才随心所欲么。
姜眠乖乖点头?:“那成亲以后?呢?也?要克制呀。”
宴云笺弯唇,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到时再说。”
这什?么嘛,姜眠正想反驳,宴云笺却?撤了手:“下?来,我要接着找首饰。”
说了这会?话,欲念可算是消退了。
姜眠有?点够不?到地,嘟囔着念叨:“又不?是我要上来的,是你抱我上来的。”
宴云笺噙着笑没理她,专心干他的活计。忽然间,他眉心微凝,一手抚上胸口。
姜眠吓了一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伤还没养好?疼的厉害吗?”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把宴云笺都问笑了:“我不?疼,是被你气的,给自己顺顺气。”
姜眠不?太信:“胡说呢吧。”
宴云笺微微笑,算是承认,接着认命的为她找东西。
近来也?奇,体内的这道蛊不?知为何忽然失了安静,时不?时便?横冲直撞,多数都是他与阿眠在一起情动之时。
每当血蛊躁动,他只觉心中情绪爱也?浓烈,恨也?炽热。
蛊动剧烈绝不?正常,他已经在查,却?尚未有?眉目,弄清楚之前,提及也?只是叫家?人担心。
这么思忖着,宴云笺随手翻开一个盒子,看?见里面?的物什?,他脸上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不?对了,姜眠立刻察觉到:“哥哥,你怎么了……”
宴云笺回身看?她,目色里的笑意已经很淡了。
良缘血染(一)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人对?于?危险是会有感知的,姜眠直觉宴云笺不是与她玩笑。这种时候,其实她有点害怕——一直对?她温柔纵容任由欺负的人忽然不笑了?,她手足无措:
“阿笺哥哥……你怎么不高兴了??”
宴云笺抿唇,调转手中的盒子将里面展示给她看:“阿眠,你认得此物么?”
姜眠低眸看了?一眼,心中大震。
这是一块令牌,上面凹刻她的名字——古今晓给她的死?士令,她拿回来直接放在这个盒子里,再?也?没动过,甚至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一回事。
宴云笺拿回盒子。
看阿眠这个模样,那就?不必问了?。原本他还想着有可?能是旁人放的,但很显然阿眠知情,这就?是她的东西。
“这是江湖上专门训练死?士的号令牌,专人专属,”宴云笺翻看,目光又落在姜眠微微发白的脸上,“用它可?以号令一批专属于?你的死?士,为你做任何事情。阿眠,谁给你的。”
谁给你的。
这四个字,可?谓令人崩溃。
姜眠脸上血色褪尽,咬着唇说不出话,就?只摇头。
见?她吓坏了?,宴云笺心仿若狠揪,像四肢百骸泛着疼,“阿眠,你别害怕,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知道?你拿着这个,是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做!”姜眠连忙说。
是真的,她从来没想用这个干什么,只是当时听见?古今晓那样的话,就?鬼使?神差留下了?。但是真的没想过关于?此的打算,毕竟这是古今晓所赠,她不确定这东西会不会反惹麻烦,所以没想过用。
最多,只是最后?走投无路时,才有可?能孤注一掷。
可?是现在被?翻出来,她该怎么解释?
姜眠绞着双手,惶然地解释:“阿笺哥哥,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办法解释这是谁送给她的,只能揪住一点保证,“我?只是把?它收起来,没想做任何事情,真的……”
她心里也?很委屈,宴云笺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很大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在意。
宴云笺垂眸看手上这块铁牌,默默将它放回原处,盖上盒盖。
心脏处隐隐的刺痛感又传来,渐渐变强,痛感如潮水缓慢上涨——近些日子,他体内的蛊的确有些不对?劲。
但他忍着,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
姜眠有些着急,忍不住双手攀上他小臂:“哥哥,你别不说话呀。你这样是不想理我?了?么?”
怎么可?能,宴云笺心中轻叹。
好吧,是应该开?诚布公说清楚:“阿眠,义父和姜夫人,还有大哥都不会送你这个,但能出手送你此物的,当是想保全你,是为你好。你从未接触过旁人,回京后?能有如此大手笔,又送过你礼物的,只有顾越,是他送的,对?吗?”
站在宴云笺的角度,似乎只能分析出这样的答案。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还经?历过什么。
承认就?是欺骗了?他,可?不承认,她又如何解释此物的来历?
姜眠小声道?:“若是他送的,你是因为吃醋不开?心吗?”
“不是。”宴云笺解释,“我?不是因为送礼者的身份如何,是礼物本身。”
见?阿眠咬唇,一言不发,宴云笺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来为你添妆的人不少,一直是大哥的记录,他不可?能漏下此物,所以他也?知道?。”
大哥知道?,义父呢,他知不知道??
“为什么我?不知道?……”宴云笺百般煎熬,终于?还是低声问出口,“瞒着我?留下此物,控制这批力量,是想……防我?吗?”
姜眠不由睁大了?眼,微微张着嘴望向他。
宴云笺轻声问:“因为我?朝中树敌,你不放心?还是……只是不放心我??”
姜眠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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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明白,为何他在看见?这令牌第一眼便有那般神色,不是生气,反而哀戚。
他何其聪明,何其敏感,想的快,又想的远——因为他的背景,他的身份,他将要做的事,始终都让他紧紧绷着一根弦。在他的立场上,这是舍掉所有不可?能,而得出最合理的唯一答案。
而可?悲的是,他也?算是猜对?了?。
姜眠懊恼的不敢抬头看他,自?己要防的是爱恨颠倒后?的宴云笺,而不是眼前这个人:“阿笺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当然不会怀疑你的真心,对?不起……”
宴云笺心里酸涩绞痛:“我?不会怪你。”甚至在理智层面上可?以理解她,但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还是会委屈。
他低声问:“信我??”
姜眠连忙点头。
“那我?将此物拿走,你可?愿意?”
姜眠微微一怔,清澈见?底的目光显露出迟疑,没有立刻回答。
顿过两息,她开?口:“哥哥……”
“没关系阿眠,”宴云笺没有让姜眠把?话说完,与其听她的答案,不如让他来做选择。她留着令牌的举动再?怎样刺了?自?己的心,他也?愿意体谅,“我?不会把?它拿走的。阿眠,你留着它也?好,只要你心安,哥哥不会让你为难的。”
说着这句话,血蛊却横冲直撞,痛的几乎不呕出一口血来。甚至感觉像是什么情绪在燃烧,爱之浓烈,几乎让他幻觉生出了?恨。
宴云笺闭了?闭眼睛,怕自?己会吓到阿眠,默默将这混乱的情绪压下去。
再?睁眼时,他又变得一如往昔。
他目光温柔极了?,看上去已经?释怀,可?姜眠知道?,他心里有道?疤,而自?己的举止并没有将其抚平。
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不到最后?一刻,她总是想再?多留条后?路,毕竟抗争的是历史,而她为他们二人选定的结局,完全更改了?历史。
再?有把?握,也?没把?握。
她靠近他,像以往无数个时刻一样,双手抱住他腰,见?他既没闪躲,也?没抗拒,才安心抱紧,将身躯靠在他怀里:“阿笺哥哥,你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宴云笺柔声答应她:“好。我?不生气。”
“真的一点都不怪我?吗?”
他笑了?:“真的。”
应该去理解阿眠的,理解家人对?他的顾忌。一生很长,他自?会慢慢证明。
……
他们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二,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而姜眠日日观察,最终确定宴云笺毒发的日期是四月初八。
四月初八。
历史上,他与公孙忠肃在四月初九发动政变,史称青阳陈书。眼下一对?,与这日子着实不谋而合,似乎一切都一一合上了?齿轮。
现在于?她而言,唯一拿不定主意的是成婚后?立刻告诉他,两人一起安安静静过上几天,还是毒发之前再?告知,让他这些日子过的欢喜快活些。
这日,绣娘正为姜眠量体裁衣,萧玉漓从外边走进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阿眠,你的成亲礼,你小舅也?要过来。”
姜眠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哪有小舅?”
“是娘亲师父的小徒弟啊,月照君。”
原来是他,姜眠点头。
听娘亲提起过,她幼时曾与家人失散,被?师父捡回去一直养到十三岁。当时她师父身边就?一直跟着一个小徒弟,因为她年龄稍长,又总是照顾小弟,所以由她做了?师姐。
姜眠道?:“之前听大哥聊起过小舅,听说当年爹爹还在抗击北胡时,小舅曾去参军投靠,后?来受不了?行军之苦,就?又跑回山上啦?”
萧玉漓笑:“是啊,你爹原本就?不待见?娘亲的师父,嫌弃他坑蒙拐骗,对?照君也?是淡淡的。不过,他身子骨弱,的确不适合行军打仗。”
“娘亲,听说师祖擅长星象八卦,那小舅也?会这些吗?”
“他当然不会,若是他也?摆弄这些,你爹哪里容得下他在身旁呆两年,第二天便将他踢回家了?,”萧玉漓微微一笑,“哪有什么擅长星象八卦,其实师父当年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遭了?多少白眼,他岂会让你小舅再?走他的老路?原本他打算让照君考个秀才,可?他学的实在不好,所以才将他送到你爹麾下,想着最好能挣个前程,只可?惜,他也?不是那块料。”
姜眠听的扑哧一笑:“娘亲一向要求很高的,听您说来,小舅似乎没什么擅长的啊,但您如此高兴,想必关系一定很好。”
“这自?然是,这次你也?可?以见?一见?了?。”萧玉漓道?,“要说关系好,阿峥他们两人才是亲密,他们虽差着辈分,但年龄相仿,凑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
“对?了?,说起来还有个事要跟你讲。你爹是不是还没告诉你,等你们成亲后?,我?们一家人要去贵溪山口祭祖?”
姜眠摇头:“爹爹没有说。”
“也?是才定下来,”萧玉漓解释,“那是你爹的故乡,他不是正儿?八经?的京城人,祖上生活在贵溪山口。当年你太小了?,可?能记不清。”
姜眠只笑没说话。贵溪山口她知道?,古代?的贵溪山口就?是现代?的江北市。大家都知那是姜重山出生地,旅游文化主打便是将军故里。
姜眠问:“娘亲,我?与阿笺成婚过后?便动身么?”
“是,你爹是这么打算的,正好带着新姑爷一同祭拜祖宗。”
脑中似乎隐隐划过了?什么念头,快的没有抓住,姜眠怔忡点头道?:“一切听爹娘安排。”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姜眠点一支灯烛,铺开?地图,细细的看。
从京城到贵溪山口,途经?迭县与庆武,这一代?是出了?名的陡峭险峻,又因此而人烟罕至,凡是车马通过必定万分小心,若一旦发生意外,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姜眠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渐有雏形。
——如果此次祭祖,不带阿笺哥哥,只他们一家四口一块。
姜眠指尖在迭县与庆武之间缓缓点两下:这里是山路最险峻的地方,极易翻车坠崖,如果出了?什么事,等消息传回京城时……
等那时,宴云笺已经?毒发,爱恨颠倒。
那么就?算他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可?他们已经?坠崖身亡,他再?恨,也?不能做什么了?。
而只要马车一驶离京城,她便立刻告诉家人宴云笺中毒之事,届时有爹爹主谋,会更加万无一失。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两边都有交代?,她就?不必杀他了?。
粗粗推算两遍,深觉可?行。姜眠心脏一阵一阵发紧:就?算他仍然像历史上那样诬告爹爹通敌卖国,但至少害不到性命。他们一家人可?先隐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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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静观后?变。即使?无数事实证明爱恨颠没有解药,可?历史最后?发展,她还是倾向于?宴云笺的毒一定解开?了?,否则他不会为姜家平反,又坠楼自?尽。
那么,他们只需等待三年,等到风声浮现他剧毒已解再?出现。到那时,不仅爹爹的冤屈可?得以昭雪,她也?会想办法帮宴云笺在史书上保住清白。他知恩重义,不该留下那样的身后?名。
怎么看这都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伤害降到最低,没有人会死?,也?没有人会受到污蔑。
到最后?,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在一起。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在心底疯长。姜眠知道?两人一同赴死?是下下之策,只不过没有双全之法,想保全家人,又不愿对?不起宴云笺。
可?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她爱重的每一个人,都不必死?。
而她,她也?贪婪。
和他在一起,她越来越想和他厮守一生。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是四月初一。
家中早早便布置好,不仅是武威王府,宴云笺也?置办了?一处府邸。嫁娶事宜,总不能都在一个府门上办。宅中随处可?见?的红,门上窗上都贴了?囍字,红彤彤灯笼挂起来,一派喜气洋洋。
比起当时在朔州的冷清,不知好了?多少倍。
想着当日情景,宴云笺唇边泛起丝丝浅笑。
夜幕深深,他始终没有睡意。
向窗外看,月光皎洁明亮,一如他们初见?那时,她坐在他床边,用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声线甜净,问他叫什么名字。
命定情缘,竟从那时便开?始。
几番春秋轮回,如今,他要娶她为妻了?。
书桌最下面一格的柜子上了?锁,宴云笺弯腰,手中钥匙对?准锁芯轻轻一拧,精巧的锁咔嗒一声打开?,他卸了?锁,拉开?柜子。
捧出里边的锦盒打开?,那里静静放置一枚爻埙。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亲手制的。虽然做工不那么考究,可?吹出来的乐声如幼时一般美妙,明日他会悄悄贴身收着,只待洞房花烛拿出来,吹给阿眠听。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他要告诉她,在多久以前,他就?悄悄爱着她。
她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乌昭女神,而他是她裙下虔诚的骑士。他会求告乌昭神明,祈愿他们生生相聚,世世相守。
宴云笺噙着一抹浅笑,温柔的摩挲手里的爻埙。
望着枝头上那轮弦月,心中的迫切与思念呼之欲出——阿眠,他心爱的妻,此刻她在做什么,可?如他一样辗转反侧,相思入骨?
思念当是有力量的,宴云笺按住胸口,似乎能抚慰隐隐作痛的心脏。那痛楚沉闷锋利,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微风过,烛火轻摇两下,化作豆大,又渐渐烧亮。
电光石火间,宴云笺倏地眉心紧拧。
——心脏骤痛,几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有几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大片白光闪过,甚至无法思考。
巨大嗡鸣声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整个世界扭曲变形,无数过往如同走马灯在眼前历历而过。
爻埙脱了?手,他双手捂住头,忍不住闷哼出声。
片刻后?,抬头。
心脏骤痛渐退,耳鸣易消失。
宴云笺呆呆睁着如同宝石的暗金眼眸,那双眼依旧漂亮,但寒光彻骨,阴沉冰冷。
他轻轻扭动下脖颈,昳丽的脸庞如同精致假人,目色微转,沉冷打量这喜气洋洋的新房。
片刻后?,宴云笺目光下垂,偏向地上孤零零躺着的爻埙。
捡起。
木质的爻埙只有巴掌大,躺在手心,安静而脆弱,宴云笺手指慢慢合拢,再?合拢。
“咔嚓”一声,爻埙四分五裂,无数碎屑从指缝间流泻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四散开?来。
宴云笺面无表情,将手中碎木片扔出去,站在门口风中静立许久。
他眼神漆黑粘稠,深不见?底。因着身上流淌着一种刻骨的情绪,眼眸微转间尽是盘算,仿佛一条毒蛇伺机而动。
月光清冷映在他身上,方才薄云蔽月,朦胧美好,如今再?看,却显得诡谲肃杀。
想了?片刻,宴云笺迈步向府门走去。
元叔今日留在这里帮忙,姜府那边有姜行峥足矣,他怕宴云笺这里人手不够,应付不来,一直留着照应。
见?他向大门方向走,还有些怪:“公子,这么晚了?要出门吗?”
宴云笺道?:“有事要办。”
他嗓音沉,语调轻慢,如同金石之音。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元叔挠挠头:“很要紧的事吗?您可?是新郎官啊,若是使?得,不如交与我?去办。”
“不必。”
他说完便没再?多留,跨出门槛,纵马离去。
元叔颇为奇怪地张望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背影,才纳闷地收回视线。
这是怎么了??他老眼昏花了?,怎么觉着二公子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当是多心了?吧,他想。
***
宴云笺牵住缰绳,马蹄收歇,他利落下马,踩着台阶向上走。
门口守卫见?了?,伸手拦住:“见?过镇远将军,府上大人已经?歇息了?,还请将军明日再?来。”
宴云笺寒声道?:“去通禀你们公孙大人,我?的事要紧。他有兴趣听。”
良缘血染(二)
四月初二,良辰吉日。
春风轻摇,嫩柳荫荫,薄暖日光金灿生辉。
姜眠早早装扮好,镜中的姑娘头发尽数挽起?,一身火红的嫁衣极尽艳色,头上凤冠沉甸甸的,做工华美璀璨。
胭脂淡扫,眉若远山,一双清凌凌的眼澄澈干净,美的柔婉圣洁。
一屋子女眷见了不由注目,纵使还有人心中念着什么传言,也具忘之脑后了——看着眼前姑娘,简直不忍让她皱一下眉头,难怪威武王一家与镇远将军都将其如珠如宝捧于掌心。
时辰快差不多了,萧玉漓上前,双手捧的托盘上放着一精致的珍珠面帘,她轻轻托起?,温柔细致地覆在女儿?脸上。
姜眠望着母亲眉眼含笑,感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和暖气息,抬手轻轻握住他她手腕:“娘亲,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娘亲很欢喜,”萧玉漓目光舍不得从女儿?脸上离开,摸一摸女儿?的脸,“娘满意他的,更?何况你自己喜欢,那便是最好了。”
只来得及低语几句,便听见外?面喜娘唱着吉时已到,该上花轿了。
姜眠出门?,姜行峥已在门?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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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中红绸轻轻塞进姜眠手中:“阿眠,大哥背你上花轿。”
他背脊宽厚,不乏沉稳,即便什么话也不说,姜眠都能感觉到他脚步之慢,步步尽是不舍。
大哥这样她心里怪难受的,便与他说话逗趣:“大哥,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她说话声音小,本就趴在姜行峥耳边,旁人更?是无法听见。
姜行峥便也轻声答:“你嫁人,大哥不舍得。”
“可我嫁的是阿笺哥哥啊。”
“那又如何?他有什么好。”
姜眠忍不住趴在姜行峥肩膀上闷笑:大哥分明与阿笺关系很好,一向护着他的,如今成了妹婿,竟也瞧着不顺眼起?来了。
姜眠说:“他现在还蛮好的,看以后吧,若是欺负了我,大哥要帮我打他。”
姜行峥微微一笑:“这还用你说,他若敢,大哥与他拼命。”
他们兄妹二人正说悄悄话,下一刻姜行峥脚步顿住,他们前面跑来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满脸的汗,像是一路风尘颠沛的模样。
“赶上了,可算是赶上了,还未向阿眠道一声恭喜啊。”
周遭宾客面面相?觑:这人面生,打量几回也没人认识。
倒是姜重?山笑了,向姜眠介绍道:“阿眠,这就是咱们小舅。”
姜眠抬眸望去。
月照君身量不高,长相?也只是中人之姿,面上自含三分笑意,看上去倒是亲切。
昨夜娘亲还提到小舅脚程慢,不知能否赶上成亲礼,姜眠笑道:“小舅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去歇一歇脚。”
月照君道:“不急,我总要看着你出嫁。”
萧玉漓看见了他,在后边温和道:“离拜堂的时辰还早呢,看你急的,下去梳洗一番吧。”
“是,师姐。”
姜行峥继续背着姜眠向前走,口中低笑道:“这回咱们家人,算是全了。”
姜眠知道大哥与小舅亲近:“若小舅愿意的话,咱们就留他在府上住着——如果爹爹不高兴的话,咱们就和娘亲阿笺哥哥一起?轮番劝他,爹爹肯定没办法。”
姜行峥忍不住笑,轻轻把姜眠往上掂了掂。
他背的很稳,很怜惜,就连扶她的手势都是小心翼翼,极为不舍。
从闺房到府门?花轿的路看似很长,实?则还未细切感受,便已走到终点。
透过若隐若现遮挡视线的珍珠面帘,姜眠已经看见门?口宴云笺身骑骏马,着一身大红喜袍,相?貌堂堂,明艳俊朗。
姜行峥脚步渐顿。
“阿眠,你一定要好好的。”
姜眠在他背上点头:“我知道。”
“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哥都会永远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嗯,大哥最好了。”
姜行峥背着妹妹隐忍片刻,终究将她放下。
宴云笺骑在马上,唇边含着一丝清浅微笑,垂眸望着他即将要娶的新娘。
她真是格外?娇艳,琉璃玉人一般娇憨柔婉。雪肤红唇,眉目如画,面上覆着一层细细的珍珠面帘,摇晃间?,绝色面容半遮半掩。
他翻身下马,对他的新娘露出一个?笑来。
情真意切,无懈可击。
姜行峥深深看宴云笺,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下背上的妹妹,将她的手交在宴云笺手中。
宴云笺亦沉默,眉眼含笑缓缓握住掌心中柔软无骨的小手。
……
顾越在自家府门?前静立。
方?才结亲队伍绕城吹打声不绝于耳,他在府内听到,像是被?蛊惑般走到门?口。直到那声音已经远去,他还站在旁边久久不能回神。
冯氏要从屋中出去,顾修远伸手拦住:“由得他去。”
冯氏眼底一热,几乎是冷笑出声。怕被?儿?子听见,她压着声音低喝:“由着他去?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你怎能丝毫不闻不问?、难道你不知阿越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真的不知,阿越现在有多伤心?!”
“我知道他伤心。我又能做什么呢。”
是啊,又能做什么呢?
今天可是那姑娘大婚啊。
冯氏声音哽咽:“若非你一意孤行,事情怎会到今日不可挽回的地步?”
顾修远道:“怎么?你还指望我体谅他、怜惜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