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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光星河(二)
宴云笺栓好马,走进营地。
营帐外坐着许多正在处理伤口的士兵,见了他,都声音洪亮的叫了声少将军。
他点头,看了一圈,目光沉静的向前走。
宴云笺摘了头盔,托在手上,被汗水微微打湿的鬓发贴在颊侧,肩膀上有一道血口,从?肩头斜斜延伸到近腰侧。
张道堂在营帐里瞧见他,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小跑着迎出来:“少将军——哎呦……”
他眼睛没看路,差点绊倒。
宴云笺道:“你慢点。”
“没事没事。”张道堂擦擦汗,笑呵呵迎上来。
他本是高梓津的副手,医术尚可,就是人年轻少些沉稳。但军中不可无医,也得是信得过的人,这便提了他随军同行。
“少将军您受伤了啊,哎呦,这一刀可是真凶险啊……瞧着不像伤了腑脏,没事,您进来我给您包扎……”
宴云笺一手按住张道堂要搀扶他的手,“不用,皮肉伤。”
张道堂一脸苦相:“是,什么伤在您身上都叫皮肉伤。少将军,您再?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能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啊,这种伤也不能掉以轻心的,万一……”
说?什么万一呢,他嘴里吐出的话,能把少将军唬住?张道堂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正色道:“姑娘可是吩咐过的,让小的好好看着您,估计她也知道您什么脾性,要不能千叮咛万嘱咐吗?这伤口若不处理?,万一染了病,高烧不退,烧成?傻子,那小的怎么向?姑娘交代啊?”
宴云笺眉毛微挑,调转手中的刀,用刀柄在他手肘上拍一下:“行啊,我这少将军名不副实,谁都能调侃两句。”
张道堂知道他没放心上,堆笑道:“哪有,旁人都尊敬的很呢,只有属下我,狗胆包天。”
“现在都知道用姑娘来治我,一个你,一个凌枫秋。”
张道堂跟凌枫秋也算熟:“我可比他强多了,他榆木脑袋。”
宴云笺失笑,懒得看他,却往营帐的方向?走了。
他不上心,自己能不跟着操心么,好在这招他听?得进去?。张道堂笑着跟上:“少将军总不听?劝,小的惶恐啊,实在是旁的招数没用,只有搬出姑娘您才肯听?话。”
进了营帐坐下来,张道堂一面拿取药粉和纱布,眼角余光瞥见宴云笺从?胸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书信一角染了些血迹,他似乎有些自责,用指腹轻轻蹭了蹭。
角度问题,张道堂看不见信封上的字迹,好奇死了:“少将军,这什么信啊,您随身带着,还这么宝贝?”
宴云笺的目光没离开?手中的信件,随口答道:“一些军务。”
军务?骗人的吧。
张道堂没心眼儿,又问:“那您这么揣着干嘛?不就是令人头大?的条文么,您至于笑成?这样。”
宴云笺倏地收了笑:“你少管我,做你的事。”
“哦,”张道堂老老实实不再?问了,但他闲不住,安静了一会儿又眉目含喜地问宴云笺:“少将军,这一仗在墨元腹地重重挫伤那杨潇烨的锐气,他折损了上万兵马,老本都快没了,东南这仗,是快要打到头了吧。”
宴云笺不置可否,点头:“迟早会结束。”
这还用说?吗?可不是迟早结束么。
也太严谨了,张道堂哭笑不得:“您就是谨慎,沉稳,说?话滴水不漏的。就算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又怎么了,眼看着离京快要四年了,一直都没回去?,我还想着明年开?春是不是就能归乡了。”
“你现在就盼,若是没成?,岂不失望?”宴云笺在他肩上拍了一记,“还是踏实点吧。”
战场上的情?况,谁也不敢下准话,这次一战,原本是想生擒杨潇烨,若是能成?,只怕此刻东南这场战役便已经结束了。但杨潇烨没那么好拿下,死里逃生,还是跑了。
不过眼下对?于燕夏已不乐观,若杨潇烨不立刻组织反击,他们便会寸寸推进,渐渐吞掉整个战场;可若即刻反击,行动?仓促,又未必有充分?准备。
机会稍纵即逝端,看他怎么选择了。
宴云笺出了会神?,忽然想起来:“怎么不见将军?他手臂受伤,已经处理?好伤口了吗?”
“哦,将军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方才他们几位大?人在营帐里议事,副将赵大?人忽然进来送了个东西,”张道堂挠挠头,一脸疑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赵大?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将军……面上倒看不出什么,不过他看过后,就立刻出去?了。”
宴云笺道:“那东西外?观如何?”
“嗯……不大?,大?概有这么大?吧,”张道堂用手比了一下,“那东西用布包着,赵大?人拿在手里,挺轻松的,想来也不重。”
****
姜重山双手撑着桌子,沉默盯着眼前?布包,萧玉漓坐在他对?面,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听?见动?静姜重山转头,看见宴云笺掀起帐帘走进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说?话。
“义父,姜夫人。出什么事了?”宴云笺看一眼那布包,虽然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看姜重山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就知道此事不小。
姜重山动?了动?嘴唇:“阿笺……”
宴云笺上前?。
“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姜重山握着桌子一角,慢慢坐下来,挺拔的背脊竟有些微佝偻,他低着头,“这段时间,阿峥已送来了三?封报平安的信。”
是的,信中提及府上日常,叫他们不必担心。他知道战争进入最紧张的焦灼时刻,担忧燕夏会使一些搅乱军心的手段,让他们不必理?会,他与阿眠在家中很好。
姜重山道:“原本我们都没将此事看的太重……”
萧玉漓忽然一下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嘴唇微微颤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姜重山看她一眼,伸出手向?下压了压,似乎劝她稍安,旋即侧头看宴云笺:“你看看这布包。”
宴云笺冷静地打开?布包。
他一颗心早就提起,事关家里,义父与姜夫人又是这样一副神?色,他知道出事,却不敢乱猜,直到布包完全打开?。
看到里边的东西,他紧紧悬在高处的心终于骤然摔落,碎成?一地齑粉。
那是一双手,左手无名指有刀疤,右手掌心有一处烫伤。
这是凌枫秋的手。
萧玉漓抬眸看宴云笺,连他们都看的出来,凌枫秋是宴云笺的亲兵,他必然一眼就认识:“你也清楚,凌枫秋的武功不俗,能将他残害至此,对?方会是怎样的路数。”
她顿了顿,压抑着心里茫茫然的惧意,尽可能冷静:“你把凌枫秋留下,跟在阿眠身边保护她,连他都成?了这个样子,那阿眠……”
这些话,方才只是在她与姜重山心中恍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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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直到此刻说?出口,竟觉得手脚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
姜重山取出三?封书信,一一摊开?搁在桌边:“我方才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阿峥的字迹,若据此来看我倒觉得,他们出事,或许是他寄出第一封信之前?。”
宴云笺拿起这三?封信。
之前?每次信寄来时他都看过,但这一次拿起却不一样:“阿眠危险,但大?哥未必出事。”
萧玉漓道:“为什么?”
“大?哥下笔腕力沉劲,笔势锋利,不似受制于人处处掣肘的羸弱。若他被限制自由,这种书信,是不会送到我们手里的。”
宴云笺反复看了两遍:“而且送信,与送这双手的用意背道而驰。从?目的出发,信的确是大?哥差人寄来;但这双手……并不是他送来的。”
此话分?析的确有道理?,叫人无从?反驳。萧玉漓眼圈泛红,一拍桌子怒喝道:“阿眠出事,他一连三?封平安信,他怎么敢?!”
“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萧玉漓看向?宴云笺,“什么?”
宴云笺目色不变,继续道:“若非这三?封平安信,墨川平原一役,您与义父未必能心无旁骛制定?出如此精猛的作战计划。就算能做到把阿眠的生死置之度外?,也会分?心,怕杨潇烨尝此大?败,会以阿眠作为报复。”
他看的明白,这做法?不能单以对?错盖全。
于理?智上,毫无问题。
于情?感上……宴云笺微微阖眸,将那三?封信搁到一边,不让情?绪外?露出来。
萧玉漓耐着性子听?完这些,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可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我们的确有天衣无缝的作战计划,而现在对?方送来了这双手——只要是威胁,还怕早与晚吗?”
“他们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恨声道,“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可我们能退吗?我们不退,那阿眠……”
姜重山道:“我们不能退,只需一击就能完全溃败燕夏大?军。”
“那我的阿眠就活不成?了!”萧玉漓几乎崩溃。若仅仅只是活不成?,能痛痛快快的死,她锥心之痛,也能忍受下来。
可她不能忍受的,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即将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
宴云笺紧抿唇,萧玉漓的尖刻声音如一道利剑,从?耳膜直直钉入脑中。
胸膛里一片鲜血淋漓,外?表却仍是完好无损,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双断手上。
不对?,不对?。
杨潇烨不可能有余力绕到后方劫走阿眠,他们挡在前?面,控制着这一片战场,他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不露一点痕迹潜入潞州?
能让凌枫秋如此惨烈,需要多少人、身上怀着怎样的功夫?若他真有这样的骑兵,为何不用在正面战场上力挽狂澜,却让自己如此惨败?
“禀报将军——潞州来的急信——”
营帐外?一士兵高喊。
姜重山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一把抽出亲兵手里的信,撕开?取出来读。从?收到断手那一刻起,他立刻飞鸽传书,让姜行峥将家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他,不得有丝毫隐瞒。
萧玉漓连忙凑上去?看:“阿峥怎么说??”
“他承认了,那些人只带走了阿眠一个人,”姜重山沉声,“他派人跟了一路,在雁鸣山北侧胡连谷附近被甩脱了。”
“为什么只带走阿眠?”
姜重山沉默,满府男丁是他姜重山调.教的人,大?丈夫宁死不屈,带走也无用。妇孺仆役,也并无什么用处。也许他们觉得娇娇女儿柔弱,更能拿捏他吧。
“雁鸣山以北,再?往前?,确实要进入燕夏境内了,”姜重山冷静片刻,“阿眠八成?在杨潇烨手上。他们派人送来了这双断手,至少能证明她还活着。”
这句话不假,却也让人心中发寒。
“那应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难道只能等对?方开?条件?”萧玉漓颤声问。
不等对?方开?条件,就当做没有这件事,这最后一战,他有必胜的把握。
可是真的能做到么?
姜重山微微仰头看着帐顶,他心爱的、珍珠一样的女儿,真的可以假装不在乎吗?
“义父,您做不到。”像是看穿姜重山的思绪,宴云笺轻声道。
比起他们二人,他冷静的近乎诡异:“杨潇烨一定?会组织反击,越快越好,他不想拖。但是他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让我们惶恐的时间,就是他急速恢复的时间。”
“你想说?什么。”
“我们有三?种应对?,一是妥协,二是割舍,第三?就是当机立断,从?他手上把人抢回来,”宴云笺道,“对?于他而言,这三?种可能他都做好了准备。”
姜重山看着他。
激战这么长时间的对?手,对?于彼此的了解自不必说?,杨潇烨确实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宴云笺的话没有错。
但他也听?的出来他的意思:“阿笺,若我现在派人去?救阿眠,一成?胜算都没有。杨潇烨可以准备万全,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宴云笺说?:“不用旁人,我一个人去?。”
“你一个人?”萧玉漓反问,苦笑了一下,“杨潇烨不是樊鹰,这次情?况比上次要棘手的多。已经到了殊死一战的时候,只怕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道理?宴云笺明白,可他捧于掌心的暖玉,不可以被别人摔碎。
姜重山动?了动?唇,前?路凶险几可想象,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实在百般苦涩,说?不出口。
他多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却不能丢下这万千将士。
“我自己的女儿,却要托付你舍命相救……”
“阿眠不是我的妹妹么?”宴云笺低声道。
姜重山抿唇,“……此事凶险,不能仓促行动?——”
“义父,来不及了,阿眠等不了,”宴云笺道,“事出突然,她很可能没有随身携带药丸,她……欲血之疾,下一次发作的日子,就是明日。”
溪光星河(三)
姜眠昏昏沉沉睁开眼睛,透过?破旧脏污的木栏,看见外面浓的似墨一般的夜空。
她不知道从自己被劫走到此刻过去?多少?天?,古今晓似乎喂她吃了什么药,她一直浑浑噩噩沉睡。中间只记得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对话。
彼时他冰凉的手指微抬自己下巴,目光冷漠,她思绪始终恍惚,下意识问心中执念的问题:
“爱恨颠真的没有解药么?”
“你还是问了啊。”他说。
他似乎蹲下,平视她,手慢慢摸在她脸上,语气刻意缠绵轻柔:“没有,阿眠,别痴心妄想了。”
他的手真是恶心,姜眠沉沉想着,刹那间用尽力气偏头,张嘴狠狠咬住——可惜没能?咬下他几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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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躲得快,只咬破小指下方的肉。
古今晓立刻甩手,姜眠被这?大?力气甩到一旁,头愈发昏沉,再没有任何力气,动了动唇,自己也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他却笑了一声。
很久后?,他的毒蛇般的声音从头顶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没有恶意的。”
“我只是想请你看一场戏。”
……
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听见古今晓有任何回应,眼前漆黑,耳边寂静。
直到此刻,意识久违地回笼。
姜眠动作很轻地四下打量,身下是干枯的稻草,行路时摇摇晃晃,这?似乎是一辆囚车。
“停下——什么人!”
前方一声高喝,姜眠小心地侧头向外看。
这?是到了一处城门关隘,守城的士兵在例行盘问。
只不过?,他说的是燕夏语言。
潞州与燕夏接壤,祖祖辈辈双语通用,她在这?里生活四年,早就?听懂了。
前方驾车的人和善笑着,同样用燕夏语回道:“大?人辛苦,这?是流放的囚犯,赶着在初九前入城的。”
“流放?流放到这?晦气地方,”那守卫上前向查看,“承都?前面雁鸣山,正打仗呢……”
他话音一顿。
透过?囚车的木栏杆,他看见姜眠的脸。虽然脸颊上蹭了一片脏黑,但是根本?掩盖不了肌肤的细腻雪白。
“呵,”守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更加放肆地打量姜眠,“生了这?样一副皮囊,难怪要?流放到这?里,前头的兵爷都?不是吃素的,你还不如死了。”
他愈发大?胆,手从木栏间隙中伸进来想摸姜眠的脸。
姜眠心一沉,立刻向后?躲去?,所幸这?囚车很大?,木栏间隙不宽,那人手臂进了一半便卡住了。
“贱胚子,你躲什么,这?会儿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女。让我听听,你是哪家的官小姐,这?么尊贵的碰不得的。”
“哎——”驾车的人笑拦道,“这?哪有什么官家小姐,到了王爷面前,都?是地上的泥。”
守卫随意点点头:“那倒是,老?兄一路也辛苦,王爷面前,多为兄弟们美言几句。这?些女囚只盼王爷使唤腻了,想起兄弟几个,也能?分点汤喝。”
他挥挥手,竟没再细查,对?前方的人扬声,“放行吧——”
木质的囚车车轮转动,缓缓向前驶去?,离开很远,姜眠还能?感觉到那些士兵轻佻放肆的打量目光。
那种不怀好意似跗骨之蛆,直叫人每一寸皮肉都?冰凉战栗。
在这?扑面而来的恐惧与恶心中,她竟不合时宜地想宴云笺。
想他温柔,干净,气息都?是暖的。
如果能?躲在他怀抱里,即便在这?囚车中虎狼环伺,她也敢放心地睡去?。
这?念头只冒出一瞬,就?被姜眠摇头掐灭了。
她打起精神向外看去?。
进城后?再没看见人,此时已经?夜深,街上十分安静,只听见马匹前进和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
无论驾车的马夫是不是古今晓的人,这?条路的终点一定是杨潇烨的驻营地。
姜眠垂下眼眸,她原本?就?没想明白古今晓这?一次劫走她目的为何。若是要?命,上一次他动手就?是;若不想她丧命,为何将她送到宣城王手上?如果自己成为威胁父兄的底牌筹码,真当她没有烈性不敢自尽么?
可是又?不像,他将她乔装,似乎不想暴露她的真实身份给杨潇烨知道。
姜眠咬住下唇。
无论身份怎样,等到了杨潇烨的军营,她又?该怎么自救?
她低下头,纤弱的手臂环住自己,清澈的水眸默默睁着,是暗夜中唯一一抹亮色。
***
车进军营,几个围坐在火堆旁的士兵最先看见,一起站起来,发出几声兴奋叫声向囚车走来。
马夫与他们客套几句,陪着笑脸让开,几个士兵直直靠近,目光都?盯在姜眠身上。
为首的人手中攥着一把钥匙,那是马夫方才给他的。
姜眠心中发紧,细白的手指微颤,握住囚车栏杆站起:“你们别碰我,我要?见你们王爷,有重要?的事禀报。”
她说的是燕语,因为几乎没说过?,讲的有些磕绊。而燕人语调发音沉,被她说来,显得格外软糯。
一个士兵目光肆意,笑道:“你要?找王爷说什么话,先与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姜眠看着他们:“你们一定要?碰我,我反抗不了,但你们最好直接杀了我。否则让我有机会到王爷面前,我保证你们死的比我快。”
燕夏的律法和梁朝大?同小异,她虽然是一届阶下囚,但生死只能?由掌势的人说了算。这?些士兵再如何胆大?包天?,也绝不敢越在他们主?子前面把人杀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被眼前姑娘掷地有声的话说的怵了一瞬。区区囚犯,说话底气这?么足,倒让人一时之间不敢下手了。
终于,有个人站出来,往地上呸了一声:“我就?不信,她能?拿出什么天?大?的情报,无非是晃我们一下,想见到王爷,得他青眼,免得自己遭罪!”
他越说越觉事实如此,上前拿过?身旁人手上的钥匙,三两下开了锁,一把打开车门,长?臂一伸,姜眠避无可避被他钳住手腕。
力量悬殊,她连一丝挣扎都?做不到,便被这?士兵粗鲁拖下车一把掼在地上。
“吵什么呢。”
几个士兵一起回头:“容哥。”
“您伤着,怎么出来了?”
来人是王爷新提拔的校尉,虽然官阶不算高,但前途不可限量——半月前方在战场上舍命救下王爷,大?梁火攻,他烧伤了脸,也熏坏了眼睛。
这?会儿眼上缠着一圈厚实的纱布,脸上的烫伤还泛着红血丝,看着委实吓人。
容山道:“眼睛疼的很,躺不住,这?怎么回事?”
他脚尖微抬,向姜眠的方向。
姜眠抬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来人居高临下,身子高大?而挺拔,面目全非的脸格外骇人。
“流放到这?的女囚,今日?刚刚送来。”
“哦。”
容山点点头,唇边浮现一抹恶劣的笑:“漂亮吗?”
“漂亮!真是绝色,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容山沉吟不语,他脸已经?烧成那样,眼睛又?被厚布缠着,也没什么神色可言,几人见他沉默,心里琢磨一番,有人试探问道:
“容哥要?是有兴趣,您先拿去?玩玩?”
容山似笑非笑:“我自然是有兴趣的,只是漂亮的姑娘看见我这?张倒胃口的脸,怕是不太愿意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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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的的话,能?伺候容兄是这?小娘们的福气!”
容山勾唇。在这?一声声阿谀奉承中,缓步向姜眠走近。
姜眠无助地向后?缩,可她背后?就?是囚车的车轮,根本?无处可躲,她闭了闭眼睛:这?一劫,大?概逃不过?。
心脏处攀上细细密密的疼痛,走一步看一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活着回家。
“人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呢?吃饱了撑的吗?”
千钧一发间,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娇俏厉喝,随着她话音渐近,所有士兵都?灭了嚣张气焰,规规矩矩朝她行礼。
“棠姑娘。”
容山循着声音侧脸,顿了顿,也微微拱手:“棠姑娘。”
秦棠走上前,锐利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最终盯着他们围住的姜眠。
她笑了笑,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平视着她。
“袁承阳这?个老?头,竟生了这?么水灵的女儿,真是叫人大?开眼界。”秦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姜眠的下巴,让她抬脸,“半个月前,你父亲在战场上临阵脱逃,丝毫不顾你这?个独生女的死活,王爷找不到他人,只能?叫女代
忆樺
父过?,由你替那个老?东西偿还。反正他犯的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也不算冤枉。”
秦棠嫣然一笑:“不过?你要?做好准备,王爷这?次大?败,袁承阳是罪魁祸首。此时此刻,王爷最恨的就?是他,可是抓不到他,却抓到了他的女儿。”
她贴近姜眠的耳朵:“王爷的恨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恨就?恨吧,无论杨潇烨把她当做什么仇敌来恨,都?比知道她是姜眠要?强上许多。
这?么自嘲一想,姜眠竟然觉得情况不算太糟。至少?她藏好了自己的身份,还知道了这?么多信息。
说完这?些,秦棠甩手站起来,回身对?几个士兵斥道:“这?是王爷点名要?加急押送过?来的犯人,要?杀要?剐只能?王爷一个人说了算,你们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起哄。”
她一个女子,身穿一身素衣,站在这?里,端的是娇婉柔顺,弱不禁风。训责起人来,却无一人不低着头,惶恐听训。
“还有你,”秦棠瞪了容山一眼,“你也添乱。”
容山低头,什么都?没有说。
秦棠收回目光,回头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人带到王爷面前去?。”
她的命令及其?有效,目光所及的两人得令,立刻一左一右架起姜眠,将她往主?营帐的方向压去?。
其?余的人被她目光一扫,也立刻散去?,不敢在这?里多聚集一刻。
容山也转身欲走,秦棠低声叫住他:“等等。”
她似有急事,上前扯他手,要?拉他去?一边,容山却仿佛触电般一下躲开,没让她碰到。
“做什么。”
秦棠睁大?眼睛:“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呢?反应这?么大?。”
容山说:“我看不见,你突然来抓,才下意识躲。”
秦棠看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心中隐约明白,“你看不见,这?也难怪。你声音怎么变了?”
“被烟气熏到了。”
秦棠弯唇:“是么,还变好听了。好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过?来。”
容山似在犹豫。
“过?来啊。”
容山才跟上她,走到一处无人处,秦棠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压低声音说:“你这?次做得好,舍命救下杨潇烨,他是感恩之人,日?后?必定会重用你。”
容山安静听着,容颜虽面目全非,气度反而更稳重。
“嗯。”他应了一声。
秦棠声音很低:“以后?的路便要?你自己走了,你万万莫负了陛下嘱托。”顿一顿,她声轻如气,“……杨潇烨的日?子到了,爱恨颠在他体内深种两年,今日?便是发作之期。”
容山没说话。
秦棠顾不上他的反应,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破旧的书籍,语速很快:“这?两年我一直对?照着爱恨颠加重的情状观察,推算的日?子绝对?不会出错。毒愈累重,今日?过?后?,他便会判若两人。”
“你收好这?个,之后?就?躲在暗处观察。我与袁承阳的女儿,是他的至爱与至恨,若他毒性发作,便是最好的试验时机。一旦成功,你立刻寻找机会潜回都?城,告诉陛下大?计已成,他从此便可无忧了。”
容山接过?,“你要?以身为饵?”
秦棠道:“怎么到了今日?你还确认这?些。我还是那句话:此志已坚,绝不悔改。”
“不怕死么,”容山道,“杨潇烨爱憎分明,手段残忍。被他恨着,你活不成。”
“怕?”秦棠喃喃反问了句,旋即笑开,“是啊,爱恨颠之毒,是我们老?祖宗的得意之作,杨潇烨他视我如瑰宝,一旦毒性发作,只会对?我恨之入骨……”
“可我从未打算活。为了陛下安宁,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秦棠笑了笑,抬眸:“他反臣之心一日?不绝,陛下就?一日?不得安枕。这?场仗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会将国库拖垮的。”
容山沉默了下,慢慢道:“此次大?败,他元气大?伤,对?上姜重山,他赢不了。”
“我才不管他赢还是输,我只知道他想将雁鸣山打造的固若金汤,便举旗造反。他一直恨着陛下年少?时对?他诸多欺辱,始终不肯臣服,取而代之的心从未断绝。”
容山慢慢抚过?手中书籍,将其?收在怀里。
“你为陛下驯养了一只乖顺的狗。”
秦棠咯咯笑起来:“谁让他英雄难过?美人关?身心都?扑在了我身上,我只能?将他当做一件昂贵的礼物,送给我心爱的男人。”
容山点头:“的确昂贵,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秦棠笑容渐收,眉目浮现浅浅愁意。
“他一定会杀了我……也许我会死的很惨。你复命时,若陛下问起,你千万不要?说太多,叫陛下难过?。”
“嗯。”
“容山,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容山笑了下,笑容有些莫名:“你要?死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让一个人亲手诛杀挚爱,对?这?个人,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残忍。”
“呵,你竟会说这?样的话……”秦棠伸出手,对?着容山烧的面目全非的脸也不嫌弃,竟要?上手摸去?。
容山立刻扭头躲开。
“怎么,摸不得吗?看你躲的样子,仿佛被我摸一下会弄脏你,贞烈的样。你以为我稀罕呢?”秦棠道,“反应这?么大?,你心里有人?”
容山没回答的她的话,静了一瞬,道:“王爷要?回来了,不去?看看么。去?迟了,那女囚若被他弄死,可就?没法试验爱恨颠的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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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了。”
溪光星河(四)
几个士兵把姜眠扔在杨潇烨的营帐里便走了,姜眠倒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渐渐蜷缩起来。
她衣衫单薄,心脏时不时丝丝缕缕抽痛,整个人难受的要命,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前阵子她为了抑制心疾,吃了两颗宴云笺血引的药丸,虽然当时奏效,但副作用就是会紊乱欲血之疾发作的日子。
原本最快也?该是明晚发作,可此时此刻,她血液中渐渐泛起燥热,四肢发软,身?上的力气在一丝一丝的剥离。
那晚匆促,她并?没?有将药带在身?上。
染上欲血之疾那一天起,她从未有宴云笺不在身?旁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刻。但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如中烈药,理智全无。
但杨潇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想活命,想谈判,甚至想保住自己的清白?。
这个样子,是做不到的。
姜眠反手拔下头上的珠钗。
她的头发只用这么一个发钗固定?,一经抽离,乌发几乎全部披散下来。
半遮苍白?的侧脸,无助又可怜。
姜眠慢慢伸出左手,五指张开撑在地上,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右手尽可能死?死?握住发钗,狠了狠心,对着?自己的左臂刺下!
拼尽全力地一刺,尖锐的发钗几乎将手臂捅了个对穿。
姜眠痛的发抖,但意识清醒许多。
“你很好,我还没?对你用刑呢,你倒知道自己先用上刑了。”
低沉清冷的嗓音伴随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杨潇烨从外面走进来,冷漠瞥来一眼。
姜眠身?上是单薄轻柔的白?衣,浓密的长发披散铺在地上,左臂上血洞还在不停流血,鲜血艳红无比,沾染她柔嫩的肌肤和素白?的袖口。
饶是狼狈不堪,目光却清亮倔强,这一刻她美的惊人。
而?杨潇烨只是淡漠看?了一眼,目光毫无波澜转开。
他走到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碗酒:“本王原想着?你是袁承阳的独女?,他多年?来,只守着?这么一个女?儿过日子,对你应当有几分爱重。也?许抓了你,能逼他现身?受死?。”
“但是啊,”他摇摇头,“在自己性命面前,你这个女?儿也?算不了什么。”
姜眠眼眸微转,她大概能拼凑出这是怎样一个局——从古今晓出现在家里那日推算,正是杨潇烨大败之后?,他气急迁怒,命人绑了袁承阳的女?儿来。
而?古今晓劫了她,半路将人调包,把囚车里的人换成了她,说不定?还给了这对父女?一笔封口费,难怪袁承阳不出现。
“不过呢,本王也?不想就此放弃。他不出现,说不定?也?在犹豫,你说不是不是。”
杨潇烨的目光极其冷漠,打量姜眠,就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一路大张旗鼓将你押送到这里,袁承阳不该不知。也?许他就在暗处看?着?,只要你够惨烈,说不定?他承受不住,也?就自己出来了。”
“你别?做梦了,”姜眠声音有些发抖,除了手臂疼痛,还抵御欲血之疾泛起的无力感,“你看?我连燕语都说不清楚,我怎么可能是袁承阳的女?儿?”
“我只是梁朝潞州的普通百姓,在边境生活,突然有一日被人掳去,扔到囚车里被带到这。”
姜眠轻轻吸气,右手攀上左手臂,按着?那对穿的血洞,慢慢施力:“你就算对我用尽酷刑,也?是白?费力气,袁承阳早就把他亲生女?儿救走了。”
杨潇烨道:“不可能。”
姜眠轻笑了下:“我知道这样说,你觉得我在骗你。但就算我说谎,可你现在更该做的,难道是惩处一个逃兵?”
她抬眸,目光清亮,“我梁军寸寸逼近,只需一役,就能令你一败涂地,你也?不管不顾了吗?”
杨潇烨眼神锐利,端着?酒碗的手一顿,忽然狠狠砸向姜眠:“你少装腔作势,若不是因为你父亲违逆军令,临阵脱逃,我岂会尽失先手这般被动?!”
他只是愤怒,却并?未想杀人,否则这一下必定?砸破姜眠的脑袋。但那碗扣在她肩膀上,酒水淋了她一身?,有好些流过左臂的伤处。
剧烈的疼痛甚至都没?用,酒气一熏,姜眠的意识几乎被无形的大手扯碎。
阿笺哥哥说过,她不能碰酒的……
本就血疾发作,此刻酒顺着?伤口流进,姜眠再支撑不住,身?体软倒在地。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死?死?咬着?下唇,她几乎想向杨潇烨求饶。
杨潇烨也?看?出些不对,眉头微皱,却是厌恶。
正待说话,帐外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五哥?”
五哥?姜眠模模糊糊地想,杨潇烨行五,能叫他五哥的,若不是他妹妹,就只能是情人了。
她艰难看?去,却见走进来的人,竟是方才的秦棠。
“阿棠,”杨潇烨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连忙站起身?向她走去,看?她蹙眉望着?地上的姜眠,温声解释,“阿棠,我没?有正眼瞧过她。”
秦棠笑道:“我知道,你紧张什么。”
杨潇烨浅浅微笑,又道:“方才小何?他们?说是你吩咐把她带到我帐中的,可我看?她的样子似乎中了药,这是怎么回事?”
“这……”秦棠也?不知怎么回事。按理说,那几个人没?有这种胆子。
可眼下这种情景,她将这姑娘丢到这里,在杨潇烨眼中会不会变了意味?
秦棠迟疑间,有人恰好替她解围:
“王爷,卑职可否进来?”
杨潇烨微微拧眉,秦棠解释道:“是容山,他被烟熏坏了嗓子。”
原来如此,他道:“进来。”
容山的脸还是格外吓人的,但杨潇烨见多识广,倒未变色,只是微微遮在秦棠面前:“这药是你下的?”
容山道:“请王爷恕罪,棠姑娘来之前,我们?闹得过了些。”
杨潇烨本也?不在意这些,他眼中只装得下一个人,看?姜眠就与看?地上的尘埃毫无分别?,挥挥手道:“你把她带走吧,随意处置,不必回禀了。”
“只是别?叫她死?了。”
“是。”
容山应过,后?便向后?面姜眠走去,姜眠还有些残存的意识,知道有人向自己靠近,瑟缩着?向后?躲。
容山丑陋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有唇角绷得很紧,他步子迈的快了些,长臂一捞,将姜眠揽在怀中,打横抱起来。
她身?子软的厉害,陡然凌空,几乎像一汪水缩在他怀里。
容山背对着?杨潇烨这一瞬间,慢慢将姜眠拥紧。
姜眠双手撑在他胸前想推,却不知晓自以为使了多大力气,手掌却是软绵绵的。
“你别?碰我……”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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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言谈鄙陋,但抱的不重,也?不粗.鲁,不知是不是血疾发作的原因,她甚至有些想往这个怀抱里缩。
可是不行,她不想这么毫无尊严。
她抗拒他:“你放开我……你敢碰我,我一定?杀了你……”
容山一言不发转身?,对杨潇烨恭谨点头:“王爷,卑职先退下了。”
退出营帐,外边营地里刚才那些人围在一起看?好戏,见他出来,便是好一阵起哄声。
容山道:“都滚。”
士兵们?哈哈笑:“不是吧容哥,也?不能你一人独吞啊。”
容山扯了扯唇角:“今天人是我的。谁抢,别?怪我翻脸。”
“……行行行,你这伤的不轻,不说好好休息,还跟兄弟们?争上了,您是爷,我们?等一等又何?妨?”
容山不再说话,转身?向东边走去。
有人在后?边叫他:“你不回营帐里,还要先去徽河洗个澡啊。”
他们?扎营的近边有条河,名叫徽河,是燕夏沉沧江的支流。看?容山的意思,就是奔着?那条河去的。
后?边有人调笑道:“容哥有花样,你管那么多呢,得得得,今天吃不上肉了,赶紧回去歇了。”
他们?嬉笑着?走,路上有人朝这边看?,容山不理会。
怀里姜眠始终挣扎,幅度不大,软绵绵的,他收紧手臂。
终于,姜眠的小手撑在容山坚硬的胸膛上,再也?无可抑制靠近他颈边。
离容山肌肤还有半寸,她发着?抖,拼力不让自己再近前,绝望委屈地小声呢喃:
“王八蛋……”
“我要杀了你……”
“我爹娘……哥哥……不会放过你……”
容山喉结滚动,步伐加快。
抱着?姜眠到岸边,虽然他眼上覆着?白?布,却仿佛仍能看?见一般,对着?河边两个正脱衣服下河洗澡的士兵漠声道:“滚,敢来打扰这的好事,老子一刀剐了。”
他脸上的烧伤本就吓人,语气又这般凶神恶煞。那两人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连声应是,抱着?衣服灰溜溜跑了。
容山耳尖微动,过了片刻手指轻蜷,紧抿着?唇把姜眠放进河水中。
九月初,夜间河水还是冰冷刺骨的。
姜眠骤冷,立刻身?子一缩,攀着?容山手臂想挣离刺骨的冰水,容山却沉默反握她手按住。
他跟着?一起下了水。
这里寒气逼人,身?前又多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男人,姜眠止不住发抖:“你……你别?……”
“阿眠。”
姜眠有一瞬的懵。
“阿眠,”他说着?梁语,声线熟悉,在这被他身?躯围困出的安全角落里,声音很低很低,“是我。”
他一面说,一面麻利撕下自己还未沾湿的袖口衣料,一圈圈裹缠在姜眠受伤的手臂上,包扎止血。
姜眠微微怔着?注视眼前男人,视线忽模糊忽清晰——什么都能作假,骨相却改不了。即便脸上遮住许多,也?能看?出那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
不是宴云笺又是谁。
她已经听不清他声音里浓重的情意,只知道他的语调很静,很稳:
“阿眠,我知道你难受,但我不想欺负你。你现在发作的太厉害,泡冷水熬过去,我的血才能起作用。”
“不怕,我陪你一起。”
溪光星河(五)
河水很凉,但还不能顷刻间抵消身体内的燥热。
姜眠在?认出?宴云笺那一刻就全然放弃了抵抗——或者说,她能撑到此刻,都不知是?怎样的意志力在支撑,直到确认自己是?安全?的以后,几?乎是?重重扑进宴云笺怀里。
“阿笺哥哥,阿笺哥哥……我真的很难受……”姜眠抱着宴云笺劲窄的腰肢,越抱越紧,双手无助地揪住他后背的衣衫,“阿笺哥哥求求你……救救我……”
姑娘的身躯极软,在?这冰冷的河水中,温热的叫人险些失去理智。
宴云笺额角隐隐鼓起青筋。
他抱着姜眠转半个圈,将?她靠在?河岸内壁之前,先?将?自己的手臂垫在?上面,让她不至于挨上那坚硬锋利的石壁。
他将?她整个人抵在?中间,压制住她乱动的身体。
“阿眠,”宴云笺喉咙里都带了血腥味,“我帮不了你阿眠,我知道你难受,对不起……很快就会过去……很快……”
阿眠理智几?乎无存,但他有。
如果顺应阿眠,她在?这寒水中受的罪又算什么。
宴云笺手撑在?石壁上,锋利的棱角刺进他掌心?,他毫无知觉——他更恨的人是?他自己,他的不择手段,将?这个世上他最不愿、也最不能伤害的人伤害至此。
“阿笺哥哥,可是?我很难受……”
他只能不断低声:“我知道。”
“你救救我……”
他不再说话。
姜眠被牢牢禁锢,一寸也动弹不得,越挣扎,他的手越紧。
委屈涌上来,眼眶渐渐湿了:“阿笺哥哥,你放开我吧,我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冷热同存,难受的要?命。
但始终还有一丝意识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她没发出?声音,就把脸埋在?宴云笺胸膛上默默流泪。
宴云笺身量高,河水刚刚没过他腰际,胸口的衣衫还是?干的,感受到那片渐渐扩散开的温热濡湿,几?乎像被烧红的烙铁洞穿的剧烈疼痛。
“阿眠你不要?哭,”宴云笺低声,“你不要?哭,难受的厉害,你就打?我骂我。”
姜眠缩在?他怀里,听?他疼惜低哑的嗓音。
这一瞬间,灵魂剥离身体,难熬的折磨下竟有刹那间的清醒与理智。
这时候似乎不会豁然开朗,但她就是?懂得了。
她忽然明白宴云笺是?特殊的。
这个她在?绝境里唯一盼念过他能出?现、也唯一可能会出?现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从水火中救入他干净的怀抱。
她想他,担心?他,也需要?他。她以为这是?将?他认作亲哥哥才会如此,这一刻,在?他双臂中才知道不是?——没有哪个妹妹在?被亲哥哥紧紧抱住的时候,希望他能弯下腰亲一亲自己。
明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在?她眼中已变得不同。而?确认自己的喜欢,本?身也只需沉浮一念。
姜眠冷的有些发颤,睁大眼睛注视宴云笺,抽出?双手抚上他的脸,将?他面上作假的伤疤沿着边缘一点?一点?揭去。
纱布还裹缠在?他双眼上,他俊朗的脸庞已经显露出?来,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了艳绝风姿。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宴云笺柔声道:“阿眠,这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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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还需要?,不要?乱丢……”
好,她不丢。
姜眠将?那些放在?一边干燥岸石上。
“阿眠,我……”
姜眠湿淋淋的双臂忽地缠住宴云笺脖颈,他正说的话戛然而?止。
她借力上浮几?寸,跟宴云笺平视,甚至比他还要?高一点?点?。
贴近他耳边,纯粹,真挚。
“阿笺哥哥,你不要?想那么多。如果是?你的话,我很欢喜。”
因为冷,她唇瓣显出?粉白色,贴在?他温热耳垂上那一刻,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纷争,历史,战乱,剧毒。
她说:“阿笺哥哥,我很喜欢你。”
说完后她力气不足,微微滑下。
宴云笺呆怔低头,面对着他怀中的一小团。
因为他的双眼还被蒙住,所?以姜眠无从窥见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的面容很静,身体僵硬,好像在?这一刻化作一尊漂亮的雕像。
自己身体内的燥热退下些了,那种撕扯理智的烧灼感流失后,整个人又清醒了不少。
这里真好,像是?一处遗世独立的静谧之地。
茂密丛林,遮挡了外?边隐隐的喧嚣声,围挡的这里更加安静。夏夜的月,冰冷的河,他们?拥抱着彼此,仿佛世间一切纷争都消靡殆尽,只剩下身边的人。
姜眠说:“阿笺哥哥,你应该也不讨厌我,对吧?其实你也挺喜欢我的,是?不是??要?不然这会儿功夫你一定把我甩开了。”
对的,乌昭和族人不是?对伴侣很忠贞吗?如果阿笺哥哥没有动心?,为了和未来的夫人交代,他也一定不肯再抱着她了。
宴云笺双臂轻颤,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眠,你血疾发作,人还不清醒。别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姜眠道:“我要?负责任的。”
宴云笺顿了一下,双唇微张,片刻之后,他轻轻道:“阿眠,你把我眼睛上的纱布拆下来。”
姜眠听?话照做。
他刚才说了,那块作假的烧伤痕迹要?留着有用的,那这纱布应当也有用。姜眠拆的小心?,没有碰水,拆下后放在?岸上上相对干净的草丛。
宴云笺暗金色的眼眸完全?露出?来。这么一对比,才知繁星夜空也被他衬得黯然失色,这双眼睛,比金星伴月还要?美出?几?何。
宴云笺说:“阿眠,我不是?一个会一直委屈自己的人。”
知道啊,姜眠认真点?了下头。她当然知道,他虽谦逊温和,但绝不是?一个软性?子。他不会让自己吃亏,或者说,除去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不让自己吃真正的亏。
宴云笺望着姜眠,她还带着一种类似于醉酒后的娇憨感,心?中轻叹一声,手掌在?水岸边锋利的石块上划过。
鲜血从细细划痕中流出?,宴云笺手指微蜷,按在?掌心?伤口处,指尖沾了血,轻轻点?在?姜眠唇上。
她粉白色的嘴唇顿增艳色,如花瓣一般娇艳欲滴。
他已经用自己的血为她解困,却不见她神色有太明显的变化。
“阿眠,你明白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么?”
姜眠微微睁大眼睛瞧他,既哭笑不得,又有些不乐意: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她说的那么直白,一点?也不含蓄,自己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啊,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对哥哥那种喜欢。”为了表达自己有多清楚,也为了让他更明白,姜眠又补了最后一句。
宴云笺注视她,喃喃道:“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好呀。”
宴云笺低声:“我好么?你不觉得……我背景太过复杂,与我在?一起要?背负许多东西,会很危险,也很累么?”
这些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
姜眠温柔回望着他。
和他在?一起不会危险,也不会累。
那些他嘴里所?说的遥远的东西,真正烧到她身上时,眼前的人,已不是?彼时的人了。
等他们?反目成仇那一天,他就不会对她这样疼爱,这样怜惜,所?有的温柔都荡然无存,她的阿笺哥哥将?不复存在?。
可是?这一刻她忍不住,好像情窦初开,就是?无法自抑,只要?在?这一刻拥有他就好。
这一刻,这一天,只要?他还是?眼前这个令她心?动的人,无论叫勇敢还是?自私,她只是?不想让自己遗憾。
拥有过再失去和始终不曾拥有,都是?很苦的,但只有这两条路能走的话,她不要?约束自己——用日后他面目全?非的日日夜夜去后悔,她不想,她要?得到他,得到和他在?一起的回忆,留给将?来的自己一一细数。
理智如此清醒,感情如此放纵。
姜眠说:“你是?最好的,你说的那些……”
她偏头想了想,很认真的样子。想好了,诚实告诉他:“不重要?。”
宴云笺浅浅笑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嫌弃?”
姜眠也笑:“我为什么要?嫌弃?阿笺哥哥,我都已经想好了,要?么我们?在?一起,要?么我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做自己的事情,空闲的时候就想你。我这辈子就这两条路会走。旁的什么人,是?一眼也不会多看啦。”
宴云笺静静看着她。
漫天星辰倒映在?静谧的河水中,粼粼碎光折在?他眼眸里。
他的气息围困在?四周,目光如此侵略性?,姜眠脸颊一点?一点?烫起来,低下头,有些羞于与他双眼继续对视。
宴云笺轻道:“阿眠,你知道方才刚刚下水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姜眠正乱着,听?见他说话,立刻很给面子的问:“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
怀中温香软玉,通过水的托力被牢牢贴在?他身上,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每一寸玲珑温软。
她是?他深爱的人,无需任何撩拨,已经让他沦陷。更何况方才情形,他有无数时刻几?乎想沉沦在?自己无边的深情与欲望之中。
可他不能,也不敢。
在?这幕天席地的河水中,他已经算是?轻薄了阿眠,若再失分寸,纵死,也赎不清罪过了。
宴云笺微笑道:“我当时想,我这样抱着你,实在?唐突了你,等你清醒过来,一定再也不肯看我一眼,理我一下了。”
姜眠连忙摇头:“我哪有那么不讲道理,你是?为了我好,我能不知道吗么,就算我不是?这样喜欢你,我也不会怪罪你啊。”
宴云笺弯唇,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夺目生辉。
笑什么呀?自己这么直接,他也太含蓄了吧?姜眠紧了紧手臂:“所?以呢,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没有说你喜不喜欢我?”
流水潺潺,树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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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
阿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宴云笺缓缓低头,目光为未移动半分,凝视姜眠,一点?一点?与她额头相抵。
他们?二人鼻尖若有似无轻蹭着,姜眠绷不住笑了,她不想再问,没有什么能比他的动作表达的更贴切。
宴云笺抱着人,怀里满是?温软与浅香。
他动了动唇,声音轻的像低叹:“阿眠,我答应过义父,不让自己沾染你。”
他的声音像是?隔一层水膜,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影影绰绰听?不清楚。姜眠抬头仰视宴云笺:“阿笺哥哥,你说话声音好小,我听?不清。”
她认真的样子太可爱了,宴云笺忍不住又抱紧些,低头看他,唇角又翘起些弧度。
“刚才说的那些都不重要?了。阿眠,我不想做一个无耻之徒。”
有些决心?一旦下定,就再也无可更改了。
一往而?深这条路,本?就没有回头的权利。
他会跪在?义父面前,求他原谅与同意。他会为自己争取,只要?阿眠也喜欢他,他就永远不会放开她的手。
宴云笺低声道:“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了结,用最快的速度。信仰留给我的那些责任,我一定完成,我会把一切危险的、肮脏的事情扫清,不叫那些侵染你分毫。”
他话里的情深意重,比烈酒还要?醉人。
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知道他会做到。只要?他还是?她独一无二的阿笺哥哥,他一定会保护好她。
姜眠把头抵在?宴云笺颈窝上,不愿去分辨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疯狂。
“阿笺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到,我再也找不到你那一天。
宴云笺笑了。
听?见他浅笑的声音,姜眠抬起头对他眨眨眼睛:“阿笺哥哥,你刚刚问我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宴云笺弯着眉眼摇头,她古灵精怪,他又怎知她小脑袋里那些奇思异想。
姜眠凑近了些,仰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娇憨可爱的不成样子:“当时你抱着我,我脑子里乱的很,只有一个念头特别清楚——我想让你亲亲我。”
宴云笺眸光陡然一暗。
好半天,他磕绊:“你……你是?不是?觉得……”
“觉得什么?”
罢了。
真是?拿她没办法。
望着这双澄净乌瞳,里面写满了纯粹的依赖与爱意,宴云笺激荡的心?终是?一寸一寸软了下去。
他缓缓靠近,越来越近。
在?距她娇嫩唇瓣还有半寸之遥时,他一直强撑的气息还是?乱了。甚至下意识闭上眼睛,长卷的睫羽颤个不停,和平时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样子判若两人。
紧张和羞涩仿佛会传染,虽然是?她先?撩的,但见他如此,加之气息极近,几?乎将?自己全?部笼罩,姜眠也卡住说不出?任何调侃之语。撑了两下,也慌乱地闭上眼睛。
刹那间,一个蜻蜓点?水,不含任何情.欲的亲吻落在?唇上,只感受到温热的瞬间便轻轻离开。
什么嘛……
就这……
这……
姜眠心?里腹诽,脸上却滚烫的愈发厉害,嘴上不敢再撩拨,老老实实装作淡定移开目光,不看他。
宴云笺撑不住笑了。
轻抚她柔软的小脸后,大掌扣着她后脑将?她圈揽在?自己怀里。
“乌昭神明在?上,阿眠。我一定娶你为妻。”
薄血覆影(一)
宴云笺抱着姜眠回去的时候,营地里还有一些?士兵在帐外。
看见他,他们不约而同笑起来。
“赵大人这一去可真久……”
在他们说出更轻挑的?话之前,宴云笺开口,说的还是流利的燕语:“我没功夫跟你们浪费时间,滚远点。”
他语气不客气,也?不耐烦,半点脸面也?不留。
有人道:“差不多就行了,还真独占着不撒手么……”
一面说一面向前,伸臂要将?宴云笺怀里的?人抱过来。
听得出来,这是那时拉扯阿眠将?她推倒的?那人。宴云笺上身未动,重重一脚踢在那人胸口,男人陡然凌空飞出,破布麻袋一般狠狠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不停抽搐。
竟如此狂妄,剩下几人没了玩笑心思,敢怒不敢言地让开——宴云笺护食,甚至将?外衫脱下包裹住那姑娘,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无论?是样?貌还是身躯,全都叫人一点也?看不见。
这女人,不争一时也?罢,众人看着宴云笺小心护着姜眠往营帐中走,正要散去。
哪知下一瞬,主?营帐“砰”一声响,像是什么人重重摔在地上。
所有人齐齐回头循声音方向望去,甚至不少人从营帐中探出头,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急急奔走,高喊王爷。
宴云笺只?顿了一下,怀中小脑袋微微动,他手臂一收,她立刻老实。
趁着混乱,他矮身进入营帐。
还好这容山是炙手可热的?功臣,新升了官,营帐是独立的?,宴云笺进去后便?立刻寻找药箱。
姜眠还是有点好奇,想掀开营帐一角看看,又怕惹麻烦,就蹲在厚实的?帐帘后期盼能听见些?什么。
“阿眠,你手臂上的?伤要赶快处理了,沾了水,不要感染才?好。”宴云笺打开药箱,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
姜眠扒耳朵听呢,摇摇手:“你别?说话。”
宴云笺哭笑不得,大步走过来直接把?人抱起来往小几那走:“想知道怎么回事,问我就成。但你得听话,不然我不告诉你。”
姜眠难掩震惊:“你知道?”
“嗯。”
“真……的?假的??”
“手放在这别?动。”
要说世?上有些?事情,还真是不公?平。燕夏宣城王的?军营,偏偏出了一个刚刚毁容又伤了眼睛的?人,以至于大摇大摆混进来一个人不说,他还在这有条不紊地取药给她处理伤口。
有的?人想活下去都艰难,有的?人,轻描淡写,把?一切控于股掌之间。
真是不公?平。
姜眠被宴云笺放在一处软垫上,她曲着腿,一手抱着膝盖,另一只?受伤的?手臂乖乖伸着。
她好奇:“阿笺哥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啊?杨潇烨死了吗?”
宴云笺说:“想法不错,真会为义父省事。”
姜眠抿唇一笑,也?觉得自己太露心思,“那是怎么回事呀?”
宴云笺手顿了顿,心说此事真是阴差阳错,他伪装成容山,没想到他还是潜伏在杨潇烨身边的?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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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秦棠那些?偏执疯狂的?话。
“我从未打算活。为了陛下安宁,我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我一定会死……也?许我会死的?很惨。”
宴云笺将?药膏倒在手上,指尖挑起一些?轻轻敷在姜眠的?伤口上,她手臂红肿着,他忍不住动作更轻。
“阿眠,燕夏有一种奇毒,叫爱恨颠。”
姜眠狠狠一抖。
宴云笺立刻停手,急问道:“怎么了阿眠?我碰疼了是么?”这里虽是独立的?营帐,但并不绝对安全,故而?他没有拆去面上的?伪装,眼睛还是遮着的?。
以为自己够小心,没想到还是伤到她了。
姜眠不安地看着宴云笺,所幸他目不能及,看不见她难过与心疼。
爱恨颠,想起这个,她整个人都在发颤:“我……我是疼。”她只?能这样?说。声音越说越低,幼猫一样?催人心肝。
宴云笺本就怜她,闻言心里更是生疼:“对不起阿眠,是我手没轻重,”他攥了下拳头,有些?无措地搓一搓手指,“这次我会小心的?,不让你再疼了。”
姜眠把?手伸过去,明明还是靠在宴云笺身边,她却觉得比上一刻冷。从他口中听见“爱恨颠”三字,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响,叫她措手不及。
“阿笺哥哥,”见他完全没怀疑,只?是更专注小心地给自己上药,姜眠小声叫他,“爱恨颠,怎么了?”
宴云笺低着头,口中答道:“此毒毒发,人将?爱恨颠倒,杨潇烨两年前中了此毒,今晚毒发。”
比起旁的?,姜眠更注意的?是最后的?信息,身子微微前倾:“你怎么知道他今晚便?会毒发。”
“似乎可以推算,”宴云笺虽看不见她明亮的?大眼睛是如何求知若渴,但知道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心下一软,想着她手疼,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伸手将?怀里的?薄薄书籍拿出,“这上面有记载。”
方才?在河水中那么久,所幸这书在他怀中,只?打湿了一角,还能翻阅。
姜眠手指微颤,几乎屏住呼吸轻轻翻开这书。
这是一本关于燕夏剧毒的?详录,燕地擅毒,但不是所有的?毒都能有资格被奉为圣宝,这一本上毒种不多,样?样?惊心。
第一篇就是爱恨颠。
姜眠大致看了看制毒流程,便?翻过去,不动声色瞄一眼宴云笺,他只?是很专注地给自己包扎,没有管她翻书的?动作。
她目光重新落在书上。
这确实是她有机会能接触到的?最全信息,原来爱恨颠并非完美?无缺,它?是可以根据人体细微变化,从而?推测出准确的?发作时间。
姜眠心中一动,先翻到最后。他看过高叔屋里的?毒经,制毒者一般都会将?解法标注在最后。
但此刻,眼前书面只?有两个简单又锋利的?字。
无解。
真的?是无解,她一直以来的?心存幻想和一丝侥幸,彻底荡然无存。
姜眠心如刀绞,默默将?书页翻回来。
她快速默下内容,但不敢让自己太专注于此,便?摊着书本一面记,一面与宴云笺说话:“阿笺哥哥,这本书你是怎么拿到的??”
宴云笺道:“说来话长,其实秦棠是燕帝放在杨潇烨身边的?卧底,我假扮的?这个人,是她的?内应,她知道自己没有生路,便?将?此书托付给容山。应当?是想留下一线传承。”
“那,你也?看过了吗?”
“我覆着眼,还来不及看。”
没看过就好,姜眠小心地问:“那你是知道容山是杨潇烨身边的?内鬼,才?故意假扮作他吗?”
宴云笺笑了:“当?然不是,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我想救你出去,并非顷刻间能完成的?,只?能留在这里慢慢筹谋。那就须得混进来,我心中几个人选里,容山并不是最优。”
知己知彼是战场上最朴实的?保命符,对于敌方的?了解,几乎超过于对自己的?了解。杨潇烨手底下有什么人,何人堪用,能否有机会假扮,这些?都在考虑范围之内。
只?不过尽人事也?要看天命,他最想选的?人,实在没有机会靠近,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方崭露头角的?容山——利大弊大,作为伪装他无懈可击,只?是因为太过显眼,想带着阿眠一起逃离,就不太容易了。
姜眠认真听他说话,也?明白?大约是怎么一回事:“你假扮成容山,又因为扮的?太像,秦棠没有看出来,所以她还像往常一样?与你商讨计划?”
“嗯。杨潇烨野心勃勃,义父早就看出他与我们抵抗,并非完全为驻守燕梁两国的?边境线,颇有些?占下雁鸣山自立为王的?架势。”
宴云笺将?纱布轻轻系好结,用剪刀剪断,“他是庶出皇子,年少时不受宠爱,被当?时还是嫡兄的?燕帝多番欺辱。故而?心中生恨,从未臣服过他。”
姜眠眨眨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那位秦棠姑娘是燕帝派来的?人,目的?就是令杨潇烨对她情根深种,然后静待他毒发,用自己的?命验证他已经爱恨颠倒,从而?保证他可忠诚于燕帝,再不生任何反叛之心?”
宴云笺轻轻点头,其实还有一点,秦棠万分谨慎,仅用自己验证还怕不妥,便?将?袁承阳的?女儿送入局,由杨潇烨亲眼看过,才?算万无一失。
不过是他从中搅乱,不可能让阿眠再去担这个风险。
姜眠没受伤的?手悄悄在下面攥住自己衣角。
看他说起这些?话,言语沉着,态度冷静,但她对他何其了解,怎会听不出他语气中那一丝无可奈何的?不忍。
他不忍,是他本身就为情一字肝脑涂地,为仇夙兴夜寐,坚韧孤勇。听闻他人此等爱恨颠倒的?下场,便?是仇敌,也?觉于心不忍。
发愣的?这会儿功夫,宴云笺已经将?药品都收好,温声嘱咐:“阿眠,你手臂上的?伤刺入极深,但没伤到骨头。你小心些?,不要乱动。”
“嗯。”
想了想,宴云笺还是低声道:“以后无论?面对何种境地,你只?要尽可能的?保全自己,把?承受的?伤害降到最小,不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
姜眠看看手臂:“也?还行吧,不算太吃亏。”
宴云笺语气严厉些?:“阿眠,此番你运气好,这一下刺偏,没伤到骨头也?没切断经脉。如若不然,这条手臂可能会废。”
姜眠垂下头,小声道:“我是在保护自己啊……你也?不可能永远都来救我。”
宴云笺揉她头发:“傻话。”
姜眠抬眸看他一眼,又很快移走目光,傻就傻吧,反正爱恨颠没有解药,他永远都不会懂,就永远都不会难过了。
“阿眠,你这段时间……”宴云笺刚刚开了个头,忽然外面喧嚣声大起,声响低沉沉闷,令人头皮发麻。
姜眠跟着宴云笺站起来:“这是怎么了?”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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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是号角声,”宴云笺说,“燕夏军规,要对罪大恶极的?战犯当?众处刑。”
罪大恶极的?战犯?
电光石火间,姜眠嘴唇轻颤:“难道是秦棠么?”
也?只?能是她了。
当?众处刑,是不允许任何人缺席的?。宴云笺下意识伸臂揽住姜眠,可是,他又不放心阿眠一个人留在这里。
迟疑了下,宴云笺转身翻找出一套最小的?士兵军装,抽出来递给姜眠:“阿眠,你把?这个换上,跟我一起出去。”
姜眠也?不废话,立刻接过来展开,铺到一边,抬手便?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刚刚打松腰带,手顿了一下,抬眸望着宴云笺。
“怎么了?”宴云笺察觉她犹豫。
“……你转过去啊。”
哦,宴云笺喉结微滚,立刻转身背对她。到底是心不够细,他还以为自己盖着双眼,就没关系呢。
姜眠脸颊泛红,虽然宴云笺背对着她,还蒙着眼睛,可到底是在身边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她换衣服还是会觉得羞赧。
她低头动作麻利地除去衣衫,将?那军装快速套在自己身上,虽然这已是最小的?,穿在她身上还是大,姜眠什么也?没说,动作迅速地卷了裤脚与袖口,把?甲胄套上。
“阿笺哥哥,我好了。”
宴云笺抓了两个头盔,一个拿在自己手里,另一个戴在姜眠头上,摸了摸前沿,确定可以半遮住阿眠的?眉眼。
虽然感觉有些?失礼,但他怕出错,还是细心地帮姜眠理一理衣服,嘴上叮嘱:“阿眠,这会儿外面正混乱着,所有人都往出走,我们混进去不会有人发现,你别?紧张。”
姜眠认真点头:“我不紧张。”
“出去后,你就跟在我身后,不用太刻意,落两步的?距离就可以,”宴云笺想一想,“万一被人群冲散了,也?不要慌,照常往前走,我能感觉到你。”
“嗯,我知道。”
他的?阿眠真乖,宴云笺忍不住微微笑,伸手摩挲一下她柔软的?脸颊,旋即牵着她的?小手:“走吧。”
到帐帘前,宴云笺先驻足侧耳听了会儿,确认无虞便?泰然自若掀起帐帘,拉着姜眠走出去。
一出营帐,他便?松开手,沉静地向前走。
姜眠跟在他身后,最开始认真盯着他脚后跟,渐渐的?周围人越来越多,她偶尔也?抬眼,迅速地向四周瞄一圈。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肃,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这个要即将?处死的?犯人,很有可能是燕夏最高军规惩处。
她脑海中闪回方才?熟背过的?文字,爱恨颠没有解药,唯一称得上克星的?,就是毒发时间可以被精确推算出来。
这种精确度,甚至可以精确到一刻钟。
直到跟着宴云笺来到一处巨大空旷的?场地,前方刑架上绑缚一个衣衫染血的?姑娘,姜眠小心用头盔前沿遮着视线,快速看了一眼。
果然是秦棠。
不知她受了怎样?的?伤,素衣上尽是鲜血,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幽深冷静。
在她下首当?中站着一个沉冷漠然的?男人——就是方才?将?她抱在怀中,小心翼翼珍宝一样?哄着的?杨潇烨。
姜眠心脏砰砰跳起来。
当?时见过杨潇烨对秦棠眼神里的?那种深情与疼爱,那几乎要从他眼中溢出来。而?此刻,他目光漆黑冰冷,翻涌着滔天恨意叫人心下寒凉。
爱恨颠,就是这样?残忍至此吗?
一个恍神间,她几乎想见在刑架上被铁索牢牢绑缚的?人是她,而?在下方目光冰冷,不带任何情意的?人,是宴云笺。
耳边依稀响起古今晓的?话:
“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想请你看一场戏。”
原来,是这样?一场戏。
他要让她亲眼看见身中爱恨颠之人毒发后,从情根深重到恨之入骨,究竟是何种残忍的?模样?。
对未来的?骇惧和抓不住眼前人的?恐慌叫姜眠气息渐乱,可无助时,第一反应竟还是寻找令她最安心的?那个人。
层层围困的?人群中,姜眠下意识伸手,去握宴云笺指尖。
他的?大手温热有力,而?她的?手却冰凉刺骨。
人群与衣衫的?掩映下,她的?动作惹的?宴云笺手微僵,旋即,他不容置疑地将?她的?小手牢牢包裹在自己温暖的?大掌之中。
薄血覆影(二)
人群渐渐起了骚动。
“这不是棠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