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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些并不?是怪你,阿笺,你心思重,竟把对阿眠的情意隐藏的这样好,若非方才神思混沌,只怕你要隐瞒一辈子?也不?说,是与不?是?”

宴云笺垂首不?语,眉宇间泄出几分惭愧。

姜重山温声:“你不?必自责,为父只是想把话与你挑明了讲。”

“阿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我喜欢,也欣赏。你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在我眼中,也并不?算什么。那些都是前尘往事,根本不?足以成为你的拖累,或是牵绊你的人生?。若抛开一切不?论?,单从匹配二字而言,你与我的阿眠很相配。”

什么?

宴云笺听的愣住,缓缓抬头望着姜重山。

这转折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姜重山眼中落了些笑意。

阿笺一向运筹帷幄,他还从没在他那双聪敏的眼眸中看到如此呆愣的模样。

姜重山笑过后,又正?色:“阿眠她……我只希望有个能护得住她的人,待她一生?一世,不?变初心。所?以,说实话,在世间男儿的人选中,我最中意你。”

他不?知往后还会不?会遇见?对阿眠如此深情的男子?,只是方才宴云笺睁眼时那几可触碰的浓烈情感,让他这个局外人都险些灼伤。

“但是阿笺,义?父也要与你说明一点,如今阿眠才刚刚及笄,我定要多留她几年在身边。再者,她还没生?出任何绮思,看你,与看阿峥并无?不?同,所?以此事最终也要看阿眠自己的意愿。”

宴云笺一直都听的呆愣,直到这一句才勉强找回些思绪:“这是自然?,对阿眠,当然?半分也勉强不?得。”

姜重山微微笑了下:“你能这样想,义?父很高兴。不?过,等开春你便要及冠,也该娶妻,若是一昧等阿眠,义?父也怕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并不?忍心,你要怎么选择,都是你的自由。”

宴云笺忙摇头:“不?,怎会是耽误。”

“义?父,我……”这话说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他从未想过此生?竟还能有如此剖白的机会。

但还是要说。宴云笺声音低,却说的清楚坚定,“我心悦阿眠,本自知痴心妄想,早已做好打?算,此生?不?娶。若是……”

若是他还有半分机会……

他微微闭目,心绪起?伏,再给他五年,不?,三年,他一定了却肩负责任,那时若义?父还同意将阿眠嫁给他,阿眠也愿意的话,他必定将她如珠如宝捧于掌心,疼宠一生?。

他未竟之语,姜重山都明白:“若你心意如此,义?父便不?再劝你什么,等阿眠再长大一点,她欢喜这门婚事,我便将她嫁给你。”

烧灯续昼(六)

姜眠出门先去叫姜行峥起身。

不论战场局势如何,又究竟是?谁的失误,在她心中,总归是?他们两个都活着回来重要一些。

她心疼阿笺哥哥受的苦,自然也心疼大哥心中的折磨。

“大?哥,爹爹吩咐让你不必再跪,我扶你?起来吧。”

姜眠小心避开姜行峥的伤处,两手轻托他手肘。

姜行峥低声:“阿眠,你?不必如此照顾我的。”

姜眠无奈,抬手蹭掉一块他脸上微干的血迹,“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大?哥啊,我不照顾你?难道把你?丢在这里?”

姜行峥低眉不语,眉宇间浮现一层惭愧之色。

“大?哥,你?不要多想,爹爹他并不是?怪你?,更不是?因为阿笺哥哥受了?伤才罚你?。他让你?跪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你?判断失误,而是?因为你?让自己身临险境,他只是?怕失去你?。”姜眠牵住姜行峥的衣袖摇一摇,“我同爹爹是?一样的,阿笺哥哥也是?如此啊。”

她拽不动姜行峥,索性蹲在他身边与他视线平齐:“大?哥,我们都?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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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以后你?更要小心,要照顾好、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姜行峥动一动干裂的嘴唇:“阿眠,父亲将事情都?与你?说了??”

“嗯。”

姜行峥低下头。

姜眠看着,双手一起将他的脸捧起来:“别乱想,爹爹之所以告诉我,是?想让我来帮着劝劝你?,爹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这些心里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她笑道,“难道爹爹特意告诉我这些就是?为了?给我讲个故事?才不是?呢,他是?在求我帮他哄哄他心爱的儿?子?。怎么样大?哥?给我个面子?。”

姜行峥终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他英朗的眉眼温软,出神一瞬,干净的那只手摸摸姜眠的小脑袋:“阿眠,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这还用你?说。”

“我没想到?阿笺为了?我受这样重的伤。我……”

话头顿了?一顿,他轻轻叹出一口气:“阿笺待我这样好,我真?的……不想伤到?了?他。”

姜眠笑道:“他知道的大?哥,你?别自责。”

“你?不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姜眠立刻摇头,又补充一句,“没有人会怪你?,你?自己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见姜行峥神色微松,姜眠放心许多,再次搀扶他起身:“好啦,跪久了?膝盖疼,大?哥,你?跟我去看看阿笺哥哥的药,然后我们一起去看他。”

姜行峥点头,终于露出些许笑意,顺着姜眠站起来。

***

姜眠与姜行峥走进来,姜重山与宴云笺听闻动静,一起侧头。

不知怎地,看见她后,两人又齐齐不着痕迹挪开目光。

倒很有默契。

宴云笺平一平看见阿眠后渐起的心跳,先对?姜行峥温和笑道:“大?哥。”

姜行峥应一声:“你?可算醒了?。”

走过去在他旁边看看:“还好么?”

“大?哥,你?不用这样小心,我无碍。”

姜眠凑上来,仔细瞅了?瞅宴云笺:“你?嘴里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有事。”看他低眉一笑,气色还可,她点头:“不过是?比方才清醒多啦。”

不提这一茬还好,提起这个宴云笺一口气没顺过来,呛了?一下。

姜眠忙给他顺气:“怎么这么不禁说?话都?没说就能呛住,慢点慢点,要喝水吗?”

因他后背有伤,她也不敢乱碰,一只小手就在他前胸慢慢抚着。

宴云笺心跳都?被她抚乱了?。

这可是?在义?父面前,况且他们方才又说了?那些,此时此刻当着义?父的面,他再无任何隐秘可言。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羞窘的滋味。

姜眠眉头一皱:“哥哥,你?怎么忽然脸红了??是?不是?牵到?伤口了??”

还问。

宴云笺真?哭笑不得?:“我……”

“啊?我碰疼了?么?”

“……”

“行了?。”

姜重山斜睨他,低头笑了?笑,拍拍姜眠解了?围:“阿笺受伤难免气血翻涌,让他自己平复会便好。”

“这药是?给阿笺的?”他目光向下,望着姜眠手中的药盒。

姜眠点头:“这是?高叔给阿笺哥哥调制的药,他那里还要照顾其他伤员,抽不开身,就没过来。不过,他把上药要注意的事都?叮嘱了?,我给阿笺哥哥涂药吧。”

姜重山接过:“还是?给我吧。”

“我来吧。”

姜行峥忽地开口,他看一眼父亲:“高叔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得?仔细,父亲,我照顾阿笺吧。”

姜重山打量他。

片刻后他抿抿唇:“你?都?去了?你?高叔那,怎么没直接将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姜行峥抬眼:“我……”

“胳膊上的伤还好么,我看看。”

姜行峥慢慢挽起衣袖,全身上下的伤里手臂伤得?最重,他露出伤口给姜重山看。

姜重山微微拧眉:“用些药吧。”

姜行峥笑了?笑,放下衣袖:“无碍的父亲,皮肉伤不打紧,等晚点我自己去抹点药膏便是?。”

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从不娇气,姜重山点点头也没再劝:“那也是?受伤不便,你?也辛苦了?,去旁边歇一会儿?。”

姜行峥没动,看一眼宴云笺,兄弟目光相对?,他摇摇头,轻声道:“我又没什么事,哪里就需要歇着了??阿笺拼命救我,我该照顾他才是?。”

“前面母亲还等您去议事,您只管去忙,这里交给我。”

宴云笺也笑道:“义?父去吧,有大?哥照顾我就好了?,真?

忆樺

让您亲自上药岂不折煞孩儿?。”

姜重山回头,冷峻的脸上浮现些许笑意:“你?少哄我,省着点力气,梓津调的药都?烈,够你?受的。”

宴云笺摸摸鼻子?,微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看他们如此,姜眠眨眨眼睛,也帮着哄姜重山走,“爹爹,娘亲确实在前面等你?呢,您去办正事要紧,这里有我和大?哥在,会好好照顾阿笺哥哥的,您不用担心。”

姜重山笑抚一抚姜眠发顶:“行,那阿眠帮爹爹在这里照顾着,你?两个哥哥都?听你?的话,你?看着他们上药。”

姜眠乖巧点头:“我知道,爹爹,你?放心就是?。”

等姜重山走了?,姜行峥在宴云笺身边椅凳坐下,姜眠也坐在宴云笺床边,一手托着下巴看他。

宴云笺莫名其妙,先笑了?:“你?们干什么?”

姜眠笑眯眯的:“大?哥说,有话要与你?讲。又不想让爹爹知道。”

宴云笺抬手弹了?下姜眠脑门,那力道极轻,完全显出宠溺的意味:“那你?就可以听了??”

“我都?帮大?哥的忙了?,还不能听一下你?们的秘密吗?”

姜行峥低笑,看着姜眠:“阿眠想听也罢了?,你?面前也没什么可藏的。”

他转头望着宴云笺:“阿笺,我知道,你?想将这次击杀樊鹰的军功推了?。”

宴云笺道:“那本也不属于我。”

“怎会不属于你?呢?是?你?带着一队人追去的,也确实成功的杀了?樊鹰,他是?燕夏龙虎军的最高将领,此军功之重,你?怎能轻易推拒,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姜行峥低叹,“阿笺,若是?为了?我,那大?可不必,你?不必这般让着我——原本你?的军衔迟早都?会在我之上。”

宴云笺看着他,摇头笑了?:“樊鹰已是?丧家?之犬,如无此前他受了?战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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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边也不会那么顺利。这功劳让我一人独占岂能服众?大?哥,你?别太?偏心向着我了?。”

姜行峥看他眉目舒朗,一片坦诚的样子?,笑了?笑沉默下来。

原来大?哥竟是?说此事。

姜眠心中情绪翻涌,低着头,不让两个哥哥看出来。

许是?他们二人都?觉得?这事让自己听到?也无妨,可是?对?她而言,却生生补足历史上一处空白。

——不是?她不记得?樊鹰为何人所杀,而是?原本历史上就没有写清楚。

军功可再挣,看上去似乎这一次放弃并不影响什么,可她知道不一样。击杀樊鹰,搏命救人,宴云笺的政.治立场在历史上会敲下一个很坚定的符号。

并非姜重山的依附,而是?有自己的信念;并非屈居姜重山之下百般筹谋反抗,而是?对?他一片赤诚,以命相救他的儿?子?。

这是?后世驳论的一个重要支点。

可这一切,随着千年前历史记载的空白而被完全埋没,导致后世根本无从得?知他捧过的心和流过的血。

姜眠见他们二人不说了?,想了?想,举手:“我想说一句话。”

宴云笺被她这认真?的可爱模样看的心头发软:“阿眠要说什么?”

“阿笺哥哥,我觉得?大?哥说的对?,”姜眠看一眼姜行峥,姜行峥也正与她对?视,很认真?听她讲话,“敌人死在谁手中,谁就居这一份功劳。若按你?说的算,干脆谁也没有擢升的机会了?。”

宴云笺一手撑着脸,歪头笑道:“阿眠,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往里添柴?”

这叫什么话?姜眠在宴云笺腿上拍了?一下:“你?不懂。你?听话就是?。”

宴云笺靠在床边,但笑不语。

再多的军功也罢,日后总有机会。眼前这一个真?的拿了?,只怕免不了?有人将他与大?哥做一番比较,虽无恶意,到?底伤人。

姜家?对?他恩重如山,大?哥待他更是?好,他不想贪功利而伤情分,惹大?哥难堪,他实在不愿。

可这些思绪却无法言明?,宴云笺眉眼温软对?姜眠道:“阿眠,哥哥知道你?对?我好,但此事的确不能就这样算在我头上,这么偏袒,恐难服众。”

姜行峥淡淡道:“怎么会呢,你?的能力将士们有目共睹,谁人不服。是?不是?阿眠?”

姜眠忙不迭点头。

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宴云笺好,必要抓住一切机会才行。

姜行峥微微弯唇。

温柔地摸摸姜眠的头,旋开药盒,只见里面黑漆漆的药膏,空气中顿时散出苦涩。

他对?宴云笺温声道:

“阿笺,这件事该如何便如何,你?不必再推辞。好了?,咱们不说这些,来,我先给你?敷药吧。”

摧心化烬(一)

这?事并不难,姜眠心格外坚定,她一定要为宴云笺争取来——这件事在眼下看似乎微不足道,可却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无论未来?如何,都在历史上留了一处抹不掉的痕迹。

大哥同样心意?,和她一道,第二日去寻了爹爹说明此事。

姜重山听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欣慰微笑。

姜眠看他表情,没着落的心一松:“爹爹很赞成?”

姜重山抚抚衣袖:“不赞成。本打算让这?臭小子委屈委屈,但他大哥小妹都不应允,我?只得照办。”

姜眠忍俊不禁:“这?话居然是我?爹说的。”

姜重山也笑,屈指点点女儿鼻尖,又看向儿子:“阿峥,你过?来?。”

姜行峥走上前。

他俊朗坚毅脸颊上,有一道流矢造成的细小伤口。姜重山打量着温声道:“这?伤了面相,你该让你高叔给你瞧瞧,别?留什?么疤痕才是。”

姜行峥微笑:“父亲,孩儿是男子汉大丈夫,那么在意?容貌做什?么。脸上便是留了疤痕也没什?么打紧。”

“嗯,你还知道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这?可是从金川之战以来?你对你爹露的第一个有点人样的笑。”

听着这?话,姜行峥面露愧色,又不知该解释什?么,转身倒一杯热茶递给姜重山:“爹爹恕罪,都是孩儿任性,之前阿笺一直未醒,我?看着惭愧,也实在笑不出来?。”

姜重山摇摇头,接茶喝一口。

他本不太爱喝茶,只是这?是儿子奉的,想一想,似饮酒般喝干了才搁到?旁边:“好了,你也不要太过?自责,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们兄弟互相着想,爹爹心里极是欢喜。”

姜行峥低低“嗯”一声。

“脸上的伤还是要重视下的,虽是小血口,但你肌肤一向不爱消疤,能去便去了,别?拖到?最后?想去也去不得。”

“是,孩儿记住了。”

姜重山点点头,对着姜眠:“阿眠,这?会阿笺该喝药了,你去看看他,免得他小孩脾气又放一边白白耗着。”

没听错吧?姜眠微微挑眉:“阿笺哥哥小孩脾气么?”

“嗯。喝药费劲。”姜重山淡淡道。

要是这?么说,倒有道理。

“好吧,那我?去。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有话要和大哥单独讲,之前也是要和阿笺哥哥单独说话,才把我?支走吧。”

该说不说,他们家的秘密倒不少?。

看女儿古灵精怪的仰头望着自己,姜重山淡笑:“等哪天我?倒出空来?,必要好好收拾收拾阿笺。有他带头,叫你们一个两个敢来?拿我?消遣。”

姜眠才不怕,站起来?拍拍手,笑眯眯道:“是该收拾他,我?记下了,您不只动口不动手可不行。那——我?就装作去看阿笺哥哥,你们慢慢聊。”

等姜眠出了门,姜重山笑意?还未散。

清晨日光映在他脸上,淡薄的一层暖色。

姜行峥看着自己父亲,不禁脱口:“爹爹,这?一年,您与在北境的十年变得不一样了。”

“是么……”姜重山回神,问:“是好是坏?”

“当然好,您舒朗了许多。”

原先在那战场上,也没什?么温情脉脉,回到?家里亦是冷清,也不知是不是多了阿眠和阿笺的缘故,家里温度与以往大不同了。

姜重山抚平衣角褶皱,笑道:“大抵是爹爹老了。”

“爹爹这?是说哪里话,您正?当壮年,怎么算老。”

“你长大了,爹爹自然老了,”姜重山望着他,“阿峥,你早到?了娶妻的年纪,却耽误在东南,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不过?,也未必是京城的女子最好,正?好此时刚刚战过?,休养生息,爹爹想着与你母亲给你相看一番,你也自己挑一挑,如有中意?的便直说,无论对方如何,只要你喜欢,爹爹都答应。”

姜行峥道:“爹,您就别?为我?操心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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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战事未平,宣城王率龙虎之师,日后?的仗不好打。若孩儿成了家,怕耽误旁人。”

“但是……”

“爹爹,孩儿真的不急。”

姜重山点点头,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本想着,若阿峥成了家,便让他多多顾家里,战场上有阿笺在也是一样。

但,阿峥这?孩子自尊心强,便是自己这?话无意?,却也怕他伤心,还是罢了。

念头闪过?,他另提一事:“阿峥,还有一事,本该与你母亲商量的,但爹爹也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若这?么说,姜行峥就明白了:“怪不得您只为我?着急,却不提阿笺。爹爹是看出阿笺对阿眠有意?了?”

“你知道?”

“爹,我?与阿笺相处时日比您多出几何,我?们都是阿眠的哥哥,我?自然能分得清我?与他对阿眠的区别?。”

“那你如何想?”

姜行峥没有立刻回答,垂眸思忖片刻,才抬头笑道:

“您既问了我?,我?便直言。阿笺为人正?直坦荡,对阿眠一心一意?,我?看他了很?久,觉得所谓乌昭和族人不忠不贞大抵是句空话。况且他二人共染血疾,若能结为夫妇,倒是好事。”

“不过?看阿眠却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心思,想来?小妹年纪尚小,还不懂这?些。”

姜重山慢慢点头。他说的这?些倒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都觉得这?是一桩不错的婚事。

“爹爹,阿眠自小便没与我?们在一处,这?才回家不长时日,您与母亲还有我?都舍不得。这?样看来?,她日后?嫁人,阿笺倒是上佳的选择,既知根底,又在眼前,总比嫁到?旁人家,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亏要好的多。”

姜重山渐渐听出些门道:“我?是对阿笺颇为中意?,你却倒像是想极力撮合他二人。”

姜行峥微微一顿,抿唇淡笑点头承认:“确实如此。换作旁人娶走阿眠,我?的确不大情愿。”

原本姜重山只是起了心思,听完儿子的分析后?,思来?想去,竟觉极有道理。

“待我?想一想,再看看阿眠的意?愿。若她也欢喜,我?却要思考该如何说服你母亲。”

“说服母亲又有何难?”

姜行峥笑道:“原本不知您这?心意?,眼下孩儿倒有件事要与您讲。当时从北境回京时,母亲的师父重病,前来?报信的是他新收的徒儿,是我?接待的,您可还有印象?那人学了些师祖的八卦推演之术,与我?谈说了一些。旁的记不分明,只有一句——他直言阿眠有一千年修来?的大好良缘,那人正?在她身边,实乃天作之合。原本孩儿一直以为是顾越,如今再想想,这?人大抵说的是阿笺。”

“母亲一向敬重师祖,对这?位小师弟亦是疼爱,若有他劝,还愁母亲不肯点头吗?”

姜重山摆摆手:“好了,这?些到?时再说,我?先与你母亲好好谈一谈。”

父亲一向厌恶八卦推演,鬼神之术,姜行峥颔首,不再多言:“是。无论如何,若他二人真能成就姻缘,实在是天大欢喜。爹爹,届时阿眠嫁人,阿笺娶妇,您既出聘礼又添嫁妆,子女皆在身边,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姜重山眉眼一柔。

阿眠嫁人,阿笺娶妇。

庭院里青翠树影深深,他目光深远,静静看了会儿,不由?低目一笑。

……

宴云笺休养了三日,此时八月末炎热得很?,他身上烧伤最是疼痛难挨的时候。

虽说姑娘家不方便,但姜眠还是天天跑去看他,即便不能亲手照顾,只想着能陪他说话解闷,转移注意?力,让他没有那么疼。

“喂——宴云笺,谁让你又下地的?你快躺回去,一会儿不看着你你就乱动。”这?日姜眠一过?来?,便看见宴云笺在院中,手里拿着剑,也不知道一个人偷偷练了多久。

她恨不得揪着他头发把他按回床上,又不敢真乱碰他,只好牵他大手把他往屋里拽。

宴云笺好不容易抽空,被抓正?着真无奈又好笑:“阿眠,你知道我?愈伤很?快的,而且我?就下来?走走……”

“我?知道你身体?自愈得快,你要是就下来?走走,我?也不说你什?么,但是你在干什?么——”

姜眠很?不客气抢过?他另一手上的长剑,顿时沉的她手臂一坠。

宴云笺护了一下:“小心点。”

姜眠把剑往旁边一扔:“没事,拿得动。”

宴云笺失笑,“你砸到?我?脚了。”

“砸的就是你……还笑,趁人不在偷偷练剑,你是不是想气死我??高叔都反复叮嘱了,你最好再卧床静养三五日,快点回去躺着。”

姜眠把宴云笺往屋里推。

除去烧伤,他身上的积伤也不少?,这?一仗打了大半年,根本没有机会好好休养,好容易回了家,自然要将沉疴一并养好。

直到?姜眠把宴云笺按坐在床上,还要再往下按的时候,宴云笺实在撑不住示弱:“好好好,阿眠,我?自己躺,我?自己躺就可以。”

姜眠松手,看他乖乖躺下,便坐在他旁边,自然地端起他搁在一旁没喝的药:“阿笺哥哥,知道你躺不住,我?这?不是天天都来?陪你么,你别?任性,再忍一忍,过?了这?几天,才没人管你。”

“哦,”宴云笺伸手:“我?自己来?。”

姜眠看他利落喝尽,夸了句:“还算你乖。要吃糖吗?”

他是小孩么,宴云笺难以置信上下扫过?姜眠,正?色:“要。”

姜眠笑嗔他,但还真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温柔细致地剥糖纸。

她剥糖纸,宴云笺就一直垂眸注视。

她细白的手指柔软异常,专心致志剥开这?层糖纸,像是剥开他的心,还未品尝糖的滋味竟已觉得甜。

“阿眠。”他轻声唤。

“嗯?”

“……”

“怎么啦?嫌我?慢?”

他眉眼微弯:“不是。”

不是乱叫什?么?姜眠笑瞪他一眼,将剥好的糖塞进他嘴里,向两侧捋了捋他有些汗湿的发。

“说起来?今日谁给你换药?怎么还没来?……”姜眠去扔糖纸,正?好向外瞅瞅,外面静静的,还是没人。

“我?也不晓得,总归是高叔派的人。没关系,也不差这?半刻钟。”

姜眠回头:“你怎么什?么事都没关系?已经过?了你换药的时间了,你身上是烧伤,药不能捂太久,会对身体?不好的。干脆我?帮你换好了。”

宴云笺立刻拒绝:“不行。”

姜眠要上手:“哎呀,哪那么多讲究。”

宴云笺哭笑不得,伸出食指连连轻戳几下姜眠额头:“阿眠,你是姑娘家当然要避讳。”

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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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后?背靠肩膀的地方,这?也得防。

行吧。

姜眠知道宴云笺倔强的时候她拗不过?,只好忍着担心再等一等,好在没过?一会儿,高梓津亲自来?了。

“阿笺,今日感觉如何啊,伤口应该没那么剧痛了,我?再给你探探脉,应当可以减轻些药量……”

姜眠起身脆生生招呼道:“高叔你可来?了,快管管他。”

“咦,阿眠也在啊。”高梓津面上浮现一层笑意?,目光在他二人之间转一圈,自顾自笑着打开药箱。

放好了东西,宴云笺将手腕伸出,高梓津一面把脉,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啊,是不是躺不住乱动了?不是我?说你,原本看你是沉稳性子,最初刚来?家里的时候乖得很?,现在可倒好,渐渐露出些皮猴样了。”

宴云笺道:“是高叔太宠惯我?。”

高梓津哈哈笑,指腹深深按下切脉:“知道就好,我?宠归宠,你不能太骄纵,平日里嘱咐你的都要好好听,要及冠的人了,不要总是让我?们阿眠盯着你来?喝药,你自己……”

忽然地,他的话断掉。

那双常常含笑的眼睛中,第一次收敛了所有笑意?,漆黑深沉,凝重的让人害怕。

姜眠吓了一跳:“高叔,怎么了。”

高梓津慢慢缩回手。

“……没什?么。”

摧心化烬(二)

什么没什么。

姜眠不放心?,她还没在?高叔脸上见过这么严肃的神色,他一向笑呵呵的?,这般凝重,叫人害怕。

“高叔,阿笺哥哥哪里不好?”姜眠担忧,“他方才,趁人不看着就偷偷习武,是不是伤到哪了?”

宴云笺虽未说话,却也一直望着高梓津。

高梓津抿唇,侧头看一眼姜眠,对上她紧张目光,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勉强一笑,低叹道:“是啊,是阿笺太不注意保养了。”

多严重才使高叔都露出这样的?表情,姜眠有些气?恼瞪宴云笺一眼,也顾不上说他:“高叔,到底怎么回事,有多严重?还好?不好?治?”

“好?治。”

这一会功夫,高梓津已经?神色如常,“阿笺,你体质与常人不同,恢复极快,故而比旁人再多受苦也能恢复。不过?正因如此,这么多年你身上受的?伤换做旁人,早就死?了几回了,你却还能再往下糟蹋些。阿笺,要知道这些对你而言并非全?无?影响,高叔是怕你以后年过?而立,便会开始遭罪啊。”

原来是这样,姜眠提起的?心?微微放下——说真的?,看方才高叔的?神情,她险些以为他绝症不治。

这心?放下,也没完全?松快:“高叔,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旁的??”

高梓津哂道:“这已经?够严重了。阿眠,你还小,当然不懂那?些细碎折磨,等十年后阿笺时时身骨疼痛难忍,坐立都不好?受,你便知道这不是小事。”

原来如此,宴云笺还没说话,姜眠凑到他面?前?数落道:“你听听,就说你不爱惜自己身体吧,每次还都仗着自己体质特?殊说事。别人都是一把年纪老头一个才开始难受,你呢?三十岁你就开始遭罪了。”

宴云笺笑了下,佯装可怜:“知道了阿眠,你别训了,我以后不敢了。”

“你最好?是。”

虽说跟他生气?,但知道他身体不好?她怎能不心?疼,口嫌体直地给宴云笺掖一掖被角:“阿笺哥哥,这次你就好?好?听话,你这么年轻,高叔又医术高明,肯定治得好?你。”

高梓津只微微笑。

宴云笺不由捏一捏姜眠鼻尖:“哥哥知道,会听话的?。”

姜眠回头看:“高叔,以后就劳烦您了。对了,他今日的?药还没换。”

高梓津点头:“我晓得,我来就是给阿笺换药的?。”

宴云笺抬眸,正与高梓津目光对视。

四目相对,隐蕴瞬间的?暗流涌动。

念头转过?,宴云笺弯唇柔声道:“阿眠,我换药你不方便,先出去吧。”

等姜眠出了门,宴云笺盯着门扉怔然,直到听见高梓津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回头。

高梓津忙着手里的?膏药,没抬头看他,他略一思索:“高叔,对我您就不必隐瞒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您直说即可。”

高梓津道:“什么隐瞒?”

“我定非只是您对阿眠所言的?情况。”

他语气?轻描淡写,压根没当回事,高梓津来了气?:“你以为你身子骨好?得很我在?吓唬你,与你讲笑话听?你是不是觉得年纪轻轻一身病痛没什么大不了?”

宴云笺哄道:“非也。只是比起我真正的?情形,才显得微不足道。”

高梓津被他噎住,半天没话反驳,低下头默默准备将换的?伤药:“你想多了。便是我说的?这般。”

宴云笺无?奈:“高叔,阿眠挂心?我,才被您用话唬住。我还不至于,真为那?么一点事,您当不会露出方才那?般天都塌了的?神色吧。”

这是什么话?高梓津有些恼怒的?拍了宴云笺一下:“你这小子,什么叫做这点事儿,你也承认自己没把自己当回事了。”

宴云笺没躲,就在?原地对他稳稳笑唤:“高叔。”

上天格外偏爱他,夕阳余晖映进窗棂,他侧脸镀了一层暖黄金色。

天地间最后一点光打在?他俊美脸庞上,既沉稳,又温柔。

高梓津的?目光停住在?宴云笺,脸上。

这样的?好?孩子啊……

有一瞬间,所有话涌上喉头呼之欲出,却因不舍得,终究消弥在?翻复的?心?绪之中。

高梓津不轻不重勾了下唇角,拆解宴云笺身上的?纱布,淡淡说道:“行?啊,你倒是把你高叔我的?心?思看的?透。”

“嗯。高叔有什么都摆在?脸上。”

高梓津剜他一眼。

“好?,我告诉你,其实……”他思量道,“你中了一种?毒,有些棘手。”

宴云笺眉心?轻拧。

中毒。

过?往的?记忆飞速回翻——什么时候中的?毒?他一向谨慎留意,身体也从未感到异样,莫非是在?战场上,燕夏士兵的?刀剑上涂了毒?

思及此,宴云笺抬头:“高叔,您可看过?义父姜夫人和大哥,他们无?事吧?”

“他们没事,我刚刚从将军那?里回来,只有你一人中毒。”

宴云笺点点头。

“高叔,我中毒之事,您先别告诉义父他们。若义父知道了,我担心?他再让阿眠又一次为我割血,我实在?不忍。”

高梓津望着他,目光难掩心?疼:“阿笺,你不想想自己,倒先惦记着让我瞒着将军……其实你中的?毒,我记着……似乎并无?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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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有解药,便是他心?疼阿眠,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笺受折磨。

原来竟无?解药。

相比之下,宴云笺语气?倒轻快:“高叔,那?您更不可告诉义父他们了。您帮我一次,要不然,我就在?此长?跪不起求您答应了。”

“你倒还会耍赖了,”高梓津瞪他一眼,却无?多少力?道,目光只余纵容之色,“行?,我心?里有数,其实……”

他顿了顿,停了片刻才又继续:“你别怕,高叔不会让你出事,其实现在?还有时间,燕夏的?毒,多有潜伏期,不会立刻发作。虽然医书上所记此毒无?解,但我不信邪,既然能治毒,必然有相克的?法子。”

“我这就回去细细研究,定会在?你毒发之前?想出办法救你。即便……即便不能完全?疏解,也定会将其压制。”

宴云笺微笑拱手:“是我不好?,总让您操心?。那?先谢过?高叔了。”

高梓津摆摆手。

不过?,他也得有个心?理准备,宴云笺问:“高叔,不知我所中之毒若是毒发,是何症状?”

高梓津给宴云笺上药,仔细裹缠纱布,不着痕迹移开对视的?目光。

“哦,此毒甚为罕见,我原来也只在?医书上瞧过?,若所记不错,名为‘无?名’,发作时剧痛难忍,如蛆附骨痛不欲生……不过?,高叔定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

**

晚上高梓津回到房间。

他走得慢,一双黑眸寂静暗深,空空盯着前?方呆愣半晌。

好?半天,他猛然回神,转身关上房门,挂起门栓将门反锁。

走到桌旁,桌子上乱七八糟摊着一堆医书。高梓津飞快地一本本拿起,翻看封面?,回手丢到一边。

终于有一本,他看了眼封皮便捧在?手中快速后翻,直到翻到最后一章,那?上边是他亲笔所书潦草随意的?四个字——燕夏剧毒。

高梓津神色凝重,目光流连在?“剧毒”二字上,嘴唇颤抖半晌才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手里轻轻翻过?这一页,似乎有些不敢看。

终于,他垂眸凝视被他放在?第一位的?燕夏之毒。

反反复复,足足将记载看了三遍。

实际上,他也无?需反复查看这么多遍,只不过?不肯信。他曾游历到燕夏,清楚虽然此毒鲜为人知,却是燕人心?中最引以为傲的?剧毒——打从问世那?一天起,燕人就没有配置一份属于它的?解药。

它对人精神之破坏,实乃令人发指。

好?歹毒……

好?歹毒啊!

高梓津缓缓抬眼,眸中布满红血丝,将他神色衬得十分可怖。他盯着眼前?微晃的?烛火,忽然一把将书摔了出去。

他一生温润随和,从未有什么事发过?半点脾气?,这一回却控制不住自己。

“这该如何是好?……”

高梓津低声喃喃:“老天爷……你也真是有眼无?珠啊……”

闭着眼睛平复半晌,他步伐沉重上前?,弯腰捡起那?本书拿在?手中,轻轻拍拍上面?的?灰尘,拉开椅子坐下。

拾起搁在?砚台边的?笔,紧拧着眉头慢慢做批注。

这一夜漫长?,长?到灯油熬干,天色蒙蒙亮,高梓津才从桌案中缓缓直腰。

几缕发丝自鬓边垂落,狼狈遮住颓然空洞的?双眼。

***

高梓津对外言说闭关几日,实则近半月他才出门。

走到姜重山房门外时,正听见屋里姜眠的?软声笑语,高梓津正一正神色,抬手敲门。

“将军,是我。”

“进来。”

高梓津进去,眉眼含了两分笑意:“阿眠也在?啊。”

“高叔,”姜眠亲昵招呼道,“您可出门了,快坐,这些日子只闷在?屋里,我还怕您累坏自己身子。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您的?徒弟风间,他跟我说昨夜您又熬夜。”

上来就被训,高梓津摸摸鼻子:“还好?吧。”

姜眠一面?说,一面?起身给高梓津倒茶:“雪顶冰您不爱喝,我给您倒降绿了,”回头看高梓津笑容有些恍惚的?样子,“您累坏了吧?是不是为阿笺哥哥操心?,回头让爹爹好?好?说说他,免得他不好?好?照顾自己,还拖累了您。”

高梓津笑道:“看你说的?,你心?疼自己哥哥就是了,说这么讨巧的?话来哄我,难不成你不说我还撒手不管?”

姜眠冲他一笑:“怎么会呢?高叔最好?了。”

“梓津,这些日子你忙,我也怕打扰——阿笺的?身子可还能恢复如初?”姜重山看高梓津,也瞧出他脸色不太好?,却不知是愁的?还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高梓津放下茶盏:“将军,我正是来说此事。”

“你说。”

“他……他……自然是能治好?。”勇气?骤失,他低声,“我这些日子也不全?为阿笺的?事,还有一处百攻不下的?难题,一钻研起来,才忘了时日。”

姜重山稍稍放心?:“那?就好?。”

看他手里攥着袖口一角,反复摩挲,分明欲言又止的?样子,姜重山温声道:“还有什么难事?”

高梓津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冰山火海,翻滚不息。

要说的?话再度欲冲出口:“确实有个事……想禀报您。”

禀报。他们相识多年与朋友无?异。高梓津从不会如此讲话。

这般郑重,姜重山微微正色:“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来。”

高梓津不着痕迹看一眼姜眠,垂眸沉吟一瞬。

一鼓作气?,到嘴边却又偃旗息鼓,高梓津含糊不清道:“其实……我就是心?疼阿笺,可行?军之事我又不太懂,所以想问问将军可否让他歇息一阵子?”

“就为此事?”

“哪这么简单,阿笺心?性骄傲,让他休养在?家只怕他心?中会不舒坦。况且,也不知您日后安排,随意请求,怕乱了行?军大计。”

姜重山摇头:“那?倒不会,若确有必要让阿笺在?家休养,我自会劝他的?,到底是身体重要。”

“是。”

说到这,姜重山笑了笑:“不过?,也真如你所说,他是个坐不住的?人。就算能答应也是看在?我这义父的?面?子上,眼下他越来越显出几分少年顽性,保不齐会想出什么招数来磨我。”

姜眠在?一旁听着,不觉微笑:“爹爹这话说的?是,原先您最有手段治阿笺哥哥,现在?也落了下风吧?”

姜重山点头:“可不是,你二哥一肚子坏水,现在?还真没什么人能治他。”

他玩笑道,“若有一天啊,阿笺要与我为敌,怕我也只能言老服输,是争不过?这臭小子的?。”

高梓津猛然一怔,不动声色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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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脸色一片惨白。

摧心化烬(三)

几日后,高?梓津收拾好他的医书,看着被他仔细标注过的这一本,沉思很久,终是?放在书架最里面。

他步履缓慢踱去宴云笺房间,在他门?口徘徊一会,忽听里面含着笑意一声:“高?叔,怎么不进来。”

高?梓津一愣,暗道自己心思杂乱,竟忘了这孩子是何等敏锐。

推门?进屋,宴云笺正半跪在窗边小榻前,一手拿着水勺给窗台上那几盆绿植浇水。

高?梓津定睛看去。

这好像是?阿眠送的那些,她?自己倒腾的小花盆,从他这拿的绿植,只不过?园艺一般,随意种了,也没什么讲究,一股脑全塞给阿笺。

也亏得阿笺最会宠着阿眠,再有失雅致,也丝毫不嫌弃,天天当宝贝精心伺候着,现在看那些杂草确实长得比最初时好了太多。

高?梓津想着这些,唇边不自觉浮现笑意。然而他忽地一顿,又?渐渐抿直唇角。

宴云笺在高?梓津进门?时回头招呼他随意坐,半天看他还魂不守舍站着,便加快速度将?手里的水浇完:“高?叔,怎么了?方才我?听见您过?来,又?见您过?门?不入,想着大抵不是?找我?,后来才觉出不对。”

他闲话?家常,很是?沉静温柔。

高?梓津不觉含笑。

宴云笺放下东西,抚了抚衣袖含笑问道:“怎么了高?叔,究竟是?什么难事?”

高?梓津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他已经越来越无?法直视宴云笺的笑容,只怕再来几次,就要露馅了。

“嗐……不是?什么难事,是?好事啊,我?是?来给你送解药的,”高?梓津微笑道,“只是?方才走到门?口,又?想到一个一直未破解的难题,好容易福至心灵有些思路,越想越痴,这才一时忘我?驻足了片刻。”

嗯,倒是?高?叔能干出的事,他医痴一个,以前也没少神游。宴云笺笑着拱手赔罪:“那是?我?不好,贸然出声打断您思路,实在该罚。”

高?梓津道:“你不想着有解药高?兴,倒想着让我?来罚你了。若真要罚,便让你来试我?的药,正好我?缺人?。”

宴云笺点头:“求之不得,高?叔随意拿我?去试便是?。”

“行了,懒得听你在这胡诌,来,把这解药拿好,”高?梓津从袖口拿出一玉瓶,凌空一抛,宴云笺单手接住,“制这药可是?要了你高?叔我?的老命,你看看,腰都弯了几寸。

玩笑过?后,他正色道:“所以你可得珍惜,一日一次切不可忘,若是?不对自己上心,我?可再不管你。”

宴云笺一句话?也没插上,哭笑不得:“高?叔,我?说什么了,您要这般吓唬我?。”

“我?知道的,您别?担心,我?怎会辜负您的心意,”宴云笺收好药瓶,敛了神色下拜,“高?叔辛苦数日救云笺性命,此恩……”

“哎好了好了,干什么呢,闭嘴吧,跟我?还来这一套,什么恩不恩的,”高?梓津一把拦了,“起来,我?还有别?的话?要交代?呢。”

宴云笺望着他,一副听吩咐的模样。

高?梓津心里骤然酸涩,面上撑着平静道:“我?打算出门?一趟,想去寻一稀世灵药——我?最近呢,在研究一疑难杂症,渐渐痴迷,那药也许是?唯一解法,我?倒想寻来试上一试,只奈何一直没有时间。现在战事暂时平复,我?想借机去看看,已经跟将?军辞行了。”

宴云笺道:“高?叔打算去哪?”

“孟浮山。”

宴云笺点点头:“孟浮山在都焦,倒不算远。”

高?梓津望着他:“只是?路途寂寞没有同伴,你可愿意陪着我?这把老骨头?”

宴云笺微微一怔。

旋即他坦然道:“高?叔开口有何不可。我?愿伴您同行,待我?禀明?义父……”

“哈哈,罢了,你不用禀明?他了,”高?梓津摆摆手,“说来不怕你生气,其实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去找将?军说了此事,他一口拒绝,怎么也不肯让我?带走他的宝贝儿子——谁说都没用,将?军,倔得很。”

高?梓津苦笑一下,将?军原话?可比这个要无?情的多,他的儿子是?他爱重的天才将?军,哪里舍得给他这个老医怪带走,去漫山遍野寻一棵草。

将?军甚至要给他一队十人?精兵,让他少打他儿子的主意。

“不去也罢了,高?叔本也就是?说说,哪能真的带你胡闹。”

高?梓津微微笑着,拍拍宴云笺肩膀,甚至不舍得松手,向下沉沉按着:“阿笺,这瓶子里面的药……足够你解毒,你不用担心自己身体。不出一个月,高?叔也就回来了,到时接着给你调理,保准你七老八十时还硬朗,能接着气你义父。”

宴云笺想笑忍住了:“嗯,那孩儿先在此替义父谢过?高?叔。”

高?梓津失笑,在他额上敲了一记:“行了,别?贫了,你接着伺候你那几盆草吧。”

他摆着手向外走,转身背对宴云笺那一刹那,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直至化作一声无?声地叹息。

……

闲暇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已是?暮秋时分。

桂香零落,枯叶遍地,风一吹,裹挟着几分萧瑟,几场深秋冷雨下过?,好不寒凉。

这日外面又?下着雨,姜眠赖在宴云笺书房里。

他今日忙得很,一直伏在桌案写着什么,她?向来看不懂,也懒得看,自得其乐贴在窗边赏雨。

宴云笺时不时朝她?的方向瞥去一眼,眉目浮现浅浅笑意。

姜眠看了好一会儿,来了兴致,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伸手接了些细凉的雨丝。

“阿眠,把窗户关上。”

姜眠回头,“哥哥,你觉得冷啦?”一面问他,一面合上窗户。

宴云笺无?奈道:“是?怕你冷。高?叔不在家,你贪玩着了凉怎么办。”

姜眠笑吟吟地跑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我?有那么娇气吗?碰一下雨水就能着凉。”

“你坐好。”

宴云笺认命地放下笔,将?姜眠的两只手臂从桌面上拿下来,扳正她?的坐姿:“女孩子举止要娴雅,谁让你没骨头一样往桌子上一趴,下回义父瞧见要再罚你,我?可不为你说情。”

姜眠任他摆弄,等他松了手,再次伸出双臂压在桌面上,头往上一枕,笑盈盈地望着他。

在爹娘面前,她?自是?乖巧,行为举止也尽量向大家闺秀靠拢,有时端着太累也忍住,毕竟哪怕不为自己脸面,也为爹娘的脸面。

可是?在宴云笺面前,也不知是?不是?太清楚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舍得对她?说重话?,或是?真的让她?受苦挨罚,故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放松得很。

宴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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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哪有什么脾气,见她?如此,索性拿起笔接着写,也不管了。

他高?抬贵手不理她?了,姜眠更想撩拨,讨嫌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一戳。

宴云笺无?奈:“干什么?”

“你不管我?啦?”

“嗯,随你去吧。”

“那爹爹瞧见要罚我?,你帮不帮我?求情?”

“……”

“不帮么?”

“帮,”宴云笺又?好气又?好笑停笔,“我?说不帮你会信吗?”

他自己都不信,一旦听闻义父要罚阿眠什么,心疼劲上来,只怕他立刻前去护着。

姜眠也不知为何,最喜欢看宴云笺这副表情,以笑非笑含着宠溺,鲜活生动的不得了。

“你方才笑的那一下,你再笑一遍。”

宴云笺从善如流。

“不对,你刚才不是?这么笑的。”

宴云笺调整了下。

“不对不对……”

“你呀,你只管欺负我?吧。先饶了我?,等会再陪你胡闹,”宴云笺用笔端轻轻敲一下姜眠的小脑袋,随手端过?桌上糕点放在她?面前,“中?午见你吃的不多,要是?饿了就先用些,等哥哥手头的事忙完,去给你买红玉楼的茯苓膏。”

即便是?被宠溺的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像话?。姜眠道:“外面还下着雨呢。”

“下刀子也得去。茯苓膏糊嘴,没准能让你少说两句。”

姜眠在他腰上戳了一记:“好,我?这么讨人?嫌。”

她?一个他腰间的肉敏·感的很,一碰便会笑,宴云笺躲了一下,眉眼挂着清亮的笑:

“好啦……我?错了阿眠,饶我?这一回。”

姜眠满意收手,忽听外边声音不对。

似乎有人?急匆匆跑在雨地里,脚踏地面踩碎水花。

出什么事了?跑的这样急。

姜眠不安地看一眼宴云笺,他已经搁下笔站起身:“是?元叔。”

他过?去开门?,姜眠有些紧张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一声闷雷炸响,外面暗无?天日的暴雨一扫方才满室轻松,显露出黑洞般的昏黑凝重。

宴云笺也觉得不对,一面走,一面顾着姜眠的情绪,带她?去方才的小榻边坐下:“没事阿眠,不担心,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许是?战事有变,外边冷,你别?出来。”

看姜眠乖巧点头,宴云笺摸摸她?发顶,才折身向外走去。

弯腰拾伞利落撑开,爆裂的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击打。

宴云笺远远看,元叔已经跑到院门?口,外面这样大的雨,他竟没有打伞,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贴在脸侧,显得狼狈不堪。

宴云笺一见便拧眉,忙急走几步,执伞向元叔头顶轻移,“元叔,”一瞬间冲天暴雨打湿他的乌发与脸庞,清冷眉目沾了水,更显锋利,“什么事这样急?”

伞隔绝雨幕,可依旧有水痕自元叔眼角蜿蜒而下,他顾不上喘口气,悲声道:“公子,高?先生出事了——”

高?先生出事了。

刹那间,宴云笺像是?被人?打了一棍,眉眼惊痛:“出什么事了?他在哪?”

元叔双唇颤抖着,语调悲切:“他的小徒回来报,高?先生死在孟浮山下了!”

摧心化烬(四)

暴雨倾盆,一切声音都像隔了一层水膜,听不真切。

宴云笺双唇机械开合:“他死在孟浮山脚下……怎么死的,尸体带回来了?么。”

元叔低声:“接连几日绵雨山间峭壁湿滑,高先生的徒弟风间回来说,当时他?发现山崖缝隙中正开着一株他?要搜寻的灵药,因花期短暂转瞬即逝,所以不得不立即下崖去摘。风间去了,可山崖陡峭他不小心失足滑了一下,正巧挂在树上捡回一命,千辛万苦爬上来后,却发现高先生已经不在了?。”

一面听着,宴云笺拔步向外疾走:“那他也未必是掉下悬崖。”

“……公?子,十有八九是掉下去了?,风间探过,下崖的地方?除了?他?自己的脚印,又多?一行脚印,而那株灵草也?是被?人生生扯断的痕迹,周围印记混乱,大抵是失足……”

孟浮山百余丈高,掉下去,必然不能生还?。

宴云笺道:“风间勾在树上……”

元叔目露不忍:“他?说崖缝里斜伸出来的只有那一棵树,再往下百丈深渊……老天再不肯援手了?。”

“我?去看看。”

“您要去孟浮山?”

宴云笺不再回答。

“公?子——”

“阿笺哥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宴云笺刚迈出两步猛然一顿,将手中伞交给元叔打?着,转身折回。

他?牵着姜眠的手往屋里带:“谁让你不打?伞就跑出来。”

姜眠急问:“出什么事了?,谁失足落崖?是高叔吗?”

她在屋中等了?太久,外边闷雷雨声交杂让心里不安愈发沉重,实在等不下去,起身向外走?想看看究竟,刚走?到门口,便隐约听到谈话声音。

宴云笺把姜眠带到屋中,低垂着眉眼,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她脸上落的雨水:“是,但未必是最坏的情况,我?去看。”

“我?同你一道去。我?马术很好……”

“阿眠。”

“你知道的,你不能受寒,山间雨水重,”宴云笺低眸望着她,“你若受寒,我?要分?心照顾你。”

他?鲜少把话说的如此直白,姜眠懂得。

他?们二人共染血疾,她身体弱,十分?惧寒,若真着了?凉,还?得需要他?的血,那便是在给他?拖后腿了?。

“那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宴云笺轻声道:“你陪着义?父和?姜夫人。好好照顾他?们,等我?回来。”

纵使心中再沉重的担忧,姜眠也?只得点了?头。

宴云笺抚了?抚她脸颊。

旋即转身向外走?,他?没有打?伞,倾盆大雨刹那间将他?满身浇的湿透,他?迅速牵了?马出门,在门口碰见姜行峥。

“阿笺。”他?也?是一样的湿透狼狈。对视一眼,言简意赅,“高叔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们一起过去,分?头找。”

宴云笺点头,翻身上马,如飒沓流星在漫天雨幕向远方?驰去。

****

这日已是第四日,孟浮山大而空旷,又因雨重泥泞难行,搜寻起来十分?困难。

那日出门时宴云笺穿着一身青衣,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衣衫湿答答贴在身上,处处溅着雨泥。

不过几日光景,他?整个人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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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脸颊微微凹陷下去,淡青色的胡茬从下巴上冒出来,透着落拓的狼狈。

“二公?子,您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宴云笺道:“我?不饿。”

“可是你已近两日水米未进了?,之前?也?不过吃了?几口干粮,这样下去身体扛不住的呀……”

其实他?说的宴云笺没太听进去,目光巡移中忽地一厉,死死盯着前?方?某处。

霎那间他?反应过来,顾不得雨地湿滑拼尽全身力气向前?奔去,最后几乎是踉跄扑在那具骸骨旁边。

连着几日的暴雨冲刷,这半具尸体上的衣衫几乎已经冲烂,泡涨的皮肉也?所剩无?几,白骨泥泞在泥土中,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旁边,斜斜插着一截断臂,那嶙峋的手上带着一枚玉扳指。

宴云笺跪在尸骨旁,双唇剧烈颤动着。

他?动作很缓慢地弯下腰,一手撑地,目光在尸骨上流连了?一遍又一遍,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他?应该辨认出来……

他?应该辨认出这不是高叔才对。

可是……

望着这模糊的骨肉,当日历历话语依稀回荡在耳边:

“你不想着有解药高兴,倒想着让我?来罚你了?。若真要罚,便让你来试我?的药,正好我?缺人。”

“行了?,懒得听你在这胡诌,来,把这解药拿好。”

“若不对自己省心,我?可再不管你。”

“路途寂寞没有同伴,你可愿意陪着我?这把老骨头?”

高叔明明问了?的……

他?明明问出口了?的……

他?若知——

宴云笺心如凌迟一般,双手慢慢包住那早已冷得刺骨的手骨,雨水冰冷淌在脸上,划过脸颊竟是滚烫的。

他?心中大起对自己的恨意,那恨愈演愈烈,最后竟激得心间一荡,眩晕片刻。

“师父!”

风间一声大吼将宴云笺思绪陡然拉回。

“师父!!”宴云笺跑得太快,这会儿功夫风间才跟上来,一眼便看见宴云笺失魂落魄捧着的半截手臂,顿时心胆俱裂,大喊一声扑过来,“真的是师父!!真的是师父……”

他?悲痛欲绝,边哭边叫,不敢置信望着眼前?残缺不全的尸骨,直到看见另一条紧紧攥拳的手臂。

他?小心捧起,一根一根打?开那手指,里面赫然是一朵已经捏烂了?的药草。

“就是这根草,就是这根草,师父就是为了?这草……”

宴云笺目光缓缓移过去。

原来就是为了?这草。如此轻易,夺走?待他?如子的高叔的生命。

他?伸出手,指尖止不住发抖,轻轻的将那已攥烂了?的草拾起来。

这草……

宴云笺长睫轻颤,赤红双眸目不转睛盯着这株脆弱的草茎。

看了?许久,他?慢慢收进怀中。

低头望去,高叔的容貌已完全辨认不清,他?看了?许久,思绪飘飘荡荡,只想起那日高叔半跪在他?面前?,慈祥的脸上含着笑,对他?低声说着肺腑之言:

“这些?话将军只是不爱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便帮他?一回——你在这里,这双腿的好与坏,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若真有不好,你自己难受,还?有别人跟着伤心的,那都是你的家人。所以啊,以后身体有什么不适,便自己来寻高叔。”

都是他?的家人。

一念及此,真真肝肠寸断。

宴云笺闭了?闭眼睛,小心翼翼将高梓津的尸骨缓慢敛好。

他?声音既低且沉,仿佛被?雨击碎在冰冷回风中:

“高叔,我?带您回家。”

……

姜眠在家苦苦等了?五日。

两个兄长动作快,听到来信便立刻出去找,爹爹随后整合三队精兵紧跟其后。

时间越久,她心中绝望越大,按此处到孟浮山的距离推算,若高叔无?事,那早该有传信回来,此时还?迟迟不见来信,只怕是……凶多?吉少。

姜眠心中忧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萧玉漓虽然担心,却也?心疼女儿身体,亲手调了?安神香,点上后,姜眠辗转到后半夜才终于睡着了?。

昏昏沉沉间,姜眠惊醒——这几日常常如此,她已习惯,下意识想去点亮灯烛,却发现自己手脚皆动弹不得。

姜眠心陡然一沉。

这情形陌生又熟悉,已经太久太久没在她身上发生了?。

“姜眠。”系统唤她。

此前?觉得恐惧愤怒,这一回姜眠竟还?算平静,沉默了?片刻,问:“我?已经知道你并不是什么系统,如何称呼。”

“这重要么?”

“嗯,确实不重要。”

姜眠慢慢道:“你只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连老鼠都不如的东西,你姓甚名何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哈哈大笑:“你倒让我?很意外啊。”

“从第一次识破我?时的惊慌失措,到如今,已经敢这样不留情面讽刺我?。姜眠,看来你的确不把我?放在眼里。”

倒也?并非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

对于眼下的生活来说,偶尔想起现世,反而会觉那才是黄粱一梦——只有他?出现,才会让她虚实颠倒。

但其实事情想开了?就显得不那么可怕,天大的事,不过一死——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段时光是偷来的,如果对方?要收回,她也?无?话可说。

“你怕不怕我?,都没什么重要的。今日我?来只是问你最后一遍,你确定不再与我?合作了?吗?”

被?毒蛇缠上,便该是如此吧。

姜眠心里的厌恶几乎压过恐惧:“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我?不可能帮你做事,更不会去伤害宴云笺,如果你想要我?的命,随便你吧。”

“你的命有什么重要,”他?淡声,“我?对你的命毫无?兴趣,但你违抗历史,历史终究会给你承受不了?的惩罚——你无?法抗衡,因为宴云笺忘恩负义?是既定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历史不会变,结局定在那里。所以最终,他?会变的。”

“他?会变的”那四个字,他?的语调忽然轻而缓,就像在耳边呢喃一个恶毒的诅咒。

那种轻描淡写,姜眠打?了?个寒颤:“不可能。”

她不信。

她身在局中分?明看的真切。

宴云笺知恩重义?,滴水之恩,他?报以涌泉,就算有一日——爹爹,或者是她,哪怕要他?的性?命,他?也?只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

“不是这样的,”姜眠清醒而坚定,“他?不会变。如果我?因为听信了?你的话,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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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忌他?,才会打?碎我?们之间的信任,让他?心灰意冷,他?才有可能会变。”

如果历史真的有一个逻辑,也?只能如此。只要她坚定信念,就能抗衡那无?稽之谈。

“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你我?之间是永远谈不拢的,无?论你怎样说,我?信任他?,不会因为你的话而动摇。真如你所说,那么一定是历史错了?,我?更要纠正历史的错误。”

对方?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事情,笑的十分?痛快,那里面分?明含着一丝怜悯与轻蔑。

笑过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的尽头,他?说道:“那没办法了?。我?确实是说不动你。”

“我?相信,如果历史能够被?改变的话,你一定是那个胜利者。可是很遗憾,姜眠,蜉蝣撼大树,自不量力的人注定失败。”

“宴云笺,不可以不背叛姜重山。他?命已定——你可能需要用到一样东西。”

即便姜眠什么都没问,他?也?自顾自地说下去:“鬼魔笑,神佛哭,傀儡至,燕人剜心手,毒魂不毒身。”

“燕夏是制毒之邦,制的都是毒中之毒,有一道毒,是燕人最引以为傲的瑰宝,你知道那叫什么吗?”

他?叹道:“那毒叫做爱恨颠,服用毒发后,中毒者爱恨颠倒,会对自己所有爱重之人恨之入骨。”

“而且,没有解药。”

爱恨颠……

电光石火间,姜眠几乎窥见被?掩盖千年的歹毒真相。

她不敢深想:“你这个疯子,杀了?我?我?也?不会用如此手段……”

他?笑:“你不做,历史也?会自己修正的。”

姜眠如坠冰窟,自己修正?难不成宴云笺体内还?会自动生出这毒不成:“你……你到底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别动他?!你别碰他?!你若——”

“晚了?。”

“爱恨颠已深深扎根在他?体内,如果你不信,可以查一查高梓津的东西,”他?的语气陡然寒凉,“我?是好心提醒你,从今以后,宴云笺只会对你恨之入骨。”

“你对宴云笺下毒……又害了?高叔……”姜眠恨得发抖,牙齿磕嗒作响,“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嘘——我?等着。不过,小阿眠,砝码已经各归各位,你先看看你心中这天平,要倾斜于谁吧。”

系统丢下这一句后,骤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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