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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您实在是一位太美丽的姑娘,如此绝色,若非是我亲自带您走?进来,只怕这里不知会是怎样光景。”

“您的美貌,想必我们?樊鹰将军也会欣赏的,他等候您已久,请吧。”

话落他们?刚好走?到主营账前,宋满唇角牵着一抹笑,抬手为姜眠掀起了营帐一帘。

姜眠走?进去。

营帐里站着一位极其高大?魁梧的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小榻上。

从姜眠走?进来那一刻,他的目光便胶着在她身上,一手搭在边沿,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

姜眠也注视着对?方,盯着对?方脸上那一片赫然醒目的紫色胎记。

原来是他。

不可能记住历史上所?有人,她所?背记的重点都围绕姜重山和宴云笺展开,所?以最开始对?樊鹰这两个字没有太深印象。但看见如此明显的体征,才有隐隐记忆:历史上,燕夏有一位容颜丑陋的将军,被万马践踏死状凄惨,在他死后?,大?军无?将帅,这才派来燕夏宣城王坐镇,从此拉开燕夏与?梁朝三年的持久战。

只是她忘了,此人究竟是姜重山杀的,还是宴云笺杀的。

“姜姑娘,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勇敢。”

樊鹰站起身,一边说一边向姜眠走?来:“我原以为,就?算你有勇气?只身前来,也会瑟瑟发?抖哭泣求饶。”

他步子迈得快,三言两语已逼近姜眠身前。

陌生男人的气?息压近,且没有停步的意思,姜眠不得不向后?退去。

他有意相逼,直将姜眠逼近小榻旁。

“姜姑娘,你知道你孤身一人前来,这意味着什么吗?无?论你有多大?勇气?,有多坚定的孝心?,当你站在我面?前那一刻,你就?注定只能任由宰割。”

姜眠握了握拳,抬头仰视他:“你说我比你想象中的勇敢,但你可知,你与?我想象中的一样怯懦。”

“是么。”樊鹰挑眉。

“从你的副将开始,到你方才的言行举止,一切都不过是诛心?。你们?对?付我的手段,从不是强者在把控一切,而是弱者在掩饰——你想让我恐惧,令我臣服。”

樊鹰墨黑的眸盯着姜眠,神色因那大?片胎记而更显得狰狞:“好,不说废话,也可以。”

他指着一旁小榻,道:“脱了衣服,跪上去。”

“你无?耻!”如此秽语,姜眠立时一巴掌扇在樊鹰脸上。

她的力气?对?于樊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用?舌尖顶一顶被打过的腮帮,露出?一个懒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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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的笑:“姜姑娘,从你选择接受我的邀请,踏入我军营帐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你这样美丽,难道没有一个与?你美貌相配的脑子,你应该知道来到这里会是什么下场。”

姜眠道:“你真是色厉胆薄。”

樊鹰的目光陡然阴狠:“你说什么——”

姜眠笑了一下:“我并不是无?路可走?,你只是想利用?我对?悬殊力量的恐惧而将我唬住。如你所?见,我在你面?前没有任何胜过你的能力,可你仍然只敢吓唬我。”

樊鹰冷笑:“吓唬你,我为什么要吓唬你?”

“因为你忌惮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此刻昏迷不醒,有什么值得我忌惮的?”

“是啊,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姜眠直直盯着他,“但你仍不敢发?兵,不敢出?击,不敢再与?他正?面?相对?,因为你觉得没有把握。所?以你才用?了这样的招数,欲将我拿捏在掌中,而有了一道对?付他的筹码。”

樊鹰低下头笑,笑声渐响:“姜姑娘,你该不会是在与?我讲笑话吧?”

姜眠不甘示弱,也露出?一丝笑来,抬头四顾,将营帐的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樊将军,恕我直言,泯人之毒应当是你能拿出?来最好的毒了,如若你们?手中有见血封喉的毒可用?,此刻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你们?这一战,时间仓促,物资也跟不上,没有办法,只能另谋出?路给我爹爹下毒——这已经是你们?能做到最好的了,但还不够万无?一失。”

“所?以你想在我身上下功夫,让我怕了你,屈服于你,以此来挟制我爹爹,为你们?争夺更多喘.息的时间。”

樊鹰的目光渐渐变得安静且锋利,眯着眼睛盯姜眠。

“你不怕我,很好。我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你怕我。”

“你没有,你不敢动我,”姜眠也凝视他,“你只想让我主动屈从于你,而不敢先对?我做什么,以致激怒我的父亲。原本你就?给他下了毒,却又?不能一击致死,你很怕接下来的时间里会遭到疯狂的报复,所?以你才想急着拿捏我——但如果我在你这里真出?了事,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

说到这,姜眠微微仰起头,目光中毫不掩饰骄傲:“毕竟你知道,他是梁朝的不败战神,你怕他,泯人之毒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发?作,这三个月里他会怎样,你赌不起。”

樊鹰阴狠地盯着姜眠,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欲。

他的气?场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哪怕是自家兵看到他将脸沉下来,也会瑟瑟发?抖,没道理这么一个小姑娘真的能做到“不怕”。

“姜眠,你是姜重山的独女?,是他的掌上明珠,我可以不杀你,但可以用?尽残忍的手段折磨你。彼时,姜重山兵临城下,看见你在我手中被凌.虐,他真的还能一往无?前,毫不在意你的痛苦吗?”

姜眠毫不犹豫:“他可以。因为他是姜家的将军,你不懂我爹爹。”

“但你记得,你在我身上加注多少折磨,他必定会千倍万倍的还给你。”

说着,姜眠目光上下一扫,澄澈纯净的眼眸却显出?了刮骨一般的力量:

“我知道,你做不到那一步。正?如你现在分明可以立刻撕碎我,却不敢动手一样,你怕不可挽回,怕我太过刚烈,怕我死了,到时局面?就?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了。”

樊鹰很阴冷地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一把掐住姜眠的脖子,看到她呼吸困难却仍然倔强轻蔑的目光,眉目一沉,狠狠挥臂将她掼向桌边。

“砰”地一声,姜眠重重撞在桌角上,狼狈不堪跌倒。

“不敢动手?嗯?到现在你还觉得,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你也只敢如此了。”

姜眠反手拔下头上的珠钗,抵在自己?心?口:“你敢让我死在你的军营吗?”

“出?来前我留过话,若至后?日午时我还没回去,那我多半是死了。那时他们?自会做他们?该做的准备。”

樊鹰浑身的杀意,眯眼望着地上的柔弱姑娘,她后?肩撞上桌角,已然晕开一块血迹,她却没有任何泪水,甚至手中紧握的珠钗已经刺进衣衫。

姜眠盯着樊鹰:“这笔买卖对?你不划算。现在是我牵制你,不是你威胁我。你想清楚。”

酒酽春浓(一)

樊鹰捏紧手指,始终无法压下心中那股暴戾之气。

他被人看穿了。

被一个面对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被他打倒在地?,还用一根珠钗抵在自己心口的小姑娘看穿了。

“你的条件又是什么?”

樊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垂眸望着姜眠。

他的压迫感是几乎凝成实质,姜眠缓一缓后肩尖锐的刺痛:“……把解药给我,之后痛快放我离开。”

一串低低的冷笑?自樊鹰口中泄出,他动作很?慢地?半蹲下来,歪头看她。

下一刻,他有力的手掌一把钳住姜眠的下巴,手指发狠,迫使她抬头。

“姜眠,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大费周折兜了这么?大一圈,最后不仅将解药拱手于你,还将你太太平平的放回去?,那?么?我得到了什么?,我又图什么?呢。”

下颌骨极具惨痛,几乎瞬间?便逼出生理性泪水,姜眠尽可能将每个字都发言清楚:“你得到的……自然是……心安。”

“心安?”樊鹰短促发笑?。

“若不是你……太过恐惧,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谈到这里,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谈下去?。

即便樊鹰脸上再阴很?淡漠,心中也不由得沉重下去?——她真?的如她所说一般,无论?怎样恐吓言辱,甚至动了手,她也依旧丝毫不怕他。

她不怕他,他便束手无策。

“你……放开我,”姜眠两只手一起推樊鹰的手臂,使了力气,对方却纹丝不动,“你最好别再对我动手,我有心弱之症,即便你根本不想杀我,只是想吓唬我,我也有可能死在你手里。”

樊鹰一双黑厉的眼望着她苍白的模样,迟疑片刻,终是不敢赌,慢慢撤了手。

他冷漠站起身,向后走两步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把着酒盏啜饮一口。

姜眠本想站起来,用手撑着地?,身上却没什么?力气,下巴处的疼痛还让她整个人阵阵发晕,便干脆一边缓一边说:

“樊鹰将军,恕我直言,不是应下我的要?求让你成了一个笑?话,而是你这次出手本就很?愚蠢。我的提议你或许有些接受不了,可对你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害怕我爹爹的报复,所以才想用我来挟制他,就算今日你不肯给我解药,那?依然是此前的结果,他被你害的只剩半年寿命,如何能够轻易饶了你?又或者,你给了我一个假药,且不说他手下的神医能否分?辨,就算真?的没认出来,要?了我爹爹的性命,可我娘亲和两位哥哥一都是以一敌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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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类拔萃的将军,你,和你身后的燕夏都将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同样的,如果我死在这里,是比前者还令你不愿看到的结局。”姜眠缓过好一些,眼前不再发黑,能够抬起脸正视樊鹰,“所以你看,我怎么?都不会低头,而你既不能杀了我,又没办法不给我解药,你只能接受我的提议。”

人都有恐惧。

樊鹰有樊鹰的恐惧,姜眠亦有姜眠的恐惧。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谁先被自己心中对恐惧压垮,谁便是输家的游戏。

樊鹰沉默垂眸。

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她娇弱的皮肉下一身硬骨却怎么?也摧折不断,再怎么?恐吓虐待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重复的手段,不会令她生出任何一丝波澜。

樊鹰知道自己输了:“姜姑娘,这一局我被你弹压至此,我认了。可我倒也觉得,你也有说的不对的地?方。难道我双手奉上解药,好生放你回去?,姜重山便会抹消这道恩怨、放过我吗?”

“也许不大可能,”姜眠竟然笑?了一下,“这世?上只有我能说动爹爹,你倒可以试着求一求我。”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樊鹰仰头哈哈大笑?。笑?够了,他声音寒冰:“求你。怎么?求?”

“你可以给我两份解药,回去?后,我自有话来为你说情?。”

樊鹰唇边的冷笑?还没淡去?,饮尽手中杯酒,站起身重新走回姜眠身边。

他噙着笑?,弯腰揪住姜眠有些微散的长?发,毫不怜惜地?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姜眠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双手按捂被他狠狠拽着的头发,倔强含恨盯着他。

“不可能的,姜姑娘,”樊鹰漠然道:“我承认你的勇气,聪慧,和巧妙的手腕。可我樊鹰也绝不可能任由你来宰割,我可以输,却不可以输的那?般窝囊,正如你是毋庸置疑的赢家,可我也不会让你大获全胜。”

说完后,他甩开姜眠。

姜眠踉跄一步,扶着桌角站稳,心中大概清楚他的底线了。

“解药我会交付于你,但只有一份。要?给谁用,你自己定。”

樊鹰抱着双臂:“并且你也看见?了,我是一个无礼至极的人,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不会派人送你回去?。你看,这也算答应了你的条件——我不会动你,但如若你死在别处,就不能算在樊某的头上了。”

他微微一笑?:“姜姑娘,你这么?机敏,就看你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我这营帐,穿越茫茫无人的雁鸣山,徒步几十里,将解药带回到你父亲身边了。”

****

此时?已是深夜。

樊鹰说话算话,很?快便派人送来解药,和他这一通对峙后,姜眠倒不是很?怀疑此解药的真?实性了。

敢走这一趟,她最担忧的是眼下已发生的情?况。

虽然燕夏龙虎军在距雁鸣山三十里扎营,但实际方圆十里已是他们的警哨范围,路上设了层层关卡,重兵把守。

莫说来的时?候宋满本就说明只许她一个人,便是娘亲偷偷派人跟着,也根本无法靠进?。

姜眠走出燕夏军营,确实没有人拦着她,所有人都当她空气一般,任凭她走出大本营。

但无人阻拦也并非万事大吉,四下皆茫茫,身体状况又不容乐观。

姜眠默默忍着,站直身体,肩背上的疼痛愈发加剧,下颌的淤伤倒还好,但且不说她此刻有没有力气,便是毫发无损,也很?难凭一己之力徒步回去?。

想了想,她解下脖上挂的玉坠子,旋开机关倒出一粒天骨丹。

盯着这颗灵药,反复犹豫。

吃了它,自己的伤势便不必多虑,体力亦胜平时?百倍。

不,不行。

这药如此珍贵,现在只剩两颗,应当留着。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此刻就这么?浪费在自己身上,日后父母兄长?有难,需要?用到此灵药却拿不出,只怕她会悔断肝肠。

这念头一出,姜眠一点犹豫也没了,立刻将这颗药丸放回玉坠子当中,扣好机关,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

想想其他办法。

姜眠冷静垂眸,唇瓣渐渐呈苍白的粉色,机械向前走,脑中一个念头又一个念头。

本就脚下发软,忽然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她踉跄一步向前扑去?,刹那?间?耳边生风,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她跌入一个沉稳有力的怀抱。

“阿笺哥哥?”姜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如谪仙天降般的男子,几乎觉得这是她在无助时?的错觉。

宴云笺没立刻说话,一手揽着姜眠带她闪到一边。

夜深月浅,淡淡月色被一层薄云遮蔽着,光芒十分?暗淡。

待到安全处,宴云笺再忍不住心中惊痛,低声急问:“阿眠,你哪里受伤?”

没有哪一刻如此暗恨自己双目不便,视线模糊,闻到她身上血腥气,几乎叫他心胆皆裂。

姜眠还有些怔愣:“没……我没什么?事,就是撞了一下。阿笺哥哥,你怎么?会来?”

宴云笺却顾不上回答,视线向下,隐约看见?她白净的下巴似乎泛着青紫颜色,他心头大震,微微眯了眼睛上下打量,又在她后肩处看到一片模糊血色。

脑中的弦骤然断了,心脏急剧惨痛一瞬,旋即涌上一股杀意。

他情?绪变化?连姜眠都感觉得到:“我真?的没什么?,就是皮肉伤,你不要?着急啊。”

宴云笺喉咙里泛出血腥味,闭了闭眼压制胸膛中翻涌的戾气,俯身将姜眠打横抱起来。

“我必定要?他付出代价。”宴云笺本紧攥着拳,碰触到她娇软的身躯而强迫自己松懈下来,揽着她,“阿眠,你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家。”

“等——等一下,”姜眠有点急,“你放我下来。”

他的脸色比她好不到哪去?,“阿笺哥哥,你伤的不轻又中了毒,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宴云笺没同意,甚至收紧了手臂。

“我……”

“阿眠,让我照顾你吧。”

他语气已经带了一丝微不可察地?恳求,姜眠欲言又止,终究抿了唇,不再挣扎。

她双手搭在他脖颈边,轻轻蹙眉:路有关哨,他显然没骑马只身一人隐匿形迹而来,这样长?的路,他是如何做到只比她晚了半个时?辰便到此的?

“阿笺哥哥,你中的毒……”

宴云笺轻声:“无碍的,我压制得住。”

“阿眠,我们须得绕山路,这附近守着许多龙虎军的人,樊鹰不敢堂堂正正杀人,只怕要?用阴招给我们使绊子。你拿走解药,他未必肯认这个亏,这是他的地?盘,我们不可与他正面对上。”

听?他说出这么?一句,姜眠怔了怔,即便知道他有多聪慧敏察,每一次也都会讶然:“阿笺哥哥,你知道我是打了什么?主意……你知道我已经拿到了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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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宴云笺将她往上掂了掂,让她整个人靠在他臂膀上,“怪我来的太迟,还是让你受了罪。”

他清楚阿眠是怎么?想的,也明白在这个局里,樊鹰不敢下杀手,但是为了逼迫阿眠屈服,他势必会采取一些手段。

可碰落阿眠一根头发丝他都不舍得。

更别说,怀中娇小的身躯笼着一层淡淡血腥气,刮擦着他的理智。

“不,你来的一点都不迟……”姜眠喃喃。

她说完这一句,便有些失神。

直到宴云笺将她轻轻放在一处山洞避风口,姜眠才反应过来。

“阿笺哥哥,怎么?了?”姜眠揪住宴云笺袖口,“你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

“阿眠,夜里刮南风,山势东高西低,回风强劲,你身子会受不住的,我们在这里避一避。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义父报了平安,等天亮便带你回家。”他声线温柔沉稳,将外衫宽下裹在她身上。

姜眠下意识阻止他的手:“哥哥……”

“嗯?”

“我……”

“怎么?了阿眠?是不是伤口痛?”

“不是,是……我想说……对不起。”

宴云笺英挺的长?眉微微簇拧起,阿眠刚才便有些心绪不宁,他察觉的到,如今又来说对不起。

到底是思绪太过敏锐,沉浮一念,宴云笺便懂了。

“阿眠,怎么?这么?傻气?”他抚了抚她发顶,又好笑?又心疼,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做什么?对我说对不起,岂不是折了我?我不舍得与你生气,但你若这样讲,我要?不高兴了。”

姜眠知道他全懂了,抱着膝盖低声道:“阿笺哥哥,你是保护我爹爹才中了毒,我真?的很?感激……我……”

拿到解药的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宴云笺说,却先被他洞察,让她措手不及,感觉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分?明他中了毒。

分?明,解药就在她怀里。

她知道这自私,也愧对于他。

可只能说对不起。

这一份唯一的解药,她是一定……要?留给爹爹的。

宴云笺不由笑?了。

清亮深邃的眉眼弯起来,即便看不清楚,可眼前这团模糊皎洁的月光,让他的心与灵魂全部化?融,变作一汪温水。

“真?是傻姑娘。”他笑?叹,没忍住手落在她鼻尖,很?轻很?轻地?捏了下。

姜眠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他的脸色很?差,虽然他说来轻描淡写,但想想也知,爹爹都没压制住的毒,他压制到现在该有多辛苦。

恍神间?,她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历史来联系眼前这个人了。

当初刚刚认识相识时?还时?不时?的想,若是后世?评价中的宴云笺,此刻定会这样,定会那?样。

但眼下,能解他痛苦的解药就在她怀中,她却已对他无比信任。

——即便她给,他也不会接受的。

“阿笺哥哥我……”

“阿眠。”

他们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宴云笺的声线却凝重许多,转瞬将她抱起向里走去?。

这山洞不深,里边虽然避风,但漆黑微潮,宴云笺首选没将她安置在此,此刻却将她藏到此处。

他气息还是很?沉稳平静,说的话却让姜眠悚然一惊:

“阿眠,你不要?出来,外面有人。”

酒酽春浓(二)

有人??

是燕夏的人?,还是另一方不知名的势力?

无论如何,如此?深夜山林,能一路追寻到这里,绝对本事不低。阿笺哥哥这等身手,内功浑厚,却没有提前察觉对方,外面的人实在不可小觑。

这么算对方实力已经不低,而他?本就受伤中毒,又奔袭已久。

此?情此?景,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姜眠定一定神:“阿笺哥哥,如果是冲着我来的,我来与他?周旋拖住他?。”

她很信任地探怀拿解药:“你一直隐匿行迹,刚好可以把解药先行带回。”

宴云笺没什么?表情,轻按她的手:“你去?周旋?”

“对,我……”

宴云笺出?手如电,点上她颈边大穴。

姜眠眼皮一沉,头歪向一边。

他?站起身。

无论冲着谁来,都不?需要阿眠来担,她来过燕夏一趟,已经让他?剜心之痛。

管不?了她救父亲,却绝不?允许她为自己以身犯险。

模糊视野中,隐隐能看出?她纯澈白净的轮廓,宴云笺心中万般滋味,终是忍不?住伸出?手,用屈起的指节轻轻蹭了下她脸颊。

旋即,他?手指一缩,慢慢收了回来。

宴云笺转身向外走。

山洞外冷风呼啸,穿梭在林间似厉鬼哭嚎,刮着崖头摇着树,扬起尖锐的凄鸣。

一出?来,宴云笺乌发被山风扬,乱加重他?周身的肃杀与战意。

对面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皆蒙着面,其中年长的那位还带了一个斗笠,遮住全部脸庞,他?们二人?齐齐沉默不?语。

高手对决,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格外重要,宴云笺敏锐捕捉到,虽然他?二人?加起来绝对有与自己一战的能力,可他?们身上的杀气却不?重,更像是一种试探。

这不?是燕夏的人?。

一念及此?,他?身上必杀的冷厉稍稍收了些?。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年轻的那位开口?:“你眼睛色泽纯正,虽然一直以羌人?身份自居,但其实?,你当是乌昭和族人?。”

他?们在暗处观察他?很久了。

这是宴云笺听到此?言的第一思绪。

然而立刻,他?心头清朗几分,隐隐有了猜测。

“你对外隐瞒自己是乌昭和族人?的事实?,是因为厌恶唾弃这身份,还是仅仅为自保?”

宴云笺道:“你觉得呢。”

年轻男子?没有立刻回答,垂眸思索片刻,将左臂衣袖一圈一圈卷起来,直到露出?手肘侧方一片刺青。

他?双眼始终紧紧盯着宴云笺,不?放过他?神色任何一丝变化?。身旁的老者也不?动声色,这一刻,周围空气前所未有的安静。

直到完全露出?刺青,宴云笺周身的气场也没有任何细微变动。

果然是为自保。

年轻男子?语气稍缓,又道:“乌昭和族人?有乌昭和族人?的规矩。据我所看,你对那姑娘甚是爱重,想必将她视为此?生唯一挚爱。乌族忠贞,一生只会爱一人?,一旦确定心意,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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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腾敬告乌昭神明——将你左臂露出?来,我要看看你的图腾。”

宴云笺道:“原来你怕我信仰不?纯。”

“乌昭和族虽非人?人?皆是忘恩负义之徒,但也的确有忘恩负义之徒,族中规矩太?多,哪怕一样不?守,便?枉为乌族人?。”

宴云笺垂眸一瞬。

这说法,他?倒理解。

乌昭和族有无数规矩,须得刻在骨血中,其中许多微不?足道又匪夷所思的,哪怕落下一件,都会遭同族唾弃。

可据他?所知,在大昭覆灭之前,就已有越来越多的族人?不?以为然,懈怠于此?。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挽起左手衣袖一节一节向上卷去?,直到露出?有力的小臂,上面浮着几条微鼔的青筋。

小臂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一片黑狞的刺青。

和年轻男子?左臂上的一模一样,是乌昭和族人?从一出?生就会刺在身上的图腾。

只不?同的是,宴云笺的刺青之上用刀划过,是一个长长的弯钩,后面坠了一个点。

这道疤将刺青的完整性破坏掉,但也增了几分野性与张烈。

年轻男子?定睛看去?,迅速侧头看了老者一眼,老者什么?都没有说,微不?可察点头。

他?回头,盯着宴云笺的刺青,渐渐皱了眉:“刀刻血痕分为两种,一种求长相厮守,另一种……”

另一种,求此?生唯一所爱之人?平安顺遂——毕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两情相悦,可乌族,动心便?是至死不?渝。

他?手臂上的,是第二种。

宴云笺慢慢将衣袖放下来。

“这是我的事。”

年轻男子?闭了嘴。

宴云笺沉静望向对面两人?良久,微微启唇:

“鬼骑兵,久仰。”

老者终于动了。

他?带着年轻男子?上前几步,在宴云笺身前三尺站定。

他?们一起摘了覆面的布巾,同时老者取下头上斗笠,抬眸,露出?一双泛着暗金色光泽的眼瞳。

两人?齐齐下拜,老者道:

“属下大昭皇城军统领范怀仁,携子?范觉参见?二皇子?殿下。”

宴云笺上前扶:“不?必多礼。”

范怀仁却不?肯,低声道:“属下与您缘分至浅,过了近一十八年,才是第一次见?您。请恩准属下将大礼行完,不?可坏了规矩。”

他?执意叩首,带着范觉一起,沉重结实?叩头三下才起身。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宴云笺的眼睛带着些?许空茫,不?似正常眼眸的锐利感:“殿下您眼上有疾?”

“范先生不?必称呼我为殿下了,直呼名字即可,”宴云笺纠正,旋即解释,“此?前中了毒,不?打紧。已用上解药,不?久便?会恢复。”

范觉不?由问:“殿……”他?舔舔嘴唇,殿下说不?允许如此?称呼,可直接唤其姓名实?在大不?敬,便?道,“少主,您既然眼睛不?方便?,那方才的距离,您可看清我手臂上的刺青了?”

“没有。但你二人?出?现时,我便?心中有数。”宴云笺道,“你们在暗,我在明,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们会找上我。”

从他?将乌昭和族图腾画在纸上,塞到沈枫浒嘴里那一刻起,外面流言纷纷厉鬼作乱,他?便?一直静静等待。

感受到他?二人?并无杀意之后,他?就清楚他?们的身份了。

范怀仁微微笑?了:“少主如此?聪慧过人?,先帝在天有知也可放心了。”

“当日图腾一出?,我们近乎前所未有的激动,更莫说您一双暗金色的眼眸,虽然都说您是北羌人?,但我们知道绝对不?是。更有甚者,您在外名为乌烈,这是我们乌语的音,译作中原语言便?是……”

是宴云笺。范怀仁笑?了笑?,怕不?敬缄默了没说。

宴云笺都明白。

“少主,原本我们早就与前来相认,但始终没有机会,想着暗暗观察些?时日也好……”这一见?面实?在非同小可,有太?多太?多话要说,甚至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范怀仁低声道:“属下一直以为您在梁朝降生,必定……必定……”必定什么?,此?刻也不?必再说了。他?断了话头,对着宴云笺欣慰一笑?,满目感慨。

范觉年岁较小,没有父亲那般稳重,早就等不?及了,一双清亮的眼带着期盼,问,“少主,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宴云笺怔了怔。

见?他?刹那间的茫然,范怀仁解释道:“少主想必不?知……太?子?殿下册立的极早。当年先帝还是九皇子?时,曾在梁朝为质三年,那时便?与皇后娘娘结下情缘。后来皇后娘娘嫁入大昭,一朝有孕,云城殿下还未出?生,便?已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只是……”

只是大昭覆灭时,宴云笺尚未出?生,这一节,想必没有人?去?告诉他?了。

宴云笺沉默听完。

“母亲……不?曾与我讲述这些?。”

这些?放在那时,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了,范觉点一点头:“可以想见?。那他?都好吗?太?子?殿下怎么?没与您一起?”

他?带着期待屏住呼吸,还等着宴云笺的答案。而范怀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一遍,还没听到回答就已有沉重之感。

宴云笺静默一瞬,道:“兄长还在宫中,出?来的机会渺茫。”

范觉茫然:“怎么?会……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中?”

二皇子?在宫中,那是避无可避的无奈之事,毕竟那时皇后娘娘身怀着他?,她躲不?开,腹中孩子?自然也躲不?开。可太?子?殿下当时已经五岁,皇后娘娘与几位大昭老臣殚精竭虑,甚至鸾台左相舍弃了自己的嫡长子?做太?子?的替死鬼,去?为他?铺好了路。

太?子?殿下怎么?也不?应该在梁朝宫中啊。

宴云笺只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兄长也是苦命人?,但是他?极其聪慧机敏,会照顾好自己。”

话说到这,范觉还有些?怔然,但范怀仁心中已经明白。他?到底年长,城府又深,很清楚宴云笺此?话是在维护他?兄长的尊严——即便?梁朝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的真正身份,可他?一个男人?,又能以什么?面目在宫中活下去?呢?

宫里除了太?医,可就只有……

“太?子?殿下……属下看着他?长到五岁,见?识过他?的□□,”范怀仁点点头,“他?样貌随了皇后娘娘,只有乌黑的眼珠,倒也算苍天垂怜,庇护于他?……不?像您,真真与先帝一个模子?里刻下来的,与他?像极了……想必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宴云笺浅浅笑?了下。

近十八年的光阴,所有苦楚折辱全部消融在这个笑?容中:“都过去?了。”

他?气度静雅,从容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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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君子?梁骨明昭端然。范怀仁看在眼中,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原本先帝有后,便?已经是乌昭神明垂怜,叫他?感激涕零了。而今却见?少主这般心性气度,他?心中宽慰酸涩,背过身去?忍一忍眼底涌上的热泪。

“殿下,请恕老臣失礼……”范怀仁略平复心情,一时忘了改称呼,“老臣实?在开怀,若先帝看见?您这般,不?知该有多欢喜。”

宴云笺很少听到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少时在母亲膝下待了十年,她偶尔会提,却不?多提。

范怀仁稳住声线,迟疑片刻,犹豫问:“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您……”

“范先生请问吧。”

“少主可知,当年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乃是双胎?您那一母同胞的兄弟……”

宴云笺静静听着。

他?知道,他?定要问此?事。

耳边依稀响起离宫之前,晴和宫里母亲殷殷低语:阿笺,你要离开了,娘要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了。

此?刻,在对上范怀仁满是憧憬的目光,话在喉间转了转,他?终是说:

“不?知。母亲从未提过。”

范怀仁望着他?,缓缓笑?了。

“殿下,请恕老臣再称您一声殿下。您大抵不?知,臣少时便?已声名远扬,震彻大昭上下,先帝不?止一次赞颂臣洞察人?心世无其右。”

“你想保护自己的兄弟,便?是直说也无妨,老臣只想确认他?还活着,其余的不?会多问。”

宴云笺微微垂眸。

范怀仁一点余地也不?留:“您不?必思疑自己粉饰功夫做的不?好,实?际上已经很难得了,但您再不?动声色,算来还没满十八岁吧?臣早就是一千年狐狸,如何能看不?出?来。”况且他?有心相护,这心意挚纯,亦很难遮掩。

既剖白到这般,宴云笺只得摇头:“范先生奇思妙绝,令人?心折。”

范怀仁笑?而不?语。

殿下才是真正的令人?心折。

凭他?方才的表现,略一思索便?能明白:皇后娘娘那般聪慧有手腕的人?,必定用了手段隐瞒双胎的秘密,她知道孩子?一旦降生,必定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一朝分娩,悄无声息安然送走一个,不?至于让两个孩子?都留下来受罪。

范怀仁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传乌昭和族暗金眼眸,如果双生胎都生了这样眼睛,却也难办,看这风平浪静,想来另一位殿下也是黑眸。”

“嗯。”

“泯然众人?,这是好事。”

宴云笺微微笑?,笑?容里欣慰轻快。

酒酽春浓(三)

范怀仁一直看着宴云笺。

上天实在不算公平。

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暗金眸,一个墨黑眸,可想而知皇后娘娘必定当机立断将?黑眸孩子送走?。

——如果注定要让一个孩子吃苦,两人都是黑眸,且还有五五开的可能性,但若有一人随了父亲,那便注定?是他,要留在深宫地狱中吃尽苦头。

而殿下至此,竟无丝毫抱怨,甚至如此恪纯,轻描淡写又不着痕迹维护自己那不知在何?处平安成长的兄弟。

“殿下,只要?知道另一位殿下还活在世间,那便足够了。苍天待先?帝终是没?有苛待至尽,到底还为他留下了三个子嗣,老臣更?是有幸能够侍奉左右……日后到了地下跪见乌昭神明,亦有交代可以瞑目了。”

宴云笺温声道:“范先?生理解,我很感激。您也无需再提侍奉二字,云笺于您是晚辈。”

“礼不可废。范氏一族奉您为主,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范怀仁闭了闭眼,胸中汹涌的情绪一下下拍打着他心脏。

他喃喃:“有您在……我们乌昭和族人洗冤有望了……负辱多年?,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范觉,沉默半天,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少主,您从那龙潭虎穴中活下来?,又来?到这里,还杀了沈枫浒,您一定?有一番谋划吧?”

宴云笺轻轻点?头,先?问道:“大昭鬼骑兵究竟有多少人手?”

“不多,我们的旧部当年?在沅渡之战被冲散,如今能整合到一起的,只有不足一千人,不过倒不乏能手,且尽是忠心之人。”

他父亲常说,不忠之人便是能力再盛,也绝不可用,“少主放心,这些人都经过父亲严格筛选,对乌族忠心不二。多年?来?只是听?令父亲的调派与任遣,并非认我父亲为主。”

范觉端正拱手:“我们的祭堂中摆着先?帝灵位,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先?帝,为了乌昭皇族。如今得知您活着,大家不知该有多激动,鬼骑兵在东南被叫了多年?,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子——无论您有何?谋划,一切都听?您指挥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鬼骑兵在这里,是为了杀沈枫浒么?”

“原本是为了追查当年?旧事,但我们人手虽精,却实在不多。父亲在这里留有一处秘密地方,悄悄囤养精兵强将?。”范觉叹气,“本想着人马壮大之后再做打算,可沈枫浒来?东南之后,仗打的不行,派头却着实恶心,他们原也是皇城军编下的,该是世

忆樺

家出身好歹该有些体面,却没?想到那般龌龊,竟强抢民女充作军妓。”

“我们……我们本是大昭遗民,他们梁朝的事,原本弟兄们是不想管的,可父亲说百姓无辜,该是不分国界。所以这才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的要?事,尽可能去阻止沈枫浒作恶,但我们人马太少,只能吓唬吓唬他,却不能真的出手与他硬碰硬。”

宴云笺微微笑了下:“但行善事,必有后报。若非如此,我还不知何?时能找到你们。”

范觉微微愣着,范怀仁却是了然一笑。

若无鬼骑兵名头在前?,那夜宴云笺出手救下那夫妻,又怎会在惊慌失措的士兵口中听?闻鬼骑兵的名字,而定?下后续的计划。

宴云笺按了下范觉肩膀:“你们做的很好,乌族该当如此。”

范觉咧开嘴,重重点?了下头:“少主……”

山间一阵寒风凛冽,带着重露的凉意?,有些刺骨。

宴云笺向山洞侧头。

他轻轻抬手,“范先?生,范公子,我们进去说。”

进了山洞,范觉点?开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将?漆黑山洞映的亮堂几分。

这洞口不大,里边还算深,往前?走?两步,火光照亮的地方更?大,隐约瞧见前?面身穿浅杏色衣衫的姑娘。

范觉愣了愣,下意?识看宴云笺。

宴云笺没?注意?他的目光,先?直奔姜眠而去,蹲在她身侧,手背轻轻贴在她额间探了探。

还好没?烧。

方才在外交谈那会儿功夫,他心里始终惦念着姜眠,担心她体弱,又受了伤,在这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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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着。

这样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懂的,范觉极有眼力见,忙去捡了些柴,用手中的火折子生了火。

他特意?将?火堆离姜眠近一些,这会儿火光大盛,将?她娇美温婉的脸庞映清清楚楚,也将?宴云笺眉目间的疼惜尽数展露。

范觉目光在他二人流连两圈,脱下外衫递过去:“少主,这山洞里凉,把?这个垫在姑娘身下,免得她着凉。”

他见过宴云笺手臂上的图腾,就不必再问任何?话语,比谁都明晰他的心意?。看这掩也掩不住的情深,范觉及其清楚这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分量,言语上愈发恭敬。

宴云笺没?跟他客气,点?点?头接过,铺在旁边,抱起姜眠小心翼翼放上去。

安置好她,他回过头。

范氏父子一直等他,直到此刻三人目光相对。

静谧宁静的山洞中,偶有柴火噼啪作响。

“乌昭和族的冤屈,只能用那三个人来?洗刷。”片刻后,宴云笺沉声。

那三个,少时母亲夜夜在他耳边恨声,直至刻进他骨中的名字。

范觉微微握紧了拳:“当年?太医院判甄如是。”

范怀仁道:“今东南五洲巡抚虚通海。”

宴云笺颔首。

“第三人,文渊阁大学士兼内阁首辅,公孙忠肃。”

……

京城。

公孙忠肃负手进门,由着妾室为他温柔宽去外袍,拆解头上官帽,他仰着脖子转一转:“晌午时候武义侯府传消息来?,薛庆历今晚要?过门一叙,他来?了么。”

妾室周氏温顺道:“老爷,国舅爷一刻钟前?方至,此刻人正在前?厅,上了好茶伺候着呢。”

“国舅爷,呵。”

公孙忠肃冷笑一声:“他那妹子熬了快十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贵嫔,底下的人也未免太给脸面,难为他还能担得起一声国舅爷。”

周氏诺诺不敢说话。

公孙忠肃用她递上来?的干净布巾擦了擦手,随意?扔到手盆中,水溅起来?浇在周氏脸上,她也温顺着一言不发,只做无事发生。

公孙忠肃冷着脸出门,直到踏进前?厅,面色也没?和缓多少。

薛庆历一见他,忙不迭行礼:“公孙大人。”

“嗯。”

“公孙大人,请您一定?要?救一救宣贵嫔娘娘……”

公孙忠肃皱眉:“又怎么了?”

薛庆历不敢坐下,看着公孙忠肃落座,就站在他下手:“公孙大人,若非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万万不会扰了大人您的清静,您也知道,下官那妹子一向不怎么得皇上喜欢,她又没?有那么温顺,有时便有些小性儿,这回在宫中得罪了人,皇上一怒之下竟不顾下官家族脸面,要?将?她降为选侍啊!”

公孙忠肃沉着脸听?了半天,直到最后一句才有了点?反应:“得罪了人,便将?贵嫔娘娘降为选侍?”

这是捅了多大篓子,又得罪的是哪路神仙?

“贵嫔娘娘那般仙姿玉貌的人物,便是有些脾性,到底也入宫十年?,且膝下育有一位公主,再如何?皇上也不会如此不顾情分,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如此大怒,若真是收不回手的,你也少沾染。”

提起这个,薛庆历往旁侧别?了别?脸,似乎有些不堪:“还不是得罪了那新进的主儿。”

公孙忠肃一哂:“那北胡来?的奴才,凤拨云?”

“是……此女现已有了封号,是正经主子,正六品的顺贵人了。”

公孙忠肃垂眸,一圈一圈拆下手上串的佛珠,慢慢地颗颗揉过去。

“这凤拨云,好手腕啊。”

谁人不知,这第二位北胡来?的和亲公主一入宫,便受到了极其屈辱的待遇,皇上连最末等的更?衣位分都不曾给她,只让她有名无分的伺候着。

而她,前?有她姐姐那般刚烈,无数人等着看她笑话,看金枝玉叶如何?屈辱不堪,却不想,她竟是令人瞠目的温顺柔婉。

公孙忠肃将?手串攥进掌心:“早听?闻凤拨云奴颜婢膝,手段层出不穷,本官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不过几日光景,她已经哄的皇上将?她封为正六品贵人,还赐下封号。

了不得啊。

“此事本官有数了。正巧,前?两日新得了一块太湖石,甚是精巧,皇上大抵会喜欢。过几日你抽个空献上去,带着明德公主一起多说几句好话,看在你和公主的面子上,皇上应不会如此重罚贵嫔娘娘。”

薛庆历大喜:“是……是,多谢公孙大人指点?。”

公孙忠肃挥了挥手,懒得听?他这些奉承话:“这便罢了,此事还不是最打紧的,我原来?没?将?这北胡公主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呵……倒是小看了她。此人若不尽早除去,只怕来?日后患无穷。”

这话从何?说起啊?薛庆历不大懂:“公孙大人,那北胡公主不过是会点?狐媚妖术罢了……宫里都在传此人天生一副奴才样,拼了浑身解数哄得皇上高兴,皇上拿她,也不过是当只阿猫阿狗,逗趣而已。”

“逗趣?逗趣会将?贵嫔娘娘谪降为选侍?”

薛庆历哑口无言。

“她若真是天生的贱婢,那么只当除去一个污烂的蛆虫,没?有什么,但若她不是——”

公孙忠肃抬眸:“能对刻骨仇敌笑的自若,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谁知她那百转柔肠下,藏着什么恶毒狠绝的心思。”

“你记着,纵使是此刻皇上拿她当阿猫阿狗,你也不可掉以轻心随便布了个局。这女人不好相与,你必要?精心策划。趁她位分不高,还好摆弄。”

薛庆历连忙道:“是。”

公孙忠肃将?佛珠甩在一旁桌台上,揉着眉心片刻:

“甄如是有消息了吗?”

“还……还是没?有。”

“什么?”

“大人……时间太久,一时片刻……”

“废物!”公孙忠肃大怒,一把?抓起旁边的佛珠向薛庆历脸上掷去。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一手指着他:“一个月了薛庆历!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甄如是一个丧家之犬,过街老鼠!能躲避你的追捕一个月,你不是废物是什么?我让你杀个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已!你都办不好,要?不是我那嫡亲妹子当年?蒙了心非要?嫁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把?这些重要?的事交与你办?!”

薛庆历咽了咽口水,愁眉苦脸:“大人莫气……毕竟二十多年?前?他就跑了,当时若追杀,也不至于这么难,现在茫茫人海真的不好找啊。”

“你这是怪我?”

“不、不敢。”

当年?。

当年?大昭已经灭国了,那些事情又有谁会翻出来??让甄如是跑了又怎么样,他死与活都无所谓,反正昭人都做了鬼,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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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废棋,能翻出什么风浪。

可现在不一样。

公孙忠肃摇头喃喃:“现在不一样……”

“你不必说当年?,当年?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当年?谁能想到宴云笺有一日竟能翻出这座牢笼?他不是普通的乌族人,无论可能性有多么小……我信不过他……”

薛庆历试探道:“一个宴云笺,一个甄如是,两个毫无能耐的人罢了……”

“你这蠢货!你——”

薛庆历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肩膀默默听?训。

看他那副样子,又想想自己的妹妹,公孙忠肃舔了舔嘴唇,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罢了,我懒得在这骂你,此事你上点?心,别?想当然。这种事我不敢托付给旁人,你我两家乃姻亲之好,我只得信你。”

公孙忠肃拧着眉,沉声:“宴云笺跟着姜重山去了东南,这些年?皇上一直觉得利用仪华长公主威胁住了他,我却始终放心不下。他那个人,看不透,谁知道此去天高海阔,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金鳞岂是池中物,皇上这步棋走?的……实在是欠考虑。”

薛庆历迟疑问:“那不若……想个办法?,在东南悄无声息杀了他?”

“杀杀杀,你这会儿倒知道杀!你是不是觉得杀宴云笺比杀甄如是简单?!”

公孙忠肃一甩袖子:“别?在这碍眼了,你先?把?甄如是给我找出来?杀了!绝不可让他被宴云笺先?行找到——当年?他就是因?为要?被灭口才跑的,让么多年?过去,想也知道他过的是什么阴沟里的日子。你觉得他还会,再保守当年?缄默的秘密吗?”

……

“公孙忠肃这棵大树根基深广,盘根错虬,虽然他人就在京城,但是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是没?有可能与他坐在谈判桌上一决高下的。”

宴云笺看着范氏父子:“先?易后难。公孙忠肃这个人必要?放在最后。”

范怀仁点?头:“您来?东南,想必也细细思谋过,是奔着虚通海来?的吧。”

宴云笺回身给姜眠掖一掖盖在身上的外衫,“是,我只能先?从他入手。”

公孙忠肃是不可撼动的高山,甄如踪迹全无茫茫人海难以寻找,只有虚通海在东南。

恰逢东南战乱,赵时瓒要?对姜重山出手。

设计一个死不足惜的沈枫浒出征,再杀了他,让出这个缺,由姜重山补上,他便得以来?到这里。

这一番布局,步步为营。

宴云笺微微侧头,看着身边沉睡的姑娘。

只是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阿眠。让她受了这些苦楚,他实在是该死。

范怀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想一想他手臂上的图腾,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分走?宴云笺的注意?力:“如何?应付虚通海,您可有了主意??”

“有些想法?,还不完善。”

宴云笺正过身看他:“需要?时间。虚通海无任何?畏惧艰困之事,捏不住他的短处,贸然相见,只会落得下风。眼下东南战事才起,要?胶着些时日,我可多做准备细细推演。”

范怀仁点?头。

确实如此,打蛇要?打七寸,况且仅仅是姜重山义子这层身份,只怕虚通海不会放在眼里,东南战乱,军功第一,倒可以提一提身份。

“虚通海我会盯着,甄如是怕是要?仰仗您二位与诸位旧部了。”

范觉立刻道:“少主这是什么话?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我们生是大昭的人,死是大昭的鬼,您在这里拿住虚通海,我们自然要?在外边搜寻甄如是押到您面前?。您调令我们,理所应当,岂可用仰仗二字?来?日复国,您也是当之无愧的——”

“范觉!”

范怀仁陡然喝止。

范觉闭了嘴。

“少主,阿觉年?纪还小,想法?简单。他从小又生活在叔伯们灌输的国仇家恨中,有很多事,他不懂得。”范怀仁缓声道,“您的心性属下了解,更?支持,您有如此胸怀,才不坠我乌族男儿的骄傲。”

宴云笺双臂端起置于胸前?,对他行了一个端正的昭礼:“范先?生理解,云笺感激不尽。”

“您真是折煞我了,您……”

他忽然不说了,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目光齐齐向姜眠看去。

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瘦弱的身躯微微动了动,向宴云笺身边靠拢。

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后,蹭到宴云笺身边,人虽然没?醒,手却摸索牵住他的袖口。

头埋在他肩膀上,不甚清醒,微微嗅嗅。

宴云笺僵硬地连动都不敢动。

范觉看傻了眼,还没?琢磨过来?,范怀仁已经明白?:“少主……你二人这是……共染欲血之疾么?”

宴云笺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

面对他们,他终于将?长久压在他心中,越积越深痛苦不堪的事实坦言相告:“不是。是血蛊。”

“啊?!”范觉惊讶。

范怀仁也轻轻皱眉:“怎会如此?”

宴云笺闭上眼睛。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在他心脏上来?回贯穿:“是我卑劣不堪,最一开始,蓄意?接近……算计了她。”

其实范怀仁在最初的惊讶后,许多东西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少主如此耿耿于怀,是论迹不论心了。只要?您及时割血,姜小姑娘不会受罪,但若她有一日嫁了人,您可就……”

“是啊……少主,您别?太苛责自己,”许是觉得刚才自己的反应有些大,这会反应过来?心又偏回来?,范觉抿唇,想到宴云笺图腾上的刻痕,“您的心意?我们理解,乌昭神明在上也会理解的……”

“其实,您也该为自己争取一番……”

宴云笺没?应。

什么争取。

他自己苦海中挣扎也罢了,怎舍得将?阿眠拉下深渊。

宴云笺正想扶一扶姜眠的小脑袋,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却见她发出一点?点?鼻音,脸颊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旋即慢慢抬头,竟是醒了。

姜眠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还在担心宴云笺的处境,以及恼恨他随随便便点?了自己睡穴。

“宴云笺……你……”

这一睁开眼,却有几分隔世之感。

山洞内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聚着一团温暖的火堆,不仅身旁有宴云笺,对面还坐着两个人。

对方一老一少容貌甚似,而老者的眼睛竟是暗金色的异瞳。

姜眠看着那眼睛:“你们是乌昭和族人?”

范怀仁与范觉一起站起来?。

范怀仁深深弯腰拜首下去,范觉更?是单膝跪地,一手打斜置于肩头。

姜眠吓了一跳:“做什么这样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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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梁朝的礼数,虽然她看不太懂,但也觉得这礼行的十分端庄肃穆,让她自觉承受不起。

“你们起来?吧。”宴云笺微微抬手。

他转头对着姜眠,声线温柔:“阿眠,他们的确是乌昭和族人,是我父亲的旧部。”

旧部?

姜眠心里飞快划过一丝不安,那是对历史的本能畏惧。

但下一刻,对宴云笺的信任重新占据心底——她杯弓蛇影自相惊扰了。

放下这层,姜眠重新打量对面的人。

这里生着火,几根柴已经发黑,想必他们已坐下交谈一阵子了。阿笺哥哥这样聪慧谨慎的人,认得下他们,那便是自己人了。

姜眠微微笑了:“伯伯与兄台不必多礼,既是义兄父亲的旧人,若不介意?,可跟我们一道回去,我爹爹必会好生照顾你们。”

她身量单薄,下巴上还有触目惊心的指印。都知道她是在燕夏军营中走?过一圈,对抗过樊鹰,实在是极令人敬佩,又招人疼。

范怀仁和范觉对视一眼,俱是笑了。

初始印象就很好,再听?她说话,范怀仁不由笑意?更?深:“多谢姑娘好意?,我父子二人到底身份不便,就不去给大将?军添麻烦了。”

外面天色熹微,范怀仁向外看了看,拱手告别?道:“您二位好好保重,我们该走?了。前?路不好走?,我们来?时骑了两匹马,都留在山洞旁的拐口处。”

宴云笺颔首:“多谢。”

同一时姜眠道:“谢谢伯伯,但这山路难行,您年?纪大了,还是骑马走?方便一些。”

还不等谁说话,范觉先?抢道:“姑娘言之有理,但我年?轻,行山路没?问题,那便只留一匹马您看如何??”

一匹马啊……

不失为一个两厢妥善的办法?。

姜眠点?头笑道:“好啊。”

“多谢姑娘。”

他神色为难,欲言又止盯着自己,姜眠便问:“怎么了?有什么难处?”

“姑娘,实不相瞒,你们……你们共染欲血之疾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公子他是不是没?跟你说你可以——”

范怀仁踢了他一脚。

宴云笺也拧起长眉:“别?说了。走?吧。”

“哎——怎么就不让说了?我可以什么?你把?话说完。”姜眠上前?一步。

范觉瞅一眼宴云笺,不敢说。

姜眠大概有些数,回头看一眼宴云笺,又转身对范觉保证道:“你不用理会他,到底是什么事,你清清楚楚讲给我听?。”

“我……”

宴云笺直接下令:“出去。”

“你干嘛这样,为什么不让他说完?”姜眠有些急,这样遮掩,隐瞒的定?是很大的一件事。

宴云笺神色已经很难看了:“还不快走?。”

范觉吓得礼都没?行便往出退。

姜眠干脆丢下宴云笺去拦:“我一定?要?听?,不说不许走?。”

又对着宴云笺:“你不许再说话吓他了。”

顶着宴云笺严厉的神色和身旁父亲责备的目光,范觉心一横,嗫嚅道:“就是……这事不像旁的众人皆知,只有乌族人才知晓……公子确实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以血给您做药引,但您也是他的药……”

“如果他中了什么毒,你就是他的解药……”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几乎有些听?不清。

但姜眠也听?到了:“我的血可以给他解毒?”

“……是。”

“任何?毒都可以解吗?”

范觉低声:“除非中的毒本身就没?有解药。凡是这世间有解药的毒,只要?您的血,那就都可以解。”

姜眠怔然片刻,陡然回头,急急问宴云笺:“那原本你眼睛上的毒,我早就可以给你解,你怎么一直不说?”

宴云笺低头,一颗心犹如置身火海,滚烫尖锐的疼。

范怀仁看一眼自己儿子,觉得极其没?脸。也不知少主瞒了多久,全被这小子给捅开了。

但……私心论,也不是坏事。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得拉着儿子对两人拱手行礼,匆匆告别?。

姜眠已经顾不上与范氏父子好好作别?,只拉着宴云笺:“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你为什么不说呢?阿笺哥哥,我可以给你解毒啊,鸩蓝雪的毒泯人的毒……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宴云笺喉结上下滚了滚,压下舌根下强烈的血腥味。

如何?告诉呢?

那是要?她的血。

还不如将?他杀了。

他视若珍宝的阿眠,哪怕只是一滴血,因?他而流。

这种画面,只是想一想,都让他生不如死。

酒酽春浓(四)

宴云笺薄唇翕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姜眠就看?着他。

虽然他眉宇沉静,那是因为他一向隐忍惯了,从不会在面上表露出煎熬。但此时此刻,她却已经能看?出他在强自隐忍。

姜眠有些不忍心了。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承受,还不是因为待她太好了。

“阿笺哥哥,我不怪你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对我说不出来这样的话。”说了这些,姜眠心也软了,“还好,还好。好在我现在知道了,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可以救你。”

现在责怪他缄默,也没?什么?意义?了,应该向前看?才是,他可以没?事,这明明是一件太值得开心的事。

这念头?一出,姜眠整个?人愈发放松,越想?,越露出欢喜的笑意:“原本我还担心你身体里的泯人之毒该怎么?办,还在想?高叔能不能凭我手中?的解药再?配置一份一模一样的,现在好啦,这些都不用再?担心了。”

比起她纯粹的快乐,宴云笺却始终笑不出来。

阿眠是一个?极其?善良温暖的姑娘。

只要?是她认为重要?的人,她就会将其?排在自己的前面。

也许此事在她看?来微不足道,不过是要?一些她的血,可对他而言,却无异于剜他的心。

他护持她犹嫌不足,怎么?忍心让她为自己流血?

可是,他太了解阿眠了。

“阿眠,你听我说,”宴云笺低声,尝试劝哄,“眼下鸩蓝雪的毒已有解药,我再?过不久便可恢复。泯人之毒,实际上并非烈性毒药,我的体质又比常人要?好上许多,压制起来并不费力……”

“好了好了,你要?是说这些,我就不听了。”姜眠打断,“我明明可以不再?让你受苦,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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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身上带着匕首,你把?匕首给我。”

宴云笺怎么?可能给:“阿眠,你不要?着急,你也说了,说不准高叔拿到?了解药,可以配置一份一模一样的出来,至少也让他试过,我们再?说其?他的好不好?”

当然不好啊。

他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有多么?的差。

就算他年轻,体质特殊又内功深厚,可到?底是死?死?压制着一道阴险的毒,怎么?可能比健健康康的时候舒服?况且,鸩蓝雪的解药见效要?那么?久,如果可以立刻恢复视力,为什么?要?等?

姜眠知道宴云笺绝对不会乖乖把?匕首给自己,干脆反手拔下自己头?上的珠钗——

“阿眠!阿眠……”宴云笺一把?按住她的手,却不敢使大力气,只松松圈着,“阿眠,我求你,我们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好么??”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你划伤了自己,连上药止血都不能。求你了,别这样。”

姜眠忍不住屈起手指在宴云笺额头?上敲了一下:

“你笨啊你,我当然知道现在这里条件不太好,但是这也只能在外边做完,等我们回了家……那肯定不太好嘛。”

“爹娘还有大哥知道了,嘴上虽然不会阻拦,但心里面肯定不会太舒服的,这事儿,能不让他们知道,最好就别让他们知道了。”

她是想?救宴云笺,想?让他的身体好起来,并不是为了成为他的恩人,让他在所有家人面前背上一个?包袱,以后他在家中?、在她面前低了一头?。

拿他当做真正的哥哥,肯定要?为他着想?一些。

割血这种事,反正都是划一下,在家做和在此处做的效果当然不一样,姜眠都想?好了:“我就在手上划一下,爹爹娘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时就说是樊鹰干的,反正他也对我又摔又打,也不差这一下……”

看?见宴云笺陡然一颤的瞳仁,姜眠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找补:“也……也还行吧,他也没?干什么?,那谁让他那么?讨厌下毒使阴招,就把?这锅甩给他。”

宴云笺垂首,苍白的唇微微发抖。

姜眠没?注意,越说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以后跟樊鹰只会在战场上见了,没?有坐下来对峙的机会,回家我们就跟大家说,我拿到?两份解药,一份已经立刻给你吃了……嗯,你的眼睛不过是比高叔预计的提前些恢复,估计没?人会多想?的。这么?一来,所有事都解释的通,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不行,阿眠,不行。”宴云笺喃喃摇头?。

她为自己流了血,还要?在父母兄长面前替他遮掩。

他不可能如此厚颜无耻。

听他仍然拒绝,姜眠又好气又无奈:“怎么?还是不行?我的血可以帮你,早用晚用,迟早都是要?用的,难道一定要?等到?回家再?用?”

他乌净的暗金眼眸垂下来。

姜眠明白了。

没?有早晚,这是根本就不想?用。

“阿笺哥哥,你不肯答应,难道你要?生生的扛一辈子吗?”

好吧,看?他的表情,看?来他是这样想?的。

他脸色很差,姜眠担心,心里也微微起了情绪,不想?劝了。

右手握着珠钗便向自己左手扎去?——

刹那间,宴云笺出手,也没?见他使多大力气或是如何迅速,即便自己握的很紧,那珠钗还是被他轻而易举收走了。

不仅如此,与此同时他还卸去?了她头?上剩下的两个?钗环。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手上所有的尖锐物品都被他收走了。

头?上少了两只钗环固定,两边的发髻散落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姜眠还愣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头?发:“你……”

“你怎么?这么?讨厌——把?东西还我。”

宴云笺什么?也没?说,姜眠的钗环收进怀中?——也不拘放在哪儿,只要?他不想?让姜眠拿,她是决计拿不到?的。

“阿眠,”他唤了一声,声音特别温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于我而言,这真的很难。”

宴云笺微微仰头?,视线之内,仿佛有什么?事物让他的目光如此虔诚:

“阿眠,你不知道,乌昭神明就悬在每一个?乌昭和族人的头?顶。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他们收进眼底。我不能答应你的提议,让你受伤流血解了我自己的困顿,又在对我恩重如山的恩人面前遮掩。我会成为阖族耻辱,乌昭神明会唾弃我的。”

姜眠静静望着他,心中?久久不能平意。

她知道他有坚定的信仰,可从来没?有想?过,竟会到?如此程度。

那钉在他身上几千年,坠着无数人口诛笔伐名为“忘恩负义?”的耻辱钉,在这一刻彻底轰然粉碎。

几千年的时空光阴化?烟散去?,在历史的洪流中?,她被推到?他面前。

无关?任务,无关?恩义?,哪怕只是为了他这颗赤诚清白的心。

她也愿意,为了他,用这双力量薄弱的手抵抗历史的车轮。

姜眠微微低下头?,忍下忽然而起的那股哽咽之意,再?抬头?时,眉眼已然轻轻弯起。

拉过宴云笺的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

“哥哥,当然不是这样啊,你想?的不对。”

早已将他视作亲兄长,姜眠心生怜惜,一时忘了男女大防,竟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脸颊。

宴云笺低垂的长睫微微颤动。

“你是乌昭和族人,有自己坚定的信仰,我尊重,也和你一样相信。”

姜眠握起宴云笺的手,他怔然要?躲,她却不肯,两只手一起抱住他大掌:“正是因为乌昭神明在看?着你,我才会来到?你身边。”

如果说,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自己,为何就这样跨越了千年的时光,溯洄到?这一时的历史——但这一刻,她愿意相信,是宴云笺的乌昭神明真的存在,才将她带到?他面前。

为这个?纤尘不染的人,洗去?他身上所有根本不属于他的污秽。

“他们不会怪你的,正是因为你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委屈,他们疼惜你,看?不下去?,才会叫我来好好照顾你。”

宴云笺很安静。

但他的眼眸一点一点潋滟起薄薄水色。

“别哭。”

姜眠细白的手指轻轻擦了擦他眼角,他何等坚韧的人,会在人前湿了眼眶,不知心中?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她柔声道:“阿笺哥哥,你无法接受的事情,我不会强逼你做。那我们先回家,将事情原原本本秉明爹爹和娘亲,届时他们点了头?,你就不能再?拒绝了,这样好不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捅在他心脏上,是他受过最重的伤。但伤口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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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无与伦比的蜜糖。

宴云笺很轻地点头?。

“好。”

……

宴云笺把?姜眠带回来,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姜行峥和高梓津一起,一直在前面等着,看?见姜眠身上受伤和下巴上淤青指痕,姜行峥差点气疯了:“樊鹰这个?畜牲,他怎么?敢?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捧着姜眠的脸看?了许久,他低低吐出这一句。

高梓津也心疼:“怎么?吃了这么?多苦?高叔备好了药,待会儿让你娘给你检查一下,好好敷上药。”

姜眠都一一应下,看?了一圈问:“娘亲还好吧?还有爹爹,他醒了吗?”

姜行峥和高梓津对视一眼。

气氛微妙,姜眠有所察觉:“出什么?事了?”

这事儿还真不太好说,看?高梓津抿唇,显然是不打算开口,姜行峥只好低声道:“父亲已经醒了,但是他们二人因为些事情……有些不愉快。母亲操劳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刚刚才被我劝去?休息,这会儿刚睡下。父亲昨天收到?你们平安的消息,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夜未睡就一直在这等你回来。但他毕竟受伤中?毒,脸色愈发不好,方才我才劝动他进里面去?等。”

这个?节骨眼上,爹娘会吵架……姜眠念头?一闪,也不及细想?:“高叔,您帮我看?看?这个?解药的真伪,若是没?问题,我先拿去?给爹爹吃了,然后再?去?找娘亲。”

高梓津验过这药,确认无误:“此解药没?有问题。”

果然是真药,和自己心中?所想?的并无差别,只不过让高叔看?过更放心些,姜眠露出些许轻快笑意,挂念姜重山的身体,拿了药便立刻往里走。

宴云笺紧跟其?后。

“哎,阿笺,”姜行峥微微拦了下,“父亲说,等阿眠回来,先让她一个?人去?见他。”

“我一道去?吧,”从方才听姜行峥叙述起,宴云笺眉心便一直轻拧着,“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向义?父禀报。”

**

“爹爹——”姜眠唤着人跑进营帐,眼看?姜重山的毒有解,她心中?的欢喜无以复加,像欢快的小黄莺扑腾着翅膀,把?宴云笺都甩下两步。

一进去?,看?见姜重山坐在桌案边。

姜眠怔然一瞬。

他脸色不好,漆黑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她走近神色也没?变,不像姜行峥和高梓津那样情绪外露。

姜眠有点懵:“爹爹……”

宴云笺紧跟着进来,听见姜眠两声称呼语气的悬殊变化?,心下一片雪亮。

姜重山没?看?他,陡然站起来大跨步走上前扬起手掌——

“义?父!”刹那间宴云笺冲上来,回手抱住姜眠,将她整个?人死?死?护在怀里,“别……”

那手掌顿在半空中?,终是慢慢攥成了拳,没?有打下来。

姜重山隔着宴云笺指他怀中?的姜眠,连指尖都在抖:

“他们让你去?你便去?,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你知不知道我醒来听闻你去?了燕夏军营有多恐惧?!”

“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让我身为父亲,自己中?了毒,却让我的女儿以身犯险去?取解药?”

“你出了事怎么?办?你回不来怎么?办!你还让不让我活?!”

“我宁可死?了!”

没?人面对眼前的巴掌会不害怕,但在最初那一瞬间的恐惧后,姜眠心中?只剩下难受。

她挣脱开宴云笺怀抱,去?扶姜重山:“爹爹你别生气……”

他胸膛起伏的厉害,姜眠担心,哪怕挨两下都行,只要?爹爹别气坏了:“别气了爹爹,你本来就中?了毒,身体不好……”

姜重山眼眶陡然一红。

咬了牙,死?死?将女儿抱在怀里。

越抱越紧,根本不敢放手。

“对不起阿眠,对不起……”女儿的身躯这般瘦弱,像易碎的泡沫,即使紧紧抱在怀里,还是挥不去?的后怕。

他哽咽着低声,“爹爹错了,不该凶你对不起……太害怕失去?你了阿眠,别怨爹爹嘴这么?坏,都是爹爹的错……”

姜眠忙摇头?:“爹爹,我一点都没?有怨你。”

姜重山收紧手臂,微微闭眼将眼眶里热烈的泪意逼了回去?。

他坐在这里,已经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对阿眠动怒,可一见她下巴上触目惊心的淤伤,心里的弦一下子没?绷住。

姜重山低头?去?看?,心被划开了一样:“阿眠,是不是很疼?我们去?找你母亲,让她给你擦药。”

姜眠对他笑:“早就不疼了,就是留了印子,消下去?就没?事了。爹爹,你先把?解药吃了。”

她这样子,姜重山心疼,宴云笺也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转身倒了水给姜重山,“义?父,小心烫。”

姜重山哑声道:“多谢你阿笺。”

要?谢的太多了,甚至不知该从哪说起。这欲言又止被宴云笺听出来:“义?父,我做的所有皆是分内之事,您千万莫要?再?言谢。”

侧头?看?一眼姜眠,即使是一个?略显模糊的虚影,也让他心头?滚烫:“阿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不必道谢的。”

这话说的像样,姜眠冲他一笑。

回头?看?姜重山服下解药,她温声道:“爹爹,还有一事……”

“阿眠,”宴云笺柔声打断,“不急,你先处理身上的伤好不好?”

酒酽春浓(五)

姜眠的伤处理起来也快。

药品都是?高梓津早就备好的,萧玉漓拿着上好的金疮药往女儿后肩的伤口?涂抹,她肌肤细白柔腻,那?渗着血丝的伤口就更显得狰狞叫人?心疼。

缠好纱布,又将化瘀的药膏细细抹在姜眠下颌处,萧玉漓一直都没?说话,她性子要强,即便红了?眼眶,也没有一丝眼泪流下来。

“娘亲,你别?担心我了?,我真没?什?么事,拢共也就这两处伤口,早就不疼了?。”

姜眠笑着握住萧玉璃的手:“爹爹是?不是?跟你发脾气了??那?是?他不对,我帮你跟他说好不好?”

萧玉漓道:“跟他有?什?么可说的。”

“哦,那?要说的可多了?。”

萧玉漓不轻不重笑了?下,捏捏女儿柔嫩的小脸。

“娘亲,爹爹就是?着急,不是?真的发脾气。他那?边我去劝,让他来跟你道歉好不好?”姜眠摇一摇萧玉漓的胳膊,微微歪头挑眉,“到时您可不要不给他台阶下。”

果然?,姜眠出去没?一会儿,便带着姜重山进来了?。

他们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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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平淡地移开目光,姜重山舔了?舔嘴唇,步伐缓慢走上前去。

萧玉漓仍没?什?么反应,就坐在那?里不动。姜重山站在她身侧,一时也沉默不语。

姜眠急,怎么回事这是?。

她几步上前,戳一戳姜重山手臂,催促:“爹爹。”

姜重山略略清嗓子,递出手里的一个油纸包:“一直没?吃东西,吃一些,别?饿坏了?身子。”

萧玉漓立刻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美?目一转,仰头望着姜重山,话到嘴边却?看?见他身后正向自己?使眼色的姜眠。

顿时她一噎,喉咙里的话全都堵了?回去。抿抿唇,飞快拿过姜重山手中的油纸包,低头不语。

姜眠忍不住笑出声。

这两人?齐齐回头看?她。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还是?别?笑了?,这眼下还有?正事呢。姜眠正一正神色,敛了?笑认真道:“爹爹,娘亲,我有?个事要跟你们讲。”

她将给宴云笺解毒的事说了?一遍。

萧玉漓拧眉,神□□言又止,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就看?着姜重山。

姜重山略一思索,问:“阿眠,历来对于欲血之?疾,只听说以强血解弱困,却?没?听过这种说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不会是?阿笺说的,他若要说,此前眼睛中毒时便提了?,绝不会缄默至今。

姜眠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两个人?,他们是?阿笺哥哥的旧族人?,原本他拦着不让对方说的,是?我执意要听。”

“他们怎么知道你二人?共染血疾的事?”

姜眠低声解释:“我那?时昏睡过一段时间。”

姜重山点头。

这倒说的通。

阿眠作为体弱的一方,身体虚弱或生病时定会对另一方表现出依赖,被人?看?出是?有?可能。

萧玉漓原本一直没?说话,听到此不由道:“那?他……有?没?有?欺负你?”

不是?她信不过宴云笺什?么,实则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那?个人?也有?了?解,只是?,他到底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她很难放心得下。

姜眠笃定:“娘亲,阿笺哥哥不会的。”

他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乌昭神明就在他头顶看?着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做任何一点冒犯她的事呢。

“原本我刚刚知道的时候,是?想当时就为他解毒的,再把割血的伤口?赖到樊鹰头上去,可是?他怎么也不肯,不愿意欺瞒你们。”姜眠抬头,“所以我只好劝着他,等回来后征得你们同意,他就不可再拒绝了?。”

姜重山与萧玉漓对视一眼。

身为父母,心是?偏的,对于如珠如宝的女儿,更是?倾斜。

但作为人?,谁也说不出口?那?一个“不”字。

见他们两个人?沉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姜眠温声道:“爹爹,娘亲,其实这件事我没?有?受苦,也没?有?委屈什?么,阿笺哥哥已经为我流了?很多次血,只是?因为他体质远远强于我,强者要给弱者供血,但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半个字。现在轮到我为他供血,帮助他,当然?也不应该犹豫。”

其实看?父母这样舍不得,姜眠心中念头不同,倒隐隐对宴云笺多了?几分怜惜——若他亲生父母也在,见自己?的孩子一次一次为他人?割血,想必也会心疼至极。

父母心尖总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在她爹娘的立场上,始终不能这样疼他。

该劝的已经劝完,姜眠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他二人?回应。

终于,姜重山又看?了?萧玉漓一眼,萧玉漓对上他的目光,不愿说话,默默转开了?头。

多年默契,姜重山微微弯唇,伸手摸摸姜眠的发顶:“乖阿眠。”

他这样乖,这样识大义的女儿。

弯下腰,与姜眠的视线平齐:“爹爹……答应你了?。去吧。”

***

在家献血果然?比在外边条件要好太多。

首先是?高梓津亲自操刀,创药,纱布,清水,刀具,一应俱全。

高叔很小心挑挑拣拣了?半天,拾起一片最薄的刀片,对着光研究许久,淋上些许烈酒擦净。

姜眠看?着这些心中才终于有?了?些实感,虽然?并不害怕,但也知自己?的确考虑的少——宴云笺对她的爱护,真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想着,她往旁边看?了?一眼。

宴云笺的脸色一直就不好,此刻更显惨白。他默默低垂着头,连呼吸都是?轻的。

原本放在桌上交握的双手,不动声色移了?下去,搁在膝头上,指尖轻颤着。

姜眠不由笑:“阿笺哥哥,你放轻松一点嘛。”

她看?着宴云笺,姜行峥却?一直看?着她。见她笑的温柔,心中一阵不是?滋味:“笑什?么,笑起来丑。”

宴云笺一下抬眸,“兄长。”

他轻轻摇头,不赞同道:“别?这样说。”

阿眠曾与他说过,她相貌平凡,在背后招致了?他人?嘲笑。当时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让他心一直揪到现在。

被自己?大哥这样讲,阿眠该多难过。

姜眠瞅瞅宴云笺,转头娇蛮伸出一根手指戳一下大哥硬邦邦的手臂:“别?说那?么夸张,我不就是?眼睛小点,鼻子塌点,脸圆点,有?那?么丑吗?”

姜行峥斜睨她。

阿眠生的实在精致,眉眼如画,眼珠轻转就娇憨灵动的招人?喜欢。

他看?着,违心道:“丑。”

宴云笺拧眉:“兄长,阿眠不丑。”

姜行峥挑眉:“你怎么知道。”

这是?事实。他一直想等自己?复明那?一日,定要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他亲眼见过了?,她的容貌是?当世之?最。

姜行峥摆摆手,也懒得别?扭下去,转头去问高梓津:“高叔,一会你下手的时候可千万小心点,别?划的太深了?,阿眠是?姑娘家,不能留疤的。”

“知道。你高叔我手上还没?准吗?再说我亲自研制的去疤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切准备就绪。

割血,包扎,引药一齐下来,高梓津只划了?一道小血口?,姜眠甚至不觉有?多疼。

她关注宴云笺,待他喝完药,忍了?一会终于问:“现在能看?清楚了?吗?”

“哪有?那?么快,”高梓津哭笑不得,“阿眠,你也太着急了?吧。”

“哦……那?还要多久啊高叔?”

“晚上差不多。”

姜眠点头:“阿笺哥哥,你去休息一会吧,你也累了?好久了?。”

宴云笺有?些沉默,直到高梓津拍拍他肩膀:“去吧,你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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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奔波已久,让阿眠也睡一会。”

……

这一梦太长,梦里绿草如茵芳香遍地,层层叠叠的青木川林。

这是?……

如斯美?景,真乃世外仙境。

他分明从未去过艳阳洲。

但他知道,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艳阳洲。

因为另一个人?的心愿,那?人?在自己?心上,以至于也成了?他的心愿。

原来,是?这样的风景。

山川苍翠,白云舒卷,怔然?看?了?会儿,忽然?四下寻人?。

阿眠……

回头去看?,满目山河,却?无故人?。

阿眠呢?

他们一家应当都在一起啊。

脚踩在柔软草地,举目远眺皆是?辽垠无限,怎么都看?不到人?。

此地太大太空,走了?许久,还是?毫无声息。

然?而追着追着,脚下渐渐变得粘腻,空气中淡淡诡异的血腥,低头看?去,一层薄薄的血从地底渗出。

那?样浓的鲜血,从地狱中翻上来一般。

转瞬之?间,血流尽涌,覆盖脚面,及膝,过腰,须臾淹没?了?他。

宴云笺一下子坐起来。

苍白的脸上挂着冷汗,他一手盖着额头,隐忍着喘.息,平复许久才静下来。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如此不祥。

乌昭和?族先祖有?训,如若做出辜恩背义之?事,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生魂永浸恩人?鲜血中不得超生。

这是?宗族中古老的神话传说,带着鬼神的神秘色彩,没?有?太大训导力量,都是?听过就过。

宴云笺慢慢放下手。

心中生几分反感,这真是?一个太不吉利的梦。

但好在,它也仅仅是?个虚幻的梦而已。

随着思绪越发清醒,梦里的绝望渐渐消退,宴云笺向窗外看?,此时正是?黄昏。

天地明朗,夕阳一线。

看?着看?着,宴云笺眨了?下眼睛。

——他能看?清了??

许久没?见到这样的世界,宴云笺呆了?须臾,颇有?些孩子气地抬手,摸一摸眼睛。

他看?着日暮西山许久,陡然?反应过来向外走,推开门,夕阳余晖散落在庭院里几株垂丝海棠上,枝干映衬着金黄,一片枯叶摇摇晃晃掉落在地,一切久违的清晰。

静立片刻,宴云笺拔步向外走。

想用这双眼睛看?的事物太多了?。

穿过庭院,长廊,转一个弯后,正前方走来一人?,他下意识看?过去。

本是?极随意的一眼,囫囵看?是?位姑娘便收回目光,然?这动作只进行一半,他怔然?一瞬,陡然?再次向方才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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