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捏捏她鼻尖:“娘知道了,会控制点不跟你?爹发脾气。”
姜眠眉眼弯弯:“那你?们早点回来。”
***
等?人走后,姜眠拿着姜行峥给的钥匙去了祠堂。
原本她还心想,不至于?吧,都已经罚跪了,还会把门?给锁上吗?到?了一看才发现还真至于?。
也是,娘亲本就迁怒,八成?是她让锁的。
姜眠二话不说拿钥匙开锁,门?一推开,空气中无数细小?扬尘。
挥一挥细尘,她定睛看去。
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素衣及地,乌发至腰,只?一个背影就不知艳绝了多少工笔画卷。
“阿笺哥哥,我来解救你?啦,”姜眠语气特?别亲昵,小?步跑上去搀扶他,“现在没有大人在家,你?别跪了,走,我们去吃饭。”
碧风长歌(十)
姜眠感觉得到,在她碰触宴云笺手臂那一刹那,他很明显地颤了下。
“怎么?啦……哎呀,”姜眠特别小心地伸手,本想捧起宴云笺手?腕,又?有点不敢,“阿笺哥哥,这?两天?让你受苦了,你是不是割了很多次血啊……”
她不知道,其实他身上的鞭伤更重,血腥气也几乎都来源于那里。只是他换了身衣服,加之?姜眠对姜行峥口中的“两鞭子”没有太大概念,所以只看见他手?腕的伤痕。
“很疼吧,这包扎的也不好。”怕自己乱碰碰疼了他,姜眠低头凑近,对着那透血的纱布轻轻吹了吹。
轻盈酥痒的呵气顺着肌理刺进血液,宴云笺的心脏都被攥紧了。
“走走走,先去吃饭,我一会儿给你重新好好包扎一下。”
宴云笺轻轻制止:“阿眠。”
“嗯?”
他的话?宛如?气音:“你这?样待我,会让我无地自容。”
“啊……你说了啥?”
那样低低的说一遍,已经赔上全部的羞惭,他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见他不说了,姜眠觉得不对劲,细细瞅他脸色,“你在自责?因为……”
她想了想:“因为那天?的事?”
毕竟她从来没把那天?的事归咎在宴云笺身上,连想都没想过。但却?忘了,以他的性格,确实会自己不声不响揽认下这?责任。
宴云笺沉默。
他自责的,又?岂止那天?的事。但那是种种,在他心中也是实实在在的枷锁。
“你不怨我,那天?我……”
姜眠径直望着他,听他不可抑制的自厌,说出的话?将?他自己刺的遍体鳞伤:“……我到底轻薄了你。”
“哪跟哪啊,根本不是这?样好不好。”
就是因为他这?样想,才没有反抗顾越,以至于在历史上留下那样的污迹。姜眠又?好气又?无奈:“阿笺哥哥,那日你一直都在保护我,若没有你,我才不知道要遭到什么?境地。到最后我没有受到伤害,是你护住了我。你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想象不出,若换一个?人,会比你做的更好。”
姜眠垂眸看他的手?腕——她该知道的,他是一个?道德感极重的人,同样的一件事,他们二人心中评判,竟这?般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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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没忍住,举高手?在他发顶摸了一下,“你别总去背别人的错,这?件事分明就是顾家不仁不义,包藏祸心,诱我喝茶的是顾夫人,让我心疾发作的是顾越,而你一直都在护着我。”
分明她的手?已经撤去了,他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仁慈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在她面前听这?些话?,一呼一吸间都像有万千钢针吸进肺腑,穿的他心脏千疮百孔。
“我这?两日病着,一直昏昏沉沉的,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想法?,都没有去看过我?”姜眠问。
宴云笺几不可察地侧了下头,手?指下意识捏住散落在地上的衣角。
他点头,动作幅度很轻很轻。
姜眠心中叹气,眼看着他苍白到几乎消融的样子,还不知内心如?何折磨自己,此刻又?被娘亲罚跪在这?里,非但不委屈,还真的在认真思过。
心念转过,她便坦言说出来:“若真要说牵扯,他们的毒计是冲我来的,目的是为了退婚,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其实是被我连累了。”
宴云笺立刻摇头:“你之?于我怎可用连累二字形容。”
“现在就是啊。”
“当然不是。”
姜眠笑了笑,不再说下去:“你不同意也罢了,阿笺哥哥,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你连累我、我连累你这?样的话?,同样也没有谁对不起谁。那现在好了,你答应我,不许再胡乱背锅了。”
宴云笺很缓慢点头。
姜眠却?不满足,戳一戳他:“你得把话?说出口,你得说‘我答应你’,快点。”
宴云笺眉宇显出无奈,脸侧向一边。
姜眠追过去看:“笑什么?笑,快说啊。”
“好,我答应你。”他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固执地将?温暖日光投射在他身上,融化所有冰雪,令他的无所适从都这?般窝心。
宴云笺薄唇微动,终于将?他放在心间反复想问的话?问出口:“阿眠,你的身子怎么?样了?现在心脏难受吗?”
“不难受,没事的,我喝着高叔配的药就好多了。你看我现在很有精神头,是不是?”
确实还蛮精神的,宴云笺听她明快活泼的声音,清浅笑了下。
姜眠向外看一眼:“好啦好啦,那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走——”
“阿眠,”宴云笺没动,语气含着小心的歉意,“我不能离开,姜夫人命我在此跪二十四?个?时辰,此时还远远不到。”
姜眠被噎了一下:“哎呀,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现在爹爹娘亲还有大哥都不在家,外边的人也都被我支开了。你出来休息会儿,吃点东西,等他们回来之?前你再进去不就得了,反正又?没有人知道。”
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乌昭神明在上,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他们看在眼里。他不想让先烈失望,也不愿让自己蒙羞。
但这?些繁复的心思汇聚到喉头,宴云笺只轻轻摇头:“不行。”
他的坚定令姜眠瞠目结舌:“……别、别闹了,整整两天?,你就跪在这?里,又?不吃又?不喝,身体会扛不住的。”
宴云笺温声道:“不会的。”
相处时间长了,他的性子姜眠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不肯,那是绝对不会改主意的。
“好吧,那你……那你也别直接跪在地上。”只能想想别的办法?了,姜眠妥协,跑到前面拽来一个?蒲团放到宴云笺膝边。
“用这?个?,不许拒绝。”
宴云笺本是想推辞的,可听姜眠软糯声线里面满含对他的怜惜,他心间仿佛被火燎过一般疼,终究什么?也没说,顺从了她。
看他乖顺姜眠很满意:“这?就是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啊。”
她说话?算话?,不到一柱香时间便回来,一手?拿着食盒,另一手?拎个?小药箱,怀中还抱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
“来,容我准备一下,你自己抱着这?个?先吃,多吃几个?,补补气血。”
宴云笺被姜眠塞了一油纸包的红枣。
“愣着干嘛?快吃啊。”
宴云笺实在没忍住笑了,他不仅闻到怀抱红枣的味道,还有食物?的香气和药材的清苦。
他抱着大油纸包,将?其开口的纸片边沿折下来,遮住红艳艳的大枣:“阿眠,这?里……这?是祠堂。”
在这?里吃喝,是不是也太不成体统了。
姜眠道:“没事的,先人们不会怪我们的,我们又?没有干坏事。一直饿着肚子,祖宗们还心疼呢。”
“来,你要是不想吃大枣,就先吃饭。”
她方才已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放在宴云笺面前。这?不像在宫里,怕让人发现,不得不偷偷照顾,所以只能给他拿些糕点垫肚子。
眼下在自己家,就不用那么?多顾忌了。
饭菜的香气阵阵萦绕在鼻尖,宴云笺既无奈又?好笑,在她面前,他的底线已经一降再降。
他试图跟她讲道理:“阿眠……”
“你别说话?了,我都知道,你先快把饭吃了,娘亲只是让你罚跪,又?没说不让你吃饭,对吧,而且你也不用觉得不敬祖宗,这?些……”
姜眠仰头看一眼面前灵位,或许是忠烈世家的缘故,只觉不见任何森冷,而阵阵安全和暖:“这?些先辈们不会不高兴的,老人家最喜欢看的就是儿孙吃好喝好,谁也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饿肚子。你要是不吃,他们……说不准会觉得你浪费粮食。”
她总是有许多歪理。
宴云笺心中紧绷的弦被渐渐软化,变作无奈叹息,她的甜暖可爱,比世间最毒的招式还令人难以招架。
什么?也没再说,他乖顺地捧起碗。
他吃饭,姜眠就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在旁边看着——即便已经饥饿许久,宴云笺动作也十分平静从容,斯文?与教养刻在骨子中。
看着他优雅安静的气度,饭菜置于口中,几乎看不到咀嚼的动作。
那些书上森然冰冷的字眼渐渐模糊,化作眼前活生生的人。
冷不丁的,姜眠挑眉好奇问道:“阿笺哥哥,你耳朵怎么?这?么?红?”脸上肌肤还是细腻冷白,色差也太明显了。
宴云笺叹气。
还问。
“是不是我吃相不雅?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姜眠讶然,她看归看,都是偷偷瞄的,这?他都感觉得到。
对他洞察力的认知再次刷新,摸摸头发有点窘:“没有,没有,我刚才走神了。”
在吃饭的时候被人始终盯着,确实是件很尴尬的事。姜眠贴心地不看了,扭过身打开药箱,翻找一会要用的伤药和纱布。
等他吃完,姜眠把手?中那截纱布展开:“阿笺哥哥,我看你手?上包扎的太随意了,我给你重新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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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日下来,宴云笺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拗得过阿眠的。索性不多费唇舌,将?衣袖一节节挽起,露出苍劲有力的小臂。
“你这?怎么?弄的……我看是你自己瞎整的吧,随意裹了两圈就敷衍了事。”姜眠一边柔声数落,一边拆解宴云笺手?腕上纱布,拿新的重新缠绕系好。
动作依旧那么?轻,和从前并无半点差别。
宴云笺安静感受着。
他纵着她是一回事,可还是忍不住想说:“阿眠,我……”
“怎么?啦?”
“你待我太好,我心里总是害怕。”
怕?
姜眠抬眼:“怕什么?呀?”
宴云笺静静垂首。
若有一日,折了他这?条命,都还不尽她的恩怎么?办。
他想了又?想:“阿眠,我怕自己受恩太过,会有报应。”
姜眠看着他笑了,柔声问:“你怎么?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少?阿笺哥哥,那我问你,如?果以后有人欺负我,你会保护我吗?”
虽然不知她怎会问出这?么?傻气的问题,宴云笺还是认真答:“会。”
“如?果朝堂上有重伤爹爹的冷箭,你也护着我们吗?”
“是。”
他顿一顿,严肃而掷地有声:“有我在,不会有这?些假设。”
这?个?姜眠信。
只不过听他说,她还是觉得很开心:“阿笺哥哥,你真好。”
她的快乐如?此明显,那种满足感传染过来,让宴云笺都不知怎么?接话?。
——她提的那些,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底线?若他连那些都做不到,又?与牲畜何别?
偏她不觉得,还开心的要命。
“好啦,这?回包好了,你看看,总比你之?前随便弄的强很多吧?”姜眠笑着说,“反正爹爹娘亲他们去看望薛侯爷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不肯出去,那我就在这?陪你聊天?解闷。”
其实也不是为了单纯聊天?,姜眠摸摸怀中放的解药,正打算拿出来——
“薛侯爷。”
姜眠手?微微一顿,听宴云笺沉静声线:“武义侯爷薛庆历?”
姜眠呆了呆。
她对历史何等敏锐,只听宴云笺口中叫出薛侯爷的名字,便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宿命感,让她紧绷了神经。
下意识屏住呼吸:“怎么?了?你……你认识他?”
比起姜眠的紧张,宴云笺很是平常,浅笑摇头:“无缘相识。我只是有幸曾听闻侯爷贤名,他与其夫人伉俪情深,多年不曾纳妾,只得一独子,是位重情之?人。”
没想到他看中的是这?些。姜眠问:“阿笺哥哥,你的关注点似乎与别人不大一样。”
她知道宴云笺不会说谎骗她,这?件事也不是什么?敏感不可触碰的事,姜眠凑近些,软声又?确认一遍:“你原来在宫里的时候,他欺负过你么??”
这?如?临大敌的语气让宴云笺哑然失笑:“当然没有,我们都不曾照面。”
“是我不好,多问一句,吓到你了?”
“不……没有啊。”
不是他吓到了她。
而是面对历史,本就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渺小茫然感。
他怎么?会知道。
只看他此刻素衣融雪,君子艳绝的温和模样,姜眠怎样也想象不出,未来他会亲手?将?薛侯爷一门?三口,五马分尸。
姜眠愣愣看着宴云笺,一直看着。
事情都是讲因果的,历史则更凸显这?个?逻辑。
姜家蒙冤和薛家惨案有什么?相通联系吗?是有的,这?两个?事件中,宴云笺的面目是一样的。
可却?与她认识的宴云笺,割裂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姜眠很早就在反复思量这?个?问题:首先,宴云笺绝对没有抱着害姜重山的心站在这?里,如?果他有这?心思,至少证明他是一个?绝对利己主义者?,那么?许多事情他不会选择,都将?是另一个?走向。
这?点不谈,那就只能是后期转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转了性子,也总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一定有什么?利益,促使他宁可干尽恶事,也要牢牢抓在手?中。
可这?所谓的“利益”,却?怎样都是说不通的。
为财。他那时已是从一品的镇护将?军,仅次于姜重山之?下,金银无数,钱财还不够他高看一眼的资格。
为名。可是他选择了背叛,这?名声就是他自己践踏的。
为权。这?点倒有可能,但若真是如?此,最后又?何必去洗清姜氏冤名,在高台上纵身一跃呢。
如?果这?些可能性都排除了,那还有什么?可能?
姜眠微微凑近宴云笺,向左歪一歪头,向右歪一歪头,反复盯着他瞧。
宴云笺不明所以:“阿眠,怎么?了?”
啊,她想到了。
还有一种可能,一种一直被她忽略,但逻辑完全说得通的可能。
会不会因为……他有病?
就是那种隐患还没爆发的,双重……人格?
碧风长歌(十一)
姜眠越想越觉得有点道理,清了清嗓子:
“阿笺哥哥,其实我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但是,我想先问问——你对你眼睛上的毒都了解多?少?”
宴云笺道:“宫中秘药,我涉猎不多。梁朝的开国皇后潘素歆擅长医毒,治了这道秘药代代相传,她手?法高超,虽然药材普通,但调配的巧妙……”
姜眠不得不打断他:“不对,不对,阿笺哥哥,我想问的是,这毒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阿眠,”宴云笺微笑,“你有所不知,此毒本?就只用在眼睛上,是一道特制刑罚,因为用过之后不影响仪容,很得上位者喜欢。”
看看,果然。
眼睛离大脑这样近,说不准造成了什么影响也未可?知。
想着姜眠从?怀中拿出解药:“阿笺哥哥,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把鸩蓝雪的解药要来了,不过顾越也没有说具体要怎么用,我们先别乱整,等晚点的时候,让高叔看过……”
“你问顾越要了解药?”
宴云笺心?一窒:“阿眠,他可?有为难你?”
姜眠忙摇头否认:“没有,你放心?。”
“不是我主动去寻顾越提要求,是他跑到咱们家里致歉,我才跟他做了交易……但也没付出什么,就是两清了亏欠。”
宴云笺薄唇抿成一线,没有再说什么,但从?他紧绷的下颌角中,姜眠能看出他在隐忍一些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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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着戳一戳他触在地面的手?背:“喂……我们有解药了,你就能看见了,阿笺哥哥,你不高兴吗?”
她细白指尖点在他手?背肌肤,如?同点在他心?上一般,一碰就是一个烙痕。
宴云笺心?头酸涩。
能复明他自然欢喜,但如?果他的眼睛是阿眠去向顾越讨来的——他自己都绝不可?能向顾越低头,更惶论想一想阿眠向他低头的情景。
那日街上,他对她的言辱还历历在耳,无论顾越情深也好,嘴坏也罢,这样珍贵的阿眠,顾越不配与她再说一句话。
更何谈,她是为了他。
宴云笺一颗心?滚烫而酸软,像说她也像自言:“真是傻姑娘。”
姜眠不理解:“我哪里傻了?”
“顾越对你诸多?恶言恶行,你讨了这个,便与他两情亏欠,岂不是太委屈了?”
姜眠道:“这个?哪有这么轻描淡写,这是多?好的宝贝,可?以让你复明,这一局稳赚不亏啊。”
这还不是傻话么。
解药再好,终究不是为了她自己,她谋取的利益尽数给了他。
尽管早就知道她是怎样的姑娘,宴云笺还是止不住心?生怜惜:“阿眠,对不住,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这些委屈。”
姜眠纠正:“我本?来也没委屈。”
宴云笺哑然失笑:“阿眠,你真让我觉得……”
“觉得什么啊?”
觉得乌昭和族人信奉的神明,的确来过这世?间。
她就同他的信仰一般珍贵。
让他小心?翼翼奉于掌心?,不敢亵渎半分。
“觉得什么啊,你又这样,话说一半又不说了。”姜眠真的好奇。
宴云笺温柔补全:“觉得自己是在活着。”
这话他说的轻松自若,背后的深重却无与伦比,甚至重合后世?历史记载的白纸黑字,竟显现出悲怆的残影。
不,不想这些,她已经在努力了,虽然和历史交锋的十分艰难,可?也并?非一败涂地。
姜眠压下陡起的心?绪,她不会?让他变成最?后那样的凄凉下场。
定了定心?神:“阿笺哥哥,你这样好,你值得的……其实我本?就答应过你要帮你治眼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要知道你能看见,对我而言也是一件特别特别开心?的事。”
宴云笺低低笑了:“嗯。”
“那等高叔回来,让他给你仔细检查过,看看这解药怎么用,”姜眠说着,澄澈的眼睛微微一转,“但……有个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姜眠煞有其事地叹气,声音落寞的可?怜:“你就能看见我了,我不得不跟你坦白。我样貌太普通了,和京中贵女比起来,只能算中下之资,到时你见了我长的丑,不准笑话我。”
宴云笺心?一揪:“阿眠,之前有人嘲笑你?”
姜眠玩心?起来,一演到底,眼泪汪汪的:“有,大家当面夸我好看,背着我说的又不一样,我听见过。”
宴云笺从?不质疑姜眠。
这话让他心?如?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阿眠,不是这样的,”他轻道,“是旁人有眼无珠。”
你是这世?间最?美的姑娘。
这话,轻薄孟浪,他说不出口,只在心?中默默过了数遍。
直到此刻,宴云笺才后知后觉涌现些许欢喜——眼睛上的毒可?解,他终于可?以看见神明的模样了。
……
第二日,听闻高梓津回来,姜眠便过去请他。
高梓津刚回房,手?里拿的药材还未放下,见姜眠过来,忙关切道:“怎么了阿眠,是不是哪不舒服?”
姜眠笑吟吟的:“高叔,我没事,我是想请你去看一看二哥。”对外?,她便称宴云笺为二哥。
“哦,他病了?”
“也不算病吧,”姜眠很有眼力见接过高梓津手?中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取来一只干净的茶杯,为他添一杯茶,“高叔,你知道的,他眼睛上碰了宫中的毒,现在解药已经有了,却不知如?何使?用才适当。想来想去,只能来求您,烦请给他看一看。”
高梓津看姜眠一边忙碌,一边把话说的讨巧,不由笑道:“你倒把他当亲哥哥看。”
姜眠眉眼弯弯:“他也确实和亲哥哥没什么差别么。”
殷勤地端上茶,姜眠双手?合十:“高叔,就拜托你啦。而且除了眼睛之外?,你再帮他看看……脑子。”
高梓津喝着姜眠亲手?斟的茶,原本?心?里还挺高兴,这最?后一句差点叫他一口呛住:
“脑子?”
“不是,嗯……就是,”姜眠尽量解释,“我就在想,那毒在眼睛中那样久,说不准会?有影响什么的……”
要这么说,也能理解。
高梓津笑嗔姜眠一眼,知道怎么拿捏人便直接撒娇,怪不得将军什么都妥协,这谁不迷糊。
喝完了这茶,他搁下茶碗:“好了,这么一点事儿,吩咐高叔就是了,也值得自己跑一趟,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在历史记载上,一字未提宴云笺曾失明之事,复明则更不可?能留下只言片语。
她也曾疑惑,究竟是此事在宴云笺的生平中发生于微时,故而没有太多?记录的必要,还是因为……她的存在。
她和宴云笺有许多?交集,可?偏偏是这些交集,在后世?所有历史记载中,是空白的。
而这些辗转思?量,在知道宴云笺的眼睛有得治之后,姜眠忽然觉得,比起他的健康,那些竟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姜眠和高梓津过来时,宴云笺正在写字,他听见动静搁下笔,出门来迎。
“高先生。”他先跟高梓津见了礼。
旋即侧身?,唇角一点浅淡笑意:“阿眠。”
高梓津本?就对宴云笺印象尚可?,点头微笑道:“阿眠托我给你探探脉。”
宴云笺愣了愣,“怎么敢辛苦高先生……”
“辛不辛苦的,别在这傻站着,进屋说吧。”
宴云笺反应过来,忙让开身?:“高先生请。”
高梓津进门自己找把椅子坐了,侧头盯着宴云笺看。
他走的很慢。
姜眠也看出宴云笺行路慢这个事,想想他整整跪了两日,不由小声道:“阿笺哥哥,你腿疼就好好躺下歇息两日嘛,平时府里事务多?,你就够忙了,闲下来还站在那里写字。”
宴云笺没说什么,只对她笑了笑。
高梓津食指敲敲桌板:“别笑了,坐下,把手?放这。”
宴云笺对此事还是略显局促,架不住姜眠一直在后面轻轻推他:“快去啊,快去。”
高梓津也催:“坐下。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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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不给人丁点反驳机会?,宴云笺也不敢再辞,先对高梓津施了一礼,才端直坐下。
微微翻了袖口,手?臂轻轻搁在桌上:“有劳先生。”
高梓津没应声,一言不发切脉。
片刻后,他站起身?,不等宴云笺动作直接伸手?摘了他眼上布带,立刻被?那面上黥痕吓了一跳:“这什么这是——”凑近看看,“假的,赶紧擦了擦了。”
姜眠忙道:“高叔,这个回头我跟您解释,现在不急,先看眼睛,看眼睛。”
高梓津哦一声,仔细检查过宴云笺双眼,又旋开解药瓶塞研究许久,对姜眠笑道:“没事,所幸中毒时间不长,好好用药,眼睛会?恢复如?初的。”
他将解药放到宴云笺手?中,叮嘱道:“这个每日向眼中各滴两滴,约摸两个月左右便能完全复明了。”
姜眠心?中一松,面上浮现喜色。
立刻地,她在后面拽一拽高梓津的袖子,看他回眸,一手?指着自己脑袋提醒他——
脑子呢,他脑子有没有问题?
高梓津轻描淡写:“没事。”
就这么一句让姜眠有点不大放心?,身?处这个环境,实在没办法说太多?天方夜谭的词汇,比如?神经类疾病,比如?双重人格。
她只能说:“高叔,你再仔细看看,万一这毒伤了脑袋,变……变成傻子呢……”
“不会?。”
怎么不会?,姜眠脱口:“很有可?能的。”
宴云笺转头面向她。
姜眠干巴巴解释:“就担心?嘛。不是说现在傻。”
“哎呀,阿眠,你就别乱担心?了,我你还信不过吗?再说这毒在的时候都没变成傻子,怎么解了毒反而变傻了?不会?的。”
就在高梓津解释的这空档,宴云笺低下头,实在没忍住露了一声笑。
他极少这样明朗地笑出声,最?多?只是被?姜眠弄得心?软,才弯一弯眉眼。这一笑卸去不少沉稳劲儿,显出少年气来。
姜眠有点恼:“你笑话我!”
宴云笺把嘴闭上。
好可?爱。
他不敢再笑出声,抿紧的唇角却还是上扬的。
高梓津瞥他:“谁说不是?你还笑的出来。眼睛倒也罢了,没有大碍,但我问你——你如?今走路,不觉得别扭吗?”
宴云笺笑容一淡,搁在桌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什么情况?姜眠心?一提,紧张地绞起双手?:“高叔,二哥的腿怎么了?”
高梓津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复看宴云笺:
“将军之前提过要给你看看腿伤,但紧接着阿眠犯了心?疾,便没顾上,既然已经严重至此,你怎么不说?”
他一边数落,一边自然地在宴云笺面前蹲下.身?。
宴云笺立刻站起来扶:“高先生,您不可?……”
“哎好了,你坐下。”
高梓津手?上使?劲,把宴云笺按在椅子上:“你不必觉得不安。将军已经收你为义?子,阿眠也将你当做亲兄长一般。那么你在我眼中,既是孩子,也是主子。”
宴云笺薄唇翕动了下。
“我也知道你性子,初初来此,总有些小心?翼翼。没什么,时间长了便好了,这是你的家。”高梓津笑了笑。
“这些话将军只是不爱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便帮他一回——你在这里,这双腿的好与坏,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若真有不好,你自己难受,还有别人跟着伤心?的,那都是你的家人。所以啊,以后身?体有什么不适,便自己来寻高叔。”
他的病痛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
会?有人跟着伤心?。
这种话,简直比火还炽烈。
宴云笺静了静意,才稳住声线:“是……多?谢高叔。”
“那从?今儿以后,别自己把自己往外?推。”
“是。”
高梓津笑着又重新半蹲下来,这回宴云笺虽身?体僵硬,却没再那般反应强烈地阻止。
高梓津手?仔细按宴云笺膝盖,嘴里还唠叨:“这种伤啊,就不能等。你既然已经行路不便,就不该硬撑着正常,应该尽早知会?我才是,难不成一直让阿眠照看着你?阿眠是姑娘家,心?细,等日后嫁了人,这满府的爷们,看谁还有这份心?思?。”
宴云笺沉静地垂着眼睛,默默不语。
姜眠不知道此刻情况,干脆和高梓津一样,整个人蹲下来,看着高梓津的手?捏按宴云笺膝盖,手?不自觉抓紧了轻薄绵柔的裙角。
“高叔,是不是二哥跪太久了?伤了骨头?”
“不是。”
“那是之前断骨时没养好,留下病根了?”
高梓津脸上的松快渐渐消失,愈发严肃。
“也不是。”
“久跪是小部分诱因,最?根本?的……”他顿了顿,语气沉沉:“是接骨时被?人做了手?脚。”
宴云笺心?中一凛,面色却还平静:“高叔,当时接骨后我确认过一遍,骨头是直的。”
“我信,但这手?法太巧妙了,莫说是你,即便我来查验,也未必能立刻觉察出这里的门道。最?开始的确是直的骨,行路亦没什么,但随之断骨再生,关节会?渐渐弯折,到最?后,一双腿会?面目全非。”
姜眠听的怒从?心?起:“为什么这么做?这么毒的手?段,他们还是不是人?!”
宴云笺轻道:“阿眠,你别生气。”
怎能不生气呢?看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到底是焦急多?一些,姜眠咬唇:“高叔,那眼下形状好不好治?会?不会?很遭罪?”
高梓津静了片刻,摇头:“治不了了。”
“骨已长死,没办法的。”
姜眠愣愣望着他。
宴云笺眉目却仍冷静沉着,苍劲的手?掌慢慢下移,搁在膝盖上,按方才高梓津的手?势捏了捏。
钻心?的痛从?骨缝中层层泛出来。
他眸光静,心?间又添一笔新账。
“高叔,”宴云笺抬头,平和道:“曾经断骨的地方,打断重接,可?行么。”
旌猎鸿蒙(一)
初秋风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落下来。
一封加急的军报自东南抵京。
“沈枫浒这将军当的好啊,一个月内,连失两城!这次一旦潞州失守,便打开了我梁朝东南门户!他倒好,还有?脸向朕来讨要援兵!”
皇帝高声?怒骂,一把将折本掷出去,摔在地上毁成两半。
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垂首不语——潞州是梁太祖打江山时的起源地,对梁朝国本来说意义非凡,那本是易守难攻的贵地,一旦被燕夏得手,两国局势必巨大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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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静默间,顾修远走出列:
“启禀皇上,微臣认为,潞州至关重要,一旦失守,民心动荡,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应尽快应了晋城侯之?请,增派援军一解东南危局困境。”
皇帝气息平了片刻:“沈枫浒近年有?些畏首畏尾,不似从?前的刚猛打法,但求一个稳。可?燕夏换了个樊鹰将军,擅长快战,与他不对路子。”
顾修远听出门?道?来,皇帝这是想换将军。
曾经沈枫浒年轻时有?猛虎将军之?称,便说的是他用兵精猛,攻击甚烈,常常令敌军闻风丧胆。近年来,不知是否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渐畏生死,在用兵布阵时,也开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这朝中?武将甚多,能与燕夏一战的也能叫出几个,但若真想求稳妥必胜,那便只有?一人。
这思量在顾修远心中?转了几转,终究没?说。
直到皇帝先打破沉默:“不知镇国大将军有?何见解?”
姜重山出列:“启禀皇上,末将常年驻守北境,对燕夏所知不多。战场情形复杂,差异悬殊,故而不敢妄言。”
皇帝点点头,挥一挥手示意他回去。
片刻后?:“传朕的旨意,为晋城侯增设一万精兵,遣金吾营左右卫将军供他调派。务必守住潞州,夺回丰黎二?城,如若有?失,便叫他提头回京。”
早朝散后?,皇帝将顾修远单独叫到御书?房。
给顾修远赐了座,皇帝开门?见山:“顾卿,你今日也听了,潞州形势之?严峻,即便派兵增援,也未必一蹴而就。若将领指挥不当,不过徒耗军资而已。”
顾修远意会:“皇上,可?姜大人已言明他对燕夏了解浅显,不可?胜任。”
“那是他的托词。”
皇帝意味不明笑一声?,指指桌上摞的厚厚一沓折子:“他已经向?朕提了一份请辞书?,欲卸去镇国大将军一职,携全?家去北境做一个驻军官,了此?一生罢了。”
顾修远面上浮笑:“这是好事啊。”
多年的君臣默契,叫他们不必将话说的太透。
一旦姜重山不再是镇国大将军,即便他虎符在手,意义也与往日不同?了。驻守边防,手下兵马的战力会与战时不同?,且非召不得入京,否则按罪论处。这意味着,姜重山手中?权力将会日复一日的淡化。
皇帝道?:“姜重山心里有?数,他可?不是傻子,能提出如此?请求,必定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即便举家迁至北境,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动的。”
顾修远微笑接道?:“可?妙就妙在,他并不知衔军令一事。”
“如若他真的走了这条路,皇上便可?即刻颁发衔军令,整顿军制,到时便不是他姜重山能控制的了的,想要动他,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话是这么说,但皇帝面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一只手掌盖在额头上,抚了半晌:“你对沈枫浒太乐观了。”
“如若没?有?东南这些污糟事,朕此?刻又何必如此?左右为难。若是可?以,朕何尝愿意姜重山接手东南这烂摊子——届时,只怕盼他胜仗,又怕他胜仗。”
潞州不可?失,但一旦姜重山拿下东南一带,他势必要再上一阶。
本已经是无上之?人,若再军功加身,只怕权力几可?触天。
顾修远道?:“一万精兵之?术,如此?庞大增援,晋城侯乃善兵之?人,应当守得住。”
“希望如此?。”
皇帝拿起桌上折本,缓缓展开,垂眸盯着上面银钩铁划的字迹,“只盼东南战事平复,朕便批了姜重山的提请。”
……
姜眠一直等着文永十八年的秋天。
无论宴云笺,还是姜重山的人生,都在这一时期发生重大转折——只不过姜重山是直接的,而宴云笺是间接。
文永十八年秋,潞州失守,晋城侯沈枫浒战死,姜重山临危受命,奔赴东南战场。
那一带战乱兵伐之?地,却成了宴云笺成长的溯源。
它标志着一个千古英雄从?此?步步走向?毁灭,并见证一个恶名?昭著权奸的成长。
可?这件事又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在后?世历史学家挖掘中?,详细分析了当时在位的梁惠帝未曾颁布的一道?政令,因最后?也不曾问世,名?已不可?考证,一般笔者都记为“衔军令”或“贤军令”。
此?政令一旦推行,其中?对兵革的改制将会大大加强皇权集中?。
当时梁惠帝之?所以一再推迟,是因为战事不断,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历来兵权之?敏.感,多少将军都是在被收复兵权时反的。
毕竟据后?世历史学家分析,一旦衔军令颁布,对于非在战时的姜重山而言,打击是持续而渐重的。说不准,他的人生不等宴云笺的重重一击,便更早的惨淡收场。
——之?所以说不准,恰恰因为它从?未问世。让学者们无法确定当时梁惠帝对姜重山的动机,究竟只是防备忌惮,还是已经动了绝对杀意。
这两方面的事情摆在眼前,前后?矛盾,让姜眠纠结了很久。
——是重合历史,还是完全?改变它的方向??
各有?弊端,各有?好处。
姜眠始终没?有?敲定主意,直到这日听闻朝堂上的事,心中?反复思量,决定先旁敲侧击姜重山的意见。
“爹爹,你在忙吗?”
姜重山书?房的门?没?关,姜眠轻轻敲了敲边沿,探出一个头。
姜重山手边搁着两页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拿着笔,慢慢批写着什么。
初秋明净的日光洒在他身上,真如天尊下凡,兼具俊美与威仪。
听见动静,他抬头笑道?:“阿眠,进来啊。”
姜眠抿唇一笑,走进来看:“爹爹,你在写什么呢?”
“东南战事胶着,局面太不乐观,如若不谨慎排兵布阵,只怕潞州即将失守。这是一些应对战事的策论,你大哥写的。”
姜眠不觉含笑,低头看一眼,忽又一愣。
咦?不对啊?
“爹爹,东南的战事并非派你去负责,为何要研究参谋啊?”
她一向?什么都和姜重山说,这一点,他也与现世的父亲一样,从?不因她是姑娘家或别的而忽视不答她的问题。
姜重山弯腰,指着纸上几处他圈过的地方:“阿眠,此?刻潞州最后?的反击战在雁鸣山,守住这里,才能把住梁朝东南门?户。一旦燕夏占领雁鸣山,便会占据绝对优势,长驱直入东南,后?边的仗再想打,就艰难了。”
这一点姜眠能懂,她记得后?世有?写这样一句:雁鸣山,观音山,低眉菩萨伏阳关,若得玉手垂怜拭,可?抵万里青狼烟。
说的便是潞州之?重要。
姜眠抬头:“爹爹,如果沈侯爷输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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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重山微微一笑,摸摸姜眠的头:“若真到那个时候,皇上便会派爹爹去。”
姜眠立刻抓住姜重山话中?的深意:“爹爹,你不愿去吗?”
望着女儿纯净的剪水乌瞳,姜重山没?有?立刻回答。
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阿眠,若爹爹不愿去,你会不会觉得爹爹没?有?气概,全?无担当。”
姜眠毫不犹豫大力摇头:“当然不会!”
姜重山几不可?察缓下一口气,宽厚粗粝的手掌捏一捏女儿小脸:“是啊,爹爹不愿去。”
东南情势摆在眼前,一旦潞州失守,留给他的局面会非常棘手,只怕此?仗连绵数年,才有?转机。
——阿峥阿笺都到了娶妻的年纪,阿眠过了年也要及笄,难道?要让他的三个孩子,因这场战事拖延耽误了人生大事?
更何况,站在风口浪尖太久,他实在不愿再浮浮沉沉,勾心斗角。
“阿眠,从?前你太小,爹爹没?来得及与你说,其实在你祖父戍边时便生出辞官归隐的心思,只是那时西?境在与大昭打仗,北胡这边需得有?人看着,所以他直到战死也没?能等来平静的生活。”
“眼下各方安稳,爹爹真的很希望东南战局得以解决。这样,我就能带着你们回北境生活,去艳阳洲,那也叫北疆之?春。”
姜眠认真听着,清润的大眼睛不知不觉染上光亮。随着姜重山的描述,那光芒渐盛,如夜繁星。
一家人无忧无虑,有?她最爱的父母和两个温柔的哥哥,平静快乐,这样的生活想想都格外心动。
但姜眠仍有?一丝理智在:“爹爹,可?是……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我觉得皇上对咱们家的态度有?些微妙,如果你卸甲归隐,他反而要为难我们,那怎么办?”以她的身份、能力,绝不可?能得知当今皇帝未推行的政令。没?办法直接说出来,只能讲的隐晦。
姜重山不由重新打量自己女儿一眼。
“……怎么啦?”姜眠有?点心虚。
“我们家阿眠竟然能想这么多事,”最开始只是哑然,渐渐泛出心疼来,姜重山小心翼翼将姜眠揽在怀里,“是爹爹不好,本该让你无忧无虑,如今却叫你担惊受怕了。”
姜眠小心问:“爹爹,皇上会不会有?一日……杀了我们?”
在后?世假说中?,最极端的想法便是梁惠帝杀心已决,那将防不胜防。
“不用害怕,阿眠,爹爹心里都有?数。”即便是卸甲归田,也有?自己的门?道?——若真的尽卸浑身甲胄,露出肉.体凡躯,却是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别人的良心。
那将屠刀悬顶,不知何时化作鱼肉。
这样的日子,他怎么舍得让家人过:“皇帝生性凉薄,爹爹岂敢不防,阿眠,不担心,再不济,狡兔也有?三窟,爹爹也许保不下我们富贵荣华,却有?本事护你们一世安稳。”
这话,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听在耳中?却沉稳可?靠,令人毫不生疑。
姜眠彻底放了心,用力点头,姜重山看她娇憨可?爱,怜从?心起:“无论如何,也不会苦了我们阿眠,别人家姑娘有?的漂亮衫裙,珠钗首饰,爹爹绝不缺你一份,就让阿峥阿笺自己去攒媳妇本就是。”
姜眠忙道?:“爹爹,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姜重山笑意渐深,温柔抚一抚姜眠发顶。
若是爹爹心意已决,那她便跟他走这条路。
就算前路艰险,失去了历史这个先知,可?一家人都在一起,她也不觉得害怕。
既有?了决断,姜眠心中?踏实多了。侧头看桌案上写满了字的纸:“爹爹,那大哥提的办法怎么样?有?几成把握?”
姜重山微微抿唇,却从?右手边桌格里拿出另一张纸。
这上面的字迹比姜行峥的少了一半,姜重山批改的痕迹也不多。
“其实阿笺也提了一份兵策给我。”姜重山垂眸看着,缓声?道?。
阿笺哥哥竟也懂这些?
姜眠好奇:“爹爹,那他们二?人谁的办法更好?”
姜重山顿一顿,道?:“阿峥提的也不错。”
姜眠立刻通透了姜重山的意思,这是正话反说了。
看来阿笺哥哥的策论更得爹爹的心。
他果然天分极高。
不同?于大哥自幼由父亲一手教导,他生长于内廷,从?未接触过这些,竟能做到如此?程度。
说来老天爷偏心也残忍,给大昭一位如此?精彩绝艳的皇子,却偏偏生于国破家亡后?。
姜眠轻轻道?:“爹爹,那眼下有?了解困的办法,要怎样让晋城侯爷知道?呢?这到底是插了一手,若他凯旋归来,坦言上报,会不会对您不利?”
姜重山笑了下:“不会。”阿眠还小,不了解这阴暗的官场。
他不会说的,守得住潞州,后?边的路会好走许多,这便立下不世军功,如何能说出来舍得拱手他人。
“此?事倒也未必万无一失,尽力一试罢了。”姜重山思忖,“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做的太张扬,只将此?计送予他言明利害即可?。只是要找个信得过、又说得明白的人。”
提这个,姜重山眉宇间流露两分踌躇:“这行兵布阵颇为复杂,此?计乃阿笺所提,他去最合适,可?……他一月之?内断骨两次,骨伤初愈,眼睛也只约莫能见些光,也没?有?彻底恢复。”
从?京城到东南郡,快马也要半月。
姜眠也觉得不好:“虽然他体质特殊,但架不住长途奔波,眼睛又不方便,实在让人很不放心。大哥不可?以去吗?”
姜重山默了默,“倒是也可?以,就是不知道?……”
“义父。”
正说着话,门?外宴云笺步履从?容缓步走来。
他走的不快,却很端直。
姜眠立刻迎过去:“阿笺哥哥,你怎么又下地了?不是说好了这次要好好躺着,多躺几日么。”
宴云笺忍俊不禁:“阿眠,我快躺半月了。”
“哪有?,你哪天没?下来乱走。”
姜眠小声?数落,那日他提出断骨重接,高叔虽然讶异震惊,但最终也点头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之?前腿骨碎裂的厉害,生硬打断,只怕掌控不好,最后?是他自己,亲自用手一一捏断的。
她一直在旁陪着,看他平静利落折断自己骨头,除却怜惜,更添由衷的钦佩欣赏。
“行了,你再走慢一点,高叔说你这次骨头接的好,就是人闲不住,不能太着急……”姜眠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扶着宴云笺手臂。
宴云笺哭笑不得微躲:“阿眠,我没?事。”
她懵懂,他却清醒,自然看着她不让她触碰男子的躯体,即便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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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重山从?桌案后?走出来:“你该听阿眠的,有?什么事让人传一句就是了。”
“义父,我腿伤无碍,您不必挂心。眼睛更是不打紧,曾经能以耳代目,如今也越来越好,”宴云笺道?,“您派我去吧。”
姜重山道?:“就为这个。”
宴云笺低声?:“我既合适,义父不必犹豫。”
一旁姜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仿佛感受到她情绪,宴云笺侧头向?她,温和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简直比目力正常的人还要敏锐许多。
姜重山对他没?什么不放心,只是觉得不忍:“本想着要照顾你,却让你承担这许多。”
宴云笺薄唇微启,轻声?道?:“义父,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好吧。”
姜重山权衡很久,终是点了头,“你是最有?分寸的,尽力而为就可?,不必过分强求。意思传到就尽快回来,不要卷入战场。”
宴云笺点头。
见他有?犹豫的事,姜重山问:“有?什么事不必顾虑,在我面前,直言便可?。”
胸膛里许多东西?平复又起,一层又一层,最终慢慢归于平静。
有?些事情,是无法直言的。但他会尽力表达:“义父……您真的希望这场战事胜利么。”
这句话潜在下面的东西?太多。
但姜重山听得懂。
在官场几十载,许多东西?绝不可?能不懂,利益二?字始终悬于头顶,只是他不喜。
“阿笺,我从?来不会希望这场战争胜利或是失败。”
姜重山道?:“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宴云笺静了静。
“是,孩儿明白了。”
……
两日后?,秋阳高照,姜眠送宴云笺出门?。
姜重山去了早朝,萧玉漓一向?不理会宴云笺,自然不会出门?相送,但姜行峥也没?出来,所以只剩姜眠。
“阿笺哥哥,你路上小心,爹爹说了,正常行路时间来得及的,你不要日夜兼程的赶路。”
“要按时吃饭,不要顾着赶路就忘了。不舒服的话就休息,等好了再走。”
“还有?,你要挑好一点的驿馆,床铺软和些,对你养腿伤也有?好处。”
“对了这个药你拿好,千万别弄丢了,记得每天滴到眼睛里……不过,就算丢了也不慌的,出门?在外都说不准,我已经把解药倒出了一部?分,收在我这里,真要是丢了,回来也还能有?的用。”
姜眠停一停,思忖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阿眠。”宴云笺轻轻唤了一声?。
“嗯?”
他实在心软的一塌糊涂:“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不用担心我。”
“你照顾好自己,阿眠,不要生病。”
宴云笺仔细叮嘱:“高叔做了一些药丸,里面引了我的血。但药性不抵鲜血,还是要小心,初秋天凉,多穿一点。”
姜眠有?些不舍地点点头。
门?外已备了一匹上好的骏马,姜眠看一眼,拿起手里准备已久的斗笠。
这是一个宽檐笠帽,帽檐一周带上薄而透的黑纱。
“阿笺哥哥,你把这个带上。”
宴云笺什么都没?问,立刻接过,带好,将两边的抽带系在下颌处。
他一身利落的黑衣,袖口扎紧,腰身劲窄,带上帷帽更显出鞘般的锋利。
姜眠不由笑了:“你弯下腰一点。”
宴云笺听话照做。
她的手从?垂落锁骨的面纱边沿下伸进来——他今日没?有?覆住眼睛,眼下那一片黥痕狰狞可?怖。
姜眠很小心地掀起一个边,将这假印从?他脸上慢慢揭下来。
宴云笺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屏住呼吸,不敢让自己的气息有?一点点落在她手指上。
原来,她给他围挡是这个意思。
“阿笺哥哥,去那边你不能这样面容伤损,我怕你受欺负。帷帽你戴好,等出了京城就可?以不用遮着了。”
姜眠对他笑,声?音明快又温柔:“爹爹说等东南的战事解决,就会带我们去北境,到时你就再也不用遮掩,想怎样就怎样了。”
宴云笺低低应一声?:“嗯。”
“阿笺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办成。”别人不好说,可?宴云笺这样的绝世之?才,定是万无一失,“以后?我们在艳阳州,春天看临潭花海,夏天在乌苏林里扎秋千乘凉,秋天去海覃什摘果子,冬天就躲在家里看飞雪……”
她数完,欢欢喜喜看宴云笺:“爹爹说,东南战乱平息后?,你一回来我们就出发。”
宴云笺一直认真而沉默地听。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轻轻唤她的名?字:“阿眠……阿眠……”
“你喜欢艳阳洲,以后?,我们就去那里。”
他声?音低,显得深长悠远,空空旷旷;却也很重,坚若磐石,不可?转移。
姜眠开心点头,看着他翻身上马。
想目送他离开,他却不肯,执意要看她回去。
拗不过,姜眠只好挥手:“那我回去了。阿笺哥哥,你路上小心。”
宴云笺也学着她的样子,抬起手掌,轻轻挥了挥。
模糊晦暗的黑纱下,他眉宇间盈满了不忍与惭愧。
闭上眼睛,将胸膛里翻天覆地的情绪用所有?理智压下去,让那些,尽数化为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涌动。
他回头看。
浅色身影已化作极小的模糊光点,那是可?望不可?即的月亮。
满腔疼惜与珍视从?他眼中?汹涌,尽数捧给她。
阿眠,阿眠。
很久之?后?,宴云笺收回目光。
微微仰头,风扬起围挡,碎发飞扬随风猎猎。
那双漆黑的、泛着暗金色的异瞳,只剩下平静的坚韧。
这世上,一定是先有?信仰,再有?宴云笺。
乌昭和族夙愿在先,宴云笺的私爱在后?。
世间一切静止下去。
风静,云停,水定,山沉。
他胸膛起伏,五指攥紧。
下一瞬,风云重起,山河隽永,宴云笺提缰纵马,伴随一声?烈扬的马嘶,他如一支锋利箭矢飒沓绝尘而去。
旌猎鸿蒙(二)
一场秋雨,天地间陡添几分萧瑟。
这晚夜来风急,枝干摇晃,伴着呼呼搅动的风,天?地间?寂寥旷远,枯叶瑟瑟滚过地面,极其细小萧索的刮擦声。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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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哗啦啦响动过后,姜眠醒过来。
准确的说,她?并没有?醒,只是意识清醒,人却身在梦魇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她?并不陌生。
在最初的茫然过后,她?平静躺着,默不作声。
沉默的时间?不长,系统问?:“你知道是我出来了,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与我生气吧?”
姜眠说:“我为什么要和你生气。”
“你心疾发作,我以为你会愤怒,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系统发出一声类似叹气的声音:“因?为你一直在认真做任务,为了摆脱病魔活下去,但现在还是患了旧疾。”
这话说的非常直白?,没有?任何试探的成分,全部摊开来,不给彼此留一点余地——也不知它希望自己?愤懑,还是不希望。
但有?一点,它把话讲的太明,让她?也不得不顺着挑明说真心话。
这没什么,姜眠本也不打算绕圈子,安静了片刻,直言道:“最初我的确有?些愤怒,但现在已经想开了。”
“想开了?”
“你原来告诉我只要对宴云笺好,我就能活命。可我现在还是得了心疾。我想了很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在你们的标准下,我做的还不够好。确实,我明明在有?先知的情况下,还是有?许多事让他?受了委屈。如?果因?为这个原因?,那么我会更全力以赴去扭转宴云笺在历史上留下的污痕,帮人帮己?;但另一种……”
心中几番迟疑,还是坦言:“另一种,也许是出了什么变数,让我明明已经不遗余力地对他?好,生命却还是受到威胁。不过,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我倒觉得,随他?去吧。”
“你说什么——”
“如?果对宴云笺好可以让我寿命延长,我当然会很高兴。但如?果不能,我也依然会善待他?的。”
系统沉默了片刻:“你曾经不是这样想的,活着才是你心中的首位不是么。”
姜眠说:“贪念是讲究空间?的弹性的。我孤单一人时,当然是自己?最重?要。可现在我的家人,比我的生命重?要很多。”
当更重?要的事物出现时,曾经最重?要的也只能退居其次。
从?前她?就将父母的重?要程度排在自己?之前。她?是想活的长久一点,但她?更想周全父母的心,甚至想,如?果父母能少爱她?一点就好了,这样爸爸不会为了她?的病愁白?了半头头发,妈妈也不会背着人偷偷无声哭泣。
刚来这里时,她?确实只有?活下去一个目标,可到现在却又渐渐贪婪——想和所有?家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但,如?果她?已经命定,那么她?的家人能够好好活下去,也很好。
她?永远将家人排在自己?之前。
这一来,系统听?明白?姜眠的意思了:“你已经把宴云笺归入家人的范畴了?姜眠,你有?自己?的哥哥,他?只是被你父亲收作义子,跟你毫无血缘关?系。”
“难道必须有?血缘才能是家人?”
姜眠很轻地笑了一下:“要么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系统呢,难道一直以来,我与宴云笺之间?,只有?我在单方面对他?好吗?”
系统也承认:“他?待你确实好。”
她?把话说的太明白?,以至于它只能问?:“也就是说,如?果是第一种可能,你我还能继续合作;而如?果是第二种,你就不干了是吗?即便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为了一个宴云笺?”
“一部分为了他?吧,”姜眠道,“还有?一部分是为了你。”
“我?”
“说实话,我刚刚得了心脏病那两日,想了很多。都是些我原来也曾反复琢磨的事。比如?我为什么会来到五千年前的梁朝,为什么和现在的自己?容貌相同,为什么父母给我的感觉那么亲切熟悉……接着,我忽然发现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
就像她?接受了穿越时空的离奇,随之出现的系统也就不显得那么离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它几乎是她?唯一听?之任之的依靠。
可一旦察觉了这点,将目光放在系统上去审视,才渐渐觉出明显的不对:“那时我才发现,我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有?一个最大的前提,就是我无条件的信任你。”
系统反问?:“你不该信任我吗?”
“我当然应该信任你,因?为你是我和现代世界的唯一连接,你知道我最大的秘密。可是,有?一个事情太奇怪了,”姜眠慢慢说,“你从?来不会在我清醒的时候出现,只要你出现,我不是昏迷,就是在睡觉。”
系统道:“这算什么发现?”
“一种可能,你没有?那么高的权限,想要联系我,需要耗费你许多精力。还有?一种可能……”
这第二种可能,姜眠顿了顿才说道:“其实你并没有?能力在我清醒的时候与我进行交流,只能利用特殊的情况来完成沟通。”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你不像一个高级精密技术下的产物,你像……”
像人。
只有?人才会被这样限制。
可这最后两个字,姜眠还没有?说出来,浑身的桎梏感便消失了。脑海中空空荡荡,虽然之前系统也一直没说话,但此时此刻,姜眠很直观地感受到它已经不在了。
系统消失了,梦魇也消失了。
整个人真正清醒过来,姜眠撑着床板,慢慢坐起。
她?盯着暗黑空间?里的纱帐出神。
这些话,早在她?想明白?系统的诡异时,就已经反复锤炼,默默准备好。每一字每一句都斟酌思量过,只等着有?一日系统来主?动找她?,她?打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之前只是疑惑,那么今日,系统的反应已经让她?确定——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没有?思想的系统而已。
不敢说他?没安好心。
却能断定他?有?所图谋。
虽然自己?在明,他?在暗,可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谁拥有?主?导控制权的问?题上,他?们之间?并无定数。她?不能主?动找它,也不能阻止对方在自己?睡梦时来交流;而它,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实时操控她?,至少在她?清醒的时候,对方束手无策。
话还没说完他?就跑了,这不打自招,也许最后的猜测歪打正着,正是关?键……
想着想着,姜眠忽然浑身一激灵。
刹那间?她?慌慌张张从?床上跳下来,房间?昏黑,她?绊了一下,踉跄扑在对面桌沿上,顾不得被撞痛的腰,姜眠手足无措点燃灯烛。
烛火昏黄,她?仓皇四顾。
看?拔步床,看?书架,柜子,看?桌椅,小榻。
在原地茫茫然转了两圈,心跳愈发加快——只这样看?,她?也看?不出房间?里有?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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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有?这么高的轻功?爹爹就在外边,却并没有?被惊动,真的会有?人能来无影去无踪出入她?的家宅,甚至皇宫吗?
姜眠脸色惨白?,试探出系统的不纯粹是她?的目的,可得到确定答案,却也让她?恐骇至极。
不敢在房间?中呆下去,姜眠连外衫也没披,转身一把推开门跑出去。
“娘亲……娘亲我要跟你睡。”一路跑到萧玉漓房间?,因?为太过害怕,姜眠顾不上礼数敲门,推开房门便往里冲。
姜重?山和萧玉漓齐齐从?床上坐起来。
他?们二人穿着中衣,目光清醒,显然刚刚歇下还未睡着。
姜眠傻眼。
前阵子爹爹和娘亲不太愉快,一直分房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爹爹到娘亲这里来了。
“你别动。”姜重?山按住萧玉漓的手制止她?下床的动作,自己?下来,扯过放在一旁的外衫便往姜眠身上围。
虽然他?也有?些尴尬,可看?女儿衣衫单薄,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一阵绞痛:“怎么了?阿眠,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姜眠低声道:“我……做了噩梦。”
这会儿萧玉漓也下来了,点点姜重?山:“你,出去。”
姜重?山微微启唇,还没说什么,萧玉漓已经揽过女儿瘦弱的肩膀,温声道:“阿眠不怕,只是噩梦而已。来跟娘亲一起睡。”
父母都在身边,那阵强烈恐惧消散了不少,后知后觉感觉到羞赧,姜眠悄悄看?了姜重?山一眼。
见状,萧玉漓又催姜重?山:“你快出去,我哄阿眠睡觉了。”
姜重?山没说可与不可,就点了下头,转身取过一只茶碗,便要倒杯热茶出来。
“别倒茶了,这么晚喝茶会睡不着的,”萧玉漓看?他?动作不由出声提醒。
又吩咐道:“小厨房里有?安神汤,这会应该还温着呢,你拿来给阿眠喝。”
姜重?山忙去拿了。
萧玉漓收回目光,双手捧起姜眠的脸,轻轻揉一揉:“阿眠做什么噩梦了,脸色这么白?,不怕的,说出来就好了。”
姜眠声音又低又轻:“我梦见有?坏人进我房间?。”
她?垂下眸:“醒来就觉得真的有?。”
萧玉漓微微笑,虽然只是天?方夜谭的噩梦,可女儿这样瑟瑟受惊,她?也还是很认真地告诉她?:“没有?的。阿眠,没有?人敢,也不会有?这个能力。”
“爹娘都在旁边呢,怎么会让坏人欺负你?你爹爹那人……虽然有?很多不可取之处吧,但他?的内功已登峰造极,这世上或许有?人能潜进来,但绝无本事在他?的地界施展轻功却来去无痕。”
说着话,姜重?山回来了,小心翼翼捧着一碗安神汤。
姜眠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
看?女儿脸色没有?方才那么苍白?透明,姜重?山揪着的心松下不少:“阿眠没事了吧?”
萧玉漓说:“有?没有?事,阿眠今天?也跟我睡,你回去吧。”
姜重?山摸摸鼻子:“嗯。那你照顾阿眠,我先回去了。”
**
这床铺和暖,满是令人安心的气息,姜眠甚至分出一点心想:也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来的,是前几天?就过来了,还是今天?第一天?。
好不容易他?们这样好,结果因?为自己?,娘亲又把爹爹撵走了。
“阿眠,还害怕么?”萧玉漓熄了灯,躺在她?外侧给她?盖了盖被子。
其实早已没那么惊恐不安,可方才那屋中布满的毛骨悚然,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
姜眠没回答,整个人靠进萧玉漓怀里。
萧玉漓柔声道:“不怕了阿眠,娘亲在,没有?噩梦再来找阿眠了。”
姜眠轻轻点头,嗅着母亲身上安心和暖的气息,慢慢闭上眼睛,渐渐安稳睡去。
……
东南,潞州。
潞州的主?战场在雁鸣山腹地以及西北一带的平原,杀伐腥风暂且没有?刮到潞州城里。但百姓们都知,双方胶着十几日,只为抢先攻占雁鸣山,不到最后,谁也不知是何结果。
家家闭门闭户,大街空无一人。
深夜里,连打更人都不见,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兵从?街角转来。
他?们走得很急,风风火火直奔一户人家,也不敲门,一脚踢门闯了进去。
屋里很快传来惊叫声,求饶声,不多一会儿,第一个闯门的士兵走出来,往地上呸了一口:
“没有?。太老了,看?着就倒胃口。”
他?们转身进入下一家。
仍然和方才一样的粗暴推门,三?五个人冲进去,若非他?们身上穿着梁朝军制的甲胄,直教人以为这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
很快,两个士兵从?里面拖出一个年轻姑娘,她?容貌清秀,荆钗素衣,半边头发已经散乱,吓得腿软连连求饶:“兵爷,兵爷,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这些人似乎对此场景司空见惯,闻言压根没理?会,如?同拎货物一样往外走,嘴里嚷嚷着:“这个还不错,赶快的,下一家,别耽误时间?——”
他?话音未落,屋里连滚带爬追出来一个男人:“几位兵爷高抬贵手啊,求求你们……小人给你们磕头了……”
男人膝行至他?们面前,嘴里念着求饶,彭彭以头抢地声响起。
一高壮士兵不耐烦“啧”了一声,一脚踢开清瘦的男人:“滚!真他?娘晦气。”
他?抬脚欲走,却被男人一把抱住脚踝:“放过她?,放过她?,求你们了……”
士兵蹲下来,揪住男人领子,抡开胳膊甩他?两巴掌:“哪里来的刁民?真是不识数。沈侯爷在前线呕心沥血,只为了保住潞州一方平安,他?为了潞州,为了东南境的所有?百姓,如?此奋不顾身不计生死,你们这些刁民却百般不肯体谅,将士们如?此劳苦,你们却不肯侍奉一二,这是什么道理??可知能伺候晋城军,也是你夫人的福气啊。”
一时间?,男人几乎忘了将求饶之语说下去,青肿的脸透出一种茫然——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嘴里竟然会吐出人言一样,能将如?此不知廉耻的话说的理?直气壮。
这士兵嗤笑一声,一把甩开男人。后边走上来个人勾搭他?肩膀:
“行了鲁哥,赶紧走,还去下一家呢。”
他?笑嘻嘻踢了男人两脚:“我们晋城军一向?有?借有?还,但你不识抬举,就让你媳妇儿在我们那儿多待一段时间?。”
男人被打的爬不起来,趴在地上艰难喘.息,看?那娘子哭求着被几人毫不留情粗鲁拖走,一时悲愤绝望目眦欲裂:“混蛋啊!你们都是混蛋啊!!你们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牲!老天?都在看?着呢!沈枫浒和你们这群走狗都是混蛋!你们欺男霸女,丧心病狂,一定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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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好死!!”
士兵大怒,唰的一声抽出腰刀:“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高高扬刀,脸颊上的肌肉翕动着,手劲猛然一顿就要向?下砍去!
下一刻“噗”一声,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只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不知从?哪个方向?而来,极其细微却掀起一股风浪。
打中那士兵眉心,瞬间?穿了他?脑袋。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从?那股诡异的风迷了眼,再下一刻,暗夜血腥气大盛。那士兵鲜血喷了他?身后人满头满脸,碎了半边脑袋倒下来,双眼还怒睁着。
长街穿堂风过,一团枯叶聚堆滚过青石地,大路两边空荡萧瑟。
“怎么……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士兵愣愣摸一把脸上的血。
“死、死了……他?死了!”
所有?人顿失方才的嚣张气焰,惊慌四顾,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片影子。
“……是、是鬼骑兵啊!鬼骑兵来了!”
一个干瘦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大叫:“有?鬼……有?鬼!鬼骑兵又来缠着晋城军了,大昭的鬼骑兵又来了啊!”
其余人也都瑟瑟发抖,“快跑啊!快跑!有?鬼!”
他?们连那女子也顾不得,一把丢在地上,连滚带爬仓皇逃跑。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男人手脚并用爬过去,小心抱起地上的女子,确认她?没受伤后,哽咽着以手撑地,重?重?磕下一个头:
“小人徐敬,在此叩谢大昭烈侠救命之恩!此后必日日焚香祷告,以慰您们在天?亡灵……祭台常备酒菜,万望不嫌鄙薄,来此停歇,小人奉高香盼诸位英烈早日安息……”
屋后转角处,宴云笺悄无声息走了。
他?一袭利落黑衣,头戴帷帽,几乎跟浓夜融为一体。
夜风轻拂间?,帷帽檐上垂落的黑纱轻轻晃动,露出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
原本他?不愿打草惊蛇,又等留观后效,并不想早早出手,当街杀人。但那士兵已抽刀要砍,他?不得不出手震慑。
却不成想,竟有?如?此意外收获。
鬼骑兵。
晋城军谈之色变,潞州百姓也心中清明。
那是什么?
宴云笺微微垂下眸,大昭鬼骑兵,娘从?未提过这一节。
旌猎鸿蒙(三)
雁鸣山外二十里,晋城军营。
沈枫浒一身的血,甲胄都没来得及换,方至军营,翻身下马便听见里面一阵喝酒庆贺的声音。
他咬了咬牙,脸颊上?息肉翕动,面色阴的要滴出水来。
副将丘天川看他面色如?此,忙道:“侯爷,今日靖畔修罗道大败燕夏先锋军,打?了胜仗,兄弟们一时高兴也是?有的,由他们庆祝也罢,振奋士气,也不是什么坏事。”
“打?了胜仗?”
沈枫浒反问?:“韩子毅率一万精兵前来支援,确实重创燕夏先锋军,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整整一万人啊,几乎全折在了修罗道!”
“可韩将军还活着……”
沈枫浒陡提音量:“他活着有什么用!”
丘天川不敢说话。
“他是?活着……难道他活着是?什么好事吗?行兵布策皆由本?侯来指挥,此战虽胜,损失却大?!等他回了京城,向皇上?禀明情况,届时本?侯该如?何?自处?”
“一万精兵啊……不过两日光景就尽数折损,这叫什么?难道我还能忝颜,再向皇上?求讨来一万精兵吗?!”
丘天川惨白了一张脸,哈着腰,低声?道:“侯爷,战场上?的事谁说的准?排兵行阵皆是?为了胜战而打?算,况且您这段时日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身子早就亏损,您一切都为了梁朝安定,韩将军会理解的。”
沈枫浒冷笑:“他不会的。他本?就不赞成出?兵修罗道,是?我用官阶压了他一头。他的弟兄们战死,他不会放过我,皇上?更不会。”
“那……”丘天川看了看军营方向,那里还隐隐的淫言笑语,脸色泛难。
“罢了,有此一战,燕夏至少?也得月余才恢复元气,咱们倒有了喘息之机。你让霍鲁带一小队人去潞州城,将士们都辛苦已?久,该松快松快。”
丘天川拱手道:“是?,属下已?吩咐……”
正说着话,忽然远处慌里慌张跑来七八个人,连滚带爬跑出?了丧家之犬的鄙陋。
沈枫浒此刻最看不得这些,怒从心起,喝止道:“慌什么!燕夏打?来了吗?如?此不成体统!”
丘天川定睛一看,不由奇道:“你们怎么没带女人回来?霍鲁呢?”
“禀……禀侯爷,丘将军……我们刚进潞州城就、就碰上?鬼骑兵了!”
说着他带了哭腔:“鬼骑兵又来缠着咱们了!”
“一派胡言!”沈枫浒脸色隐隐发?白,咬着牙,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扇过去,“什么鬼骑兵!都是?放屁!大?昭那些亡国的猪狗早就被屠的干干净净!没有鬼,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待本?侯把他揪出?来必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那士兵被打?掉了两颗牙,捂着肿胀的嘴说不出?话来,后面一个高个士兵还算镇定,勉强道:“侯爷,我们刚抓了一个人,霍鲁就死了……死的离奇蹊跷,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他的脑袋就就炸开了……”
沈枫浒双唇抖着,一句话也没说,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
“出?什么事了?”
晋城军的军师李安通从旁走来,略略扫了一眼几人面色,心中?有了数:“行了,你们先下去休息,许是?这段时日太累了,没看清是?哪个刁民放了冷箭也未可知。”
几人喏喏退下。
李安通上?前一步,低声?劝慰:“侯爷,何?必和他们计较,一群无知之辈罢了。鬼神之说一向是?无稽之谈,这世上?能人高手数不胜数,他们几人,见识过什么。”
沈枫浒咬牙:“我自然知道,就算真有鬼怪又如?何??昭人本?就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便是?化作厉鬼本?侯亦问?心无愧!”
“是?,”李安通担忧地看他一眼:“侯爷今日感觉身体如?何?了?还是?虚弱的厉害吗?”
沈枫浒似乎不想提,摆摆手:“没什么,这战事不平,身子是?好不了了。”
李安通不动声?色看丘天川一眼。
丘天川脸色难看,冲他摇头,他心中?明白,低叹道:“侯爷,眼下所谓大?昭鬼骑兵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此刻局面凶险,便是?能安稳这一时,也长久不了几日。”
身旁这两人都是?自己?心腹,说话也不必避讳。沈枫浒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李安通叹了口气,向营帐看了看,压低声?音:“侯爷,我们进里面说。”
进了营帐,空间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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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侯爷,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三条路。第一,死守东南,但以现在的形势看,等燕夏恢复元气,我们却仍无力还击,那时整个晋城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您虽为国捐躯,可也失了东南门户,叫敌军大?肆进军我梁朝国土,未必留下好名声?。”
“第二,向皇上?禀明东南局势的危急,请朝廷换一位将帅,但如?此一来,您回京之后,天子必雷霆之怒,不仅丢了自己?性?命,还连累族人,甚至全族的百年清名也难以保全。”
要这么听,第二条路都不如?第一条路来的有骨气,可若是?如?此选择,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沈枫浒沉声?:“那第三条路呢?。”
“逃。”
沈枫浒一听就摆手:“不可能,说的容易,本?侯这一逃,皇上?必拿本?侯宗族开刀,那这偷生又有何?意义。”
李安通道:“侯爷稍安勿躁,请准属下细细道来。这逃也有逃的门道,侯爷细想,如?今援军刚至便尽数折损,等消息传回京中?,皇上?不会再分一兵一卒,且必定立刻换了将领。召您回京这还是?好的,若是?新帅未至,战事又起,潞州失守,那才是?屠刀悬于满门。”
“眼下我们兵力消怠,可燕夏也元气大?伤,策划出?逃不失为一条生路。这边我与天川二人不足轻重,倒是?好说,只要佯作您死亡的假象。此时此刻借口也很充分,您因兵败万念俱灰,遂起轻生之念说得过去。即便做的粗糙些,有人怀疑也无妨,等数日后战乱一起,谁又分得清谁,谁又能活下来呢。等到风声?过去一两年,再悄悄知会京中?家人,离京团聚。”
沈枫浒听到这里,心下已?然一片雪亮。
说是?三条路,其实摆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是?一条路而已?。
李安通是?他的军师,看的比他还透。若说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负隅顽抗化败为胜,以后名垂千古。但李安通已?经坚信此战必败,再无打?下去的意义了。
说这么一番话,实际上?已?是?做好了出?逃打?算。
几番斗争下来,沈枫浒也不得不承认,李安通的话确有道理。
“好。眼下时间尚算充裕,我们可慢慢商议怎么逃,逃去哪,这些……”
“报——将军,外面来了个年轻公子,说是?姜重山将军之子。”前来禀报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士兵,话传了几轮,到他这里说的也不甚清楚。
沈枫浒皱眉:“姜重山的儿子?那个叫姜行峥的小子?”
“呃……好像是?。”
姜重山戍北十年,他们从未打?过交道,就算年轻时在京中?也并不熟识,无半分交情。这个时候,他派他的儿子过来,又并不是?皇上?下旨……
沈枫浒何?等精明之人,心念一转,便有了猜测。
转头望向李安通,见到对方目中?和他同样的了然之色。
“侯爷,姜重山将军虽与我们素无交往,可他是?忧国忧民之人,此时派他儿子前来,当不会是?聊家常的吧。”
沈枫浒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吩咐士兵:“把姜公子请进来。”
等人走了,他转头对着丘天川:“你去准备一份好茶。”
“侯爷……”
跟了沈枫浒这么多年,他立刻便知晓此话深意。
李安通道:“没关系,咱们能做的干净。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能扭转战局,可不能被别人抢了功啊。”
***
宴云笺踏进营帐之时,沈枫浒等人都已?落座,他下首放着一把椅子,旁边小几上?还搁着新添的茶。
“见过沈侯爷。”宴云笺拱手行礼,递交了姜重山的亲笔书信。
他身姿挺拔如?竹,举手投足一个动作,便显气度凌云举世无双。
此时未遮双目,一双清亮的凤眸沉静端稳,流转间,瞳孔外圈闪过流金般的微光,几乎令人神魂颠倒。
沈枫浒和李安通对视一眼。
他转过头,拧眉打?量宴云笺:“你不是?姜行峥。”
不仅不是?,看着这张脸,他还觉得眼熟。
不等宴云笺回答什么,李安通微眯双眼:“公子生了一双异瞳,在老夫记忆中?,唯有乌昭和族人才会有这样暗金色的眼眸。”
宴云笺道:“两位大?人误会,在下是?姜大?将军义子,名讳乌烈,眸中?杂色是?因身上?带着北羌人血统,并非乌昭和族人。”
北羌人的确也生异瞳,只是?种族稀罕,人数太少?,一时之间叫人想不起来。
沈枫浒没再说什么,拆了信扫过一遍。
姜重山的书法,放眼梁朝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早年见过,认出?这的确是?姜重山亲笔。
这么看,倒没什么可怀疑的。此人说话不卑不亢,沉稳有度,一看便知受过良好的教养,像是?姜重山能调.教出?来的人。
他在北疆十年,收个义子罢了,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沈枫浒抬手:“原来如?此,贤侄请座。”
他笑了笑,转头对李安通赞道:“我这贤侄通身气度,一看便是?得姜大?人多年悉心教导,真真龙章凤姿。生的也是?一表人才,惊为天人,不知怎么总觉看着有些眼熟呢。”
李安通也笑:“公子的容貌,卑职见着也眼前一亮,可谓是?冠绝天下,这般人物侯爷若是?打?哪见过又怎会忘呢?不过是?看着公子亲切罢了。”
其实要搁平常,他们二人倒也不会这般平易近人。姜重山的义子又如?何?,这前面加了一个“义”字,那就是?和亲子天差地别。
只是?,他来此多半为献策而来,这才举止亲昵。
沈枫浒不着痕迹打?量宴云笺,他们倒也不是?随口赞誉,此人的确生了一副位列仙班的皮囊。
“贤侄,你一路远来,实在辛苦,喝口茶歇一歇。”
宴云笺端起茶盏,置于鼻下微微一嗅。
“请沈侯爷恕罪,在下身体有恙,一直服着药,喝不得这么好的青空翠。可惜了您这么好的茶。”
沈枫浒倒也没再请,和蔼道:“这里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望体谅。只是?不知贤侄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啊?”
宴云笺望向沈枫浒。
他的眼睛比前些日子恢复更多,从能感光,到此刻已?勉强看出?模糊虚影。
“在下为解东南之困而来。”宴云笺伸手入怀,指尖碰触到两张薄薄的纸,他不露声?色将最下边的一张抽出?来,上?前双手递交给沈枫浒。
沈枫浒如?获至宝,面上?却还端庄,接过来只和李安通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隐隐露出?些许兴奋。
他细细研读的空档,宴云笺忽然道:“沈侯爷,您身后这张弓可否让我细瞧一瞧。”
沈枫浒一心扑在手中?布策上?,想也没想道:“自便即可。”
宴云笺缓步从他身边绕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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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在墙壁面前站定。
刚才那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就在他眼前。
这是?一张漆黑沉重的烈弓。
他抬手,先从最前端摸起,停留许久,指腹抚过它?弯曲的弧度,渐渐至弓身。
那策论在沈枫浒手里,李安通一时看不到,目光便落在宴云笺身上?。
看他沉静抚弓,不由道:“公子是?否觉此弓造型奇怪?的确,它?前端弧度要比我朝弓弩弯曲角度更大?,如?此射程更远。这种弓,原出?自大?昭。”
他笑着介绍:“你手下这一把,原是?亡国君昭贤宗曾用过的。”
“不过,悬挂于此,并非侯爷喜爱,这毕竟是?亡国之君那儿缴获的战利品,是?我梁朝男儿荣耀之象征。”
宴云笺放下手。
转头:“大?人说的是?。”
他走回原处坐下。此刻沈枫浒已?看完手中?策论,抬起头,眉宇比方才更深皱几分:
“贤侄,这便是?姜大?将军要你献于我的兵策?”
“是?。”
“呵……”沈枫浒意味不明笑了下,舔了舔嘴唇,看宴云笺就没有方才那般亲切了,“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还是?说,姜大?将军并不知晓东南的战况有多危急?”
怎会如?此?
李安通忙拿过沈枫浒手中?的东西,低头细瞧。
宴云笺神色未变:“若献策不当,侯爷不理会便是?,义父亦是?忧心战事,您何?必动怒。”
沈枫浒抿唇成一线,默然不语。
这会儿李安通也看完了,他倒知道沈枫浒为何?失态——原本?他二人听闻是?姜重山的兵计,都以为天降转机,这场战还有的打?,看完之后,却也只能苦笑:
“公子莫见怪,侯爷已?操劳数十日,脾气暴躁也是?有的。大?将军一片好意,他心中?还是?感念。这……这兵策并非不好,从布阵来看,其实已?经妙极,只是?……”
他想了想,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姜大?将军常年驻扎北疆,那里的地域,气候,战况,都与东南不同。故而此计好虽好,却不适合眼下的情状。”
宴云笺点头:“原来如?此。”
空欢喜一场。此刻,沈枫浒也没有再与宴云笺虚以委蛇的打?算:“好了,姜兄是?一片好心,本?侯领会。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本?侯派人带你前去安置。”
……
夜已?至深,天幕漆黑,无星无月。
宴云笺坐在偏远狭小的帐篷里,简陋桌板上?燃一盏昏暗灯烛。
这灯烛是?次品,偶尔有几缕黑烟呛出?,火光如?豆,光线十分微弱。
宴云笺从怀中?取出?另一份策论。
铺于桌面上?展开,这是?他写给姜重山看的那一份,上?面还有几处他的细细批注。
缓慢抚过摸过那些已?干透的墨痕,宴云笺沉默将纸折叠两折,两指夹着边沿,靠近烛火。
火舌安静舔舐脆弱白纸,光芒渐盛,金黄的火焰慢慢吞噬宴云笺手中?的纸张。
渐渐卷边,炭黑,消无。
想起那杯茶,他漠然勾唇。
这一关算是?挡了。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让姜行峥来此。义父远离京城已?久,也许他了解这脏污的朝廷,却未必深深了解沈枫浒这个人。
可他就生长在污泥中?,他什么都清楚。
宴云笺神色冷静无波。
直到火苗撩到他手指,他眸心一动,缓缓收回,两手交握在一起。
第二日,军营内风平浪静,所有人都一副历经大?战后的疲惫模样。
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依旧如?此。
只是?傍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沈侯爷不知怎么忽然有了轻生之举,幸亏发?现的及时,才被救下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宴云笺在这里整整停了五日,他不去见沈枫浒,沈枫浒也早就忘记他这号人。
二更天时,他耳中?听着细微动静,伸手取过解药瓶子。
只有碰触这小小瓷瓶时,他五日来面无表情的神色才终有松动,泄露几分不可控制的柔软。
向眼中?各滴两滴,宴云笺将瓶子仔细收好,掀开帐帘。
外边的风极大?。
只有五日,太短了。实在来不及将鬼骑兵的信息打?探完全,甚至几乎一无所获,可沈枫浒已?经动作,没有时间了。
**
宴云笺不声?不响走入主?营帐时,沈枫浒正将一份细软放进包袱中?。
“你——你来做什么?”他不通报便径直走进,沈枫浒陡变了脸色:“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宴云笺气定神闲坐下,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轻闻一下,笑了。
“好茶。沈侯爷不必理会在下,您只管忙您的。在下身为晚辈,见您心意已?决,不敢阻拦什么。”
沈枫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乌烈,本?侯看在姜重山的脸面上?,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若不识抬举,本?侯不介意帮姜大?人教训教训。”
宴云笺垂眸,瞥一眼角落里模糊的白影:“侯爷若一时片刻不急走了,在下便与侯爷谈说两句。”
“凭你也配!给我立刻滚出?去。”
“侯爷这般恼羞成怒,是?因为在下在此,耽误您与李大?人、丘大?人会合么。”
沈枫浒愤怒的神色陡然一僵,惊疑不定望着宴云笺:“你……你什么意思??”
宴云笺一手搁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轮番敲击:“若是?因此缘故,侯爷倒不必着急——您见不到二位大?人了。”
“本?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宴云笺解释:“眼下正是?战时,说不定过几日燕夏再次打?来,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尸海,有谁能知道哪几个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沈枫浒冷笑:“真是?一派胡言,你就是?这么看本?侯与本?侯部属的,明里暗里指说他们逃了,真是?荒谬!”
“他们当然不是?逃了。”
宴云笺道:“侯爷,我的意思?是?,李大?人和林大?人已?经死了。也不用做的多掩人耳目,往尸坑里一丢,就万事大?吉了。”
沈枫浒一下愣住。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颤抖,他看着眼前说话轻描淡写的男子,竟觉得有些看不透:“谁——谁说他们死了,怎么死的?”
宴云笺道:“我杀的。”
“……你少?诓我,你以为我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宴云笺往桌上?扔了个染血布包。
布包没有系紧,掉落便散开,露出?里面的两根食指。其中?一指根上?还戴着一枚玉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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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枫浒死死盯着眼前那两根断指,大?脑空白了一瞬,耳边仿佛有什么尖锐的鸣响。
终于,他缓缓抬头。
对面端坐的男子依旧那么从容。他沉稳有礼,优美的薄唇轻轻张合:
“现在,侯爷可有时间坐下与我叙一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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