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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风长歌(五)
在宴云笺说话之前,姜眠一手揪他衣袖:“伯伯见谅,顾夫人寿喜之日,作为晚辈,自然要进去?请安的。但您看,我?义兄眼睛不?方便,他人已至,此心诚恳可以想见。只是这府内宾客众多,怕是看顾不?过来的,万一冲撞了贵人,我们好生过意不去。”
“眼下便叫义兄在此等候片刻,我?进去?给夫人见礼。”
管家语塞:“呃……”
宴云笺开口道:“聂管家不?必为难,小?妹年幼,言语天?真,在下自是要同小?妹一道进去?的。”
姜眠心中一沉:她都?已经打算好了,怎么他倔强劲上?来了?
今天?这地方,无论怎么小?心避免,都?比不?上?不?踏足来的安全稳妥。反正他眼上?有疾,视物不?便,最多略微失礼些,但这个说法,主人家是可以理解的。
姜眠小?声道:“喂,你听话。”
宴云笺道:“我?与你同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到一炷香就出来,你放心,这这么多人呢。我?怕……如果?你进去?的话,万一被人找麻烦……顾家特意请你本就有些蹊跷,我?不?想让你被人欺负。”
宴云笺道:“不?会的,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姜眠哭笑不?得:“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他们还?能吃了我??我?只进去?一趟就出来,真要在里?面?出了什么差错,他们犯不?上?,你别担心。”
道理是这样,但是不?对劲。
理论上?讲顾家不?至于害人,不?合理也没?必要,宴云笺有数,可他们态度奇怪。
原本两家该心照不?宣,礼到人辞,大家彼此都?是明白人。可此刻如此盛情——哪还?像要退婚的样子。
他态度不?改:“我?要跟着你。”
姜眠明白,顾家太热情了他觉得奇怪,她也觉得,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怕有什么针对姜重山的陷阱。
她进去?走一趟,只是想消除隐患,可他不?同,他会出事?。
“阿笺哥哥,我?很快的,进去?请个安的功夫……”
宴云笺却不?和她辩了,直接对聂管家拱手:“小?妹挂心于我?,思虑稚真,让您见笑了,我?二人这便进去?给夫人请安。但也请体谅,小?妹体弱,家中药还?温着,请恕我?二人不?多留了。”
他说辞温和有度,分寸感掌握的极好,看似留有余地,实际对方已没?得选。
聂管家抿抿唇:“是,二位快请。”
姜眠急的直戳他后腰,怎么就说不?听,知不?知道危险的是你啊!
他过电般往旁边让了下,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阿眠……”
姜眠再戳。
讨厌!
宴云笺无奈侧头。
姜眠收手,低头看鞋尖。
转瞬他调整好,除白净耳根还?留一抹残红,人已经端然从容:“进去?吧。”
他往前走姜眠就抓着他,聂管家在前方带路看不?见他们二人动作,姜眠不?情愿扯着宴云笺袖口,扯得皱巴巴的。
本来她一个人进去?,没?感觉会怎么样,现在这情况她才真的感到危机。
“你……你……”
宴云笺被她拽的一阵心软:“怎么啦?没?事?的。”
姜眠嘟囔:“本来没?事?,现在有事?了。”
本来没?事?,现在有事??因为多一个他?
宴云笺一阵塌心,本想从她手里?不?动声色扯回袖子也一时忘了。
姜眠越往前走脚步越沉——亲眼看他走在顾府宅路上?,就仿佛是他无可避免走在历史为他留下的印记里?。
可他绝不?是那些文字中形容的人。
姜眠低着头,细白手指捏紧,不?要怕,有什么的,她保护他就是了。
“阿笺哥哥,一会你一定不?能离开我?,谁请你走你都?不?要答应,我?们见礼以后就出来,一刻都?不?在这多待,”姜眠小?声说,“你现在就承诺我?,快点。”
宴云笺弯唇。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一点的话:“我?知道,我?保证。”
姜眠点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些。
其实宴云笺没?有丝毫紧张,感受身?边这道轻细呼吸,倒分心想了些别的:原以为她只是太懂事?才应承义父以后不?和顾家来往,可一路看她表现,似乎也不?像太勉强。
是将委屈掩藏的太深,还?是她年少喜恶无常,热度消退不?喜欢顾越了?
若是后者,哪怕终有一日他也会被如此对待,也觉万分庆幸。
宴云笺神色淡漠平和,任谁也看不?出他心绪起伏,走到议事?厅外,忽地聂管家轻轻“哎”了一声。
“湫夏姑娘,怎么了?”
湫夏从里?面?出来蹲身?行?礼,得体微笑:“见过姜姑娘,见过公子。聂叔,这会儿厅里?都?是各府来的夫人和未出阁的各位姑娘,实在不?太方便见外男。还?请这位公子恕罪,劳烦您在这里?稍后,让姜小?姑娘随奴婢进去?便是。”
姜眠瞬间警铃大作:“不?行?。”
感觉这句拒绝过于生硬,她又?低声道:“我?……我?哥哥第一次来贵府做客,哪里?都?不?熟,他眼睛不?方便,我?得照顾他。”
湫夏温和道:“姜小?姑娘不?必担心,公子既来到府上?,便是贵客。岂敢劳动您玉手照顾让奴婢们失了礼数,您放心,我?们绝不?怠慢公子。”
那也不?行?。
姜眠放心不?下,看了眼宴云笺:“我?哥哥胆小?,离了人他不?行?。”
宴云笺眉峰几不?可察微挑。
聂管家也重新打量了下宴云笺。
“姜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胆小?么?
聂管家忍了忍,道:“小?人会亲自照顾公子的,姜姑娘放心吧。”
虽说如此,可姜眠的防备和警惕怎么也落不?下。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姜重山万众瞩目,宴云笺身?份微妙,这两个人放在一处,本来就让她小?心翼翼。如今他二人已站在这门厅前,若转身?走了,万一闹出风浪,就怕给爹爹带来麻烦。
终于,许久未言的宴云笺开口,声音低轻:“别怕,我?就在厅外等你。只有一点,不?可饮酒,记住么?”
姜眠一下子抬眼看他,她知道他们两个想到一处了。
顿了一下,他声音很低很低:“吃食都?不?要碰。”
小?人之心也好,天?方夜谭也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赌,他只想万无一失。
“嗯。”
“没?事?的,我?耳力很好,就算在门外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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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着你。”
她哪是怕这个,姜眠咬唇道:“我?都?知道,你哪也别去?,就在这里?站着,一动都?不?准动。”
这话实在护的太紧,宴云笺摸摸鼻子,笑了:“你眼中我?是不?是很笨?”
“这和笨不?笨有什么关系,你快点答应。”
“好。我?答应。”他听出她真的很忧虑,扣起大拇指与无名指放在心口,这动作不?露声色,是他们二人才懂的秘密。
这样,也许能让她放心些吧。
姜眠确实缓了口气,虽然警惕犹在,但至少宴云笺这个动作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在她出来之前,他都?站在这里?不?会走就是了。
最后看他一眼,姜眠转身?跟湫夏进了屋。
姜眠进去?后,宴云笺果?然一语不?发的伫立在这,聂管家瞅一眼他模样,干脆陪他在这一起站着。
其实他有点不?大高兴,这人是姜大人刚收的义子,原以为也只是个普通公子,没?想到竟是如此芝兰玉树的人物,虽然眼睛有疾,却丝毫未折损他惊艳锋芒,更难得这身?气质,探不?到底的沉稳厚重。
姜小?姑娘待他亲近,明里?暗里?都?是回护。而?且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或多或少都?对顾家有所防备。
聂管家既疑且忧,想了想:“廊下炎热,公子随小?人移步客房歇息,喝杯茶吧。”
又?不?是真的离不?开人,虽说姜姑娘叮嘱过,但他还?能真在这一直站着?
宴云笺点头致礼:“多谢,不?必了。”
聂管家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听见后面?脚步声。
顾越慢慢走来了。
他换了一身?浅青色衣衫,一年也不?见他穿一次的颜色,人都?衬得温润几分。
顾越瞥一眼宴云笺。
宴云笺拱手:“顾大人。”
顾越眉眼犀利几分,目光落在他覆眼的布带上?——他换了宽些的布带,松松系在眼上?,将眼下那片黥痕遮住了。
他开口,没?丝毫客气:“我?未出声你便认得,不?知该不?该夸你一句好眼力。”
宴云笺神色未变,一旁聂管家倒吓了一跳,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家公子说话夹枪带刺他是知道的,可这位,虽说不?是姜小?姑娘的亲哥哥,到底也是义兄,怎么能上?来就这般无礼?
他掩饰地咳了几声,不?轻不?重提醒。
顾越恍若未闻:“你无官职,见到我?不?该只行?平礼。”
宴云笺微顿,却什么都?没?有说,以手抚衫竟真要跪拜。
“好了。”
顾越抬手,“这次罢了。”
他免了他的礼,站在他身?侧,目光直视前方。厅内隐隐妇人间笑语传入耳朵,他默然听了一会儿,又?转头向宴云笺:
“怎么称呼。”
“乌烈。”
“呵。”
顾越扯开唇角,半晌道:“不?错。脱胎换骨,你倒有造化。盼你知恩义,莫要辜负才是。”
宴云笺道:“多谢大人教诲。”
他们二人说话每一句都?透着古怪,聂管家听在耳中心惊肉跳的,偏他们一个比一个淡漠。
顾越再没?开过口,宴云笺也没?搭讪的意思,他耳中听着屋内动静,思绪稍稍分出几分思考顾越的态度。
在步步惊心的地狱中活了几十载,他本就极擅长判别人心。
顾越说话的确刺耳,若寻常听到这一层,也就到头了。可他多往深听了一步,对方难听的话下,内里?却并不?是厌恶。
若要真论,恶意不?痛不?痒,倒有两分极其别扭的答谢之意。
还?能有什么值得谢他的地方。
他救了阿眠。
暮色被树荫折射成无数斑驳碎影,覆在宴云笺棱角分明的冷白肌肤上?,那双漆黑锋利的墨染长眉慢慢拧了起来。
——顾越骄傲,会心生感激绝无外力引导,定是真心,可这份心意又?与顾修远夫妇做法背道而?驰。
顾越竟对阿眠有意。
那他还?……
宴云笺身?侧骨骼分明的手慢慢蜷起,直至捏紧。
姜眠一进里?间,先给顾夫人和各位世家夫人行?了礼。
她第一次见顾夫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一些,梳着精巧威仪的高髻,满头珠翠,眼皮轻抬便叫人不?敢逼视。
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姜眠微微垂眼,思索寒暄点什么才能适时告退,却听顾夫人道:“我?也有阵子没?见阿眠了,不?想以出落的这般标志,来到我?面?前莫要拘礼,坐下来,说说话。”
她指着自己?下首的位子。
一屋子人的目光下,姜眠走过去?坐下:“多谢夫人赐座。”
“真是乖巧懂事?,”冯氏笑了笑,“大热天?的,口渴了吧?湫夏,还?不?给姑娘上?茶。”
湫夏立刻手脚麻利地添茶,姜眠对她微微笑了笑,却没?有端起来喝。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品茶,姜眠看了一眼茶碗。
阿笺哥哥嘱咐过,入口东西要当心,那干脆什么都?不?碰。
“这是青芙罗,前日才从安州送来的,入口时有芙蓉甜香回味,又?带了些莲子甘苦。”冯氏介绍着,自顾自端起茶呷一口。
主人端了茶,碰都?不?碰算是失礼,故而?姜眠抚了抚茶盏边沿,礼貌笑笑,似乎因太烫而?没?立刻喝。
冯氏亲切与姜眠说话,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家常事?,后又?侧过头与那些夫人们交谈,趁这空档,姜眠悄悄向外瞄了一眼。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见立在外边一道淡淡剪影。
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人在这里?没?有走,那便安全。
确认他的安全后,姜眠的心稍稍定了些,不?动声色打量一圈厅内的人。
历史上?宴云笺在这场寿宴上?留下一道极其令人诟病的污点,再之后他背叛姜重山,在史册上?的痕迹已经污烂至极,这个污点也随之无限放大,成为他身?上?遭人耻笑肮脏标签。
姜眠长卷的睫毛垂下,默默回想那白纸黑字。
——宴云笺出生污泥,心性扭曲,作为姜氏子赴顾门宴,其间放浪形骸,欲对一少女行?不?轨之事?。此事?发闻于顾越其母冯氏寿宴之上?,顾越大怒,将其押至辛狱司刑鞭八十,至此,宴云笺彻底名誉扫地。
这些文字,重合他清雅端方敏.感持重模样,可谓触目惊心。
姜眠看一圈来的宾客:这并非今日所有的客人,可无论是谁,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在他人家里?闹出这样的动静。
那顾家自己?呢?
她侧头,端坐上?位的顾夫人面?上?挂着笑容,那笑容很薄,显得傲慢。
思量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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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找不?出对顾家有利的情状——人做事?,总不?能全然是为了害人,还?有为自己?谋利。如若不?然,实在没?什么意义。
可害宴云笺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阿眠,方才还?忘了问你,你那位义兄姓甚名何?是什么来头?要不?是此刻不?方便,倒真想请他进来叙一叙话。”
冯氏忽然开口打断了姜眠思绪。
姜眠本能地心跳加速,脸上?不?慌不?忙笑道:
“夫人见谅,义兄名叫乌烈,至于其他我?也不?是很清楚。”
宫城外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宴云笺的真正身?份,姜眠不?确定顾修远有没?有与自己?夫人讲,她此刻问又?有什么目的,这样答,最不?出错。
“哦,可有婚配?”
“尚未。”
“姜大人是回京后收的他么?那他应当是京城人士。能得姜大人青眼,必定是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若真是如此人物,我?们应当都?有听说。”
在场的都?是世家夫人,家里?边都?有几个适龄婚配的女孩子,听到冯氏这样说,都?微笑着点点头。冯氏也笑,又?继续道:“哦,对了,听见过的人说他总用布带覆着双眼,难道眼睛患了什么隐疾?”
姜眠笑容微顿,平稳声线:“他……他的宗族并不?在京城,似乎离京城挺远,是爹爹从外面?带回来的。至于眼睛……只是眼周前些日子受了些伤,面?容有损,也怕沾了灰尘留下疤,采用布带覆住。”
“原来是这样,倒是有些可惜了。年纪轻轻的,要懂得保养才是啊,我?这里?倒有些好的养肤药膏,待会儿你便拿上?给乌公子。这大好的年纪,在脸上?留了疤可不?好。”
姜眠微笑道:“多谢夫人关怀。”
冯氏看她一眼,很是关切:“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连口茶水也不?喝?没?得说干了口舌,回了府嗓子疼,让我?这心里?好生记挂。”
姜眠心中一沉,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反倒不?好应对,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八成也是她与顾家最后一次打交道,守着规矩就成了。
她弯着眉眼,乖顺笑道:“夫人不?必担心,说来是我?的不?是,我?一向少喝热茶,都?等放凉了才喝。”
“原来如此,倒不?是寻常习惯,”冯氏转头吩咐湫夏,“去?拿桂花蜜茶给姜姑娘换上?。”
她转头笑吟吟:“桂花蜜茶凉沁沁,甜丝丝的,想比你喜欢。”
姜眠心中发愁:这可如何是好?
念头刚起,湫夏上?来端走她手边茶盏,谁知脚下一崴,茶碗一偏,正正洒在她肩膀与衣袖上?。
茶水放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烫的,滚滚蒸汽涌上?一熏,姜眠只觉恍惚了一下。
“大胆贱婢!这点事?都?做不?好,烫着了姜姑娘,看我?不?拆了你的皮!”
冯氏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湫夏立刻跪地不?断磕头求饶。
姜眠扶了一把:“没?事?的,”这倒给她机会了,她望向将冯氏蹲身?行?礼,“夫人不?必动怒,我?没?烫着,只是衣衫不?洁,实在太失礼,不?能陪夫人再叙话了。”
冯氏抓着手帕,轻轻掩了掩唇。
“都?是我?调教的丫头不?好,让你受惊了,我?必会狠狠惩戒,唉……今日实在招待不?周,你早些回去?安置歇息。”
****
姜眠从前厅走出来后,还?觉得不?真实。
原本她还?想着措辞,担心顾夫人会热情留她,为她寻身?合适的衣裳换上?。没?想到她提出要走,她便直接放人了。
将她们二人对话和方才夫人间的交谈回想一遍,虽然怪,又?不?知是哪里?的问题——顾夫人确实一会儿热情,一会儿冷淡。
姜眠向送她出来的侍女点头致意,一个人向外走,唇角扬起丝丝真实的笑容。
罢了,能离开就是了。
虽然只要没?彻底离开顾府,危机就不?算解除,但心也从高处稍稍放下些——这一次,该是从历史手里?保护了宴云笺吧。
一念及此,姜眠抿唇微微笑,步伐轻快了些,只等拉上?人便打道回府。
出门抬头一看,她脚步凝滞。
外边站的人不?仅仅是宴云笺和聂管家,顾越竟然也在。
“怎么了?”
她不?由快了两步,径直走到宴云笺身?前。
“没?事?吧?”她下意识关心。
这个站位很微妙,不?知有意无意,她的身?躯恰巧挡在宴云笺跟顾越之间。
顾越的眼睛慢慢黑沉下去?。
他的神情和气质,与他身?上?穿的青衣格外不?搭。
碧风长歌(六)
“怎么了么?”姜眠又问了句。
其?实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见顾越后。脑海中自动反应出对他的那些印象,没?来由就有点不安。更重要的是,来到此她本就神经紧绷,当?看到他二人同框,自然无可避免的更紧张一些。
问这一句,也只是下意识。
顾越笑了下:“你希望怎么?”
那笑容也算不?上笑,只是勾了下唇角而已:“还是说,你觉得我看见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应该怎么做?”
这话?一出,聂管家?的眉头都快拧成个疙瘩了。
暗暗使了个眼?色,顾越却看都未看他。
本来姜眠没?太?担忧,听顾越这样?一句才有点认真了:“顾大人……是与我哥哥有误会?”
她看了下宴云笺,思绪微转。
顾越刚直不?阿的性子,不?会是那种下作手段的始作俑者,这一点她还是很放心的,所以?,他应当?只是单纯不?喜:“顾大人,我与哥哥前来拜寿,并无冒犯之意,他的身份虽未过明路,可大人也知,那日夜宴若无他,只怕于朝野局势有的麻烦,来到姜家?亦是皇上的意思,还望大人不?要为难。现下我已向顾夫人请过安,这就离去。”
为了把话?说清楚,她特?意多说了些,而且也很得体。可看上去,顾越的脸色并未好转。
他负手上前,软青衣衫包裹着他的躯体,就像包裹一块冰凉冷硬的铁。
宴云笺长眉微拧,低声制止:“顾大人。”
顾越盯着他。
虽然目光仍然冷漠,但脚下动作停了,没?再逼近。
“你说了许多,却也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顾越口吻淡淡的:“你倒肯急着护着。”
聂管家?在旁听的直想拍大腿:好好说着话?,什么叫回答问题,这不?是——这不?是又变成在辛狱司那一套了吗?
还有护着,他有话?在前,还要人家?姑娘怎么说?难不?成把义兄推出去任由处置、不?护着他就高兴了?
心念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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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管家?陡然回过味,再看顾越就有点无奈。
他陪着笑上来打圆场:“公子,姜小姑娘和乌烈公子都是贵客,您便是说话?,也莫站在这里啊,去后面,老奴给你们添茶斟水,你们慢慢说。”
顾越是明白人,聂管家?明里暗里的提醒,他听得懂,但他转头看他一眼?:“聂叔,你先下去忙吧。”
“呃……”
“父亲那正需人手。”
聂管家?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轻叹口气走了。
姜眠一直关?注顾越面色,可他始终面无表情,她心里也没?底:“顾大人……”
刚开了个口,顾越就打断了:“罢了。你们是客,这也不?是辛狱司,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姜眠闻言眼?眸亮了亮,甚至露出几分松快的笑容。她长的好,表情灵动起来格外娇憨可爱。
顾越敏锐捕捉到,目光更深下一层。
“主?人有主?人的礼数,客人也该有客人的周全,覆挡面部,有失君子坦荡。摘下来。”
最后一句,他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宴云笺神色始终平静,未争未辩抬起手。
“哎——”姜眠忙抓住他,“不?行……”
“无碍的。”
“那也不?行!”
姜眠死死按住宴云笺的手,心里一片焦灼,宴云笺是异瞳,标志性的眼?眸会让他的身份立刻不?言而喻,加上面部黥面的痕迹,只有犯了大罪的人才会施加这样?的刑罚。退一万步讲,就算眸色能遮的过去,可脸上的假黥印一时片刻不?能拿下,他日后怎么在京城立足?
姜眠回头看顾越,心中?也发凉:他的刁难太?巧妙了,从礼仪出发,君子坦荡,确不?该遮掩,他的说辞没?有问题。而从他的身份出发,他是正三品辛狱司卿,甚至有越天子而直接拿人的权利,更别?说只是合情合理的让宴云笺摘下覆眼?布带。
她都懂得,宴云笺也必定明白,才二话?不?说便要摘。
“顾大人,”姜眠明白顾越占理,态度生硬只会反噬自身,便语气和缓,“大人要求,自是正常。可是,可否看在义兄这一趟是为夫人拜寿庆贺而来,并非有意冒犯……不?要为难。”
顾越道:“此处除却顾家?上下七十九口人,来往宾客都为母亲贺寿而来。若按你所说,是否这里的人都有罔顾礼法?的权利,即便他们在此杀了人,我亦应看在母亲面上,放饶于人。”
他口吻犀利姜眠一向知道,换个方向:“那看在你我往日情谊……”
“往日情谊?”
顾越反问:“若我们当?真情谊深厚,你一见我,怎么不?问一句我近来如何,反而如临大敌。”
他右手背上有条醒目的疤,姜眠一出来便看见了,可她哪敢问?本就招顾越厌烦,再去巴巴的问他,不?是更让他反感么。
姜眠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宴云笺手掌微抬制止她。
他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摘了眼?上布带。
姜眠吓了一跳:“你……”
“顾大人,”宴云笺声线很稳,似玉石撞响,“您的提请在下已照办,这便携小妹离去了。”
顾越双眼?微眯,冷冽异常。
宴云笺亦正面对他,虽然他眼?前一片虚无,但能感受到顾越强烈的目光。
顶着这道几乎灼人的目光,他神色未改,护着姜眠:“不?用怕,走吧。”
姜眠提着心跟他往前走,路过顾越,眨眨眼?睛把目光收回,不?敢再看他冷厉的面色。
她一直等着顾越随时会出声刁难,可事实是一直到出了大门,顾越都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就这么过关?了?姜眠转头:“顾越他竟然没?有……你快,你快先把布带系回去。”
宾客都在前面,这块儿没?什么人,只有侍奉的丫鬟小厮,不?过此时天色已暗,宴云笺的眼?眸在昏黑中?,那暗金色看不?真切,倒像是漆黑瞳孔。
还好,不?近处细看,看不?出来。
但他脸上的假黥痕明显,姜眠抬手挡了下:“别?愣啊,快系上。”
宴云笺失笑,从怀中?取出布带从善如流系了回去。
“阿笺哥哥,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再摘下来了,刚才我听顾大人的话?,分明是要松口的,再说几句,他应当?就不?会抓着不?放了。”
宴云笺道:“他现在也没?说什么。”
姜眠无奈:“那怎么一样??能不?摘下自然是不?摘下为好,少一个人看见对你就少一份风险啊。”
“还好,这块没?什么人看见,”她往回看了一眼?,踮脚探头,“我还担心顾大人要一直盯着,没?机会再遮呢。唔……他现在也没?出来,没?说什么,那应该是不?管我们了吧?”
宴云笺点头:“嗯。”
“好奇怪啊。”姜眠自顾自说了一句,顾越分明要与宴云笺过不?去,但又没?把事情做绝。
宴云笺心如明镜,却没?有开口点拨。
她哪里知道,顾越并非有意为难,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他的表达,太?过别?扭,最后的落点其?实跟他宴云笺毫无关?系,他摘了布带,只是堵对方的路,不?愿再让他再迂拙纠缠,让阿眠对他低头,服软。
没?有这双眼?睛的确碍了不?少事,他到今日才品出顾越竟是这样?一副脾性,再回看之前,种种许多东西才反应过来。可纵使他对阿眠有益,又怎么样?呢,既然喜欢,就该善待,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想磨,必定让身边最亲近的人受尽酸楚。
别?人算了,阿眠不?可以?。
宴云笺不?说这个事,姜眠很快也把它抛之脑后,他们二人一起跨出顾府大门,她心中?那颗石头才算平稳落地。
这么简单么……总感觉并未付出太?多,便全须全尾走出顾府,宴云笺完全没?受任何算计。
想着姜眠轻轻拍了下脑门——是不?是太?谨小慎微了,反正顾家?的门都走出来了,他们再想做局也做不?到了,无论简单还是复杂,目的达成也就是了。
宴云笺停下:“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
“做什么打自己??”
姜眠心里一松,面上便露出几分笑。
她喜气太?明显,甚至感染到宴云笺:“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想起一件高兴的事,阿笺哥哥,我们快些回家?吧。”
她看着他,为他躲过劫难由衷开心。
宴云笺见她这样?,低眉微笑,也不?再多问。
姜眠向他们的马车方向走,步伐比宴云笺略轻快些,刚走出几步,她脚下一软踉跄一步。
宴云笺忙扶:“小心。”
好好的平地竟绊了一下,姜眠正觉得窘,还没?说话?,整个人眩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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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
“怎么了?”
宴云笺伸手护她,却不?敢碰到她的身体,只松松环着手臂护在她身侧。
姜眠低声:“没?事……”
一开口,她自己?也觉不?对劲,声音竟变得柔而轻,带着一丝媚。这种变化混合着她四?肢隐隐发软,让她茫然之余心中?炸开恐惧。
她气息变化宴云笺皆闻在耳中?,心中?一沉:“阿眠,你饮酒了?”
姜眠连忙摇头:“我没?有啊……”
没?有饮酒?
宴云笺神色冷厉,她血蛊在身,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媚药能对她构成威胁,如今模样?,唯有酒,会让母骨蛊被严重影响,让六十九日之期提前到来,欲血之疾也是同样?道理,会令人失智发昏,但远远没?有血蛊那么烈。
顾不?得礼仪大防,宴云笺一把打横抱起姜眠向马车方向走。现在的情形根本不?做他想,她这个样?子绝不?能让外人看见。
姜眠反应渐起,一双纤弱的手臂不?自觉环住他脖颈,她靠在他胸膛上,似乎在咬牙。
他一颗心又疼又恨,强忍着情绪柔声问:“阿眠,你告诉我,你进?去后吃了什么?”
姜眠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左手按住右手来抵抗这种颤抖。他叮嘱过的话?,她都认真记在心里,连连摇头:“我听你的话?……我什么都没?碰。”
没?有?
宴云笺卸一点劲,姜眠手臂垂落下来搭在他手边,他调整姿势,探她的脉。
血蛊的力度比欲血之疾重,蛊象躁动,当?是染酒无疑。
宴云笺低声:“他们厅内有什么特?别?气味的东西?”
若这么说……姜眠瞳仁微转,唇瓣抖了抖:“他们家?的侍女,无意将茶洒在我身上……那茶气味比一般的茶重。”
无意?宴云笺手背青筋暴起,脚步不?停:
“青芙罗?”
姜眠缩在他怀里,四?肢还绵软无力,顾夫人介绍时确实提过此名。隐约明白什么,她缓缓点了头。
宴云笺不?再问她什么,步伐愈快。
青芙罗是安州特?制的茶种,若非高门大户是绝喝不?到的。这种茶在晒干前用烈酒泡过,经特?殊工艺消了酒的苦涩,只保留莲香与甘醇。最后入口时,芙蓉淡香与莲子清苦被酒烘托更甚,又不?见酒气,确实是一道不?可多得的好茶。
但不?可多饮,它比一般的酒还烈。
体内子蛊愈发躁动,宴云笺手臂愈发收紧,心中?恨意翻覆——却也分不?清他人与自己?,哪个恨的更多些。
“别?咬自己?,”听见动静,宴云笺隐忍道,“阿眠,我腰间别?着一把匕首,你拔出来,在我身上割一刀。”
她听了,只是揪紧他胸前衣衫,极力控制自己?身体,但还是发出孱弱幼猫一般低泣。
宴云笺道:“……阿眠,我现在没?有手,我的血能让你好受许多。”
姜眠还是没?有拔刀,她动了动唇,声音低不?可闻。
可宴云笺何等耳力,他听得清楚,她说的是对不?起。
这三字捅在他心上,几乎让他眼?前发黑:“胡说什么?你哪里需要向我道歉。”
他不?再劝她,她这般轻若无骨,即便单手抱着也绰绰有余,他只是怕自己?动手会吓到她,但现在看也顾不?了那些了。
宴云笺左手单手揽姜眠,右手抽出腰间匕首横在自己?脖颈。
姜眠眼?前已经有些模糊,影影绰绰的看见他动作,伸手欲拦,却只是在他苍劲的手腕上无力地搭了下。
历史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正如上次坠楼事件一样?,在这场寿宴上,有关?宴云笺污点的历史记载,有少量留白部分。
比如事件的前因后果,比如他欲玷污的少女是谁。
什么都没?有,只是留下一笔污痕,仿佛他生平中?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一件下作事,任由后人评说谩骂。
可如果其?中?另一位主?角是她,那就很说的通了。顾越,姜重山,甚至顾修远冯氏,许多人有无数办法?,因各式各样?的立场,可以?帮她在这场污浊中?抹去名字。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姜眠咬紧牙关?,上下齿仍发出脆弱可怜的磕嗒声响。
是吧,恰恰是她想避免历史的发生,拼命努力阻止,最终,导致了它真的发生。
“不?是。”他声线坚定,刀刃抵在脖颈处肌肤上轻轻一划,鲜血如注。
无论是何报应,都是他活该。
“你是无辜的阿眠,你没?有丝毫对不?住我。”
宴云笺停一停,压下心头千刀万剐的凌迟感,手臂微抬让姜眠的头倒在他脖颈伤口边:“委屈你了阿眠,让你……”
直接碰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说不?下去。
姜眠抬了抬眼?皮,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化作丝丝电流,在骨骼和血液间流窜,她只想贴近他。
但下一瞬,浓郁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将她抑制不?住的欲望转化为另一种吸引。她鼻尖动了动,被蛊惑般靠近他脖颈处伤口,柔嫩殷红的唇慢慢贴在那伤口上。
轻轻碰一碰,又碰一碰,唇上沾了血迹,她用舌尖缓缓扫过,又缓缓挨上那伤口。
宴云笺咬牙。
他双臂收紧,步伐愈发加快。
下一刻,“簌”一声撕裂空气的声音陡响,宴云笺身体本能地反应,将姜眠护在胸前迅速旋身,一枚匕首几乎贴着他后背直直飞过。
他回头,风扬起长及腰的乌发,覆眼?白布下面庞风华艳绝,脖颈伤口染红半肩衣衫,怀抱的少女脆弱无力,唇瓣上一点血迹糅合了纯与欲。
他们的气质矛盾,又重合,就像恶鬼捧着神明。
顾越目色阴沉盯着二人,一步步走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
宴云笺周身彻骨的戾,没?理会,转身把姜眠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
顾越怒极反笑:“宴云笺,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想像狗一样?被拖进?辛狱司。”
宴云笺直起背脊:“大人不?邀,我亦会去。”
顾越道:“是么。算你识相。”
宴云笺没?再和他说话?,微微弯腰吩咐车夫:“立刻送姑娘回府。”
车夫是姜家?的人,早就被这场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闻言只连连点头。
“等等……”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一道细弱的声音打破冷寒。
姜眠费力抬起一只手,却只能牵到宴云笺的衣角:“……我不?会让你去那。”
她努力让字句清楚:“不?去辛狱司,你会……声名扫地。”
宴云笺心疼的厉害:“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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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先回家?。”
“阿笺哥哥,你扶我下来。”
“不?行。”
“好啊。”
宴云笺回头:“你若还是个人,就别?再糟践她。”
顾越冷漠道:“是她自甘下贱。”
他耳目亦非凡俗,姜眠声音低轻,却也清晰入耳:“你们所作所为的确不?知廉耻,一起去辛狱司也无可厚非。”
他向后,厉声:“来人!带走!”
顾越的厉喝似有奇效,姜眠整个人瞬间清醒些,抬头看宴云笺,只来得及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眼?前还没?有完全清晰,手一点一点握了起来。
既定历史又如何。
她不?认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皎皎君子,奸悖之徒,这一局还没?尘埃落定。
稳了稳心神,姜眠狠狠咬了下嘴唇,消散大半迷蒙,显出几分亮色。
又一次对宴云笺伸手:“扶我。我要与他说。”
碧风长歌(七)
宴云笺低声道:“你别管这事……”
“你不扶我,我这步迈下来可就要摔了。”姜眠嘴上说着,一手?撑着车门真的往下迈步。
她动作和?脚步都虚,宴云笺心一沉,不得不伸手扶她一把。说是扶,其?实只是?把小臂横在胸前?让她借力?撑住——若不是方才那样万不得已的境地,他根本不敢碰到她的躯体。
顾越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掌心忽然一阵刺痛,他低头去看,一支小巧精致的碧玉簪断为两截——原来方才他无意间,将握在手?心的碧玉簪捏成两半。
看着这两节沾了血迹的玉簪,他恍惚想起自己追出来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倒也没?什么意义了。
顾越黑压压的睫羽颤动两瞬,无声将两段玉簪收进怀中。
身后辛狱司一众下属虽得了顾越指令,却踌躇在当地面面相觑,谁也没?敢第一个上去拿人。直到顾越淡淡说了句:“还不动手??”
动手??抓一个还是?抓两个?
“当街□□,伤风败俗,辛狱司有刑问之责。一并带走。”
宴云笺拧紧眉,侧身挡在姜眠身前?,还未出声,忽然姜眠扯他衣袖,从他身后走上前?来。
“慢着。”
她神?思已经恢复许多,身上也有了力?气?,右手?暗暗掐着左手?手?臂,想让头脑更?清醒几分。
“有什么话,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还不到去辛狱司的地步。”
顾越漠着一张脸挑眉。
“你说什么?”
“顾大?人,辛狱司确实有刑问官员百姓之责,可要真正进你的辛狱司,是?要经刑部讯审,定罪,如若不然,您也是?权责失当。您当然有审察的权力?,若要问话我们都会配合,可直接将我们押进辛狱司,却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越垂眸笑了:“你倒很有长进。说的不错,确实如此,但涉及谋逆,不孝,□□——可越三司而羁押。”
姜眠仰头:“这都与我们无关。”
“是?么,”顾越虚虚点了点宴云笺,“与你无关,那他呢。你看看他认不认。”
他们本就没?有顾越认为的那样龌龊,姜眠转过?头,却在宴云笺清隽眉宇间看到隐忍的惭愧与歉意。
她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姜眠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一些来不及细细思量,在她心间炸响的震撼:宴云笺,他是?真的认为他辱没?了她,而愿意接受落在他身上的任何惩罚——就算她是?被人陷害,就算他是?为了帮她。
在这样一个男女大?防大?于天的时代,他不愿为自己脱罪。
即便,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想要抹去这本就不属于他的污点,易如反掌。
可他承受了下来。
史?册中的留白此刻补齐,呈现在眼前?,竟是?如此残忍的真相。
“把他带走。”这次顾越没?有叫上姜眠。
“不行——”
顾越对上姜眠那双眼痛的眼,目色完全沉下去:“你是?要与我作对到底么?”
“辛狱司是?重刑之地。”
“那是?他该去的地方。”
“大?人是?梁朝璞玉,神?断奇思,难不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办案?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施以?重刑?”
顾越听了这话,冷冷笑了一声:“错了,姜眠。他去辛狱司,本就不是?申冤,而是?为他的罪受刑。在我顾府门前?做如此龌龊之事?,没?有直接将他两条手?臂砍下来,已经是?看在姜大?人的面子上了!”
立刻地,姜眠如被刺痛一般连连摇头,扭头对顾越道:“他没?有!是?我——你们家将故意茶撒在我衣衫上,我才如中媚药,他只是?想带我回?家!”
“阿眠!”早在姜眠说话的时候,宴云笺便已喝止,但她没?听,兀自说完。
姜眠唇瓣与眼睫都轻颤不停,虽然时代不同,但羞耻感是?相通的。一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私,有种近乎赤衣果?的羞耻感。
但于她而言,再向深探,却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就是?这样,你去查吧,”姜眠不管宴云笺挡在她面前?,扒着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别以?为我会忍气?吞声,以?为这件事?牵扯到我的名节,就算准我隐而不发,将别人推出去替我承受所有——不可能的,我不耻辱,我为什么要难堪?丢脸的是?你们。”
“不是?我义兄举止龌龊,是?你们手?段脏污——顾大?人,你厌我,我们好好谈退婚就是?。”
因为激动,她澄澈清亮的眼眸一层薄薄泪光,这水色给她添了层小兽般的倔强韧劲。
但也因这激动,姜眠感到一阵窒息,心脏处隐隐作痛,愈发扩散。
宴云笺怎么也拦不住她,恨不能上手?捂她的嘴又不敢:“阿眠!”他声音转低,“别再说了,你知不知道这薄了你的名节。”
姜眠瞅着他:“你也有名节。”
他心底最软的那处被狠狠撞了下,竟不能再说出话来。
顾越从方才就一直沉默,微微低垂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抬眸,目光凝了片刻:“什么茶。”
“你不会再抓他走了吧?”
顾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重复一遍:“告诉我什么茶。”
不回?答,其?实也算答了。姜眠听得明白,稍稍放下心来,至少她这一回?保住了宴云笺的名声。
“青……”她回?答顾越,而那个名字有些复杂,突然复述姜眠脑海白了一瞬。
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脏处一点点加深的扭曲感。
宴云笺接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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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顾越:“青芙罗。你知晓厉害。”
顾越冷厉目光微微一颤,宽大?袖袍中的手?慢慢捏紧。
青芙罗,烈酒萃制,姜眠身患欲血之疾,连茶香都不能碰一星半点。否则,那会比这世上最烈的药还厉害百倍。
宴云笺听顾越一言不发,知道他是?极聪慧的人,心里已经明白过?来:“顾大?人,在下自知罪孽深重,若您愿抬贵手?,回?去后我亦会向义父领罚。但此刻姜姑娘身疾被提前?引出,本该以?药引煎和?服下,才不伤身,如今虽暂时控制,但……”
“阿笺哥哥……”
忽然,姜眠出声打断,一只小手?虚弱攀上他手?臂。
“带我回?家,我好难受,喘不上气?……”
她一手?按住胸口抬起脸来——原本一直低着头,所有人都没?发觉,不知何时她脸色已经苍白至此。
宴云笺虽看不见,但听动静已知不好,心跳都凝滞了:“好,好,我立刻带你回?去,阿眠你……”
他才说了半句,姜眠细弱的喘.息声忽停,身子一轻,如一片薄纸般软倒在宴云笺臂弯,陷入无边黑暗。
……
梦境昏黑如同一滩沼泽,叫人无从挣扎,越抵抗陷的越深。
姜眠挣得累了,渐渐没?了力?气?,不知不觉慢慢放松手?脚,任由自己沉沦在这虚影中。
她不自觉想起曾经印象深刻的一本课外读物。
那讲述了一个人预知的命运,不断反抗,最终却仍被命运吞噬的故事?。
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段精简扼要的后记:
“我有一台时光机,通过?它,我看见了未来的悲剧,所以?我拼命努力?避免悲剧发生,但最后的最后,我发现一切悲剧发生的源头,恰恰是?因为,我有一台时光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一次宴云笺没?有进辛狱司,不会被烙上那样的污点。
——可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赴宴呢?
顾家的毒计是?针对自己来的,他们需要一个退婚的由头,宴云笺只是?被她无辜牵连。正如她一开始反复思量顾家并无任何算计宴云笺的理由,如果?她没?有出现在这场寿宴上,宴云笺也会平安归来,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她本意是?想保护,到最后,却成了污蔑宴云笺这个局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为什么?
她到底是?谁?
扪心自问四个字,似乎真的带着某种力?量,让姜眠在这个过?程中心脏不断加深绞痛。
……
“怎么样了?”
姜重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尽量冷静克制自己的语气?:“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未见醒?”
高梓津是?跟随姜重山数十年的军医,医术高超,忠心耿耿。
他低垂眼眸搭姜眠腕脉,目光凝重。
“将军,我已为姑娘施针,不出半个时辰该会醒了。但她这心弱症来势汹汹,病发突然,情况有些棘手?。”
姜重山道:“你把话说透,让我心里有数。就算再困难也罢,也好过?我提心吊胆地猜。”
高梓津收回?手?:“单从脉相上看,姑娘的心弱之症并非突然而至,而是?胎里先天不足,本就病弱,只是?这一遭受了刺激,才引了出来。这病症是?天生的,只能精心养着,忌寒,忌惊,忌情绪起伏。此往后不可出半分差池,否则恐寿数难长。”
他没?收着说,他了解姜重山性子,用善意谎言劝抠叩裙每,日更新欢迎加入气流刘无令爸叭二吴哄他,反而没?有好处。干脆将姜眠的真实情况不加修饰地转告给他。
姜重山脸色白了一层,本就微微干裂的唇更?加褪去血色。
一旁姜行峥也拧眉:“高叔,难道就没?有根治的办法?”
“没?有。胎病一向无法根治,这是?先天坐在身骨里的。”
高梓津看了父子俩一眼:“我先下去开药吧,姑娘这会儿没?醒是?病发突然,又是?初次,自然虚弱,喝了药应当好的快一些。”
他微微顿了下,抿唇望向二人身后,欲言又止。
姜重山反应过?来,回?头去看。
宴云笺就跪在他身后几尺远的地方,也不知他兀自跪了多久,默默无声,安静的像青松落雪。
姜行峥也回?头看,目光有些复杂,没?说话也没?动作。倒是?姜重山走过?去:“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不必如此么,什么时候又跪在这里,我一心看着阿眠,竟没?发现。”
宴云笺哑声。
人在自责时,他人的不怨怪会让负罪感更?加深重。
他没?起身,微微弯下腰去:“本就是?我看护不周,请您责罚。”
“给阿眠喝青芙罗的冯氏,引得阿眠心悸突发的顾越,我还没?有一一算账,却先在此降罚于你?”姜重山声音很低,摇头道:“我还不至于如此不分是?非。”
宴云笺轻道:“义父,我与顾夫人顾越之流没?有区别。”
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直到现在,每走一步都只会加深内心如同炸裂一般的痛苦。
他的话在姜重山耳中,又是?另一种解读。
姜重山沉默半晌,只拍拍他肩膀:“起来吧。”
看着他半肩已干涸的血迹:“从前?的事?都不必再提了,阿眠的身体还要依仗你来周全,去清洗一下,换身衣服吧。”
“阿峥,”姜重山回?头:“阿笺脖颈处的伤口深。你跟他一起,帮着换下药。”
“我……”
“不劳烦公子,我自己来便是?。”
姜重山说完那句,目光已落在姜眠身上,一心牵挂着,也不管他二人,只挥了挥手?。
宴云笺从屋中退出来,轻轻合上门扉,修长的手?掌扣在门缝上,怔然片刻。
方才他几次欲言,却终究忍了下来。
骨子中的正直让他想不顾一切坦然相告,可肩上背负的责任冲刷着他的理智。
他静立在门外,抬起左手?,扣紧大?拇指与无名指置于心间。
开口,声线与气?音无别,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义父,阿眠身中并非欲血之疾,是?血蛊。”
自知罪孽深重,欠的这一份,等做完该做的事?,能够坦然相告之时,必定把命赔给阿眠。
子蛊消,母蛊散。
到时,阿眠就不会被影响了。
宴云笺的手?掌慢慢滑下去,从一开始踏上这条不归路,便是?后悔,也没?有叫停的资格了。
但他可以?在此对自己,对漫天乌族神?明立誓,终此一生,他愿流尽鲜血,用这条命来稍稍报还姜家对他泼天的恩。
……
夜色渐浓,顾府上下一派喜气?。
一灰扑扑衣装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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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步履匆匆,轻轻敲响顾修远书房的门。
“进来。”
顾修远应了一声,他为着避嫌,只在宴席上喝了几口酒便退出来,独自一人在书房翻看两部账册。
小厮走进来,弯腰拱手?:“大?人。方才门口出了些动静,姜姑娘刚一出门便有了反应,她那位义兄给她遮掩,二人拉拉扯扯,正被公子出门撞个正着。他们对峙中,姜姑娘像是?隐疾发作,捂着心口晕过?去了。”
他只复述看见的场景,并不知内情,顾修远也没?纠正什么,只点点头:“派人送她回?家了吗?”
“是?,此刻人已到姜府了。”
“怎么样了?”
小厮的声音陡然一沉:“据打探的消息来报,姜姑娘身子不好,似乎引发了很严重的心疾。”
顾修远不置可否,搁下笔。
“你去把公子叫来。”
“是?……哎?小的见过?公子。”
无需人叫,顾修远话音刚落,顾越已踏声过?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一袭利落到底的黑,衬得他如出鞘宝剑一般锋利。
顾修远这才抬头看一眼,对着小厮挥挥手?:“你下去吧。”
房中只剩父子二人,很久都没?人先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顾修远先说道:
“坐吧。”
顾越没?动。
顾修远冷肃着一张脸:“你是?对我有不满,还是?对你母亲?”
“你母亲喜爱青芙罗,你不是?不知道。今日来往宾客甚多,她一时疏忽,忘了姜眠身染欲血之疾,碰不得这道茶。”他冷哼一声,“说穿了,也是?怪她自己,就算青芙罗是?千金难求的罕见茶种,可她是?小门小户么?好歹也是?个高门贵女,该对各数茶种如数家珍,她自己不学无术,又身染怪疾,又能怨得了谁呢?”
顾越静静听完,忽扯开唇角笑了下。
他这抹笑刺眼,顾修远沉声:“你什么意思?”
“父亲,阿眠在宫中的处境,你我心知肚明,”顾越静静道:“何必说出这种苛责言语。”
顾修远神?色有些不自在:“你原来不觉她百无是?处么,如今倒肯替她说话了。”
顾越默了下,坦言道:“我视她如妹如妻,自然恨铁不成钢。”
他从未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他说了什么?如妹如妻?
顾修远睁大?了双眼,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顾越鼻尖:“你真是?有辱斯文?,你二人未婚男女,你还要脸面不要?!”
那话,让他复述他都说不出口。
“脸面。在父亲面前?,谁也别提脸面二字,”顾越道,“您不必把话讲的这般圆融,我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正三品辛狱司卿,我们不如把话挑明了说——母亲知不知道阿眠碰不得青芙罗、她因疏忽未看顾好阿眠、没?有您的指示她敢不敢做这种事?——这些,我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顾修远怒喝:“孽障!你怀疑到你母亲头上去了,你母亲是?什么身份,算计姜眠都是?自降身价了!”
顾越点点头:“我知道父亲会这样讲,为了节省时间,我便直接讲证据了——要我把湫夏提到这吗?她一身血污,只怕脏了您的书房。”
说到这个程度,可谓是?谈到头了。
顾修远目光复杂,盯着自己儿子,沉默许久,转头望向窗外:
“你从小就聪慧过?人,我也想到,大?抵很难将你糊弄过?去。阿越,我与你母亲……我们二人一片苦心,皆是?为了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顾越面无表情:“为人子者,不敢对父母所施恩惠置喙不满,只是?您与母亲今日真让我大?开眼界。”
他原还奇怪,为何母亲忽然转了性子,将他单独叫过?去,语重心长劝他出去说些软话。
他笑了一声:“我决想不到,我顾越终有一天会被亲生父母算计。”
“算计?你说的也是?人话?”顾修远怒极,抄起手?边账册便向顾越脸上掷去,“若不是?为了你这逆子,我与你母亲何至于谋这下策?你母亲是?礼佛之人,为了你,都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来了!你倒好,竟丝毫不知感恩!”
顾越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纵使顾修远在朝堂叱咤风云,没?少历风浪,面对自己刚及弱冠的儿子,他的神?色竟叫他下意识心中一突。
顾越缓声道:“感恩?父亲,你教我读圣贤,识礼义。如今为了一己私欲,用一个无辜女子的名节来垫,我竟要为此感恩涕零么。”
顾修远冷声道:“若你早早同意退婚,不那般心意刚硬不可转圜,我早与姜重山议定,安安宁宁退了婚,何至于此!”
他越说越气?:“你瞎了眼吗?啊?顾越你瞎了眼吗?要这般自甘堕落——那姜眠除了空有一副皮囊,有姜重山这么一位好父亲,她究竟还有何处值得你如此百般放不下?我顾家百年清名,勋贵世族,当家主母怎能是?这么一位无才无艺的草包?更?何况她还身染欲血之疾,纠缠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亡国奴!如若不然,她何至于一点茶香便犹如身中媚药?我如此细心教导,你怎会……怎会认定一个那样的女子做妻子?”
顾修远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动了真怒。除了怒意,他也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儿子究竟看上姜眠何处。
顾越沉默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半晌他道。
“即便我一一细陈阿眠的好,父亲也不会明白的。”
顾修远冷笑:“我确实不明白。我看你是?魔障了,滚去祠堂思过?。”
自顾越出生以?来,他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他只有这么一位嫡子,又是?长子,对他的期许比一众庶子要高出许多。但因为一个姜眠,他骂也骂了,家法也动了,却都无济于事?。
“滚,滚出去。今日你母亲寿辰,我不想再动家法让外人看笑话。”
顾越深邃的眼中几乎没?有情绪,平静如黑深的井水:
“父亲,我现下来寻您的目的,并非质问您,也不是?为了听您一席教训。”
“那你想怎……”
“这件事?需要给姜家一个交代。”
顾修远呆住:“……什么?”
顾越道:“你们用下作的手?段动了人家女儿,于公于私,该给一个说法。”
顾修远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对方还是?那副表情,似乎从他进门以?来,他的表情就没?变过?。顾修远看着看着,心慢慢沉下去。
——顾越清醒的很,若不是?顾及着孝道,用理智死?死?压着,只怕他真做的出将他这亲爹请到新辛狱司喝茶的事?情。
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他不仅是?自己的儿子,更?是?朝廷的辛狱司卿。
顾修远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思量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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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忍气?道:“这件事?,别叫辛狱司插手?,改日我会带你母亲亲自去姜家登门致歉,你母亲……她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顾及不过?来、一时忘了姜眠身体状况才出纰漏,我会将府中中馈交给两位侧室打理,这样……给姜重山交代。”
给出这样一个说法,顾修远摘干净自己,算是?把冯氏舍了。但如果?顾越肯点头,总比闹到辛狱司要体面许多。
“阿越,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嫡子,重罚你母亲,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是?,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可刚才她也付出代价的份上,罢了吧?”
顾越抿唇良久:“父亲看着办吧。”
这便是?松口了,顾修远缓下一口气?,却听顾越又道:
“我心磐石,决意不改。此婚约定下我绝不会退。”
顾修远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终于,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来:“阿越,只怕这回?你再怎么不愿放手?,也不得不放了。”
“你今天在府门前?闹出的动静,让姜眠受到了极大?惊吓,引发严重心疾,到现在还都昏迷不醒,此后只怕身子也不会好——你觉得姜重山,还会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吗?嗯?”
碧风长歌(八)
……
姜重山踏进药房之时,见宴云笺也在。
宴云笺闻声识人,拱手行礼,声音低低:“义父。”
高梓津正弯腰,手里扇子慢摇文?火煎药,听见这?动静抬头看一眼:“将军。”
“这药马上就好了,您稍后片刻。”
姜重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两?个人,他目光微转,直至落在宴云笺身?上?。
这?两?日姜眠的身?体有所好转,人也清醒不少,他一颗心放下来,才有心思注意别?的。
这?会儿才发现,不过两?日光景,宴云笺竟消瘦不少,下颌骨线条更加凌厉明朗,脖颈侧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还是触目惊心。再?往下看,他宽大衣袖盖在手腕上?,露出些许染血的纱布边沿。
姜重山微微张嘴,顿了片刻:“……不用拘礼。”
宴云笺轻声应是,乖顺站到一边。
片刻后,高梓津直起身?子,对他道一声:“公子,可以了。”
宴云笺伸手,动作麻利解下手腕间缠的纱布,那?本也没有好好包扎,只是潦草地裹缠几圈,很好拆解。
他手腕到小臂中段已有三?道深深割痕,不好再?顺着取血。接过高梓津递来的匕首,他直接将刀刃对准一片光洁肌肤,干脆利落地划开?。
鲜血如注滴落在汤药中,很快化进药汁。
高梓津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地拧了拧眉,医者仁心,这?场景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抬眼看重山,他只是如山沉默,叫人看不出心中思绪。
他摇摇头,适时递上?一条干净纱布。
宴云笺低声道谢,双手接过,随意缠在手腕上?止血,端起托盘:
“义父,药已好了。”
姜重山深深看他一眼:“走吧。”
他们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姜眠小院中央,宴云笺缓缓停住脚步。
姜重山回头:“怎么了?”
宴云笺端着托盘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下,下一刻,他将手中东西递过:“义父,您拿着药进去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但姜重山却在这?一瞬间,通晓了他全部心思。
还是第?一次,他将这?孩子看的这?般透彻。
面前这?个苍白易碎的人,全身?上?下除了愧与自厌。再?没任何其他情绪了。
因为这?愧,他想知道阿眠的身?体状况如何,所以他站到了这?里。
因为自厌,他已经?来到这?里,却不允许自己这?副躯体靠近阿眠。
姜重山沉默,许多话无从说起。
终于,他接过宴云笺手中托盘,什么也没说,提步离去。
**
姜眠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自己的心弱之症,还是从胎里带来的心弱之症。
说穿了,还是先心病,她一点都不陌生。
最开?始茫然,恐惧,愤怒,只想揪出系统问个清楚,可是叫了几次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再?也没叫过系统一次。
系统说过,他们之间只能单线联系,她只能等对方来找自己。
可系统还说过一句她一直忽略的话——她是被历史空间选择的唯一人选。这?句话了此刻看来,很耐人寻味。
她爸爸叫姜重山,给她取名姜眠;而千年之前,名垂千古的姜重山女儿也叫姜眠。
她们都有先心病。
她们容貌相同?。
姜眠对这?个“被历史空间选中的唯一人选”有了另一种认知,配上?此前发生的种种往事,竟然有一种逃不脱桎梏的宿命之感。
姜重山一进屋,就见自己女儿靠在床头发呆。
她乌发披散着,几缕碎发垂落脸侧,略显苍白的小脸娇美温婉,姜重山看的心头一软。
“阿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来喝药了。”姜重山含笑捧起药碗。
姜眠一见他便笑,那?些烦恼也放下了:“爹爹。”
“你?躺好,”姜重山忙伸手制止姜眠,“先别?下来,你?高叔说你?这?几日需卧床静养为宜。”
姜眠听话的没有下床:“爹爹,事都过去了吗?顾越有没有揪着不放?”
“当然没有,他没这?个资格,”提起这?个,姜重山脸色阴下两?分,但手上?动作十?分轻柔,给姜眠掖一掖被角,“阿眠放心,此事顾家有态度,爹爹也已处理?过,你?的清誉没有任何损伤。”
“嗯……那?阿笺哥哥呢?顾越也没再?为难他吧?”
姜重山摸摸她乖巧的小脸:“没有。”
姜眠点点头,松下一口气:总归是和历史不同?,至少,那?子虚乌有的尖刻污点就此抹消了。
喝过药,姜眠正想接着问问此事后续,门?口响起敲门?声。
元叔在外边道:“将军,顾越大人又来拜访了。”
又?
姜眠捕捉这?个字眼,问姜重山:“爹爹,顾越来了很多次吗?他来做什么?”
对顾越的印象已经?成型,姜眠就没往好处想。
姜重山道:“顾越来了两?次,我都没见。顾修远夫妇日前也来过。”
姜眠错愕,他们一家三?口真奇怪,怎么还分着来?
“顾修远夫妇的说辞,是冯氏疏忽大意,忘了你?身?体状况而属无心之失,虽不至罪无可恕,但也当罚。顾修远夺了她掌家之权,叫她在家中佛堂静心,此也算重罚了。”
姜眠拧眉:“无心之失?”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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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无心,怎么会罚这?么重?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为了顾全颜面,也让他们家平怒,才给了这?么一个说法而已。
姜重山摸了摸她发顶。
转头扬声道:“不见。送顾大人出门?,告诉他以后别?再?来了。”
“等——等等,爹爹,我想去见他一面。”姜眠忙不迭抓住姜重山衣角。
姜重山拧眉:“阿眠,你?去见他做什么?”
这?倒是一个澄清自己的好机会。姜眠想了想:“爹爹,你?放心吧,我不是舍不得?他,只是有些话想跟他说清楚。那?日他当街辱我,我原本对他有些感情,现在也全都收回了。我跟他说几句话,此后一刀两?断,不会再?惦念他了。”
……
顾越站在正厅里,望着前方悬挂于壁的墨书。
银钩铁画,满纸刀光剑影。
字如其人,看着这?些锋利的笔触,他却渐渐恍惚,不由想到姜眠那?歪歪扭扭的手书。
他眼睫很轻低颤动了下,下意识双手抚了抚衣领,微正衣冠后,便继续沉默如一尊雕像。
很快姜重山负手走来。
只是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姜眠。
顾越抬手行礼,却在目光触及姜眠时空了一瞬,旋即低声问:“姜姑娘……身?体可还好么?”
不知怎么,姜眠一下子想到那?日顾越含讽的话。
“若我们当真情谊深厚,你?一见我,怎么不问一句我近来如何。”
再?看他此刻言行,姜眠心中生出莫名之感。
不,太?荒唐了。
她不想再?想下去,微微屈膝还礼道:“没什么事,多谢顾大人垂问。”
他们一问一答之后,沉默了许久。
姜重山牵着姜眠,扶她坐下,他自己没坐,也没有叫顾越坐的意思:“顾大人几次寻来,可有事相谈?”
顾越的确有话说,对着姜重山,他既有所求,又是晚辈,说什么都不妨事,可姜眠也在此。
微微起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顾大人也是为了致歉而来,那?便不必了。那?日街上?你?虽言行暴戾,却也是职责所在,无可厚非。我理?解,却也不愿原谅。”
姜重山把话说的没有任何余地:“退婚事宜我会与你?父亲谈,若有什么想法,你?们父子二人自行商议即可。”
顾越静了会。道:“是。”
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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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嘴唇,他低声:“那?日下官言行失当,伤了姜姑娘贵体,还望大人允准在下补偿。”
姜重山没有说话,转头看姜眠。
姜眠站起来走到顾越身?前几尺远的地方:“顾大人想要补偿我吗?”
顾越抬眸,他眼中有一丝姜眠看不懂的光亮,让他整个人去了些深沉阴鸷,添些许鲜活:“是。”
姜眠对他笑了下。
本就温婉娇美的姑娘,眼角眉梢晕着浅浅笑意,看上?去柔软的毫无攻击力。连语气也轻暖柔和:
“我知道大人并不喜欢我,一直以来我不懂事,缠着大人,给您带来很多困扰,您也伤了我一回,叫我清醒过来,这?段孽缘是时候该结束了。”
顾越静静听她讲。
“今天大人为致歉而来,我便想着该与大人说清楚,忝颜向您讨要一样东西抵消您心中愧疚。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大人实在不必觉得?亏欠了我。”
分明她声音软软糯糯,却比钢刀还锋利。
每一句都在讲利益,界限,清算,把整件事甚至此前所有时光全部化作谈判桌上?的筹码,一分为二,公平公正。
挑不出丝毫错来。
顾越指尖微微颤抖,他不禁握成拳,将手掌完全掩藏在袖中。
“你?要什么?”
其实问这?一句,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可还是觉得?,也许不至于此。
姜眠道:“请您将鸩蓝雪的解药给我一份。”
姜重山眉峰几不可查微挑,看一眼姜眠,又缓缓盯着顾越。
顾越静默着,只望着姜眠的双眼。
姜眠想了想,又补一句:“请您放心,若您愿意赠药给我,无论我用到何处,都绝计会周全好所有,不让您的赠药之恩最后伤了您。”
很短暂的沉默后,顾越道:“好。”
“解药稍后便会送到府上?。”说完这?一句,他启唇半晌,却也知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等顾越告辞后,姜重山低头打量自己女儿。
“原来你?一定要见他,就是为了要这?份解药。”姜重山屈指刮了下姜眠鼻尖。
“嗯……是,爹爹,我想了,这?解药只在两?处存放,原则上?说哪里都会碰壁,索性趁此时机开?口。顾越不给,倒也不会损失什么,可他若给了,那?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姜重山点点头:“我原也想了个法子,但不从顾越这?里拿,而是打宫里的主?意。不过,倒也用不上?了。”
姜眠心一突。
她呆了一下,连忙问姜重山:“爹爹,跟顾越要解药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是不是乱了你?的计划,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叫姜重山心揪着疼:“真是胡话,我的阿眠怎么这?么傻气?无论你?做什么事,都不是在给爹爹添麻烦,更何况此事原本也并无所谓,结果都是一样,只是手段不同?而已。顾越肯直接给,反倒省去不少麻烦。”
那?就好。
姜眠放下心来,冲姜重山一笑。
然而很快她眨眨眼,低下头,唇角笑容慢慢落了下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吗?未见得?吧。
姜重山,他是历史工笔上?被详细记载的人物,无论是华国通史还是个人列传,都有无数详实的笔触记录他生平点滴。相比之下,她却尽数空白,留在书面上?的痕迹不过姜氏女云云。
只字片语,不值一提。
不知道爹爹想了什么计划,可只要他做,就会留痕。
可她呢?
怪不得?,宴云笺曾失明一事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姜眠忽然觉得?有些冷。
也许,并非史记有疏漏,也不是宴云笺的生平有残缺,而是因为她在历史上?的空白,让她和宴云笺的交集全部流失于时间。
从而导致宴云笺许多经?历,在历史记载中出现了空白。
有的空白无伤大雅,如顾越;有的空白面目全非,便如……宴云笺。
碧风长歌(九)
夜静树深。
一素衣女子在姜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
她浑身缟素,长发尽数挽着,没有任何金玉装饰。
抬眼扫了下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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匾额,美艳凌厉的眼蕴含沉沉怒意。她垂下眸,提步进门?。
彼时,姜重山正与姜行峥在书房商讨行兵策论。
“父亲,东南战事焦灼,这已是此月第三封军报。”
姜重山面沉如水:“还是不容乐观。”
“是,沈侯爷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他一开始退守东乡郡,就失了先招,燕夏打快战,若顶不住,潞州就要失守了。”
“那……”
姜重山摆摆手:“只?做准备,不必过早忧虑,若真到?了那一日,梁朝国?土不容有失,还是要去的。”
姜行峥叹气。
父亲的通透,不仅仅洞悉上位者?的意思,连他要说的话也全部明白。只?这么一句,便将他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
“这是自然,可父亲……眼下阿眠的身子?不好,东南那边气候干燥又多风沙,且战事纷乱,一定不利于?她静养,但……想必您也不愿再将她独自留在京城了吧?”
姜重山默了片刻:“我绝不会再让阿眠独自一人,但事还未定,不急结论,我再好好思量下。”
顿一顿,又道:“你?娘即日便归,先不必与她说,等?我想的周全亲自跟她……”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重重脚步声,还未等?姜行峥出声询问?,“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毫不客气推开。
“不必与我说?那是我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这当娘的知晓?”
姜重山父子?二人齐齐看去。
来者?一身素衣,不失粉黛也难掩艳丽姿容,一双眼微红,却不见丝毫柔弱之态,反而冰冷阴沉。
姜行峥忙行礼:“母亲。”
萧玉漓却没看他一眼,快步走上前盯着姜重山,劈头?便问?:“姜重山,姜大将军,你?不打算与我说只?想自己?思谋,届时再告知与我,可还担当得起商量二字?我早与你?说过,我不是那等?柔弱妇人,只?懂以夫为纲,你?想瞒着我,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么?”
姜重山微微拧眉,却没有乘她这刺耳的话,反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是出事了?”
萧玉漓扯了扯唇角:“你?倒肯问?。”
她深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尖刻的语气:“师父已经去了,他年事已高,一次风寒便要了他的命。姜重山,我知你?一向厌恶鬼神之说,不喜他搬弄奇诡之术,厌恶他坑骗百姓钱财。是,他纵有千般不是,可我在被萧家认回之前是他收留了我,否则——我哪能活命到?今日!回京途中,即便听闻他病重,你?也万万不肯去见一面,以至于?他到?死都没有见到?我的夫君。”
听到?最后,姜重山眉心紧皱,抿唇低声道:“我不知他已病重至此,我……”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重要。”萧玉漓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厌恶他,又急着回京见女儿,我可以理解你?、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你?将我的阿眠照顾好了吗?”
“我刚去过她的房间,看了她,也问?过元叔……姜重山,你?好的很啊。欲血之疾,跌落宫湖,坠身城墙,心弱之症,姜重山——你?可真是个好父亲!”说到?最后,萧玉漓已是狠狠咬牙,极力压抑着愤怒。
姜重山脸上血色全退,嘴唇颤抖着,半个字也说不出,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直沉默的姜行峥实在没忍住,拱手轻声道:“请母亲息怒,父亲对阿眠疼爱至极,这些事情,他心中何尝不是百般难受。母亲,欲血之疾和落水二事皆发生?在父亲归京之前,还请您不要迁怒于?他。至于?阿眠坠楼,当时父亲他其实是想用自己?的——”
萧玉漓眼皮一掀:“你?父亲长了嘴,他会自己?说。不必你?在此为他出头?。”
姜行峥更?深弯下腰去,余下言语都堵在喉头?,只?道:“是。孩儿无礼,请母亲不要怪罪。”
萧玉漓不再看他,转头?再次与姜重山对视。
“那姓宴的小?子?,你?要怎么处置?”
姜行峥静了静:“夫人……”
“我问?你?要如何处置!”
姜重山上前欲触碰她肩膀,却被她甩手躲开。
他深觉无奈:“他救了阿眠的性命,我已将他收作义子?,教养在家中,此后你?我便拿他当孩儿看待。”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萧玉漓勾了勾唇角,一声低笑满是嘲讽。她抬头?,美目就这么盯着姜重山:
“好,他们共染欲血之疾,的确也有我这当娘的责任,谁让我没在她身边保护她,叫她受苦,我可以不怪在你?身上。可你?若说救命的恩情——”
萧玉漓声音陡然转高:“宴云笺能成?为阿眠的救命恩人,是你?姜重山无能!你?还是不是个父亲?枉你?一身绝世武功,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要靠外人来救。”
姜重山垂着眼眸,哑声无言。
“事已至此,恩情已欠,你?把他带回家来那也罢了,你?竟任由他与阿眠两人前去赴宴,你?明知他二人共染血疾,你?就这么信得过他,就不怕万一……毁了阿眠的一生?吗?”
若是旁人,他当然怕。
甚至在他刚得知这个事实,动的念头?也是将此男子?囚禁起来,只?做自己?女儿的血囊取用。
可当接触了解宴云笺后,却又觉得不可单一论之。
那一身君子?骨,如何能佯装不知,狠心摧折。
“玉漓,他绝非小?人,你?一见便知。并非我不在意阿眠,而是她已身染血疾,一旦出现任何意外状况,她需要宴云笺的血。若非此次是顾府女眷寿辰,我去不成?体?统,否则我必会跟在阿眠身边。”
“你?分明可以不准她去。”
姜重山侧头?,眉宇间自责与痛苦皆有:“那日后呢?难道什么都不准阿眠去做?为了她的安全,剥夺她的自由,她可会欢喜?”
萧玉漓无言片刻。
很快。她又冷笑:“你?在这里与我道这么多借口,又有多少是这么为阿眠打算?只?怕在你?心里,一牵扯到?宴云笺,让阿眠委屈些也没什么。”
姜重山张口欲辩,又暗道罢了。
萧玉漓却不肯让他沉默:“说话。”
“事已至此,再争吵也是无益。宴云笺于?姜家有恩在先,这一次亦并非他过错。无论如何,他已是阿眠的药引,你?再气不过,难道还能把他杀了不成??”
“是杀不成?,还是某些人根本就不舍得杀?”萧玉漓问?。
姜重山无奈看着她。
“我就不信,你?刚刚得知阿眠身患浴血之疾会不着恼?你?难道就一点不想杀了拖累女儿的小?子?泄恨?可当你?得知这人是宴云笺,你?怎么就一言不发了呢?”
“我原本想着,必要将他囚禁于?暗牢中,一生?不见天日,只?待阿眠需要药引去取他的血便是。可我也承认,他舍命救了阿眠,我对他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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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便将他养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什么也不必干,什么也不必想,无人打骂他,折辱他,甚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舒惬一生?也就是了——这总比他在宫中受尽屈辱的日子?要强许多吧?”
姜重山牵了牵唇角,摇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虐待。”
萧玉漓道:“好,那此人在姜家,你?打算如何对待?”
她问?:“他是宴云笺,能得到?什么待遇?若换做旁人,又能得到?什么待遇?”
这问?题就很犀利了。
姜重山指指姜行峥,“你?先出去。”
萧玉漓拦住:“怎么?你?有什么事是阿峥听不得的?”
姜重山默了片刻,到?底软下语气:“你?我如此叫阿峥看见也就罢了,以后在阿眠面前,难道也要如此争吵不休?”
这回劝到?点子?上,萧玉漓默默不语。
“玉漓,宴云笺的待遇,并非由他的身份而定。我最初得知他与阿眠共染血疾,脑中也是同你?一样想法,是相识之后才渐渐改了主意。”
“你?觉得我会信?姜重山,你?苦恋仪华长公?主多年,试问?京中谁不知晓?若非当年她被遣送大昭和亲,今日你?面前的妻子?便该是她了。”
萧玉漓语气冷厉:“你?是要为了她的儿子?,而糟践我的女儿么。”
姜行峥头?垂的很低,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姜重山立刻否认:“真是一派胡言!”
他静了两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便是她的儿子?,再好,又怎及阿眠半分。”
萧玉漓侧头?,沉默不语。
片刻后,“你?待他太好,只?怕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我偏不善待于?他——我问?你?,那日他们共赴顾府出了事后,你?可有重罚于?他?”
“为何重罚。”
“他碰阿眠一根头?发丝都该是死罪。”
萧玉漓丢下这一句,冷笑道:“你?不愿给他立规矩,那就我来,我踏进你?书房之前,已经吩咐元叔把宴云笺叫过来了。”
她言语中的每一分怨怼与恼恨,立于?门?外的宴云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刚到?,便听见这一句话。
其实也远不止这么一句,他耳力极佳,远远靠近院门?时便听见他们屋中的争吵。
他一直都沉静自若,唯有听到?那一句“站在你?面前的妻子?便该是她”时脚步略微凝滞,但也仅仅一瞬,便恢复从容沉稳。
在门?外站定,宴云笺双手绕至脑后解下覆眼的布条,对折两下收进怀中,薄唇微微抿着,抬手敲门?。
“进来。”萧玉漓语气含冰。
他推门?进屋。
姜行峥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转头?看了眼姜重山,后者?只?是面容严肃,毫无表情。
他们父子?二人的互动萧玉漓完全不知,从宴云笺一进门?开始,她一双冰厉的眼睛就直勾勾刮在他身上。
——他生?了一副绝佳的样貌,如月清冷如火艳烈,皮囊下的一副骨中,浸润着一层韧劲。
这样的一个人,让别人在看他的第一眼中,就下意识觉得,他与奸恶二字毫不搭边。
可饶是如此,萧玉漓仍一把拽下悬于?腰间的马鞭。
鞭身通体?漆黑,粗糙且坚硬,这原是驯马所用的鞭子?,用在畜牲身上的比刑狱中的还要凌厉非常。
宴云笺耳尖微动,一言不发,只?微微挺直背脊。
萧玉漓目光陡然阴狠,右手高扬,漆黑长鞭发出一声诡异的裂空声,力量万钧“啪”一声重重落在宴云笺胸膛。
她习武之人,手上力道非同小?可,宴云笺又全无抵抗,只?一鞭,便将他整个人向侧面凌空摔出去。
在地上滚了两滚,跌的满身狼狈,胸前裂一道长长血痕,鲜血仍在扩散浸润衣衫。
宴云笺以手撑地,唇角静静躺下一丝血,一点声响都未发出。
萧玉漓甩鞭再打,雷霆之势将宴云笺身躯带的向侧面滚了半圈,后背赫然一道新痕。
她再度扬手,姜重山在后面淡淡道:“够了。”
他看的出来,萧玉漓第一鞭蕴含千般怒气,确实下了死手,而第二鞭力道虽刚猛,却比第一下削减许多。
这一回饶是她抬了手,却带着几不可察地犹豫。
萧玉漓便放下手。
转头?却冷声道:“我不过小?小?的惩戒辱没了我女儿的小?子?,由得你?在这里心疼。”
姜重山道:“此刻你?打也打了,到?此为止吧。”
萧玉漓阴沉哼了一声,瞥一眼还伏在地上的宴云笺:“我且问?你?,挨着两下,你?认不认?”
宴云笺道:“我认。”
顿一顿,他声音低哑:“姜夫人,我的确罪孽深重,您打的没错,我甘愿领受。”
“你?倒乖觉,”萧玉漓目光冰冷生?厌,却没再挥鞭,将马鞭一折一折收起来,“姜重山收你?,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日后你?便也只?称呼我为姜夫人。若是敢忝脸唤我一声义母,我抽烂你?的嘴。”
“是。”
“给我去祠堂跪着!跪足二十四个时辰。”
宴云笺什么都没辩:“是。”
他恭顺应了这一声,便撑着身子?站起,行礼后默默退出去。
姜重山拧着眉,却还没等?说什么,萧玉漓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甩手离去。
“父亲,这……”姜行峥欲言又止。
姜重山摇摇头?,看着清俊的儿子?,伸手拍拍他肩膀:“阿峥,你?母亲师父新丧,本就悲痛,她又心疼阿眠受了罪,一时控制不住脾气也是有的。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姜行峥笑道:“父亲说什么呢?孩儿怎会与母亲计较这些。其实母亲一向只?是嘴上不肯饶人,您这些话,倒应该说给阿笺听。”
说给宴云笺听?
姜重山转头?看向空荡荡的门?外,目光变得深远,半晌,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
第二天早上,姜眠睁开眼睛就听外边有动静——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走来,走去。
什么情况?
她翻身下床,一溜小?跑打开门?,探头?:“大哥,你?干嘛呢?找我有事啊?”
姜行峥看着妹妹清凌凌的圆眼睛,想了片刻:“是有事。有两个消息要讲给你?听。”
姜眠问?:“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谈不上好坏。今早薛侯爷家里来报,说清晨他骑马外出,不慎惊了马,人摔伤了,父亲要去去探望一下,我也去。”
姜眠眨眨眼睛:“那我也去吗?”
姜行峥道:“你?想去就去。不过还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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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母亲回来听了你?的事,气不过抽了宴云笺两鞭子?,让他在祠堂罚跪呢。”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姜眠愣了半天,不由揪住姜行峥袖子?:“娘亲回来了!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昨夜方至,那时你?已经睡了,后来她在你?身边守了一宿,清晨才离去,你?自然不知。”
“我要去见她——”
“哎?”姜行峥轻轻拉了她一下,“你?不管宴云笺了?”
管,怎么不管?刚才听姜行峥那样说,她心里也很难过心疼,“我当然不会不管他,我……”
姜眠重新看了姜行峥两眼,忽然反应过来:“我明白了大哥,其实你?这两个消息是要合在一起听的吧,你?想告诉我,我可以称病不去薛侯爷家,然后趁着爹娘和你?都不在家的时候把阿笺哥哥偷偷接出来,让他休息一会儿,是不是?”
姜行峥摸摸鼻子?:“有这个意思吧。”
姜眠笑了,旋即想着,正好也拿到?了鸩蓝雪的解药,应尽快给他解毒才是。
“我知道了,反正我去薛侯爷家也不怎么方便,我会照顾阿笺哥哥的,但现在我想见一见娘亲,我太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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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见到?萧玉漓第一眼,心中除了狂喜与感激,同时却比刚见到?姜重山时多了一层隐隐忧虑。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铺天盖地的怪网之中——这里的父母与她现世的父母重合度之高,几乎叫她模糊了时空的概念。
“娘亲?”姜眠试探唤了一声。
萧玉漓正和高梓津亲自参配内服的药,两人研讨认真没顾上旁的,直到?听见姜眠的动静,她回头?看去——
“阿眠,”萧玉漓一见女儿,目光便软了,一把放下手中东西奔过去,在女儿身前弯腰,双手抚一抚她柔嫩的小?脸,惊喜笑道:“许久未见了,阿眠竟能一下子?认出娘亲来?”
怎么不能?
她和现实中的妈妈从样貌到?气质,根本毫无分别。
姜眠心里酸,一下子?搂住萧玉漓的腰,埋在她怀里:“娘亲,你?怎么这样打扮?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是她们母女重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萧玉漓万万没想到?,她的阿眠竟如此乖巧懂事。
心一下子?就疼了,她笑道:“没有,没出什么事,娘只?是不喜欢钗环,不愿打扮罢了。”
姜眠嗯一声,紧紧抱着她,不愿撒手。
陷入怪圈又如何呢?再匪夷所思,也是上天的恩赐,让她重新拥有宝贵的父母。
拼了命也要守护。
“阿眠,等?下我与你?爹爹和大哥要去探望薛侯爷,你?还病着,身子?不好就别走动了,乖乖在家等?我们回来。”萧玉漓轻轻拍抚女儿瘦弱的背脊,柔声说道。
姜眠点点头?,叮嘱道:“娘,那你?和爹爹别吵架。”
萧玉漓神色一变:“是不是阿峥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大哥什么都没说,”姜眠笑嗔她一眼,“你?和爹爹都没有一起回来,我乱猜的。”
不过她觉得她猜的很准就是了。
这里的父母和现实的父母性格没丝毫不同,爸爸虽是文科出身,却没什么斯文书卷气,是个刚硬铁血的男人,妈妈也是高知,要强独立,从未有服软的时候。
不过吵归吵,姜眠知道他们彼此心里是有对方的。
萧玉漓看女儿澄澈含笑的眼睛,除了讶异她如此伶俐,心中到?底熨帖更?多——与女儿分别这么久,她见自己?却没任何疏离,她们的母女缘分竟未因这十年光阴而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