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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第181章

晋南作为大周的首都,其建筑也承袭了其大开大合的风格,连甍接栋层台累榭,处处彰显着首都的华贵。

晋南城东南西北各设易市,街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珍奇异宝,客商如云,经常能看到长得高鼻深眉,绑着麻花辫的胡人穿梭期间。

晋南多贵人,每日最爱做的事,便是到酒肆客栈里坐一坐,聊点茶后饭余的闲资。

近日,晋南发生了几件大事,让市里坊间津津乐道。

其一:三月中旬,金科进士新鲜出炉,最为风光的自然是状元、榜眼、探花郎,打马游街,意气风发。除此之外,引人注目的还有一对高姓兄弟,两人一同进了二甲,榜上名次都是一前一后紧紧挨在一起的。

一门同出两进士,那真正是祖宗显灵文曲星下凡,也不知是哪个高家,竟得了这泼天的喜事。

听说琼林宴后,高家兄弟和同科几个进士举人,一起去了东南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宅院内,直到亥时方才离开。

其二:当今皇帝将已故宋贵妃追封为皇后,随后又册立其子韩临深为当朝储君。

寻常百姓家不知其中弯弯绕绕,满朝文武却知之甚祥。

皇帝未登皇位时,被封为贤王,与宋王妃伉俪情深,后来贤王登帝,诸多后宫佳丽里,与宋贵妃的感情也最为甚笃。

可惜天妒红颜,宋贵妃早早病逝,其唯一的儿子也过继给了镇远将军。

将拥有皇帝血脉的皇子过继出去,即便是胞弟,在历史上也绝无仅有。

这事太过荒唐,当时十三道监察御史与直属于皇帝的六科给事中这群科道言官,及挨不着边的各大部院和诸多武将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冒死愤谏。

可惜彼时的永曦帝铁了心,不顾群臣阻拦,硬生生抗下了满朝文武的攻讦,把嫡长子韩临深送到了远在云落的韩将军身边,说是为了弥补皇弟无法生育的遗憾。

现如今,外戚一党拔除后,又等不及给过继回来,不仅过继回来,还册封为了太子。

这不是普通的百姓之家,也不是一般的达官世族,而是皇家,一举一动皆要遵循礼制,并由起居注官记录在册,实录为史,启容如此随意破坏规矩。贵为天子,更是不能任性妄为。

当小孩儿过家家呢?

虽然有官员回过味来,知道了当今陛下反复折腾的真正缘由,也拦不住他们摆出一副为规劝天子直言上谏的架势来。

其三:便是辛卯年在晋南轰动一时又很快销声匿迹的探花郎陆久安回都城了。

永曦帝大张旗鼓把人召回来,群臣都在猜测着皇帝会给这位大红人安排个什么职位时,宮里边那位却动静全无。群臣等得意兴阑珊后,此事又有了新的眉目。

永曦帝给了陆久安一个相当宽容的权利:从五品以下官职,可自行选择。

这个决定,在各部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翰林院当职却不入流的小吏翰林院孔目对此一知半解:“都是从五品,品级一样,官俸一样,有何区别吗?为何上官们对此反应这么大?”

“虽说品级一样,可这其中的说法可多着呢。”古道热肠爱好八卦官职正九品的翰林院侍诏一边誊写文书一边为其解释:“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

“鸿胪寺少卿是从五品,各部员外郎也是从五品,为何一个个争得头破血流都要去做员外郎,少卿之职却无人问津?”

孔目在脑袋里费力回忆了一圈:“鸿胪寺少卿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各部员外郎,是各部郎中副官,叙迁之阶,员外郎后,后续职位一般是侍郎。”

翰林院侍诏双手击节:“就是这样,品级相同,部门职位不同。有些职位属朝廷的要害部门,前途远大,权利也极大,职责范围内,七品管五品也是常有的事,例如吏部司务厅那两司务,从九品,谁敢得罪?”

“还有就是咱们翰林院侍读,同是从五品,但是翰林院啊,有句话怎么说来者,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

“陛下让陆久安自行选择,如是他选了诸如吏部员外郎这类的职位,以后自是前途无量,平步青云。陛下这是赐予了他无限的殊荣啊。”

总之,群臣因此唇枪舌剑,比之册封储君还要激烈,差点没在殿堂里上演以头抢地的全武行戏码。

永曦帝也不是那等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皇帝,臣子们有意见,好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中肯的给予采纳。

董惠林带头迎上:“陛下,陆久安本是七品县令,如今要当职从五品,一下连升三级,是否有失妥当?”

永曦帝看向一旁的吏部尚书戴曲:“戴尚书,看来董都给事中忘了大周官职晋升制度,你来帮他回忆一下。”

戴曲手持笏板出列:“凡内外官给由,综其政绩考课,稽其功过,陟无过二等,降无过三等。有功绩特优者,可另擢一等①。”

永曦帝淡淡道:“陟三等是符合大周升迁除授的,董都给事中还有什么疑惑么?”

董惠林自有说辞:“陆县令未考满就召回,与理不合,万一他政绩稀疏平常,对其他人来讲,未免有失公平。”

永曦帝还未说话,百官里有一人忍不住出列呛声:“董给事中不会是办事办傻了吧,陆县令本就是进士及第,此番召回晋南,不过是回到他原本该呆的地方罢了。”

董慧林回头,见开口的是罗进深,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我当是谁,你罗进深乃陆久安的座师,当然要替他讲话了。”

“休得胡言,本学士实事求是,求皇上明鉴。”

两人交恶不是一两天,朝堂经常针锋相对,其他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这时永曦帝发话了:

“两位大臣说的都在理,不过既然都给事中想要公平,那朕给你就是了。”永曦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叠册籍:“这是陆久安为官六年做出的政绩,前几日才从广木呈上来,想必爱卿们还不清楚。东兰,你读出来给诸位听听。”

旁边的随侍太监俯身接过,整个大殿都回响着他尖细的声音。

“陆久安任职应平县令以来,人丁从两万人增至九万八千六百五十二人,人丁增长近五倍。”

“陆久安在位期间鼓励农桑,耕田从一开始的……扩展至……,初任时粮税入不敷出,需要靠朝廷赈济灾粮,今年收取粮税共计……”

东兰每读一句,董惠林脸色便难看一分,朝廷上窃窃私语,都在怀疑这份政绩的真实性。

“陆久安在任期间,朝廷共举办两次科举,出了九位进士,十三位举人,分别在各大部院供职。”

各大部院都有供职?

那陆久安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在朝廷中门生遍布了?

永曦帝又道:“对了,甚嚣尘上的高姓兄弟便是出自应平,吏、礼二部一个掌官员名籍一个掌贡举封赏,应该对此了如指掌。”

廷上百官不约而同朝两部一把手看去,两位尚书点点头。

董惠林不太甘心,还想再说,永曦帝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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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不经心问道:“董都给事中,你可知道去年你从酒商那抢到的两坛价值千金的葡萄酒,是产自哪里吗?产自应平。”

董惠林听到这儿,后背立刻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充当天子耳目风纪的那群御史果然不容小觑,他自以为行事隐秘,结果还是别这群无处不在的眼珠子给弹劾到了皇上那里,真是可恨!

这事可大可,往小了可治一个沉溺酒食这样无伤大雅的罪状,往大了可察他酒钱怎么来的,是不是贪污受贿?现在当官的,谁没有得过一文二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把柄落到天子手中……

罗进深忍不住讥笑出声:以前老是跟我作对,现在怎么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东兰读完了广木综述的功绩考评,永曦帝又拿出一叠册籍:“这是广木巡抚御史呈递的地动发生后,各府房屋损毁,人员伤亡及善后情况。”

巡抚在折子里不仅把每个府的伤亡罗列得清清楚楚,还格外写明了应平派人赠灾捐资一事。

永曦帝道:“治理洪灾,发展人丁,兴盛学风,善后地动,这任何一件事,放在你们身上,早就论功行赏了。朕只是给了他该有的升迁,这很过分么?”

董惠林被不轻不重怼了一通,面红耳赤,讷讷退了下去。

罗进深看他吃瘪就神清气爽,恨不得当众为圣明的皇上摇旗呐喊,心里对这六年未见的青年俊才更添喜爱。

眼见连董都给事中都偃旗息鼓,无人再生质疑,众人又各怀心思,打起了别的主意。

反正劝阻无效,何不把这个陆久安拉到自己门下?

罗进深首先出声道:“陆久安辛卯年探花,初授官是编修,本就是我翰林院的人,况且还机缘巧合成了我座下学生。说明命中注定是我们翰林院的人才啊。”

工部尚书也想争取,他已经从韩将军那儿得知,去年带回来的水泥配方是从陆久安手中得来的:“这样善于工事的人,最适合我们工部,也只有我们工部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陆县令的才能。”

当然,工部尚书的话刚一出口,立刻遭到了户部尚书嗤之以鼻。

兵部尚书也不甘落后,因为烈士抚恤金这事,他对陆久安心生亲近,然而工部不买账:“冯尚书,你好好管理你的武官去,就别来我们文官这儿搅和了。”

冯熹济不以为意:“平时本官或许就不才掺这一脚了。可是现在陛下不是说了吗,从五品官职以下,陆县令可自行选择。”

陆久安在殿外等得瞌睡都要来了,终于听到太监宣他觐见。

陆久安踏入金銮殿,一步步穿过百官身侧,来到御阶之下,向龙椅上那位至高无上的人看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天子,事实上,早在他回晋南当日,人还未去吏部报到,就被皇帝派来的人半途拦截。

……

陆久安刚到晋南,无处落脚,况且还带了乌泱泱一大群人。韩致提议连人带马一起去他府上,陆久安不同意,他带来的“幕僚”全部去将军府上像什么话,先随便找个客栈歇着,后再置办个宅院。

两人各执一词,陆久安单方面争得面红耳赤,恰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陆大人留步,请随咱家走一趟。”来人面目无须,身着太监服,微微弯着腰拦在马车前。

陆久安瞧着有些眼熟,这不是当初来应平颁发圣旨的公公么,他心念急转,面上露出一抹笑:“多亏了几年前福安公公那几千两文银,才解了应平燃眉之急,还未多谢公公呢。”

“那是陆大人应得的,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福安笑意盈盈地承了他的情,又朝陆久安身边的韩致俯首一拜:“见过御王。”

韩致面无表情点点头。

“御王?”陆久安有些懵逼。

韩致贴着他耳朵低声道:“皇兄封我的称号,平时很少用。在外面时,多以我将军名号相称。”

“WTF?”

陆久安决定,等去吏部递交了文书后,就回家恶补一下大周的官职,免得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乌龙。

韩致问明福安来意,替陆久安拒绝了:“告诉皇兄,明日我带久安去寻他。”

福安寸步不让,苦着脸欠身告饶道:“皇上下了金口,请御王不要为难奴婢。”

韩致蹙眉不悦,想了想,吩咐御王府管事把跟着陆久安来到晋南的车马安顿在府邸,亲自陪着陆久安进宫面圣。

陆久安还没做好这么早面见大boss的准备,心里不由微微打鼓,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在福安准备的马车里坐立难安。

“不要怕。”韩致用手臂圈住他,低语道,“有我在呢。”

陆久安也给自己打气:又不是没做过故宫专栏,紫禁城都逛了无数遍了,现在就当回自己家里一样。

想是这样想的,但是真正踏入皇宫那一刻,还是被其威严肃穆的气势所迫。

有主的宫殿和被作为景区展览的故宫是完全不一样的,同样是琉璃瓦攒尖重檐,四周古木参天,波浪起伏的红墙一直延伸到尽头,到处饰以龙塑狮雕。可是当一排排宫人侍卫从马车前经过,印象里那烫金漆红一下就鲜活起来,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心。

马车悄无声息从角门进入,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到了皇帝暂做休息的养心殿而去,福安等陆久安两人下了马车后,就先行告退了。

陆久安怀着一丝忐忑和兴奋被韩致牵着走进去。

永曦帝坐在一张浮雕云龙纹交椅上,正与司礼监掌印太监下棋。

永曦帝比陆久安想得还要年轻,许是保养有方,这位年约四十与韩致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尽显雍容华贵,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陆久安,显得平易近人宽厚仁慈,一点也没有皇帝身上那种摄人的气势。

陆久安的打量毫不避讳,带着浓浓的好奇,永曦帝不见恼,倒是掌印太监东兰急道:“哎哟陆大人,咱可不兴这么直视陛下呀。”

“无妨。”永曦站起来挥退东兰,又踱步走到陆久安身边上下打量:“听臣弟说你上任途中病倒后,忘了很多事,怎么行事还和以前那样没什么变化。”

啊?永曦帝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探花,怎么搞得很熟似的。

“虽然没记忆了,但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嘛。”陆久安心虚地回道。

韩致不动声色挡在陆久安面前,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永曦帝:“皇兄,不要吓他。”

永曦帝没好气地看了韩致一眼:“陆爱卿是我大周栋梁之才,朝廷肱骨之臣,我爱惜贤能还来不及,怎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好了,咱们来说正事。”

永曦帝摆出皇帝的威严时,身上就冒出了那唯吾独尊的气魄,叫人心惊胆战。他随意从御案上拿下一沓批红的文书递给陆久安,陆久安接在手里,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一份考绩表,比他上呈到江州府那份不知详尽了多少倍,也不知皇帝何时收罗来的,有些他自己都记不住了,还是看了考绩表方才想起何时做过。

永曦道:“陆久安,你才干卓越,政绩斐然,今日荣耀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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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归,理应拔擢嘉奖,朕任命你为吏部员外郎,四个清吏司你想进哪个都可以,如何?”

陆久安大着胆子问:“做什么的?”

韩致帮忙解释:“协助尚书管天下文官的选拔、封勋、考核处等事务,以甄人才。”顿了顿,韩致又补充道,“六部中吏部、兵部、户部权利最大,其中吏部尤甚。”

韩致的意思很明显了,但看着永曦帝嘴角含笑眼带鼓励的模样,陆久安思考了会儿,胆大包天地摇了摇头。

“那司经局洗马呢?”永曦帝又问。

陆久安更懵逼了,无辜看向韩致,洗马的?

韩致眼底似透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司经局隶属詹士府,辅佐太子之职,曾有多位内阁名相都任职过东宫太子洗马。”

陆久安依然摇了摇头,然后,永曦帝在养心殿问出和今日金銮殿如出一辙的问题:“那陆久安,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职位呢?”

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职位?

陆久安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在刚到应平时,他只想着治水,想让百姓活下来,想让百姓有口吃的。

后来治好了水,他又得寸进尺,他想以自己县令的身份,替他们遮风挡雨,让应平的百姓苦尽甘来,让他们活得更加恣意。

现在到了晋南,他能做京官了,可以为百姓谋取更多的福祉。

多活了一世,他比许多人想得更加透彻,没有谁比他更懂权和钱不过身外之物这句话,活着带不来,死了带不走。

他不喜欢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权利再大又如何,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他真懒得坐在漩涡中心去应对那些是是非非,还有什么比引领一个时代更有意义呢。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②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他还能做什么呢?

大周还有许多陈规就俗需要去打破,基建设施科技文明还这么落后,外面还有一圈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等着啃下这快肥美的肉,他能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陆久安,你想选什么职位。”

金銮殿内,龙椅之上,永曦帝倾身问。

文武百官或期盼、或紧张、或不屑的目光齐齐落在大殿中央那道孑然如孤雁的背影上。

陆久安不卑不亢,身姿挺拔恍若琼枝玉树:“臣欲选国子监司业。”

第182章第182章

金銮殿内群臣哗然,谁也没有想到,陆久安到最后居然选了这么个职位。

国子监乃大周最高学府,除了选拔接纳全国各地品学兼优的生员,皇帝为了防止官员子弟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强制他们在此进学。所以国子监在大周还有一个别称,叫官校。

司业在国子监是除祭酒以外品级最高的一人,但也只有正六品。

不仅如此,因为职位特殊,国子监里面任职的所有官员都游离在大周权利中心以外,很少与其他衙门起冲突,但也没有话语权,若是平时发什么个事,谁都能够轻松拿捏。

祭酒茫然看着前方,还是旁边的大理寺少卿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恭喜祭酒又添得力下属一名。”他才大梦方醒似的反应过来。

祭酒在这场争夺中一直置身事外,他从未产生过一星半点陆久安会来国子监的想法,不仅是他,在场文臣武将都想不通,陆久安为何最后会选择这个官职。

永曦帝看着陆久安一言难尽,提醒道:“司业是正六品。”

你考虑清楚了吗?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陆久安读懂了他的意思,坚定地表示自己选择了以后就不会再变。

罗进深攥紧拳头扼腕叹息,永曦帝让东兰当场宣读圣旨,陆久安伏着头恭敬垂听。

只不过为什么国子监司业后面,还多了一个太子少师的身份?

得益于他这几天的临时抱佛脚,还有韩致这个御王兼镇远将军在一旁指点迷津,他对大周的官职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这个时代的历史发展到现在,除了个别有些许出入,与华夏明朝的官职体系大多比较类似。而太子少师这个官职是从三品,与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并称少孤。

东兰公公见他半天没有动静,轻咳一声:“陆大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董惠林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大步出列:“陛下,此举不妥。”

“董爱卿又有何事?”永曦帝已是十分不耐,但依然维持着宽厚温煦的模样,端坐在龙椅上。

“陆久安区区一个县令,何以担少师之位。”

“哦,朕忘记说了。”永曦帝漫不经心道,“陆久安去应平时,朕曾经向他下达过一道敕令,命他辅助太师颜谷传太子韩临深经邦弘化,明体达用之学。”

为了佐证这一点,永曦帝还特地召来了颜谷和韩临深,韩临深当着众朝臣的面弯腰唤了陆久安一声夫子,颜谷也对其赞誉有加。

颜谷是两朝天子之师,虽不管朝务,但地位非同一般,受人敬仰。有他开口,董惠林只得悻悻作罢。

索性太子少师只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董惠林退下去时,和吏部尚书对视一眼,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只有陆久安云里雾里,永曦帝当初交给他的是这么个任务?他稀里糊涂就完成了?

散了朝,罗进深越过人潮向陆久安道贺,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

陆久安恭敬唤了一声老师:“怎么不见刘御史。”他还是从时任巡抚的刘善清口中得知了这位老师的存在,知晓他们两人关系甚密。

“哦,刘老头还没回来。”

陆久安感叹:这位御史大人真是忙啊,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这时,又有几个年龄稍微长陆久安几岁的官员走过来,见纠察百官的御史们都陆陆续续走出了大殿,便勾肩搭背拖着陆久安一边走一边说话,言辞之间尽显亲近。

陆久安受宠若惊,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官职,只能从他们的衣着服饰分辨品级。

其中一人佯装不悦:“这才过了六年,怎么就把我们这群同僚忘得一干二净了,好歹一起供过职。”

“不行不行,今晚得找个酒楼叙叙旧,帮陆司业好好回忆一番。”

韩致斜着眼睛轻飘飘扫过来,目光比秦御史还要吓人,一群年轻翰林院顿时手脚僵立,一动也不敢动。

陆久安逮着机会脱开身,不停地拱手道歉:“今日不便,下次,下次一定。”弓着腰一溜烟从人群里了逃出来。

陆久安去吏部领了任职文书和官箴,跟着韩致径直回了御王府。

晋南东大街历来是达官贵族和士大夫们的聚集地,天子亲赐的御王府邸也在其间,占地甚广,与不远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遥相呼应。

别看御王府处在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段,但是因为府主人常年累月在外领兵,偌大一个御王府冷冷清清的,还是近几日陆久安带来的宾客幕僚,才让府里恢复了点人气。

御王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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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立着两座狰狞石狮子,庄严肃穆,朱红铜门高约三尺,黑色牌匾上书“御王府”三个气派的烫金大字,彰显磅礴华贵。

“御”乃统帅驾驭之意,一直以来为帝王专用,永曦帝赐胞弟“御王”称号,此间深意不言而喻。

陆久安和韩致回到府上时才刚过午时一刻,谷物兴奋地甩着尾巴围着陆久安打转,被韩致伸手拨开了,管事迎上来,询问晚上备什么菜。

陆久安心情很好,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今天下去我们就搬出去了。”

“这……”管事作为府上的老人,很喜欢陆久安。他转头看了韩致一眼,韩致没有什么表情地偏了偏头,管事识趣地退下了。

“不必劝我。”陆久安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天了,正好吏部分给我的官舍也下来了,反正我行囊也还没拆开,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还以为自己在应平县衙呢,官舍那么大点弹丸之地,够这么多人住下才怪。

韩致心里冷哼,也没告诉他真相,准备等着他亲自去看了地方后悔。

如果说晋南东大街是皇亲国戚的地盘,那么晋南西大街就是朝廷命官的聚集地,五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基本都坐落于此。而晋南郭城的百姓居民区,专门划出一片土地修成官舍,供五品以下的官员们居住。

陆久安循着地址七弯八拐,最后在尽头找到了自己的官舍。

陆久安看到宅院的时候,愣了一下。

宅院不仅狭小,还很破旧。拢共四间屋子,主屋里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床,床上铺着棉絮,被褥发黄也不知放在这儿多久了。床旁边用竹板做的桌椅,而桌子旁边,则放了一些木柴,被虫蚁啃噬得坑坑洼洼。

这哪是官员的住的地方,简直就像乞丐住的房子,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住进来不仅要添置各种家具用品,还得找人修葺,否则哪天下雨,到处都要漏水。

搞什么啊,应平最穷的百姓农家,都要比这好上一百倍。

一只耗子从房顶上掉下来,吓得吱吱乱叫,被陆起嫌弃地一脚踹开。

后面跟着来的大部队面面相觑,陆久安也傻眼了。

韩致在屋子里转了转,“这地方肯定不能住人,御王府这么多房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陆久安没理他,让陆起把箱子里的家当都拿出来,蹲在地上开始计算。

陆起眼睛发亮:“大人要置一个家宅?”

陆久安一边数一边回他:“我得先算算,这里不比广木,在省城的时候,向学政还能住三进深的宅院,晋南寸土寸金,也不知能买个什么样的。”

最后数完,一共一千多两,再加上他带来的琉璃珠子,若是找人全部销出去,买个两进深的中小宅院应该足够了。

陆久安把银子连同琉璃珠子交给江护卫,让他去牙行跑一趟。

封敬道长穿着藏青色道袍,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看过来,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陆久安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看着韩致:“让封敬他们先跟着你。”

“那你呢?”韩致问。

“我是在吏部挂了职的京官,偶尔去你府上一趟可以。”换言之,不能长住。

韩致如意算盘落空,烦躁地搓了搓手指头:“你若执意要在外面住,我让管事帮你问问,江预人生地不熟,当心被人讹诈。”

有御王府管事牵线帮忙,宅院很快定下来,虽然还是很简陋,但比陆久安想象的要大,院子里有一颗年岁很老的银杏树,枝繁叶茂,若是稍微打理一番,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陆久安又去街上添置了些急用家当,兜里就所剩无几了,陆久安把唯二的两个碎银子抛进箱子里,感叹道:“辛辛苦苦五六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韩致看着阿多和杨苗苗手牵着手乖乖地跟在后头,还有江预和付付文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么多人,却连个会烧火做饭的没有:“我从府上给你拨两个人手过来。”

陆久安咂咂嘴:“当初真应该把县衙府的厨子一起带上,晋南的东西都吃不惯。”

陆起感同身受:“都没有蜂蜜柚子茶、奶油桂花酥和糖醋排骨了。”

“那干脆我们自己来做吧。”陆久安被一溜得美食名说得口水直流,当即捞起袖子:“今晚我来下厨,就当庆祝定职了。”

灶台里很快升起了火,御王府遣来的小厮任劳任怨地打扫着院子,他们往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偷偷吸了吸鼻子,真香。

吃饱喝足,陆久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不太文雅地打了嗝:“这时候来瓶酸奶解腻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韩致:“哪儿有牛奶?”

韩致又转头看向小厮,小厮怔了一下,努力在脑袋中回忆:“城北有一条牛市,那里应该有牛奶。”

韩致吩咐:“每天打一灌。”

吃过饭,韩致想要继续留下来过夜,被陆久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屋子里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你再过来。”

正巧这时候管事寻来,说陛下亲临御王府,现在正在大厅等着。韩致有些不甘心,依依不舍地按着陆久安亲了亲,过足了瘾方才离开。

江预把重物卸下来,从行囊堆里翻出几本用布包裹着的文书册籍和一个专门装笔墨纸砚的箱子:“大人,这些放何处?”

“放西厢房吧。”陆久安看了整个宅子,只有那间屋子光线充足,适合拿来做书房。

等护卫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书房后,陆久安一个人走进去,确认门闩插好,念头一闪,来到了办公室。

他六年来收集的能量很多,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几百万了。不过他基本上是有一点用一点,花能量值如流水,电脑里存的书籍和办公室的用品已经被他解锁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他期待已久的智能手机让他失望不已。可能是电池坏了,手机上明明显示的电量满格,用了几分钟就标红告罄,只能在办公室一直插着电使用,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陆久安目光又锁在姐姐从国外寄回来的那个包裹上,他用手掌碰了碰,眼前立马弹出一个数据:一千万。

他姐到底给他寄的什么东西啊,居然需要整整一千万?整个办公室加起来都没有这个物品多,也不知道他得攒到猴年马月。

他已经彻底摸清楚了办公室的套路,电脑里的虚拟文件最便宜,从几百到上万不等,只不过里面有些内容拿出去太过惊世骇俗,他也就一直放在办公室。

其次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品,以其本身价值和对当今这个社会可能带来的影响递增。

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所需能量值高达一千万,也就是说,要么物品本身就非常昂贵,要么就是拿出来会彻底影响到大周,乃至给历史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呢。

他拍了拍了正方体盒子,退出了办公室。

第183章第183章

国子监相比其他衙门,人际关系相对来讲要简单很多,这也是陆久安选择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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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之一。

最高的长官是祭酒,国子监司业则作为祭酒的副手,掌教法政令,并不会亲自授课,其职颇简。真正讲学的是由博士、助教、学正等来担任,共计十多人,再加上处理杂物的小吏,整个国子监任职的约四五十人。

陆久安牵着杨苗苗和阿多的手刚到监舍,一位身穿圆领青袍,下巴续着小撮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他自称是国子监的司业蔡公双,祭酒安排他带着新同僚熟悉公务。

“感激不尽。”陆久安态度谦和有礼。

“这是……”蔡公双指着两个小少年问道。

“我家两侄儿,带他们来国子监入学。”

陆久安一手牵一个,使了个眼神,杨苗苗乖乖扬起笑脸,软绵绵问声好,阿多绷着脸,半响硬邦邦道:“伯伯好。”

蔡公双笑开了花,叫来一名典簿领着两人去填名入学。

国子监占地辽阔,绿叶成荫,鸿途学院与之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蔡公双尽职尽责,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为陆久安仔细介绍。

“这里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书库了,可以刻印经史书籍,国子监出的监本刻印精美,居全国之首。”蔡公双仰着下巴有些沾沾自喜。

他领着陆久安继续朝前面走:“你也知道,国子监里面很多都是官家子弟,因此学生资质参差不齐,有些学子调皮捣蛋,不服管教,让学正头痛不已。”

陆久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位学正攥着一根细细的荆条抽打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那少年被打得嗷嗷直叫,许是忍受不了,不管不顾地把荆条抢过来,转过身三步两步跑没了影。学正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抖着手直骂:“朽木难雕!”

陆久安看得瞠目结舌:“拿荆条直接抽啊?”

蔡公双幸灾乐祸:“岂止呢,这学子是顺亲侯的幼子戚霁开,冥顽不灵,带着其余几个宗亲子弟把国子监搞得乌烟瘴气。”

“有一次此子闯了祸,正巧陛下驾临国子监,叫他碰见了,陛下大发雷霆。第二天上朝,大庭广众之下,把顺亲侯骂得体无完肤,顺亲侯面子里子被他儿子丢尽了,回家将戚霁开好一顿教训,隔着顺亲府老远都能听到戚霁开的惨叫声。”

陆久安不由想到沐蔺,这个小侯爷小的时候恐怕与戚霁开不分伯仲。

蔡公双突然话锋一转,凑近了问:“陆司业,听说你在应平任职时,一共出了九位进士,十三位举人,可是真事?”

“唔。”

蔡公双倒吸一口凉气,看他的眼神变了变:“陆司业才干卓越,另一位司业还恐你初来乍到,不通监内政务。依我看,根本无需担忧。”

看来另外那位司业对我心有芥蒂,陆久安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一点,对着蔡公双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谦和笑容:“哪里的话,是学子本身天资聪颖,再加上颜太傅从旁相助,跟在下没什么干系。”

两人相谈甚欢,一边走一边聊,最后蔡公双把他领到一处典雅的小阁楼里:“以后就在此处理公务。”

陆久安新官上任,有不少同僚对他好奇,借着公务时不时偷偷观察他,陆久安索性放下手中的事务,先跟大家认了个眼熟。

期间陆久安看到了另一位司业,眉目淡凉,薄唇瘦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偶尔看过来,也是清清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看着难以相处,陆久安也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只朝他点了个头就转开了。

第一天结束,陆久安带着杨苗苗和阿多回到自己的小宅院,韩致早已过来多时,正和江预几个人在不算空旷的院子里切磋,韩致手持一杆红缨枪对上五个人,依然不落下承。

宅院里飞沙走石,刀光剑影,陆久安眼睛都瞪圆了。

韩致眼角瞥到陆久安的身影,红缨枪在手掌心里灵活地转了一圈,格挡住正面三人同时的进攻,而江预的双锏已经自身后裂空而至。

陆久安不由屏住呼吸,韩致却仿佛背后生了双眼,一个旋身大腿横扫,轻易便化险为夷。不仅如此,他强悍的力量还把江预硬生生给逼得倒退出去,江预双锏插入地下,把地面划出两道深深的凹槽,才堪堪停住。

韩致收了红缨枪,走到陆久安面前:“今天在国子监,没人为难你吧?”

“有。”

韩致立马脸色一沉:“是谁?”

“有个年轻的司业,平白无故不给我好脸色。”陆久安怒气冲冲,“韩大哥,你帮我把他绑回来,我要好好教训他。”

韩致怔愣,狐疑地看了陆久安一眼,在他脸上看到了促狭。

“韩朝日,你过来就问我这个呀,想蹭饭也不找个好的理由。”陆久安抻了个懒腰,回了堂屋,四角方桌上已盛满了菜。

陆久安饿得肚皮咕咕直叫,让阿多和杨苗苗去净了手上桌吃饭。韩将军自觉净手,在他旁边落座。

陆久安边吃边和陆起等人讲了国子监的事,阿多在一旁补充:“没有鸿途学院好玩。”

陆久安点了点他额头:“你刚来这,等和同窗们熟悉了,就好玩了。”

阿多小声嘀咕:“熟悉了也没鸿途学院好玩。”夫子们讲课枯燥乏味,一天到晚都在坐在学堂里,没有课间操,也不传授音律丹青,听得他昏昏欲睡。

吃到一半,陆久安鼻腔有些发痒,下一刻,他便感觉一道暖流从鼻腔里流出来,坐在他对面的陆起率先发现,惊叫一声,韩致转过头看到他,猛地凑近了:“别动。”

陆久安本来没什么,被他这声轻喝吓得不敢动弹,韩致掰着他的下巴抬起头,用衣袖擦掉鼻血,饭桌上一阵手忙脚乱。

韩致脸色难看,声音冷峻对着两个小厮呵斥:“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陆久安自己伸手捂住鼻子,说话时瓮声瓮气:“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就是晋南空气太干燥了,我从应平过来一时无法适应。”

“还有哥,流鼻血不能仰头,五官是互通的,否则血液倒流进咽喉容易呛咳。”鼻血流得太多了,顺着他手滴到饭桌上,把白米饭都给染红了。小厮已经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又被陆久安唤了回来,“不用叫大夫,去帮我端一盆凉水来,再拿一张丝绢。”

小厮看了眼脸色骇人的韩致,最终去院子的井里打了一盆凉水。韩致嫌他手脚慢,推开他,自己拧干丝绢,照着陆久安的做法敷在鼻子上,如此反复两三次,鼻血终于止住了。

这时候,院门上的铜制鎏金铺首被叩响,有客人到访,小厮去外面看了回禀:“有几位自称大人的座下门生前来拜访。”

陆久安心里有了猜想,等人一进来,果然是高家兄弟和其他几名应平籍贯的进士,看了陆久安,一个个把手中备的贽礼奉上。

“哈哈哈,我这小宅院昨日才置下,你们今日就寻来,有心了。”他乡遇故知,陆久安畅快地大笑,招呼众人堂上坐下。

刚聊了不久,铺首又被叩响,陆久安心想:今日小院还怪热闹的。

第二波到访的也是应平籍贯的进士,不过这两人乃是六年前就考中桂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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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一个在太常寺供职,一个在光禄寺。而今年才中榜的高家兄弟及其他几人都是二三甲进士,没有资格直接入翰林院,还需在各大部院寺监观政半年,俗称实习。

过了半个时辰,铺首再次被叩响。

“咦,怎么还有客人?”陆久安亲自跑去开门,看到来人时,不由地有些惊喜:“向学政!”

向道镇拎着果脯盒往院子里面探头看了看:“喔,人还蛮多的嘛。”

“向学政快请进。”

院子坐着的进士们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向道镇环顾一圈,突然脸色一变,勃然发怒:“经文习读了吗,就敢在这里吃酒寻乐,成何体统!”

进士们吓得一个激灵,陆久安弯下腰正想告罪,向道镇又蓦地放声大笑:“逗你们玩呢,你们已是苦尽甘来学有所成,就不归老夫管了,不必拘束。”

陆久安:“……”

其中一名学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天地君亲师,不敢不敬。”

陆久安命陆起抱来一坛葡萄酒,给向道镇掺上:“向学政,怎么那日在朝中都没见着你?”

“有点事耽搁了。”向道镇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哎,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糊涂?从五品的官职随便选,就是司经局洗马都比司业来的好,这么好的机会都能叫你白白错过。幸亏圣上最后还赐予了你一个少师之位,老夫当时要是在场,定要好好教训你。”

陆久安有恃无恐:“下官县令当久了,累得很,就想放松一下嘛,司业事情少,比较清闲。”

“胡说。”向道镇斥他:“你正直壮年,怎可贪图享乐。”

“学政教训得是。”陆久安顺毛儿扑撒,“不过下官选都选了,大局已定,再后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顺其自然,若是做得好,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也只能这样了,向道镇又埋头喝了一口:“我与祭酒有几分交情,改日我去寻他叙叙旧。”

有向道镇在,一开始众人都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喝了酒,酒气壮胆,到了最后什么话敢往外面讲了。

院子里烛火高照,欢声笑语直到亥时才渐渐停止,陆久安把客人送走,心情愉悦地回到屋子,他刚跨过门槛,就被韩致拦腰抱起。

镇远将军脸沉如墨,因为这一耽搁,他想和陆久安好好温存的计划又落空了。

陆久安安慰他:“初来乍到,为夫免不了要在外应酬,再过几日,过几日就陪你。”

第184章第184章

陆久安初入国子监,在熟悉手中事务的间隙,少不得还要应对各种人情往来。

国子监寓乐厅,即国子监司业办公之所,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洒在桌案前伏案埋首之人的半张脸上,映照得那弧线优美的下巴光洁如玉。

“陆司业。”两名助教并肩走进来,手里握着份书册,打破了一室寂静,“蔡司业去明谨堂了,让我们将这份监生课试名录送来。”

青年闻声抬起头,碎金光影落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他双眼微微下压弯成一条柔和的曲线,好脾气地指着桌案,“放这儿吧,我知道了。”

司业杵在原地没动,陆久安温声询问:“两位助教,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支支吾吾,其中一人被推出来,忐忑不安道:“是这样的,此次课试,有十多名监生律学未能通过。”

陆久安立刻了然。

监生在国子监学习三德六艺,平时会进行课试,若是课试不通过,监生固然要受罚,掌教其中一艺的学管也要接受司业的考察,最后报至祭酒。

祭酒素来严厉,这么多监生律学未能通过,届时肯定会苛责掌教的学官,这两名助教估计就在其中。

陆久安把名录拿起来,浑然没有一点上官的架子:“是戚霁开那群学生吧,祭酒那里,我会帮你们去解释的。”

两名助教松了口气,感激不尽地交声致谢,退出寓乐厅。

陆久安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角,两名助教还未走远,从这个角度,能听到两人的低声交谈。

“新来的陆司业性格真好。”

“是啊。”另一位不能更赞同:“起初我以为这位在圣上跟前如日中天的大红人,多少会带一点得势的骄傲与年轻气势。但出人意料,经过几天的相处和共事,我发现,这位不论是在怎么样的场合,处理什么样的公务,都十分好说话。”

“不像冷司业,一点也不近人情。”

“哎,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来了国子监啊,听说这名陆司业本可以有大好前程的。我有位相熟的友人在吏部当差,他们衙门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没想到陆司业最后来了这儿。知道吏部侍郎回衙门后第一句话是什么吗,陆久安太怂了,陛下扶不起的阿斗。”

“哎话不能这么说,要是陆司业性格不是这么温吞,还不得把国子监搅得乌烟瘴气。这样就好,安安静静的,大家也省得折腾。”

听到这里,陆久安眼底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容,转瞬即逝。

这几日,在陆久安主动的接近和若无若有的了解下,陆久安差不多已经摸清了国子监同僚们的信息,包括那位对他抱有莫名敌意的冷宁沅冷司业。

而同样的,国子监的学官也对这个新来的同僚有了全新的认识。

再有他俊美的外表和时常如沐春风的笑容加持,国子监上上下下一致认为,初来乍到的陆司业温和老实单纯善良,和那些一百个心眼子的老狐狸不同,值得一交。

下午散值时,学官们一边整理东西,一边主动和陆久安招呼玩笑:“陆司业,还不准备走啊,可别让家中娇妻久等。”

“未曾娶妻。”陆久安露出被埋汰的窘态,“这就走了。”

学官们纷纷笑着离开,蔡公双抄着双手走过来:“陆司业人缘真好,这才几日,就和国子监同差如此相熟了。”

陆久安摆手:“那是同差们善解人意,愿意接纳我。”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国子监大门,蔡公双停下脚步,对陆久安促狭地微笑:“陆司业不仅和同差们关系融洽,与御王也感情甚密。”

国子监外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下,低调地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自陆久安在国子监当差以来,每日雷打不动地来接送。

一开始,大家想当然地以为是陆久安家中安排的仆人,后来有一次被晚归的掌教博士撞见御王的脸从车帘内一闪而过,才知道这辆马车是御王的专驾。

陆久安泰然自若:“镇远将军性情率真,平易近人,于我亦兄亦友。”

“……”蔡公双嘴角隐秘地抖动两下:“陆大人真会开玩笑。”

他看了一眼远处,御王专驾前面坐着的马夫虽然闭着眼睛,依旧难掩身上的肃杀之气,这是在镇远将军手下的士兵才独有的气势。

陆久安辞别蔡公双后,登上马车,刚掀开车帘,就被一股大力拦腰拖到了腿上,嘴唇随即被附上来一个火热湿润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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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久安伸手抱住韩致的脖子,懒洋洋地靠着他:“韩大哥,今日你怎么来了。”

“没人的时候,叫我朝日。”韩致气息不离,贴着陆久安的红润的嘴,低哑轻语:“今日去我府上吧,你那群衙役从五城兵马指挥司回来了。”

“真的?!”陆久安大喜过望,从他身上衣衫不整地撤开高呼,“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陆久安从应平带来的衙役到了晋南后,就直接去了五城兵马司报道。

五城兵马司的人和县衙里的衙役管辖的事务大同小异,都是负责辖区巡捕缉盗,梳理街道沟渠及火禁囚犯之事。

大周京师军备有个特别的存在,叫禁卫军,由皇帝直领,不受任何衙门的约束调遣。

由地方上举荐而来的俊异经过经过层层考核可入五城兵马指挥司,特别优秀的可择入禁卫军预备役。

完成为期两月的训练,最后由皇帝亲自考核,决定是否成为禁卫军的一员。

陆久安当初在看这段官职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明朝的锦衣卫,这两者除了称呼不同,职责都是一模一样的。

锦衣卫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两大标志性物品,可惜陆久安在入宫门时看到过一回,禁卫军并不作这身打扮。

陆久安跟着韩致回了御王府,衙役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意气风发地大声交谈。

他们身上的服饰已经改变,是兜领织黑金束袖曳撒,必要时,暗黑色的兜领可以直接扯上去,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大人。”衙役们看到陆久安,立刻围拢上来,脸上收不住的笑意。

“看来你们已经进入兵马司了,没给大人我丢脸。”陆久安吹了声口哨,“这身衣服可比衙役服威风多了。”

“还有一把风杏刀呢,可沉了。”刘卧泰山一样的身躯把衣服撑得紧绷,他爽快地放声大笑,粗嗓子雷鸣一般,“不过只有等彻底入了职才能领到。”

“那就好。”陆久安由衷地称赞,他的笑容与在国子监那种故作的表演不一样,是发自内心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衙役们七嘴八舌地分享着在兵马司的所见所闻,只有一人垂头丧气坐在热闹的人群里,沉默不语,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陆久安早有所料,他走到詹尾珠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轻声询问:“怎么了这是?”

詹尾珠瘪了瘪嘴,看了看陆久安,心中生出无限委屈:“五城兵马司……不收我。”

本来还在高谈阔论的刘卧停了下来,紧握拳头同仇敌忾地帮腔:“哎那帮孙子,看詹尾珠是女子,说什么都不让进。”

“咱们詹队长可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最厉害的。”

人群愤愤不平地大肆骂开,丝毫没有即将进入兵马司成为“那帮孙子”同差的自觉,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不公,把路过的不明所以的管事吓了一跳。

陆久安伸出手掌摸了摸詹尾珠的头:“有眼不识金镶玉,我这么好的姑娘,他们既然不要,就跟着我吧。”

他的口吻宠溺又包容,詹尾珠被近在咫尺的热源驱使着,再也控制不住蓬勃欲倾的情绪,咬着嘴唇难过道:“要不是孟姐姐劝勉我,要不是她……为什么?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才和孟姐姐分开来到晋南……”

“大人会帮你找回来的。”陆久安声音平静,睫毛慢慢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流光,“好姑娘,一步步来,我们不着急,啊。”

韩致默不作声旁观着这一切,既没有对两人的肢体相接表示出不悦,也没有出声安慰,仿佛对这场控诉视若无睹。

吃过晚饭过后,陆久安安慰詹尾珠今夜好生休息,莫要多想,随后把陆起唤到厢房,直截了当地问道:“温鸢何时到晋南?”

“护送的人前几日来信,估计半月后即可到达。”

韩致皱起眉头:“温鸢?”

陆久安瞥了他一眼:“忘了,当初跟我一起去家访的那位女学生。”

韩致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她要来晋南?”

“应平出发之前,这位学生曾经来找过我,她不想偏安一隅,一辈子拘在方寸之地,她想出来看看。”陆久安双眼明亮,仿佛盛着炽热的太阳,“学生们有这样的愿望,你说,我这个曾经的县令,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

因为第二天休沐,陆久安便遣了小厮回陆家小宅院,告诉陆起不用留门,当夜宿在了御王府。

翌日一大早,长久保持的生物钟让他从睡梦中醒来,枕边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余温。

小厮端来洗漱用具,陆久安拧干热帕子洗了把脸,随口问道:“你们将军去哪里了?”

小厮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不敢抬眼多看:“将军点卯就出了府,未曾说过去处。”

点卯,旭日初升,官署才刚打开。

怪哉怪哉,平日不跟他在床上腻歪到日上三竿不许他下床。今天这一大早上就出了府,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饭厅里,早起做过训练的衙役黑压压坐了满堂,正狼吞虎咽的吃着早食,詹尾珠无精打采坐在中间,捏着筷子双眼红肿,一看便是晚上哭过了。

刘卧一口吃下一个包子,裹着囊鼓鼓的面颊含糊不清地安慰道:“詹队长,你别灰心丧气,大人必定会为你想法子的。有一句是怎么说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是金子总会发光……”

“好一个是金子总会发光。”陆久安走进去。

刘卧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大人说的这句话,卑职一直记着的。”

陆久安随便找了个空位落座,这种在同一个饭厅就食的场景,仿若时光又回到了应平县衙,衙役们不自觉食欲大涨,连詹尾珠也端起了碗,吃着面前的清粥馒头。

韩致是辰时末才回府的,他孤身一人离开,回来时已变成两个人。

陆久安坐在凉亭里,首先听到的是一声爽朗清亮的大笑,接着,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径直朝着凉亭走来。

韩致身边的女人五官明艳,眉眼锋利,一身大红色束身紧袍穿在身上,更显英姿飒爽。

来人走到陆久安身旁,掀起衣袍,一只脚踩在陆久安身旁的石凳上。凑近了,伸出左手擒住陆久安的下巴左右打量:“你就是陆久安?今天终于见到了,模样果真标致。”

陆久安吓傻了,瞪着双眼看向韩致,满头问号:“???”

韩致紧蹙眉头,不悦地把女人扯开,女人哈哈大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趣。”

“呃,这位是……”陆久安小心翼翼地问。

天高气爽,碧蓝如洗,微风慢悠悠地路过,露出树桠间一只拖着五彩斑斓翅膀的野鸟。

鎏金瓦片反射的日光耀眼夺目,落在涟漪阵阵的水面,也落在仰起脖子的女人脸上。

骄傲的,如同怒放中的蔷薇。

“沐蔺的姐姐,沐挽弓。”

第185章第185章

陆久安到大周以来,从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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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么豪放的女人。

沐蔺生的一双风流的桃花眼,行事放浪不羁。而沐挽弓和他截然不同,眉间自有一股英气,抬手踏步间收放利落。实在要形容的话,就像一根锋利的脆竹。

若不是有人告知,谁也不会将他们联想到姐弟去。

沐挽弓趁着陆久安愣住,又上手掐了他一把:“小久安,谢谢你赠送的两坛葡萄酒,姐姐很喜欢。”

陆久安:“不用谢……”

“沐蔺交的那么多个朋友里面,也就你最招人喜欢了。”沐挽弓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好的纸页,“给你,沐蔺写的信,你刚到晋南,他不知道如何寄给你,便寄到了沐府。我本想找机会亲自交到你手里,结果一直没抽空。”

她把信交给陆久安,还伸手在陆久安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沐挽弓的手跟烙铁似的,拍得陆久安半边肩膀跟着往下塌。

“沐挽弓。”韩致警告。

沐挽弓向后小跳两步,摆出防备的招式:“我不跟你打架,打不过你。你说的詹尾珠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

沐挽弓阔步走在前面,娴熟地犹如在自家宅院,陆久安小声问韩致:“沐蔺家姐找詹尾珠干嘛?”

韩致对着陆久安向来是有问必答:“沐挽弓曾率兵镇守齐营边陲,后交了兵权,回晋南做了四京卫之一的朱雀军统帅。”

顿了顿,韩致补充道:“沐挽弓是大周唯一一位女将,战功彪炳。”

陆久安瞬间意会,韩致这是主动给詹尾珠牵线搭桥呢。他心里暗自高兴,嘴上却哼哼:“我还当你见了昨天那样的事无动于衷呢,也不是那么榆木疙瘩嘛。”

五城兵马指挥司是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的总称,衙役们进去以后,被打散编入,平时吃住都在各自固定的处所,以后要像这般聚在一起的机会将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都趁着这为数不多的机会,尽情狂欢。

沐挽弓到地方的时候,五十多个人凑作一团,拿着御王府练武场各式各样的兵器,耍得花样百出。

沐挽弓抱臂往前面一站,气沉丹田,大声喊道:“詹尾珠。”

嘈杂的现场为之一静,衙役不认识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但都被她浑身上下所散发的气势所摄。衙役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向詹尾珠看起去。

詹尾珠把手中屈刀往地上“砰”地丢去,沉重的武器砸得尘土轰然溅开。她紧绷嘴角,径直朝沐挽弓走去。

“是你?”沐挽弓是笑非笑地挑起一侧眉毛上下打量他,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詹尾珠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被这般刻意挑衅,哪里还忍得住,把孟亦台的嘱咐尽数抛之脑后,出手如电往对方攻去。

她一言不合就动手,殊不知正中沐挽弓下怀,两人赤手空拳在练武场互搏了起来。

衙役迅速往周围散开,腾出一片空地,站在一旁,举着手里的武器为詹尾珠呐喊助威。

“詹队长,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打趴下。”

“晋南城卫很厉害,我应平出来的也不差……”

衙役喊得脸红脖子粗,陆久安却抄着双手气定神闲。

他压根不担心自己手下吃了亏,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模有样地做起了点评:“距离这么远,怎么能出脚呢,你都没人家高……”

“以身体为武器,那道理便是一样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刚才防守速度慢了……”

“哎,不行,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詹尾珠这是要输呀。”

詹尾珠一招一式仿佛皆在对方的预料之内,沐挽弓游刃有余地格挡住了她的所有攻击,颇有种猫戏老鼠的感觉。

刘卧大急:“大人,你不能这么说,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陆久安耸了耸肩膀:“实事求是,输了也不丢脸。咱们衙门平时操练的都是救援,对方练的是杀敌。这波是辅助对上打野,强求不得。”

果然,几次三番没得手,詹尾珠很快就沉不住气,被沐挽弓瞅准机会,一个借力打力给抱肩摔到地上,结束了战斗。

詹尾珠躺在地上用手盖住眼睛,大力地喘着粗气。

她已经用尽了全力,但沐挽弓在他面前,犹如一颗无法撼动的大树,无论她如何攻击都徒劳无功。

这一刻,她感到强烈的不甘心,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泄气。

脑袋一阵昏昏沉沉,周围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耳边反反复复重复着几句话。

“你是女人,你耍不来杂戏。”

“女人只需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不必那么要强,吃苦的是你自己。”

“哈哈哈,兄弟们,这个女人居然想进咱们五城兵马司。姑娘,听大哥一句劝,你这么细的胳膊,拿得动刀吗?还是回家拿绣花针吧。”

……

恍惚间,詹尾珠仿佛自己变成了一颗卑微而弱小的石头,那些话像没什么分量的水珠,从岩石上自然地垂落,水珠无意伤害什么,却依然把她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女人真的不行吗?

詹尾珠原本坚定的内心不禁开始动摇。

却在这时……

“精彩!”

沐挽弓大喝一声,把詹尾珠从地上一把拉起来,伸出胳膊与她碰了碰:“不错,比我想象得要强一点。”

詹尾珠摸到她手心里的厚茧,不合时宜地想:这人平时惯常使用重武器。

手掌很快抽离。

沐挽弓道:“对了,你在五城兵马司讲的那个沐桂英挂帅的故事,我很喜欢。咱们沐家就是这般忠肝义胆英勇善战。”

她直视着詹尾珠的眼睛发问:“这个沐桂英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个话本不会是以本姑娘为原型来写的吧?”

詹尾珠此刻脑袋里一片混沌,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理解其中的深意,只顺着她的话愣愣地嗫嚅:“……陆大人讲的。”

沐挽弓煞有介事地摇头:“结局得改一改,沐家人全都战死沙城,这不满门忠烈了吗?不妥不妥,我沐挽弓打了这么多场仗,只输过一次,还是叫贼人给偷袭的。”

她连珠带炮,在詹尾珠还没反应过来时,踱步来到陆久安面前,极其自然地说道:“这个詹尾珠,我要了。”

詹尾珠一头迷雾。

陆久安依葫芦画瓢,笑眯眯地介绍:“你面前这位,曾是镇守边陲的女将军,现在退休成了四京卫之一的朱雀军统帅,现在让你去她旗下,你愿意吗?”

詹尾珠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得不知所措,胡乱地点头。

“谢了!”沐挽弓拉着她便走,被陆久安伸手拦住:“且慢。”

不仅是沐挽弓,就连站在一旁的韩致都不解地看向他。

“小久安,还有何事?”

陆久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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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尾珠跟着沐统帅在下没有意见,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得了便宜还卖乖。”沐挽弓好气又好笑,“你说,我先听听是什么。”

“请挽弓姐姐以你统帅的身份,向五城兵马指挥使下战帖进行友情切磋。”

沐挽弓并非楞头磕脑只知鲁莽打仗的武将,陆久安这么说,她立刻心领神会,来回在他和詹尾珠身上扫视:“没想到你还挺护短的嘛,你想让我帮詹尾珠找回场子?”

陆久安冷哼一声:“五城兵马司目中无人,我这么好的手下说不要就不要!”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弃如敝履的人,比他们厉害不知百倍千倍!”

“哈哈,真有意思!”沐挽弓被说得兴致高涨,快意得拍着双手,“詹尾珠对不过我,打五城兵马司里面部分孬种嘛,倒是绰绰有余。但是对上武将,恐怕讨不了好。男女之间力量终究有很大的悬殊。”

“我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男女各自都有擅长的领域,以其短击其长,是为愚蠢!”陆久安话锋一转,“但是,比赛的项目何其多,我也没说非要在力量上争高下啊。”

他陆久安训练的子弟兵,那都是五边形战士,詹尾珠在对战男人的时候,除了力量稍逊一筹,其他任何一项拎出来,都是让人避其锋芒的程度。

“詹尾珠有能力,就不应以性别的理由来拒绝她。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谁厉害了嘛。”

“性别,从来不是束缚人的一个理由,能力才是!”

沐挽弓心头陡震,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她称心如意的了。

她一步步走到现在,所有的成就,所有的荣誉,都是她每晚厢房苦心孤诣地研究兵法,战场上不畏生死一刀一剑换来的。

她更能体会其中的艰辛。

如果说她刚才只是因为感兴趣,那么她现在便是发自内心地同意陆久安的提意。

沐挽弓道:“你想要双方切磋也不难,无需单独到圣上跟前请一封战帖。下个月就有一场岭山围猎。届时不仅要比谁狩的猎物多,按照常例,五城兵马司、四京卫会有一场较量。”

陆久安和韩致双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了笑意。

岭山?野外!

应平救援队的障碍赛拉练一直都是在丛林中进行的,到了岭山,詹尾珠那还不跟到了自己地盘一样,如鱼得水应付自如。

哈哈,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必胜机会,陆久安彻底没了顾虑,当即答应:“好,那就岭山围猎,请沐统帅届时务必要让我家詹尾珠上场。”

詹尾珠被五城兵马司拒绝,陆久安本有另外的打算。

毕竟他可是踌躇满志来到晋南,还有很多计划等待实施。

正愁眼下没有合适的时机,就有人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不拿五城兵马司开刀,实在不是他陆久安的作风。

不过他没想到,韩致一声不吭地就接管了此事。让沐挽弓领走詹尾珠也好,同性之间更能惺惺相惜。

陆久安相信,詹尾珠到了沐挽弓旗下,其能力定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回了厢房,没有外人在场,陆久安肆无忌惮地抱住韩致的腰,贴着他的嘴轻轻啄了一口:“……韩朝日,谢谢你。”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镇远将军哪有不扫榻相迎的道理,当即暗了眸光,哑了嗓子,把人往床榻上拐去。

刚刚把青年衣服剥了一半,露出一段修长洁白的脖子,陆久安用手抵住他胸膛,泥鳅一般从他身下钻了出来。

“等等。”陆久安发丝凌乱,手脚并用爬到床尾。

韩致:“……”

他瞄了一眼自己怒火高涨的小兄弟,深呼吸一口气,忍辱负重地回身坐下。

陆久安拿出纸页:“沐蔺写的信,你要一起看吗?”

“不看。”韩致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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