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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第171章
不是,等等,等等。
犹如一颗惊天炸雷兜头砸下。
陆久安大惊失色,蝎蜇般往后跃起两三步,慌忙往旁边一躲:“万万不可。”
自家大哥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还了得,韩朝日走的时候,害怕自己在应平沾花惹草与他人扯上瓜葛,为此三令五申,当时自己什么反应来着?好似恼怒之下踢了他一脚。
这要是让他知道府里来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为的还是结亲之事,那还不得掀翻了天。
陆久安知道,虽然平时镇远将军一副万事好商量千依百顺的模样,涉及这方面,那是寸步不让非得把他X死在床上不可。
陆久安隐隐感觉后腰酸痛。
陆文瑾冷着脸,声音不复往日和煦,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有何不可?你说来大哥听听。”
陆久安一个头两个大,支支吾吾:“大哥,两位姑娘”
想到什么,陆久安猛地转过头去看两人。对方脸上红云不复存在,孟姝脸色煞白,泫然若泣,身体颤动着摇摇欲坠,而肖温玉贝齿轻咬,倔强地挺直背脊强忍不堪。
陆久安想:我太过分了,即便是拒绝,怎么能当着两个女人的面,作出这么大的反应。
陆文瑾自然也看到了,防止场面难堪,让孟姝和肖温玉先行离开。
两人双手紧紧交握互相搀扶着彼此。仿佛在这远离故土的陌生地方,成了对方唯一的依靠。
“山水,陆起,你们俩也退下。”陆文瑾又遣退余下的人。
陆久安忐忑不安地看着陆文瑾,两人沉默相对,儒雅的男人平复了下情绪,恢复如初:“你是知晓大哥性情的,打小疼你都来不及,何曾对你疾言厉色过。你乖一点,大哥和你推心置腹谈一谈。”
陆久安也在脑袋里理清了思路,在他旁边落座:“既然有大哥这句话,那你先说,纳入房中是什么意思?婚姻乃人生大事,父母皆不在身边,就这样草草了结吗?”
陆文瑾温声道:“孟姝和肖温玉是商贾之家,你现在贵为朝廷命官,她们家世算不得好,我知道委屈你。可以先收为妾,后面明媒正娶一房正妻,到时候再为你风光大办一场。”
陆久安蹙眉:“她们二人愿意屈居人下?”
陆文瑾道:“大哥私下问过她们,放心吧,陆氏家大业大,还做不出强取豪夺那样的事,她们要是不愿,怎么会千里迢迢跟着大哥来到此地。”
这也正是陆久安发愁的地方。
一个女人能够背井离乡嫁给一面未见的夫郎,一旦遭人拒绝,回去之后定将饱受非议,脸面不存事小,说不定名声一落千丈,自此夫家难寻。可想而知,这得鼓足多大的勇气才会下此决心。
他家大哥这是拿了一把刀悬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再说了。”这时候陆文瑾露出一个微笑,“大哥已有家室,是过来人,两个姑娘家什么心思还不懂么。小弟一表人才,在见到你之后,孟姝和肖文玉那份神情分明是芳心暗许,执意要嫁给你,你可不要辜负两位姑娘啊。”
古代的女人到底怎么受得了共侍一夫的!陆久安梗着脖子道:“小弟想要的是一世一双人,”
“这也不难办,你看上哪一位?”
陆久安皱眉:“厚此薄彼,岂不是伤了另一位女子的心。”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小弟,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陆久安似有妥协之意,微微沉思过后,问道:“那另一位怎么办?”
“大哥自有解决的办法。”陆文瑾不以为意,“到时候由娘亲收为义女,再帮他寻一个好夫郎便是。”
陆久安欺身上前,握住陆文瑾冰凉的双手,恳求道:“既如此,那大哥便送佛送上天,把两位姑娘的亲事一并解决了吧。”
“砰!”
守在不远处的山水和陆起只听一声脆响,双双对视一眼,急忙赶来,只见一盏瓷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无处安身的热茶顺着方亭蜿蜒流下。
山水从来没有见大公子对着陆久安发过这么大的火,陆文瑾余怒未消,冲着两人沉声喝道:“滚出去,谁让你们过来的?”
陆起到底心系自家大人,伏在地上叩首:“大公子消消气,您与小公子多年未见,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呢。你们现在闹得不开心,一会儿小公子回去躺在床上,肯定又懊悔难过,彻夜难眠。”
“山水,把陆起带下去。”陆文瑾发了话,山水不敢不从,只能连拖带拽地把陆起拉走了。
“你愚弄大哥?”这个时候,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着了陆久安的道,陆文瑾接管了几年的家业就白干了。他愤然起身,一双眼睛如寒潭幽深,想大声呵斥陆久安,但长年的涵养和对陆久安的疼爱,又让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陆久安摇头。
“爹娘为你相中的两位姑娘难登大雅之堂?让你如此百般推拒。”
“落落大方仪态端庄”
“亦或是当今之世需要你去拨乱反正,立业之后方能成家?”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既如此,你还有何顾虑?”陆文瑾狠狠拍在石桌上,为自己这个油盐不进像头倔驴一般的弟弟万分头痛,压着火气扶额问,“如你这般年纪的,哪个没有娶妻生子,只有你孤家寡人一个。你心里如何想的将实话告诉我,大哥难道在你心中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吗?”
陆久安闭了闭眼,睁开时,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大哥,我已心有所属。”
陆文瑾观察他片刻,见他不似撒谎,狐疑道:“如果真是这样,爹娘乐见其成,为何三番五次闭口不谈。”
陆久安欲哭无泪,这是能立马谈的吗?我要是直接告诉你真相,纵使你百般回护,也要亲手抄起棍棒打断我的腿,这不得有个循序渐进做个铺垫的过程吗?
陆文瑾端坐下来,背靠着椅子,慢条斯理道:“大哥和爹娘都通情达理,对方只要身家清白品性端正,也不是一定非得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且说一说,你心仪之人是个什么样的,好叫做兄长的,为人父母的,心里有个度。如果到了适婚的年龄,也可以由爹娘作主去对方家里提亲。”
“不着急。”陆久安思忖片刻,观察着陆文瑾的反应:“我心仪之人,身形修长眉目清朗正气,性格的话较为沉稳安静,最重要的是,他珍视我更愈他自身性命。”
“原来是这样么?”陆文瑾嘴角含着和煦的微笑,托着下巴望过来。那张脸明明一如既往的儒雅,双眼却仿若明灯洞穿了他一般。陆久安心里咯噔一声,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娘亲必定从自己写的信里看出了端倪!
要不然为何他如此这般说辞,陆文瑾会是这个反应。
"哎。"陆久安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自家大哥到应平果然不是单纯为看望自己的,而是肩负着家庭的重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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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确认了自己的感情后,为了不让自己是个断袖这件事显得那么突然,陆久安一直想方设法地在来往的信件中,一点点隐晦地透漏出自己的偏好。聪明如陆娘,又哪里会猜不出来。
一方面惊怒交加,一方面又迫于忧思不愿责备远在千里之外的幼子,万般无奈之下,才想了这么个婉转的计策——
让长子带上两个貌美如花的女人上门催婚,一探究竟。若是不幸料中,再劝自己迷途知返!
陆久安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愧怍难当。然而既然打定主意一条道路走到黑了,陆久安就不愿在此事上妥协半分。
想明白后,再看陆文瑾,陆久安由衷地夸赞:“兄长,这出戏你演得真不错。”
陆文瑾不明所以:“何出此言啊?”
“我以为是我在一步步引导你,到头来,一直是兄长在套小弟的话。”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们兄弟二人,就不能坦诚相见么?”
陆文瑾道:“若大哥直接问你,你会老实回答我吗?”
陆久安想了想,自己不是个打直球的性子,为保万无一失,估计到头来还是要绕个弯子。
陆文瑾冷冷清清的声音训斥道:“龙阳之癖断袖之风,在阆东时,大哥可从来不记得你有这方面的嗜好。我听说晋南男风盛行,是不是京城为官那年沾染上的?”
“不是,感情之事又怎么会轻易受旁人左右。”陆久安凑过去拽紧他袖子:“大哥不生气了?”
“如何不气。”陆文瑾的表情难以言喻,“你在信中诓骗爹娘说自己不知为何没有了世俗之欲,害得爹娘以为你想摘冠辞官了却红尘,剃发去寺庙里做和尚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细算呢。”
比起当和尚,或许儿子好男风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陆久安当时是这样想的,于是在前几封信里,确实隐约提起过。
陆久安自知理亏,垂着脑袋坦然受训。
过了半响,陆文瑾发出一声轻叹:“这个事情,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吗?为兄的意思是,你对女人或许还有一丁点的兴趣。”
陆久安面带微笑,眼神坚定地,不容商量地看着他:“矢志不渝。”
对于这个结果,陆文瑾又恼又气。
恼陆久安好好的正道不走,非得选那条坎坷崎岖的山路;气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猪,拱了自己这棵精心饲养了十几年根正苗红的大白菜。
最后,陆文瑾败下阵来,手掌轻轻盖在他头上:“小弟,无论你什么选择。在大哥心里,爹娘宗亲的企盼,圣贤人伦的束缚,都没有你开心来得重要。”
“大哥”仿若寒冬腊月天滚进了一池温泉,周身暖阳如火,陆久安喉咙一紧,几欲哽咽。
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后,很多事情就很容易说出口了,山水和陆起虽不知之前发生了何事,但见主子如今和好如初,皆是一脸欢喜。
明月高悬,兄弟二人握臂同行,往别院返回。
“两位姑娘怎么办?还是让她们呆在县衙府会不会不太妥当?“陆久安问。
“不用另置住处,回阆东时大哥一并带上,反正在应平呆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陆文瑾道:“倒是你,给大哥出了一道难题。”
“怎么?”
“当初出发时,娘亲说,若是我不能完成任务,就不必回家了。”
“哈哈。”陆久安笑出声,陆文瑾故作不悦,“幸灾乐祸。对了,你还没告诉大哥,你心仪之人是谁,那人如今可在应平?”
那人是谁,陆久安心道,这个说出来得吓死你啊大哥。当朝皇帝的胞弟,凶名在外夜能止啼的镇远将军。
韩致是也。
第172章第172章
出柜这件事就这么迎刃而解,这是陆久安不曾预料到的。
晚上躺在床上,陆久安琢磨着白天发生的种种,思来想去,觉得今日之事,唯独对孟姝和肖温玉的反应有失妥当。
脑海里又浮现出陆文瑾的叮嘱。
“容大哥提醒你一句,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真假掺半,但是孟姝和温肖玉两位姑娘对你动了真情这件事,想来你自个儿也清楚,想想怎么办吧。”
陆久安头痛地翻来覆去,最后入睡前打定主意,明日定要亲自去赔礼道歉,并向两人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翌日做完早操,陆久安回房简单清洗一番,本想穿那套玄色镶边猩红色绸面圆领袍,带子系到一半,觉得太过张扬,又换成了烟青色开襟素面长衫,他穿戴整齐后,吩咐陆起:“你去跑一趟吾乡居,把后边柜子右边第二格里的瓷瓶拿两个来。”
陆起得令很快离开,不到片刻,就手捧两个瓷瓶归来,还贴心地带了两个青玉盒子,陆久安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些。”手持瓷瓶装入盒子里。
陆起知道瓷瓶里装着的是花露水,攀着陆久安的肩膀好奇发问:“大人是准备赠给未来两位主母吗?”
“胡扯!什么主母。”陆久安乜他一眼,不怀好意道,“要是让镇远将军听到你这话,你猜他会怎么收拾你?”
陆起一脸不为所动:“可是大家都在这么猜。”
县衙府从来没有接待过女眷,孟姝和肖温玉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好,尽管这些时日陆久安与两人无甚接触,可禁不住众人好奇。私下里早已流言四起,说县衙府马上要有县令夫人了。
而知道些内情的衙役等人则暗暗替韩致着急,在他们心里,或许觉得将军再不回来,陆久安厢房内就快没他位置了。
……
“怪不得这些天詹尾珠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问题出在这儿。”陆久安摸着下巴低笑,过了会儿,方才一脸肃然地吩咐,“你去找府上管事敲打一下,莫让下人们乱嚼舌根,坏了两位姑娘家的名声。”
陆起双眼发亮:“所以大人,根本没有这回事是吧?”
“没有!”陆久安道:“衙役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陆长随兼观星社主编亲自来我这儿打探消息?”
“嘿嘿,原来大人什么都知道啊。”陆起吐了吐舌头,得了准信,也不再留恋,飞速离开。
孟姝和肖温玉下榻的后院离陆久安的主屋隔了几条廊道,走路的话要一盏茶的功夫,陆久安到的时候,后院里四下无人,只有内屋里隐隐传来压低的声音。
“若是陆大人不喜,我也无意多做纠缠,咱们何必再去自取其辱呢。”
“我偏不,都说烈女怕缠郎,换过来是一样的道理。孟姐姐,你脸皮薄,做不出来死缠烂打的事,可我不一样,我娘从小就告诉我,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我天天跟着他缠着他,还怕他有朝一日不会回心转意吗?”
听到这话,陆久安当即顿在原地,打起了退堂鼓。想着,干脆不闻不问,等到十天半月后,所有人都离开了,肖温玉总不会还独留应平吧。
随即又觉得,如此胆小怕事,不敢面对,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于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他开院门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声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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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顿停,肖温玉警惕道:“谁?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不准靠近吗?”
陆久安咳嗽两声:“孟姑娘,肖姑娘,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
屋内沉默半响,陆久安抱着青玉盒子迎风而立,等待的时间,他杵在门口想,要不换个时间再来好了。犹豫之时,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院门打开,露出肖温玉犹带薄云的娇俏小脸。
肖温玉朝他行了个礼,把他往里间引。
“府上最近得了两瓶香露,很是受贵人小姐喜欢。便带上薄礼特来赔礼道歉。前些时日,在下多有怠慢,昨日又举止无状,还望两位姑娘见谅。”一进门,陆久安就把花露水递给两人,并到明来意。
肖温玉见他堂堂县令官,对自己一介商贾之女如此谦逊有礼,再端得龙姿凤章,仪表堂堂,心中那股酸涩不甘似新泉水激,源源不断往上冒。
肖温玉紧紧抱着手中的青玉盒子,也没打开来看,一双含情眼带怨眉直勾勾地盯着陆久安:“想必大人刚才已经听到了我俩的谈话,小女子对大人一见倾心,愿以托终身,请大人垂怜于我,”
这肖温玉胆子当真大得很,直接就开门见山了。陆久安眼神复杂,他很久不碰男女情爱,不知如何处理才较为合适。避免伤了她自尊,陆久安绞尽脑汁想着说辞:“肖姑娘也看到了,本官忙起政务来,经常疏忽家业,实非良配……”
“不,我不在意。”肖温玉打断他,“能跟在大人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陆久安无奈,他看了一眼孟姝,对方端坐在旁边,垂首露出一段白净的脖子,一言不发。
“肖姑娘和孟姑娘花容月貌,想必追求你们的男子如过江之鲫,何必委屈自己呢?”
“没有委屈!”肖温玉斩钉截铁道,长袖遮掩下的指甲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我不傻,大人这番话不过推口之辞,或许您心中对我二人不以为然。”
“……我并没有觉得你们不好。”陆久安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了,破罐子破摔:“实不相瞒,我……我不爱红装爱戎装,你们还是另择良缘吧。”
尽管陆久安说得委婉,但是肖温玉还是听懂了,不仅仅是她,就连孟姝也一瞬间如遭雷殛。肖温玉震惊半响,随后不可置信大声道:“我不信,大人为了拒绝我们,竟想出这般拙劣的借口。”
清风朗月的清贵公子,喜好男风?这不是……这不是……
肖温玉一时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
暴殄天物。
“无论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陆久安坦然道。
“我不信,我不相信……”肖温玉只呐呐重复,孟姝从后面轻扯她衣摆,对她颓然摇摇头,脸上带着恳求之意。
无论陆久安如何劝说,肖温玉都一副无法接受拒绝相信的态度,直至陆久安离开,肖温玉锲而不舍追到院门口放声道:“陆大人,你没有与女子肌肤相亲过,如何得知自己不爱红装?我不会放弃的。”
秋风萧瑟,枯叶满地。陆久安走后,别院一片寂静。
肖温玉抬头看孟姝,脸上落满了清清泠泠的泪滴,孟姝伸手给她细细擦掉,叹了口气:“温玉,强求不得。”
泪珠刚抹掉,又似泉涌一般争先恐后冒出来。孟姝想起二人结伴来应平时的心情,有对命运不知通向何方的迷茫,有即将嫁为人妇的忐忑,还有马车上关于那传闻中县令官长相品性的种种激动又羞涩的猜测。
那无数个日夜里的斑驳记忆,现在终将化为泡沫,说不遗憾那是假的,但是孟姝也实在无法理解肖温玉这种烈火焚身般的炙热感情。
“孟姐姐。”肖温玉突然出声道,“其实我骗了你,这不是我第一次见陆大人。”
孟姝一怔。
“在我豆蔻之年,云庵庙会上,那时候,陆大人还未及冠。”
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少年,眉目如画,和着三五高门子弟,谈笑纵马而过,那惊鸿一撇,自此入了她的眼。
“小妹春心萌动了?”一旁的堂姐掩唇轻笑,不理会她一时的羞恼,兀自说道,“你可知这是谁吗?哎,我想你也是不知道的,谁叫你脑子里整天不是经商之道就是算术之法。这位公子呢,可是名动阆东的风流才子,大家都在传他是未来的状元郎呢,阆东诸多佳人趋之若鹜。”
再后来,这位被阆东大街小巷津津乐道的人果然高中桂榜,入朝为官了,她也自此歇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
姻缘一道,可遇不可求。
她把这场无疾而终的妄想深埋心底,直到陆娘找上门,提亲长姐。
“家姐不同意,爹娘也满脸怒容。我主动表示愿意代替家姐,大家都在劝我,可我还是来了。你说,这难道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让我去抓住吗?”肖温玉的声音如梦似幻,低不可闻,散落在院子里,顺着一缕桂花香,随风而逝。
陆久安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他没有回主屋,也没去吾乡居,而是半道折去了陆文瑾的院落,对着自家大哥大倒苦水,把两人谈话原原本本告知于他。
这一回换陆文瑾幸灾乐祸了,即便是不怀好意的笑,陆文瑾做出来也是清朗温和优雅怡人。
“唔,在路上我就看出来了,孟姝还好说,肖温玉的性子固执得很,是那种不见南墙不回头的,与你倒是很相似。”
陆久安抱着他的胳膊崩溃大哭:“大哥,小弟好坏歹话说尽,肖姑娘都深闭固拒,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你就帮帮我吧!再不帮我,不说肖姑娘,我都要一头撞你前面柱子上了。”
香炉里点的一只沉水木烟丝袅绕,屋内静谧怡然,与此同时,和这份恬淡截然不同的是,笼罩在云落边陲的漫天肃杀。
草原一望无垠,剑戟相击,金戈马蹄声四起。
“杨统领。”一位参领来到杨耕青前面,双手抱拳道,“整编入队的新士兵已经完成实战演练,不知将军在何处,卑职有事相告。”
“昨夜将军忙了一宿,刚刚才闭眼休息,没有要紧事,不要打扰将军。”
草原上,一顶有别于普通布幔的牛皮方顶帐篷耸立在军营深处,厚厚的蓬壁将一片嘈杂嘶鸣隔绝在外,帐篷内寂静无声。
韩致眉峰紧促,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应平。一身戎装还没褪去,沉重的头盔还戴着,只露出半张脸。
县衙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远远的,韩致看到那扇厚重木制的县衙府大门上贴了一个鲜艳醒目的“囍”字,红绸飘扬,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黑洞洞的深处。
县衙府有人结亲?
他站在台阶下面,县衙门口立着几个童子忙碌着迎亲,他们手里提着花篮,花灯,糖果一类的东西,脸上喜气洋洋。
周围宾客来往不绝,流水一般从他身边经过,嘴里接连不断地说着道贺的话,有下人认出他来,立刻欢喜道:“韩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快请进,婚宴刚刚开始,还来得及。”
他听到自己声音不稳地问:“谁办喜事?”
“还能是谁?”下人嘴角缓缓朝两边裂开,仿佛在嘲笑他的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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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有资格在县衙府办喜事的,除了县令,还能是谁?
韩致心里生出一股子难以遏制的暴戾之气,陆久安在自己离开之后,转头和别人共结连理了,他和别人成亲了!
韩致脚下发力,把还在谄笑恭维的下人踹出几米远,周身暴怒难收,冲进洞开的县衙大门。
新娘新郎正到了夫妻对拜的关键时刻,新郎官身穿大红喜服,低着头,只隐约可见嘴角噙着的微笑。
“礼成,送入洞房!”
新郎官抬头望过来,在看到他面容那一刻,韩致整颗心如坠深渊,脑袋嗡嗡作响。冰冷的甲片贴着胸膛,韩致不由自主伸出手掌按在心口处,只觉那里绞痛难当,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死在这座将他灵魂翻来覆去炙烤的火炉里。
“韩将军。”陆久安净白如玉的脸被红色绸服衬得俊逸非凡,握着新娘的手腕,一步步走到他眼前:“我成婚了。”
这四个字犹如一把尖利的弯刀,在他五脏六腑上扎出几个血肉模糊的血窟窿,韩致嘶吼一声,自梦境中挣脱而出。
韩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凶悍煞神的怒火难以收敛。他环顾四周,铺天盖地的刺目红绸已经变成了绣着瓦姬花的黄褐色账面,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韩致之前从营地里回来,黄沙裹了一身,周身精疲力尽,草草收拾了一番,便闭目仰躺在干草兽皮铺就的床上暂作休寝。
他屈膝坐起,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这封来自应平的信自收到之日起,他便随身携带着,此刻将信纸拽在手中,心里面那股绵延不绝的纣虐方才一点点消散。
他相信陆久安,可是平白无故做这样的梦,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杨耕青闻声而入,看了一眼地上的香炉,那里面本来装着用作安神助眠的香粉,被人踹了一脚,洒得到处都是。
盔甲咔嚓作响,韩致收起信纸,仿若无事发生,撩起眼皮沉声问:“何事?”
杨耕青回禀了参领的请求,韩致道:“宣他入账。”
须臾,参领跟着杨耕青入内,在韩致的示意下,恭敬道:“截止目前,总共入军两万余人,全部打散编入麾下。其中有一千余人完成训练,成为了雪拥十二骑的精锐。另外,按照将军吩咐,挑选了近两千善于泅水的士兵,编成一队水师,不知后续如何安排?”
“水师按兵不动,和雪拥十二骑一样训练即可。”韩致挥退参领后,又问起杨耕青舆图的事。
“周围方圆百里的地形,包括山川,河流,沼泽,洞穴,已经按照陆大人提供的舆图样式绘制完毕。”杨耕青眼睛发亮,有了这份完整的舆图,对战场更加了如指掌。
韩致沉默片刻:“那三位从应平来的小大夫,适应得如何?”
杨耕青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脸上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三位大夫初来时,吃不好睡不着,见了士兵弱声不敢言,如今对着副将都敢大呼小叫了。军营里的士兵很是尊敬小大夫,不敢造次。”
“很好,”韩致点了点头,边陲万事善了,他站起身走到杨耕青身侧,“帮我收拾行李,是时候回应平了。”
第173章第173章
陆久安第一次体会到得桃花运太旺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肖温玉屡屡借着嘘寒问暖的名义接近他,这姑娘在家里从小浸淫各种人事往来,被打磨得世故圆滑。恢复了该有的理智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被肖温玉拿捏得恰到好处,让陆久安连强硬拒绝的话都说出不来,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避开她绕道走。
陆久安何时被逼迫到这样的境地,自家温文尔雅的好大哥仿佛是为了报复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帮忙,两手一揣噙着笑在旁边看好戏。
陆久安叫苦不迭:“大哥,求你大发慈悲,给小弟指一条明路吧。”
“这样的艳福别人求都求不来。”陆文瑾不为所动,翻看书案上堆着的厚厚账本。
“消受不起啊。”陆久安还在抱着他的胳膊连声诉苦,然而他话里到底说了什么内容,陆文瑾却没再仔细听了,因为手中的账本已经人让他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这是一份关于华彩坊的账本,不论是记账方式,还是每个月收尾都会附上的财务报表,都令人耳目一新。陆文瑾只是简单扫了两眼,便能看出华彩坊大概的经营情况。
收益可观!
陆文瑾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当初若不是小弟考取了功名,陆氏家业交到他们两兄弟的手里,凭陆久安的头脑才华,陆氏何愁不会壮大,说不定到了京城也能占得一席之地。
“大哥,别看账本了,你难得有放松的时间,就该好好休息一下,怎么还片刻不离手。”陆久安把账本扯过来扔到一边,不满地抱怨。
陆文瑾这才勉为其难看向他,似笑非笑,说道:“你平时不是聪明得很吗,怎么一对上肖温玉就束手无策了?”
“这不是投鼠忌器么……”陆久安呐呐。
陆文瑾无奈:“要换成是其他人,你早就知道投其所好了。”他伸出手指点在账本上,意有所指。
陆久安迷茫片刻,恍然大悟。
也不怪陆久安陷入这样的思维误区。他躲着走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去肖温玉面前做这种事,不是平白让她误会吗。
陆久安双手交叠朝着陆文瑾九十度深鞠躬:“多谢大哥良计。就是说嘛,肖温玉好好一个商业奇才耽于情爱作甚,搞事业才重要!”
陆久安安排下人在肖温玉面前不经意提了一嘴,肖温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虽然结果不尽人意,肖温玉还是会时不时寻来他面前刷好感度,但大半精力都放到了华彩坊那边。
陆久安对此大松了一口气,只想着两个月为期之日尽早到来,好把这尊活菩萨给送走。
谁知道时间才刚刚过半,韩致归来的消息就乘风而至。
“陆大人,韩将军的船刚到码头,卑职传讯这会儿,估计快到县衙府了。”衙役来到堂前一脸欢喜地汇报。
“什么,不是说好的年底吗?怎么突然提前回来了?”
震惊之下,陆久安不小心摔碎了府上唯一一套斗彩团菊珐琅茶器。
陆久安:“……”
“这韩将军什么人物,怎么把你吓成这样?”陆文瑾不悦。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绢,握着陆久安的手给他擦手腕上的茶渍,“幸好茶水不烫,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即便如此,陆久安原本冷玉凝脂的皮肤被这茶水一浇,也红了一大片。
“大哥,你不懂。”陆久安不以为意扯下衣袖盖住,和即将到来的修罗场相比,这点算什么呀。此刻的他颇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比妻子趁丈夫出门在外欲行不轨之事,正好被归来的丈夫捉奸在床。
陆久安头皮发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久安去马棚随手牵了两匹马,扯着缰绳急急出门。
在去迎接韩致的路上,陆久安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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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在心里预想了接下来各种鸡飞狗跳的场景。
沿着主道行了两三里,便到了贯穿应平县城的唯一一条内城河,远远的,陆久安看到桥头上站立的韩致。
人高马大的韩致在人群中间无疑鹤立鸡群,剑眉星目俊朗非凡的将军,偏偏身后牵了两头躁动不安的羊,周身气度大打折扣,再加上背上斜跨了一个斗大的包袱,一脸风尘仆仆,面上胡子拉碴,与旁边的贩夫走卒没什么区别。
韩致也看到了他,扯着牵引绳快步赶到他身旁。
陆久安低头瞧那两只羊,大感震惊:“你真牵了两头回来啊……”
“嗯,云落的羊吃着没膻味,之前说好要带回来给你尝尝的。”韩致把牵引绳打了个结,系在旁边的柳树桩上。
两头羊跟着他跨越了大周一半的国土,此刻终于得以休息,安静地啃着地上浅浅的草叶。
陆久安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韩临深和颜夫子这次没一起回来么?”
“颜夫子腿脚不便,给他叫了一个斗牛车,韩临深陪着他,我急着回来先见你。”韩致去拉他手腕,正好捏他到之前被热茶泼到的地方,陆久安这才感觉那块皮肤火辣辣地刺痛,蹙着眉头轻嘶一声。
韩致掀起他衣袖,手腕处起了个小小的透明水泡。
韩致不悦斥责:“下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膏药,陆久安看着眼熟,好像是他被蜈蚣咬伤那一次用过的。
韩致细细涂好了药,带着陆久安走到一处无人的暗巷里,捧着他的脸又亲又啄,好一阵温存。
陆久安被吻得面红耳赤,嘴里喷出的热气也仿佛湿漉漉的:“羊栓在那儿小心被人给顺走了,先回去。”
“嗯,先回去。”
“哎,等等。”陆久安拽住他袖子,“咱们不回县衙府,去官舍。”
“为何?”韩致一无所觉,脚下不停,“我不喜官舍。”
官舍一般都是接待上级或同级官员所用,用来布置房内的物品无一不是精细典致。虽然如此,但总归是带着一股子尊敬和疏远,故而和陆久安相熟之人,比如韩致,比如沐蔺,一般都是直接到县衙府内宅住宿。
“不行不行。”陆久安急得满头大汗,“县衙府正值修葺……”
被如此三番五次地阻拦,韩致这才惊觉陆久安反应异常。见到他后的满心欢喜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浑身冰凉。他僵在原地,面沉如水,牢牢盯着陆久安的眼睛:“你有事瞒着我?什么事?”
陆久安泄气:“是有个事,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怕你去府上看到了生气,想着先去官舍……”
韩致不耐烦听他细说,满脑子都是梦里他与别人成亲的画面,难不成那不仅仅是一个梦,现实里真当如此?
难受,不安,惶恐……各种情绪齐上心头。
一阵压抑的沉默从他身上传来,韩致心情跌落谷底,抖着嘴唇问:“你成婚了?”
陆久安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呢?”
韩致拉回岌岌可危的理智,任由陆久安拉着往官舍走。
一路上,他还心存着一丝侥幸,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多虑了,然而过往的一个个衙役看到他,那眼神里包含的情绪和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心里头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以至于把两头羊的缰绳往陆久安手里一丢,抢下一匹马来,调转马头,不顾陆久安在背后叠声的呼唤,风驰电掣朝着县衙府而去。
陆久安大急,暗骂一声,扬鞭策马追了上去。
韩将军马背上来去如风,骑术哪是陆久安能比的。等再看到人时,韩致大马金刀高坐椅子上,脸色铁青,两腮紧咬,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可怕气息。一群小厮软着腿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上首之人,来个身首异处。
陆久安随便拉了一个小厮搞清楚了状况。
原来韩致到府后长驱直入,正好遇到了在府上相携闲逛的肖温玉和孟姝二人,韩将军气势如虹,马也不下,就这么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询问两人身份,下人们被他戾气所慑,不敢多言,说是府上贵客,现住在后院。
屋子里落针可闻,陆久安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朝后面挥了挥手,一干下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去,为两人关上房门。
“这就是你竭力想隐瞒的?久安,你要作何解释?”
陆久安本来打算从头到尾给他说清楚,现在见他面无表情一脸兴师问罪的态度。也是一口气堵在喉咙,狠狠握了握拳头,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韩致从后面追上来,揽住他的腰,头埋进他脖子里:“对不起久安,你别生我气。”
“我在云落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与别人拜堂成亲了。”
“是我的错。”
陆久安有些恼火,又有些哭笑不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患得患失,我陆久安难道就那么让你难以信服吗?”
“不是,我……”韩致语气低沉,抱着他的双手又箍紧了些,似在犹豫什么。陆久安也不催促他。如此三番犹豫之后,韩致终于把长埋内心深处的不安惶恐吐露而出,“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是天外来客,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陆久安怔愣,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因为太过荒谬,一般人不会朝这块儿联想,然而韩致不仅想了,还为这莫须有的直觉饱受折磨。
穿越这种事本来就耸人听闻,陆久安原打算时机成熟的话,可以和韩致分享一二,如今看来,或许一辈子烂在心里头才是最为妥当的做法。
院子里五谷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用爪子不停地刨着门。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陆久安回抱住他。
“我不知……”
“我不会成亲,也不会找别人,更不会离开你。”陆久安再一次郑重其事地承诺,并在心里头暗暗发誓,如果真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也会想法设法回来。
陆久安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释给他听,包括爹娘的担心,陆文瑾的到来,温姝和肖温玉的身份,以及自己如何拒绝对方。
韩致维持着俯身环抱他的姿势,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
“辛苦你独自面对家里人的怒火。”
“还好。”陆久安道,"大哥通情达理。"
韩致思索片刻:“我回府时碰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应该就是你大哥了。”
“你知道?”
韩致无奈:“我又不傻,你们两人面容有七分相似,必然沾亲带故关系匪浅。”
陆久安笑着调侃:“哦,关键时刻还是保持着理智的嘛。”没有像对待秦技之般,头脑发热鲁莽地将陆文瑾视为情敌,否则场面有的看了。
韩致又问:“大哥知道我们关系了吗?”
陆久安摇了摇头:“我还没告诉他你是谁。出柜这种事本来一般人就已经难以接受了,要是立马告诉大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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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份,我怕他受惊吓。”
韩致不是一般的官员,也不是一般的将军,甚至比一般的皇亲国戚还要尊贵,是正儿八经的当朝皇帝的亲兄弟。
韩致与他十指相扣:“如今我回来了,也瞒不了大哥多久,还是如实相告吧。”
第174章第174章
韩致为了能在陆文瑾面前留一个好印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渣也给刮得干干净净,方才去赴陆久安专门设下的接风宴。
要说是接风宴,也不尽然,更像是一场家宴。
接风宴办的不是特别隆重,韩致带回来的羊一只被圈养起来,另一只当晚被宰杀摆上桌。桌上除了阆东来的三人,还有杨苗苗爷孙,阿多,以及韩临深和颜老夫子。
明明饭桌上小孩老人占了大半,但不知为何,孟姝和肖温玉二人却如坐针毡。肖温玉的感觉更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首位上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似乎对她报有敌意,轻飘飘扫过来的一眼,如刀锋般凌厉,让她一瞬间如临大敌。
韩临深只是一年不见的时间,又拔高了一个个头。此刻看着陆起和山水的互动,语气酸溜溜道:“陆起,这是你认识的新朋友啊?看你们关系挺亲近的。”
陆起一无所觉:“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
山水主动示好,清脆高亢的声音少年气十足:“临深小兄弟幸会。”
还是青梅竹马啊,韩临深心里头更不是滋味,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羊肉火锅热气蒸腾,饭桌上除了懵懵懂懂的几个孩子和一无所知的杨老汉,其余人皆是各怀心思。
韩致平时话不多,但还牢记着今晚的任务,举起酒杯,递到陆文瑾面前:“来,大哥,喝酒。”
陆文瑾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陆久安,就那一眼,陆久安便意识到,自家精明的大哥什么都知道了。
韩致对陆文瑾示好的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朝他敬酒。陆文瑾看着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居然也是海量。陆久安就在旁边默默看着两人边吃羊肉边喝酒,你来我往到最后竟干完了一整坛。
陆文瑾起身时步履有些踉跄,不等韩致去搀扶,他递给陆久安一个眼神,甩着衣袖离去。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陆久安循着酒气,在一处僻静的小径上找到了他。
陆文瑾摘了冠帽负手而立,只露出一个挺拔孤寂的背影。晚风习习,吹得他衣袍翻飞青丝凌乱,一动不动与旁边枯败的枝桠几乎要融为一体。
不知怎么的,陆久安心里稍感不安:“大哥。”
陆文瑾没有回头。
“那个姓韩的将军,可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明明是一句带着疑惑的问话,陆文瑾却说得万分笃定。
“是的。”
沉默在了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窝在石头缝里的虫子也不叫了,只有远处大厅里小厮轻微走动的脚步声。
良久,陆文瑾道开口了:“我不同意。”
与此同时,肖温玉步履匆匆朝别院急行。孟姝一头雾水,从后边拉了她两次衣袖都无济于事。被打发走的丫鬟早已不见身影,孟姝唤她:“这儿已经没人了,温玉且歇一歇。”
肖温玉不闻所动,甚至小跑了起来,直到看到别院的大门,方才停下来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捂着胸口喘气。
孟姝好不容易追上她,蹙着眉头不解道:“从筵席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不对劲了,一副惶恐不安如见洪水猛兽的模样,温玉,你到底怎么了?”
肖温玉惊魂未定,在孟姝的再三催促下,方才断断续续开口说道:“席上那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他……他就是陆公子的……”
话音未定,肖温玉突见墙角下静静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未尽的话语就这么哽在了喉咙。
孟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短促地惊叫一身,吓得花容失色。
晚风吹开云层,月光一寸寸照亮黑暗下的脸。
刚毅的额头,锋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线条硬朗的下颌线一点点露出,最后组成一张俊美无俦面无表情的脸。
肖温玉一瞬间呼吸骤停,半响才听到胸腔里雷鸣鼓震的心跳声。
韩致抱着双臂慢腾腾直起身,走到肖温玉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一字一句道:“陆久安是我的。”
……
陆久安实在想不到,对他出柜这件事接受良好的陆文瑾,在得知韩致的身份时,态度却是来了个天翻地覆的转变。
“为什么啊大哥。”陆久安抓着脑袋逼近他,语气难掩焦躁。
陆文瑾面色冷淡:“我不想你受委屈。”
“他从未让我受过委屈。”陆久安快速辩解。
陆文瑾乜了他一眼:“他现在不会让你受委屈,怎知他未来不会。若是你早告诉我他是一个这么位高权重的人,我一开始就不会同意。”
“你想过没有,他这样身份的人,有朝一日若是变心,你能奈他何?跑到天子面前请他撑腰吗?还不是自个儿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陆文瑾讥讽一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陆文瑾这一次态度坚决,陆久安跟在他后面无论怎么拼命解释,他都一概不听。到最后更是把房门“砰”地一关,陆久安贴着雕花木门用双手徒劳无功地拍打了好一会儿,房间内才施舍般传来一声叹息:“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陆久安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因为喜欢的人没有得到家人的认可。
回到厢房,他原以为韩致会在屋内等着他,却看到院子里黑灯瞎火的,压根没有人迹。
陆久安前所未有的挫败,他用火石点燃一盏小油灯,低下头愣愣盯着自己的双手。油灯昏黄,燃了一会儿,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嘎吱”一声,韩致从外边回来了,冷风从门缝里争先恐后的灌进来,油灯垂死挣扎地跳跃两下,好歹在韩致关门落闩时保住了。
陆久安狠狠抹了一把脸,强打起精神:“你去哪儿了,一直不见人?”
我去敲打那个胆敢觊觎你的女人了。
这话当然不能当着陆久安的面说,韩致拾起桌上的剪刀,把油灯结焦的地方给剪了,又用刀尖把灯芯往上拨了拨,点了柜子里两根蜡烛,屋子里瞬间大亮。
“我去了茅房一趟。”韩致拨开陆久安脸上的头发,“倒是久安你,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大哥那边碰壁了?”
陆久安把事情给他说了,韩致表情柔和下来:“大哥这样想,人之常情。”他安抚地摩挲着陆久安的脸:“别担心,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第二日,韩致就单枪匹马去找陆文瑾,陆久安不知两人关在房间里都谈了些什么。只知道韩致出来以后,大哥便对此事闭口不谈,仿佛已经默认了他俩的关系。
陆久安大为震惊,偷偷问韩致:“你们这是做了什么交易?”
韩致掰着他的下巴在嘴上亲了一口:“别过问。”
陆久安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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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倒也不是非得知道真相,眼下说通了陆文瑾,只觉肩上沉甸甸的包袱一瞬间全部卸了下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更为稀奇的是,自打那次接风宴过后,肖温玉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会雷打不动地早上给他端来一碗粥,间或午时熬一锅鸡汤,巴巴地给送到吾乡居。
陆久安抬头望了望窗外:“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肖温玉居然迷途知返了。”
韩致深藏功与名,支着腿看手里兵书头也不抬:“或许是她想通了罢。”
“应该是的。这样最好,毕竟在我身上也讨不来半分好处,继续纠缠下去,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陆久安摸着下巴咂咂嘴:“又或许是看出了点什么。我之前无论怎么说都不听劝,你一回来她就知难而退了。哎,你该早些回来的,这样我都不用白费那么多口舌。”
两件烦恼忧心之事得以解决,接下来的时日,陆久安便了无负担,陪着自己大哥观摩了实验室,又去鸿途学院听了几堂课,得到陆文瑾的赞赏,心中雀跃不已。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陆文瑾离别的日子,陆久安纵使心中不舍,也知道轻重缓急。
陆氏家大业大,陆文瑾重任在肩,很多生意和铺子还等着他去打理,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是他为自己这个弟弟做出的最大让步。陆久安只能强忍着伤感,给他收拾行李。
华彩坊出产的锦衣玉带,流光溢彩的圆润琉珠,瑰丽馥郁的琼浆玉酿……这些在外人看来弥足珍贵的东西,对陆久安来讲却不值钱,陆久安通通收到行囊里打包装好。
陆文瑾冰凉如玉的手按在他肩膀上:“好了小弟,这些就足够了,轻车简从。”
陆久安不听,继续沉默地整理东西。
最后,陆久安从府衙里牵出一条高大健壮威风凛凛的大黑狗:“大哥,这只警犬已经训练好了,不会乱咬人,忠心护主,很是威猛。你带在身边,关键时刻能够保护你。”
陆文瑾摸了摸警犬的脑袋,含着笑柔和说道:“嗯,这个礼物很合大哥心意,大哥收下了。”
陆久安又递给他几本装订好的青皮册子:“我知道大哥对府上那套记账方式很好奇,这是财经学院使用的书本,你拿回去看了便懂了。”
陆文瑾收到手里,看了一眼两位佳人乘坐的马车,揶揄道:“我观你应平诸多职位招用女子,肖温玉有奇才,就算不收到房中,你也不打算放在你华彩坊做事?”
“大哥……”陆久安苦笑,“你是知道的,我哪敢放身边啊。”
两兄弟又依依不舍说了一些道别的话。登上马车之前,陆文瑾来到韩致面前,冷声道:“我把小弟交给你了,莫要辜负他。”
韩致一脸认真肃然,几近虔诚地发下重誓:“此身不销,此生不弃。”
“韩将军,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乌黑不见杂色的鸟落在房檐,咕咕叫了两声,又飞去别处寻食。残阳斜下,古道昏黄,路上空留着两圈线条分明的车辙印。陆久安摸着胸膛,感觉那里破了个豁口,空空荡荡的。
“韩朝日,我大哥走了,又剩我一个人了,我这里好难过。”陆久安双目垂下。
“还有我陪着你呢久安。”韩致捏了捏他后脖颈,火热的大掌贴着皮肤,也驱走了他遍身的凉意:“若你不舍,以后把爹娘大哥接到京中吧。”
陆久安豁然侧目看他:“你是说……”
“嗯。”韩致点头,“皇兄下了敕令,召你回京。”
第175章第175章
按照正规流程,陆久安同其他地方官一样,得先综述其属三年内税科、学风、诉讼等,一步步送至江州府和广木布政使司,由知府和省上的行政史综合多方面因素判定其升迁降调。
这个时候还不能完全决定去留,行政史还得造册书其行事功迹,转送至京都,由吏部及御史复核,若是政绩佳,就能得个优秀的评语,这才是一个外官升迁的正常途径。
然而永曦皇帝潜心蛰伏多年,冷眼旁观党争双方的生杀予夺。这次终于抓住时机,借着烈士抚恤金,分权宰阁,把朝廷上下江河四野清洗了遍,贪庸怠酷之人尽数黜落。
一番雷霆手段,不仅免去了大权旁落之忧,还敲山震虎,叫平日咄咄逼人一干文臣武将不敢多言。
永曦帝收回话语权,眼下终于没了顾及,而他得偿夙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召回陆久安。
因为这个事,近日六部兼各大院科寺监内部上上下下,都在私下小声议论。
文选清吏司署内,吏部主事抱着案卷疑惑:“陆久安,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你忘了?六年前那桩案子。被牵涉的人不计其数,陆久安就是其中之一。”吏部员外郎点到为止,做了个捂嘴的手势。
“那没事了,六年前我还在鸿胪寺当值。那年牵涉太多人,不大记得住。”
“有了。”吏部郎中从一堆官册里找到了属于陆久安的那一份,“咦?陆久安,是辛卯科一甲进士,今上亲点的探花。”
“探花?等等,我想起来了。”吏部主事一拍脑袋,“是不是文章写得漂亮,人又长得俊朗,传说阆东明珠那一位。”
员外郎点点头:“是啊,我还曾听闻了一个小道消息。那陆久安本来不用遭受这等无妄之灾的,是他不顾阻拦执意要参加大阁老宴席,才有了后面的事,不少人还唏嘘得很呢。”
主事哈哈一笑:“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进不来晋南。这下好了,从地方官直接转为京官,真正是平步青云了。”
郎中皱眉反驳:“何来平步青云之说,那陆久安考取的是一甲探花,当初直接入了翰林院编修,若是没出那档事,说不定现在已经位至侍讲学士,本就是京官。”
进门送文书听了一耳朵的考功清吏司主食忍不住加入八卦:“你说外放多年的陆久安回来后,皇上会授予个什么官职?”
“这谁知道呢,圣意岂是我等轻易揣测的。”
“不过有一点,外放多年突然召回,必然要重用了。”
总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把整个事情前后一串都能反应过来——陆久安这个被外放左迁至江州府下县的的探花哪是不受当今天子喜爱。明明是爱惜惨了,皇帝陛下才会如此苦心孤诣地借着贬谪的由头,来保护这个朝廷俊才。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被永曦帝看中的风流峻郎回京,看他又能如何施展拳脚,在朝廷上掀起怎样的滔天风波。
而被惦记的人,还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
敕令是在韩致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过了半月才到达应平,彼时,陆久安正在粮仓复核税目清点粮食。
今年的税粮收得比想象中更加顺利,老百姓不用催促,早早就准备好了数量足够的粮食,只需负责征收的差役上门直接取走便是。
再加上应平人丁增多,谷仓满溢,以往的粮仓已经不够用了,陆久安临时又召人增修了七座。
税课司大使看着堆积如山的谷物满脸高兴:“这样就算遇到荒年,也能足够全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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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食用半年了。”
陆久安也高兴,随之而来就是发愁。
调任的敕令除了韩致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陆起都没看过其中的内容。
“舍不得?”韩致问。
陆久安心情复杂。
这是他穿越来一直待的地方啊。
他亲手将此地打造成了这般谷仓充盈,庠序林立的盛景,如今要叫他拱手让人,确实舍不得。
他又忆起筵席上谢岁钱饱含期盼的话,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到时候离别的话又该如何说出口?说不定乡亲们要在心里面埋怨他食言而肥呢。
陆久安五味杂陈,韩致见他将盖了玺印的娟纸锁进吾乡居的暗格内,眉梢不由一动:“不告知县衙府上的人么?”
陆久安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先不着急,以后再说吧,也不是立马就得走。”
虽说圣山下了诏令,但是他为官县令,三年一考该做的汇目一样也不能少,将考课内容诸如农桑,民生,教育等悉数上报,让上级课考核在位功绩,是否亏空钱粮鱼肉百姓。
陆久安在应平辛苦那么多年,可不想到了最后还贻人口实。
另外,他这会儿要离任,敕令里说接任的官员在来的路上,按照律法,他得分别去江州府和省里做辞汇,领一份离任书,划去官名。然后和接任的新县令做好交接工作。
要不就得像他刚到应平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点点自个儿摸索。
这前前后后算下来,少说得有两个月才走得了。所以他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最终决定一切等从省府回来后再说。
这是陆久安到应平后,第一次因公职离开县府,他召集县内六房书吏、衙役、各类有品阶没品阶的主事齐聚一堂,宣布接下来十几天,县内大小事务由主簿吴横代为管理。
吴衡维持着抱手行礼的姿势愣住:“大人要离开?”
陆久安点点头,不露声色地调笑:“有些公务,要去省府一些日子,应平就先交给你了。希望本官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什么鸡飞狗跳的场景,你能做到吗?”
吴衡回答得郑重其事:“大人放心,你回来时,下官定当交还给您一个原原本本的应平,必不负所托。”
陆久安按了按他肩膀:“放轻松,我也就说说而已,十几天的时间,能出什么事。”
出发那天,陆久安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不甚起眼的小箱匣,陆起见了也没多想,陆久安登上马车后撩起帘子,对着陆起唤了一声:“上来。”
“我也能跟着公子去?”陆起既不可置信又难掩雀跃。
陆久安道:“上次不是说了带你别处转转么,正好趁这个机会。”
“不会耽误公子要事么?”陆起还有些犹豫。
陆久安哂笑:“你一个新闻社的主编,不到处走走,怎么写出精彩的文章,别废话,快上来。”
陆起欢呼一声,他上去后,韩致面无表情抱着剑跟着一块儿跳了上去。
面对陆久安的眼神询问,韩致只言简意赅说了一句:“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陆久安默声嘟哝,到底默许了韩致的跟随。
第一站是江州府,当初陆久安与前任知府通判闹了龃龉的事在府衙里已经不是秘密,面对陆久安的到来,当值的官吏表现得既不过分热忱也没有十分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肖半刻就做了登记,写了文书,将陆久安打发走了。
马车继续前进,走走停停,用了四五日才到广木城,省城用高大巍峨的城墙围起来,城关有士兵把手。
马车行到城门口,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士兵生得虎背熊腰一脸横肉,不着痕迹地在马车清雅的布幔和结实的车辕上打量了一圈,伸出手来:“进城先交五两银子。”
韩致抱着剑的手臂微微一动,陆久安按住他,挑起帘子躬身走出去,站在车架前面行了个礼,和声细语地问:“这位官爷不先看看过路凭证吗?”
士兵又扫了一眼陆久安,着重在他素净的衣衫上停了几秒,推翻了一开始的想法——此人看起来也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年轻书生,马车说不定还是租来的,手里应该没有多余的闲钱。
于是对陆久安的问题,也不耐回答,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我管你是谁,进城先交五两银子,这是规矩。”
“胡说!”陆起怒气冲冲跨出车厢,“刚才我还看到前面那辆马车直接进去了。”
队伍止步不前,再加上陆起大声嚷嚷,不少百姓都看了过来。城门口另外一位长得瘦高士兵见这边起了冲突,主动过来询问缘由,虎背熊腰的士兵附嘴耳语了几句,那瘦高士兵眼里立刻露出几分讥诮,看着陆久安道:“你知道刚才过去的是谁吗?”
陆久安非常有眼色地立刻接道:“李刚的儿子?”
“李刚?是谁?”瘦高士兵皱着眉头,“那可是吕家的公子爷。”
吕家。陆久安顿时了悟,省城吕家以别的士门望尘莫及的实力独占鳌头,有钱又有权,基本在此地上能横着走,连布政使司都要卖吕家几分薄面。
不过,吕家养尊处优的长孙吕肖这会儿还在我应平县学里当交换生呢。
有个老汉偷偷对陆久安道:“这位公子,我观你穿着打扮,还坐这么大一个马车,想来拿出五两银子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如给官爷吧,就当破财消灾。”
陆久安也低声问:“省城一直这样?每次都给五两银子才能进城?”
“不不不。”老汉摆手,“像我们这样的,一看就比较穷困的,官爷知道我们拿不出钱,不会为难我们。但公子你不一样啊,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看着有些眼生。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都会交上五两银子的城关费。”
老汉说得头头是道,陆久安摸着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老汉道谢。
守城士兵等得不耐烦了,刀柄拍在车厢上砰砰作响:“快点,后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不交就到旁边去。”
陆久安揣着双手对陆起道:“陆起,听见没有,还不快给这位官爷奉上。”
陆起又急又气:“公子,这分明是搜刮民脂民膏,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守城士兵恼羞成怒,这是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骂,心里暗恨此行人真是不识抬举,唰一声拔出刀鞘,把雪亮的刀锋往陆起面前一递。
围观的百姓惊叫一声,均是吓得抱头鼠窜,哗啦散去。陆久安乘坐的马车方圆三尺瞬间留出一大片空地,韩致听到动静也站了出来,被陆久安一个眼神安抚住。
陆久安不慌不忙伸出右手格住刀身,往旁边缓缓推出两寸距离:“官爷息怒,小弟无状,冲撞了官爷,是在下管教无方。”
又转过去数落陆起:“官爷每日守城门这么辛苦,区区五两薄银,给官爷当个下酒菜钱又有何妨。去,把车厢包袱里的银子取十两出来。”
陆起很是委屈,心里跟涨满咕噜噜冒泡的酸气似的。又十分不解,不情不愿地取出两锭五两重的银子。陆久安给士兵一人塞了一锭,才让两人难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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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稍微好转。
士兵又装模作样搜查了一番马车。
“没有什么走.私物品吧,那箱子里装的什么?”士兵指着陆久安带来的厢匣问。
“回禀官爷,都是一些账目文书之类的东西。”陆久安打开给他看,士兵只简单扫了一眼,见真的只是一堆不值钱的册子,就将他们放行了。
马车骨碌碌驶入城门。
城内的风景和城外大不相同。
到了冬天,饶是以林植丰饶得名的广木城外也难掩萧瑟,入目一片绵延的枯草和落叶。行人抱肘缩颈裹紧了衣服,一路上很少说话。
而甫一进城,热气混合着各种不可名状的香味扑面而来,城内街肆林立,人声鼎沸,叫卖吆喝争先恐后闯入耳朵。
陆久安坐了一路颠簸的马车,腰背早就酸痛不已,这会儿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青石路面,趴在车厢内的小桌上娇气地让韩致给他按摩,他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陆起,逗弄道:“还生闷气呢?”
陆起余怒难消,撅着嘴巴愤愤不平:“大人刚才为什么要给士兵银子。”
陆久安避重就轻:“唔,进城本就要缴城门税。”
“大人莫要唬我,关税是按货物价值比例计算的。我们并非商队,车厢里也没货物,哪里需要交银子,况且还狮子大开口问我们要了足足十两,”陆起越说越生气。
“错了,另外五两是我主动给的。”陆久安纠正他:“你看这群士兵至少还有良心不是,那些穷困的人没去搜刮。”
“这……这算什么理由。”陆起气得哽住,半响才道:“大人刚才明明可以直接亮明身份的,结果查看凭证的时候只给了过路关引,却把表明官身的牙牌收了起来。”
陆久安对此回答得颇为敷衍:“出门在外,大事化小嘛。”
“当真如此?”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韩致轻哼一声:“我看久安是故意为之吧。”
陆久安没有回答,漫不经心地捡了一块儿风干猪肉条吃起了零嘴。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了一段距离,在爬过一个小坡后停住了,陆久安问:“到地方了?”
马车外响起了模模糊糊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外面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大人,一位自称提督学政的家仆候在外边儿,说是特意来恭迎您的。”
第176章第176章
要说陆久安调任晋南,最高兴的莫过于向道镇了。
得知他即将到省城辞汇的消息,向道镇提前几天就安排了家仆在城门口候着。于是陆久安的马车中途转了个道,由小厮领路,也不知怎么走的,七弯八拐最后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坐落在河边,门外挂着两盏纸灯笼,四周清幽淡雅,人迹罕至,陆久安下了马车后新奇地环顾了一圈:“这是向学政的宅院?”
小厮恭敬回道:“此处是由两位小娘子开的酒水阁,在省城响誉一绝,一般人吃不到。几位大人请进吧,学政已经恭候多时了。”
陆久安明白了:还是私房菜啊。
雅阁内早已备齐了好酒好菜,陆久安探头进去,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除了向学政外,按察使和其余几个来过应平的上官也赫然在列,面对进门的陆久安几人,皆是一脸笑意融融。
“可算是把将军和你盼来了,来来来,快坐下喝酒。”向道镇热情地迎上来招呼着。
陆久安看到角落里盈架叠层的几大坛酒水,再看众人严阵以待,心知对方今日怕是“有备而来”,不禁一阵头皮发麻。若是这么多酒水灌下去,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我,下官今日有正务要办……”陆久安可耻地打起了退堂鼓。
“诶,不就是辞汇嘛,耽搁一两天不要紧,先喝酒。”向道镇不为所动,一把把陆久安推进了屋子里。
韩致紧随其后,拍了拍他背心,贴着耳朵小声道:“有我在。”
在座的都是一群官命在身的人,陆起没有资格同桌吃饭,陆久安便让他去附近随便找点吃的,吃完了再过来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