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研磨香料,纠正配比,熬夜调试的日日夜夜,他也曾独自一人耗费无数时间,倾尽心血只为了制出一道令自己满意的香品,这期间一不小心进入废寝忘食的境界,昼夜颠倒更是常有的事情。
很多人劝过他就算年轻也不要这样不爱惜身体,这样耗费精神并不是值得的事。但在这个过程中的辛劳铸就的成就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倾尽心血的香品完成时,那徐徐上升的香味便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晏辞倚在栏杆上吹着风,忽然听到身旁的周栾问道:“表公子知道这艘船的来历吗?”
他不解地转过头:“来历?”
这艘船的来历?
“她最初是我从父亲手中一张草图上看到的。”周栾凝视着那艘船,缓缓开口,“我的父亲是一名朴实无华的船匠,他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每日为了能让他的妻儿过上温饱的生活而日夜奔劳。”
“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即使平时再繁忙,只要得了闲便会将我和弟弟抱上膝头,手把手教我们读书识字。等我认识了字,他便会给我看他画的那些船,我的画法便是他教给我的。”
“同时他是个优秀的匠人,他一生画过的草图数以万计,曾经许多人请他给自己家里的船掌案就连秦家船坞不少船都是出自他手。”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平生最想要的就是将一张草图上的船舶变成现实。我曾经无数次看过他对着那张草图涂涂改改可惜直到最后那张草图也没有完成。”
周栾轻轻吐出一口气,仰头看着面前的船,面上浮上一丝淡不可闻的笑:“没想到今日却是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晏辞看着他释怀的模样,微微有些诧异。先前从那些梢工口中他知道一些关于周栾的故事,都说他虽然说手出身,但是天赋和勤劳令他在船坞里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大舅很看重他。
然而他今日说的这些事却从没听人说起过。晏辞于是道:“所以周管事这是完成令尊的愿望了?那令尊见到这艘船一定会很高兴。”
周栾扯了扯嘴角,却是说:“他见不到了。”
晏辞一怔,不等他说话,周栾便自顾自说道:“十年前,我父亲便去世了,一直到他去世的时候,这张船的草图都没有完成。”
说罢抬眼看了看晏辞:“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去世吗?”
晏辞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周栾眯了眯眼睛,掩盖住眼底的晦暗不明,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字从齿间吐出:“因为他被他最好的朋友背叛了。”
周围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片刻后周栾再次开口:“表公子你走吧,我想一个人站一会。”
于是晏辞识趣地留他自己在这里独自欣赏这艘货船,正打算转身离开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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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听到周栾的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表公子,再好好看看她吧。”
晏辞站住脚回过头,只见周栾依旧面朝船的方向,晚霞余晖化作一层金色的清影罩在船身上,也罩在他的身上。雪白的帆迎风而起,周栾的声音淹没在漕工嘈杂的声音里:
“过了今天,可看不到这么好的景色了。”
等到院试结束,运送漕粮的漕船也驶离了胥州,胥州百姓日子似乎立马就归于平静,不过这平静大概不会持续多久,毕竟一个月后便是放榜的日子。
院试结束那天,一直被压抑在紧张情绪中的童生们如同脱了缰的野马。
这些童生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狂欢,于是院试结束那一晚整个胥州灯火辉煌,明亮的灯火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人世间一派热闹喧嚣。
酒楼妓院更是成了全胥州最热闹的两个地方,胥州最大的酒楼座无虚席,最有名的花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晏辞和卓少游被面前小火炉中咕咚咚冒着热气的鲜羊烹熏的红光满面。
两人吃得满头是汗,晏辞挽起袖口顺便问道:“这一个月打算做什么?”
卓少游浅酌了几口后脸红的像个苹果,他想也没想答道:“晏兄,小生想趁着这个时间回桃源村看看。”
他不好意思道:“这还是小生第一次离桃源村这么远,出来这么久了还没跟桃源村的乡亲们报个平安,好不容易考完试,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身无分文的赶考书生了,无论是卖字画还是从秦子观手上,都赚了不少银子,不仅还完了欠晏辞的银钱,还有空余买新衣服和给桃源村村民的礼物。
没过几天,卓少游便穿着新衣服,带着他的那些礼物,坐着一辆租来的马车离开了胥州。
送走了卓少游,晏辞的日子也平淡起来,他和顾笙开始整日整日张罗着分店的事,两人白天一起在店里,晚上回去也腻在一起。
若是忙累了,便将店交给陈长安看管,然后带着璇玑他们几个,一起到胥州附近风景优美的好去处玩上一天。
这种平淡而温情满满的日子过得让人很容易忘掉时间
到了晚上,顾笙再次站在铜镜前。
哥儿伸出手将自己身上的小衣卷到腹上,露出一截细腻柔韧的腰肢,接着他用将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对着铜镜左看右看。
晏辞倚在床边看着书,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已经习惯了他这番动作:“你每天晚上都要这样看一遍,不会累吗?”
顾笙没有理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兴奋地自言自语:“腰最近是不是有些粗了?”
晏辞嘴上毫不留情:“你最近每顿饭后都要吃上一大份酥山,怎么可能不粗?”
大概是因为叶臻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太过活泼太过富有生命力,以至于顾笙也被他感染,于是迫不及待希望自己肚子里也揣上个崽崽。
如今已经不像在白檀镇那般窘迫的日子,他们已经有足够的银钱养育一个小家伙,何况他们成亲已经一年多了。然而心急归心急,他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害得他每晚都要站在铜镜前面转上几圈,接着轻轻叹气。
不久前他拉着晏辞去庙里拜了送子观音,之后几次莫名有了反胃的感觉,他心中狂喜,又拉着晏辞就跑去郎中那里,结果把脉后的结果只是最近吃饭时间不规律导致肠胃不太好,开了几副调解肠胃的中药不说,还被晏辞无情地嘲笑了一番。
此时顾笙最不想听到的回答就是这个,他放下卷在腰上的小衣,看着靠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的晏辞,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朝晏辞小腿上踢了一脚,没好气道:“睡觉了,快上来。”
为了顾笙心心念念的小宝宝,每晚的功课是必不可少的。
晏辞没有动,将最后几行字看完:“这种事你急也没用——”
顾笙伸手抽出他手上的书,重重往床头柜子上一拍,扯着他的领子用实际行动让他闭嘴
话虽如此,但顾笙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忧愁来。
他卧在床上用双手轻轻抱住自己,看着从窗棂间投进来的月光有些担忧地想,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怀上小宝宝?会不会是小时候吃的少,所以身子不好,很难怀孕?
顾笙以前听白檀镇上的婶子说过,哥儿虽然可以生孩子,但是要比女子难受孕多得多,而且有些先天体质不好的哥儿,就算有了身子也容易流掉,再怀上就很难了。
所以很多富贵人家不会让自家儿子娶一个哥儿,顶多娶来做侧室或是填房,生不出孩子的哥儿更是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
之前去秦家拜会的时候,秦老夫人会让下人将给叶臻的补品也给顾笙一份,顾笙认真地将那些补品喝完,不过依旧没有什么用。
叶臻哥哥大概是很幸运的吧,秦家上下都很照顾他,而且他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宝宝了
顾笙十分羡慕,越想越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失落地蜷起身子,回头看了看黑暗中早已熟睡的人。心道明明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崽崽,夫君怎么一点都不急啊,万一他真的怀不了小宝宝怎么办?
顾笙郁闷地翻了个身,听着耳边传来对方不紧不慢翻书的声音,急的人好像真的只有他自己。
夫君以前跟他说了,若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一定要和他说,不能在心里憋着,于是他转过身拉了拉晏辞的袖子,有些担忧地问:
“夫君,你说我会不会怀不了孩子啊?”
第217章
顾笙丝毫不掩担忧地看着晏辞。
晏辞本来他还想打趣他一番,然而低头便看见夫郎焦虑的眼神,他合上书页放到一旁,然后将顾笙连人带被子一起拉到怀里。
“你不要想那么多。”他轻声道,“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顾笙依旧没有放松,轻轻咬着唇瓣:“但我若是生不出孩子怎么办?我听说好多哥儿身子不好就生不出孩子”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他捏了捏顾笙光滑细腻的脸,“何况生不出孩子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也可能是我的问题。如果真是那样,那你会嫌弃我吗?”
顾笙怎么会嫌弃他呢,赶紧摇了摇头,晏辞于是道:“那便是了,所以你看,有孩子固然是好的,但是没有也没有什么影响,就像你不会嫌弃我一样,我也不会嫌弃你。”
他伸手拉住顾笙的手,与他手指交错紧紧扣在一起:“若是哪一天真的有了孩子,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将他抚养成人。若是没有,那我们便相互扶持白头偕老,不也是很好的事吗?”
顾笙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垂眸专注地望着自己,眸子里溢出来的柔情几乎将顾笙融化,顾笙心里被暖意充斥,此时知道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些话,这样反而自己觉得不大好意思。
他的夫君总是这般纵容自己,虽然有时说出的话让自己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但是我是个哥儿,若是没有孩子,以后会让人笑话的”
晏辞笑道:“你是哥儿不假,可是你不是为了生孩子而存在的。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这里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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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
他用一只手捏了捏顾笙细白柔软的耳垂,微微加重语气:“我以为这些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你怎么还有这方面的顾虑?”
顾笙没敢说话,讷讷地点了点头,他把脸埋在晏辞的胸口,夫君虽是这般体贴,可是他心里是真的想要小宝宝啊。
于是半晌抬起头,许久未曾脸红的小脸上落了一片艳霞,有点赌气般收紧环着他的手臂:“那,那你还要再努力一些才是”
虽然顾笙心心念念的小宝宝迟迟没有出现,可是叶臻那边却是有了动静。
秦家的府医依旧尽职尽责地每天都去叶臻屋里给他看脉。
许是秦家人丁不算兴旺,第三代只有秦英一个小辈,所以秦老夫人对叶臻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视,为此十分焦急,经常到佛堂里面祈祷,迫切地希望他肚子里的是个男儿。
顾笙依旧会抽出时间去看叶臻。
每次看到叶臻因为害喜难受的模样,顾笙便心急得不行,有几次差点哭了出来。叶臻见状摇了摇头:“你这样害怕,还想着有孩子。若是真的怀了孕,难受的时候怕是要哭出来。”
顾笙虽是从叶臻那里了解到怀孕时候的种种不适,可是架不住他对小孩子的喜爱,于是抿着唇勇敢地摇了摇头:“我不怕的,我只是担心叶臻哥哥的身子”
府医给叶臻把完脉,面色轻松地与他说肚子里的孩子很健康,接着便高高兴兴地去秦老夫人那边回话,叶臻握了握顾笙的手:“不怕就好,我就是担心你不明白这其中的苦楚,一时兴起嚷着要小孩子。”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顾笙有些吃惊地看着秦子观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将叶臻从椅子中拉起,语气里有那么一丝强硬:“府医说你不能久坐,起来多走动走动。”
如今叶臻的身子愈发沉重,茕秋一个哥儿很难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但是秦子观没用太大的力气将叶臻带起来,叶臻扶着腰,感受到臂间的力度,低声道:“没那么娇贵的。”
秦子观没有说话,他扶着叶臻的动作有那么一丝丝僵硬,似乎平日里从来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奈何叶臻走不快,他便也放慢了步子。
顾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托着腮出神,感觉小舅舅最近好像有些变化,虽说人是沉稳了些,不似以往那般浪荡,但还是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事——
胥州是临着河的,空气中的水汽本就充足,入了夏以后,雨水便充盈起来。
原本湿润的空气此时夹杂着些许潮湿的味道,晾在架子上的衣服许久不干,若是不及时处理便带上一层难闻的霉味。
惜容在院子里收衣服,无奈将那些衣服重新洗了一遍。
因为生意变好了,库存的原料也多了,便新租了几间仓库,奈何防潮不好,晏辞和陈长安这几日忙着给存放香料的仓库加固防潮。
就这样过了快半个月。
顾笙独自坐在柜台里一边吃着果干,一边听着耳畔雷声阵阵,看着檐下落下的雨珠,和来往的行人脚上带起的水珠一起四溅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天色阴沉的可怕,燥热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身上穿着的轻衫黏在皮肤上,难受的很。
不多时天色便黑的如同傍晚,店里的冷清的很,晏辞与他说若是一会儿雨势大了,便待在店里乖乖等他过来接自己回去。
流枝在后院研究如何使打香纂的技艺更上一层楼,惜容拿着干抹布将店里溢出水汽的边边角角擦拭干净。
顾笙站在门口望着瀑布般的水帘自檐上落下,他有些郁闷地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心道这个天气肯定不会有人来店里了,反正也快到打烊的时间了,便将门关上。
他和惜容流枝在后院坐了一会儿,店里的伙计沏了一壶茶,三个哥儿围着桌子喝茶吃瓜子,一边聊些哥儿之间的闲话,房间里不时传出嬉笑声。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马车声,阿三驾着车停在香铺门口,顾笙听到门外晏辞和璇玑的说话声,立马站起身前去开门。
“把店关了吧,我们回家。”晏辞合上雨伞,抖落掉上面的水珠,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哥儿笑了笑。
顾笙伸手摸了摸他肩头被雨水打湿的发:“:“外面雨下的很大吗,你头发都湿了。”
“没事,我去后面把东西收拾一下,你拿着伞,带着惜容流枝去车上等我。”
几个哥儿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那声音接连不断,听起来十分急促。
顾笙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大雨未竟,黑云沉沉压下,外面昼夜不分,空气中都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谁会在这么大的雨势下过来拜访?难道是来买香品的客人?
惜容第一个反应过来过去开门,他冒着雨跑去前院,打开门后却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人:“怎么是你?”
顾笙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外面的人,等到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不免吃了一大惊。他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快步走向门口:“苏合,你怎么在这?!”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脏污的人,在暴雨冲刷下,一身单薄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那张本事绝美的脸上更是全部被泥泞掩盖,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他就这样狼狈地站在门口,湿发像海藻一样缠在脸上,脚上只穿着一只鞋,跌跌撞撞蹒跚着走过来,身后的泥地上留下道道刺眼的红痕。
顾笙赶忙让惜容去屋内拿一张干净的毯子。苏合却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上前扯住顾笙:“晏公子在哪?晏公子在哪?”
他一双手冷得像冰,顾笙顾不上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慌忙中只能先安慰他:“他就在后院,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快进来。”
苏合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他嘴唇冻得发白,雨水顺着湿哒哒的衣摆流淌到地上,汇聚成一摊积水。
顾笙转头朝着后院大声喊道:“夫君,你快过来!”
后院很快传来脚步声,晏辞有些懵地快步走过来,一眼就看到顾笙面前浑身湿透的人,他见到这一幕惊讶的程度不比顾笙低:“苏合?”
苏合见到晏辞就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他猛地扑过去扯住晏辞的袖子:“你看到红袖了吗?”
晏辞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从苏合口中听到红袖的名字再次吃了一惊,他自然记得先前从翠绿衫子手里救下的哥儿:“红袖?他怎么了?”
苏合伸出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团递给晏辞。晏辞狐疑地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被雨水模糊的墨迹隐约可见是两个潦草歪歪扭扭的字“救命”。
他心头一跳,抬头看向苏合:“你从哪里弄到的?”
苏合嘴唇发白,被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顾笙快步走上前将毯子披在他身上:“你别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苏合伸手紧紧攥着身上干净的毯子,顾笙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双手捧着茶杯艰难地喘着气,这才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今天早上我从送去道观的粮食里发现的这张纸条,上面说红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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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晏辞手中被水泡的快要碎掉的纸条:“上面是红袖的字迹,他说自己现在很痛苦,他让我去救他。”
晏辞不解地问:“可是你如何知道这纸条是红袖写的,就算是他写的,又怎么会出现在粮食里?”
苏合急促地喘息着:“红袖的字是我教给他的,我不会认错!”
他抱紧身子浑身都在颤抖:“其他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出事了,所以我,我央求船坞的人将我带过来,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我跑了出来。”
他双眼通红,眼白上满是血丝抬头急切地看着晏辞:“晏公子,我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了,求求你帮帮我,红袖他不能有事!”
晏辞与顾笙对视了一眼,只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思索了一下道:“你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我去联系一下秦子观,让他——”
他话还没说完,苏合忽然高声道:“不!不要找他!”
晏辞错愕地看着他,只见苏合喘息更加急促了,本就单薄的身躯颤抖的更加厉害,他用力摇头,眼里隐有水汽,无助道:“我是逃出来的,我不能被秦家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晏辞这才想起来苏合就是被大舅送去对岸的,他虽然不觉得秦子观会把苏合送回去,但为了安抚苏合,于是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找他,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一起想办法。”
苏合在顾笙轻声安抚下,这才算冷静了一些,顾笙带着他去后院洗澡的功夫,璇玑转头看了看后院,走到晏辞身边道:“那个哥儿是二公子的相好,以前二公子每次去芳华楼都看他弹琴,后来被老爷送去对面了,不知怎地竟然逃出来了。”
晏辞心道这件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不用你再说一遍,于是看了他一眼:“别去外面跟比人乱说。”
璇玑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晏辞却看着那张纸条,心中有不少疑问,这张纸条是谁塞进粮食里给苏合的?苏合又是怎么说服船坞的人将他带来的?
还有红袖
晏辞看向璇玑:“你知不知道你家二公子将红袖赎身后送去了哪里?”
璇玑闻言思考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那个哥儿被送去了城外的一个农庄,当时是我哥亲自督办的,我知道。”
晏辞点了点头:“好,你带我去那边看看。”
第218章
两人顾不得此刻外面还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与惜容说让他们在店里陪着苏合,接着便出门上了马车,阿三轻喝一声,两匹乌越骊应声而动。
被雨雾覆盖的胥州城路上已经鲜有人走动,虽然路面湿滑,但好在没有什么人,马车行驶途中倒也顺畅,于是他们赶在晚上前出了城。
璇玑所说的那处农庄就在胥州城外不远的一个郊区,璇玑一路上艰难地辨别方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
璇玑眼力好,远远地看见那处在风雨中的飘摇农庄,于是跟阿三说了方向,阿三驱使着两匹马朝农舍的方向而去,将马车停在璇玑所说的那座房子门口。
栓好了马,璇玑率先跳下去,伸手打着伞掀开帘子,晏辞从马车中走下来。
面前坐落在一片水雾里的农舍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模糊的剪影,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是没点灯还是没有人。
晏辞看了一眼璇玑,璇玑快步上前走到门口敲了几下门,大声问:“里面有人吗?”
他声音不小,但是仍被雨声掩住还是有些模糊不清,就这样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应门,璇玑转头对晏辞道:“家里没有人。”
晏辞站在马车前看着这个孤零零坐落在田野中的农舍,这间房子与最近的农舍相聚不算近,而那些农舍里皆是射出来零星的光点,下了这么大的雨,没有人还会待在外面。
所以红袖一个哥儿,在这么大的雨天能去哪里呢?
晏辞看了看那道稍显单薄的门,毫不迟疑,与璇玑道:“把门踹开。”
璇玑点了点头,接着他后退一步,然后猛地抬脚朝薄薄的门扉踹过去。
下一刻就见那单薄的门应声倒地,璇玑一个箭步冲进去,隐入黑暗之中。晏辞也跟着快步上前,还没到门口,他的眉毛一簇,鼻尖敏锐地动了动。
那隐藏在潮湿水雾中的气息,正是血的味道。
晏辞将伞靠在墙脚,循着璇玑的方向朝里面走去。
只见并不算多么宽敞的屋内,璇玑手里正举着火折子,跃动的火光将小小的农舍照的半明半暗,他背对着晏辞站在床边,面朝里看着床的方向。
晏辞心跳加快,他抬脚循着火折子的光而去,越是临近床边,空气中腥味便越浓。一直到他走到璇玑身边,做了做心理准备,这才看向床上。
就着火光,晏辞看清了床上的景象。
于是他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好在床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血腥场面,但是同时他几日前救下的哥儿也并不在床上,更不在这间屋子里。
那稍显凌乱的床铺上平整地放着一件衣服。
晏辞仔细看了几眼,从袖口的毛边和洗白的颜色认出了那正是几日前红袖穿着的。
而此时衣衫并不完整,上面满是红痕,仿佛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利器划出的,这些破裂的划痕边缘皆是带着猩红。便是这些猩红散发出的淡淡的血腥味散在空气里,久久未散。
而在破碎的衣服正中,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同样带着斑斑猩红。
晏辞附身将纸条拿起,触手后他动作一滞,指间触摸到这张纸条的触感分明与苏合方才给他的那张材质一致。
他伸手将这张染了血的纸条展开,就着璇玑手里的火折子,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想找到他,就过来找我。”
晏辞拿着纸条的手微微攥紧,他合上纸条,又朝床上看了一眼。
眼前这副景象令他无端想起芳华楼那个从楼上摔下去的哥儿,这些看着有些熟悉的划痕与那个摔死的哥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薛檀。
晏辞转过身朝外走去,璇玑熄了火折子跟着他。在他们身后,红袖满是划痕的衣衫就仿佛是薛檀下的一个战书,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仿佛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见。
璇玑在他身后问道:“现在怎么办?”
“是薛檀将那张纸条给苏合的,他在找他。”晏辞站在门口看了看密密洒下的雨丝,“赶在城门闭门前,我们先回去。”
他心道,若是红袖此时在薛檀手里,那就说明他至少还活着,至于其他的,只能回去想办法了。
两人迈出屋门快步上车,阿三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原路返回。
外面雨声不见小,反而愈发大起来,即使在马车中近在咫尺地交谈,几乎都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白蒙蒙的雨雾掩住了前方的路,好在阿三技术精湛,在这瓢泼大雨中两匹乌越骊在他的驱使下,最终赶在城门闭门前回了城。
那处分店的位置距离胥河很近,几人一路冲回铺子,顾笙本是在铺子后边陪着苏合,听见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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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率先走出来给他们开门。
晏辞进门前便将那团纸收进袖子里,他甫一进门便看到顾笙焦急地眼神:“苏合怎么样了?”
“他没事,只是淋了雨有些发热,我已经给他服了药。”
顾笙眼见几人身上都有淋湿,有些担心地问:“夫君你们见到红袖了吗?”
晏辞摇了摇头,那团不怀好意的纸条还塞在他的袖子里,他朝后院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顾笙道:“这几天好好看着苏合,不管用什么理由都别让他出门。”
顾笙一愣,但下一刻便迅速点了点头,他没有问晏辞为什么,就像往常那样,只要是晏辞的话,他从来都不会质疑
于是苏合第二次被他们带回了家,哥儿本就身体孱弱,又因为体力不支,心急如焚间便发了热,再一次昏睡过去。
顾笙照顾他已经驾轻就熟,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这个漂亮至极的哥儿,忍不住轻轻叹息。
晏辞坐在隔壁的房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纸条,这上面的字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来薛檀歪着头站在那里,带着不自然的,阴恻恻的笑。
他顿时觉得浑身不适——
“子观,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微风拂过树梢,带送枝头摇摇欲坠的叶片,一路翻卷着滑落至水面,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惊起一圈圈涟漪。
秦子观看着面前的哥儿。
他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单薄,就像一朵堪折的花,像风里飘零的柳絮,美丽又脆弱。而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像在梦里那般将他带入怀里。
可惜他不能。
于是良久的沉默后,秦子观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
那些炙热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一字字碾碎重新吞回肚肠,灼烧着五脏六腑,他笑了笑:“我的夫郎他怀了我的孩子。”
面前的哥儿垂着的睫,他依旧站在原地,却仿佛感受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横在他们中间。
秦子观看着树下几丛在阳光下带着金边的兰草:“他很辛苦,每天都很难受我之前一直没有陪在他身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得回去照顾他。”
“我本想着送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你现在不想也没关系以后什么时候想出去看看,就差人与我说。”
他顿了顿,似乎为了说服哥儿,更是为了说服自己,于是微微弯了弯眼眸,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是知音,你说对不对?”
苏合浓睫微颤,颜色浅淡的唇一张一合,他抬起头眼尾带着薄红,湿意尚且未消。
“对。”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是朋友,是知音。”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窗外雨声渐急。
沸腾的茶汤滚落至雪白的杯中,伴随着一串水声,蒸腾的白雾从杯口缓缓而升。
琳琅将被子毕恭毕敬地放在他手边,秦子观看了那雪白的茶盏一眼,却没有动。那双生的极好的桃花眼朝旁边一瞥,便能看到那个坐在榻上的身影。
叶臻的腿肿了。
许是刚入了夏的缘故,他本就薄的皮肤上起了红疹,雪白的皮肤上绯红一片,每晚都难受得睡不着,如今双腿又害了肿,本来纤细修长的腿粗了几圈。
府医来看了看,只说这是正常的,到了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重了,自然会压的腹部下沉,导致阿爹的双腿肿胀。
叶臻微阖着眸子靠在榻上休息,茕秋坐在他身前的脚凳上帮他细细揉着双腿,接着拿起一旁的软膏涂抹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秦子观这些日子待在府里,照例每天饭后带着他去院里走几圈,要不就是买来一堆贵重吃食堆在屋子里,似乎这已经是他想破头才能想到的照顾人的方式。
虽然只是如此,但是自小没照顾过别人的秦家二公子能做到这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叶臻不想拂了他的心意,虽是万般无奈,但依旧按他所说的,每日在院子里随着他慢走几步。
秦子观坐在一边看着茕秋给叶臻的腿上涂抹药膏,看了一会儿道:“你的腿好像又肿了。”
叶臻闻言慢慢睁开眼,他侧头朝下艰难地看了看自己被腹部挡住的腿,侧着身子伸手想揉一揉,然而却被高高隆起的肚子挡住了。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叶臻叹了口气重新靠在榻上。
一直到茕秋给叶臻抹完药膏,将所有物什都收拾好,才起身到门边看了看外面倾盆的大雨,犹豫了一下问秦子观道:“二爷今晚可要宿在这里?眼见外面雨越发大了,这样回您的院子怕是要弄湿了衣衫。”
叶臻垂下眼睛坐在原处,他似乎在微阖着眸子休息,也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良久,他听到一旁的人说:“宿在这吧。”
茕秋立刻快声答道:“那奴下去给二爷准备床褥。”
说完话茕秋便带着一众下人识趣地下去准备了,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叶臻依旧保持着靠在榻上的姿势,他双手交叠自然地护在腹部,思绪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飘远。
那已经不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在陈旧的记忆角落被主人刻意忽视了许久,却忽然在这个安静的雨夜重新跃入脑海。
来了秦家以后,他一直谨记出嫁前父母的教诲,要他恪守本分,时刻牢记“顺从”二字。秦二公子喜不喜欢你不要紧,嫁入秦家你就已经胜过胥州城所有哥儿了。
好像是在那个双方皆不情不愿的新婚夜后许久,那日他醉的神志不清,晚归又走错了院子。那晚他独自待在小院里看着落花,被突然而至的酒气迷乱了心神,终是履行了为人夫郎的职责。
之后自己有了身孕,秦家上下都欢喜非常,只有他沉默一瞬起身离开,自那以后便几乎不再踏足自己的小院。
“你在想什么?”
叶臻从恍惚中清醒,发现眼前的人正奇怪地看着自己。于是他摇了摇头,依旧用顺从柔和的语气道:“没什么,一时走神了。”
秦子观没有说话,他刚要起身,就见琳琅快步从门外走过来,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二公子,表公子在院子外面,他说想要见您。”
秦子观被打扰了很不开心,皱眉道:“都这个时辰了,他来干什么?让他明天再来。”
“表公子说有要事找您。”
秦子观闻言更加不爽快,他不满地看了琳琅一眼正要发难,又听琳琅压低声音道:“他说是跟苏合郎君有关的。”
第219章
晏辞本是盯着那纸条思考对策,忽然听到外面回廊上传来说话声。
“你好端端睡着,怎么起来了?快回去休息吧。”
“晏公子在哪,他回来了对不对?”
“你先睡一觉,明天再找他,他又丢不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我要去见晏公子,他在哪?”
晏辞刚抬起头,书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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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雨水的气息瞬间涌入,此时苏合穿着顾笙的衣服,头发犹带着浅浅的水汽,他艰难地扶着门,似乎残余的气力难以支撑柔弱的身躯。
晏辞抬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若无其事地将纸条盖住。
苏合不顾身后想来扶他的顾笙,上前几步用期待而焦急的眼神看着晏辞:“晏公子,你看到红袖了吗?”
顾笙在他身后走进来,无奈地用“我拦不住他”的眼神看了一眼晏辞。
他原本安抚着苏合想让他先睡下,然而苏合只睡了一会儿便惊醒,硬是强撑着发热的身体,一直等到晏辞回来,似乎一定要得到红袖的消息他才肯放下心来。
于是听见晏辞与顾笙的说话声便坚持要见他。
晏辞还在想怎么应对薛檀,压根没想好要怎么与他说,可是看着他看着自己的焦灼神情,若是自己不给他一个答复他便不会离开。
晏辞沉默一瞬道:“雨太大了,我们找不到方向,何况城门要闭了,只能明天去看看。”
苏合握紧衣襟的手指节微白,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晏辞,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晏辞被他看的有些心虚,然而面上硬是装作诚实的模样。
“你你骗我”苏合秀美的眼睛睁大,他唇瓣颤抖,声音嘶哑,“是不是红袖出事了?是不是?”
不等晏辞说话,顾笙就上前一步扶住他,宽慰道:“你不要乱想,夫君从来不会说谎的,他说没见到便是没见到。”
苏合踉跄一步靠在顾笙身上,他紧绷着唇线,半晌抬眼祈求地看着晏辞:“晏公子你不要骗我红袖,红袖他是我在楼里唯一的朋友,他,他不能有事”
好在他话没说完,剩余的气力终是支撑不住病弱的身子,双腿一软便歪倒在顾笙的怀里。
晏辞将面前的纸条收回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对顾笙道:“你们好好照顾他,我去秦家一趟。”
顾笙有些担忧地看着外面:“可是外面还在下雨,这个时候去吗?”
“人命关天啊。”晏辞看了看苏合,“你看看他的样子,若是红袖真的有什么不测,他得到消息怕是撑不了多久。”——
琳琅说完话,便低眉顺眼地站到一边。
秦子观本来还有些脾气打算发,在听到“苏合”两个字,皱成一团的眉略微一松。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一瞬后,转头看向叶臻。
一直在榻上安静坐着的叶臻并不知道琳琅与他说了什么,这会似乎感受到了秦子观的视线,于是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他的目光娴静柔顺就如他的人一般,身上没有一丝违逆之意,就像别人说话时,他只会安静听着,不会怀疑也不会反驳。
秦子观被这恬静的目光看得莫名有些难受,嘴里的话在喉头滚了滚,终是张口:“船坞那边有些事我还没处理,我去看看。”
叶臻闻言一愣,可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如以前一样点了点头,接着一边用手撑着美人榻的扶手,一边想要起身,似乎想送秦子观出去。
“你先睡吧。”秦子观看着他艰难的动作,出言制止了他。
他躲闪般移开视线:“不用等我,我处理完就过来。”
于是叶臻又坐回椅子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一次微微颔首
秦子观进到正厅时,晏辞已经在那里了。
他衣履微湿,衣摆上带着些许深浅不一的湿痕,很显然是冒着雨来的。
秦子观进门还没站定就问道:“琳琅说你找我是跟苏合有关,苏合怎么了?”
晏辞闻声回头看向他:“苏合没事。”
秦子观一挑眉:“苏合没事,那你来干什么?”
眼见他面色不善,晏辞一时无语,下一刻却见秦子观眸间闪过一丝厉色来,他微微提高声音:“苏合不是还在秀岳峰吗,你从哪里见到他了,他出来了?”
晏辞越发无语,联想到苏合百般哀求自己不要跟秦子观说自己来了河对岸,于是今日第二次扯谎:“我没见过他——跟苏合没关系,是红袖。”
听到跟苏合无关,秦子观怀疑地看了看他,将他神色平静,面上这才稍有缓和,接着便是一脸茫然:“谁是红袖?”
晏辞心道,他不是被你赎身送去农庄的吗?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好在他身后的琳琅及时出言提醒:“苏合郎君离开芳华楼不久,您把先前给您报信的哥儿赎了身,送去了城外一处农庄。那个哥儿就是红袖,他原来在楼里是苏合郎君的侍从。”
听完这番解释,秦子观看起来还是没有印象。
他思索了一番,然后“哦”了一声:“那个啊。”
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面色一松,看向晏辞不解道:“他出不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淡漠:“我看在他给我报信的份上给他赎了身,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德,他的其他什么事难不成还要劳烦我?”
眼见秦子观压根没有去问下去的意思,晏辞于是道:“可是苏合很担心这个哥儿。”
“苏合?”
秦子观重新看向他:“你不是说没见到苏合吗?”
晏辞心道果然撒了一个谎就得再编一个谎来圆,于是硬着头皮道:“是他派人送来的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条放到秦子观面前,简要把先前的事讲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苏合跑出来的部分,秦子观越听眉心拧的越厉害,在听到“薛檀”的名字后,脸上便全黑了下来。
晏辞看着他的表情,心道怕不是他和那姓薛的又起了什么仇,于是问道:“你是不是把他怎么了,他这是在寻仇?”
秦子观笑了一声:“也没干什么,就是剁了他手下那几个人而已。”
这回轮到晏辞皱眉了:“剁了?”
秦子观道:“你不是说薛檀手下的人把你打了吗,我自然得给你报仇啊,所以找了个机会把那几个人骗了出来宰了。本来也想让薛檀吃点苦头,可惜他藏的太好,没找到机会。”
接着他似是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晏辞:
“说起来,先前姓杨的牲口被人阉了的事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他爹当晚就去了知府那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势必要将断他们家香火的人大卸八块——说实话,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晏辞吸了口气:“我可没阉他。”
虽然他就在现场并且目睹了整个过程,并且事后回忆起来还感觉□□发凉,但他的确没阉他。
“我猜也不是你,你干不来这种事。”
秦子观找了把空椅子坐下,琳琅上前给他倒了杯清茶,他拿起茶杯呷了一口:“那绿头蝇向来爱干些不入流的事,他这次掉了半条命人吓傻了,听说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城里不知多少有哥儿的人家拍手称快。”
“倒是他爹一定要找出割了他宝贝儿子的凶手。”
“只不过杨抒既然成了傻子,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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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跟着他的也说不出到底是谁割了他,只说是个女人。”他眯着眼看了看晏辞,故意压低声音,“大外甥,若真是跟你有关的话,你可得小心点。”
晏辞无动于衷:“杨抒不是已经傻了吗?一个傻子又怎么说话?他说的话有人信吗?”
秦子观朗声而笑:“他傻了不要紧,只不过薛檀这人就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那几个下人杀了便杀了,不过杨抒是他最得力的狗,若是知道阉了杨抒的人是谁,他绝不会放过。”
晏辞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说,他抓了红袖想引苏合过去,是因为他认为阉了杨抒的人是你?”
秦子观无所谓道:“他爱认为是谁便是谁,敢来找死我便满足他。”
晏辞将目光重新投回纸条上:“那红袖,你救还是不救?”
秦子观打了个哈哈:“这薛檀也是蠢,不过是个哥儿罢了,能威胁到谁?”
他显然有些疲了,精神有些不佳,于是站起身给琳琅比了个送客的手势便打算离开:“苏合不是还在秀岳峰吗,他没事就好了,其他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苏合很看重红袖。”晏辞开口道,“他若是有什么意外,苏合会很难过的。”
秦子观正要踏出门的脚步顿了顿——
晚一些的时候,琳琅亲自送晏辞出门。
门外的雨已经小了不少,月光倒映在湿淋淋的路面上,照亮了蜷在石板之间的浅显水洼,水面上不断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秦家的马车早早得了消息候在门外,琳琅一边送晏辞出门一边道:“表公子,小人便送你到这里了。您小心路上湿滑。”
晏辞正要上车,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你家二公子最近看起来很累。”
眼见眼圈都有些黑了,神色也不怎么样,更别说日渐底下的脾气。
琳琅浅浅地点了下头,倒也没有隐瞒,坦然告知:“听闻是船坞那边最近出了点事,老爷要二公子每天跟着他去处理,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想来过些天就好了。”
第220章
顾笙将苏合屋子里的窗子又检查了一番,确定外面的雨潲不进来一点。
他重新拿了一支新的蜡烛放在苏合屋子里的桌上,又用剪子剪了剪芯子,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床上人的额头,感受到手背传来隐隐的热度。
苏合已经被他塞到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俏脸了,露在外面。此时他额头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本来雪白的面在发热中也透露着一种病态的红晕。
方才煎药的时候,顾笙在苏合的药里加了一味可以助眠的药材,好说歹说骗他喝下,这才让他睡了下去。虽然是睡着了,但是依旧谁不踏实,此刻更是浑身上下满是虚汗。
顾笙搬来一张凳子放在门口,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外面,惜容和流枝几次过来让他先去睡,他都摇了摇头。
“这里我来吧。”他说,“你们两个先去睡吧,明天还要去店里。”
惜容与流枝见他这般坚持,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劝。
顾笙在苏合门口坐了一会儿,看着头顶的乌云,耳畔听着点点雨声,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任何声音都显得很清晰,于是在外面马蹄声出现的那一刻,顾笙便站起身。
晏辞和璇玑直到快到半夜的时候才回来,看到来给自己开门的哥儿笑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苏合呢,他怎么样了?”
“好不容易睡下了,不过出了一身的汗,明天怕是下不了床了,若是到了明天早上烧还不退,怕是就要去请郎中了。”
晏辞进了屋,将被雨水打湿的外衣和鞋履全部除下。
他又打了一桶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顾笙走到他身后用皂角细细揉着他的发,屋内一时蒸气缱绻,泡了一会儿后终是驱散了在外奔波半宿的疲乏。
虽是忙碌了半个晚上,但是好好地睡了一晚后,晏辞次日醒来便立刻回复了精神抖擞,照旧生龙活虎。
他睁开眼睛刚翻了个身,就见顾笙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面上分外焦急。
“夫君。”他朝着晏辞道,“苏合的烧到现在还没退,你快让人去找郎中吧!”——
晏辞看着在床铺间粗重地喘息着的哥儿。
他因为病发而痛苦地不住咳嗽,一张雪面上更是红的骇人,眼看着病情果然比昨晚更重了。
璇玑请来的郎中此刻就坐在床边,一边仔细地给他把脉一边皱眉,片刻后花白的眉毛便皱成了一团,最终成了一个“川”字。
他收回手,转头看了看一旁焦急的顾笙,又看了看床上不住咳嗽的苏合,最后将目光落在晏辞身上,用“小子你艳福不浅”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这表情明显将苏合当成他的侧室了,于是语气中不免有些不客气:
“你这个哥儿本来就先天不足,身子骨弱,很容易染病。我刚才给他把脉,他脉象很虚,看他这样子从前应该还落下过不小的病根,或者受过什么伤,能无病无灾地活到现在已是大幸。”
他叹了口气,又道:“可你偏偏昨夜还让他还淋了雨那么大的雨怎么可能不染上风寒?依我看啊,照他这个咳法下去,过不了几天风寒就累成了肺痨,到时候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晏辞被他的话吓到了,很是惊讶:“这么严重?”
老郎中哼了一声,捻着胡须摇了摇头:“这样吧,我给你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煎了药好生给他服下。这几天一定要他静心修养,且不可焦虑,也不可做些容易操劳的事若是他的病情再重上几分,那可就不好办了。”
老郎中说完这句话便去开药了。
顾笙忙坐到苏合的床边,拿起一旁盆里浸了水的湿毛巾擦拭着苏合的脸颊,眼中丝毫不掩饰担忧,过了一会他转头对晏辞道:“夫君,你还是去跟小舅舅说吧,我怕苏合的病情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晏辞还没说话,就见苏合似乎感受到脸上的凉意,昏昏沉沉中听到了顾笙的话,于是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力地握住顾笙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摇头,极其抗拒地微声道:
“不要别去找他”
顾笙“呀”了一声,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手:“好啦,不去找他,你赶紧躺下。”
事实证明像苏合这样漂亮柔弱的哥儿,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忍不住就想心疼他——
眼见苏合病成这幅模样,若是红袖那边再传来噩耗,他怕真的有香消玉殒的可能。
晏辞不敢再耽误时间,他虽然只见过薛檀几次,又不了解薛檀的为人,但是他总觉得那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红袖在他手上多一天都是危险。
一想到红袖若是也像芳华楼坠楼那哥儿一般下场,他就感觉很不舒服。
于是在没得到答复的几天后,他再一次去找了秦子观:“他会死的。”
秦子观本来就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但听了晏辞的话又真的怕苏合因为这件事出了什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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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他一边担心苏合一边觉得自己被晏辞的几句话拿捏了,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把气撒在晏辞身上:
“我可告诉你,你这样心软以后要惹上麻烦的。”
晏辞忽视了他面上的表情:“行行行,我知道了,眼下先把这事解决了。”
秦子观没有答话,他拿起面前桌子上的第二张纸条,这回终于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一边看一边皱眉:“‘想见到他就来见我?’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是跟谁说的?”
晏辞咳了一声,小心道:“大概是苏合?”
秦子观闻言果然面色一沉,晏辞顿时觉得屋子里的温度都冷了不少。
下一刻就见他将纸条团成一团,直接扔进一边的香炉里,灼热的火舌瞬间将纸团化为灰烬,与路残余的香灰一同铺满香炉底。
秦子观淡漠道:“这事好办,先打听出那个叫红袖的在什么地方,直接抢回来不就得了?”
晏辞惊讶:“就这样?”
秦子观冷笑一声:“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晏辞本来还以为他会想出什么妙计,倒是被他这般单刀直入惊到了。
秦子观别开目光。
秀岳峰那一别,苏合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一根扎在心底的刺,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他可以装作没看见,然而若是轻轻一触便会刺痛心脏,想要拔出来更是会鲜血淋漓。
若非晏辞过来找他,他会将思绪彻底分散在别的事物上,根本不想去想这个名字。
晏辞听了他的话,自然不敢跟他说苏合此时就在自己家里。他也知道,秦子观这样做并不是对红袖的命放在心上,而是因为薛檀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骚扰苏合,令他分外恼怒。
秦子观这几日肉眼可见的有些疲乏不堪,若非事情紧急,晏辞也不愿意来打扰他。他正在思索着自己要回去做什么,忽然听到身旁的人再次开口。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了。”
秦子观淡漠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看着晏辞的眼神分明是觉得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自己直接动手简单些。
既然他这么说了,晏辞也懒得逞能。
然而他却注意到几日不见,秦子观俊朗的眉间,那原本隐隐约约的戾色似乎加重了几分,也不知是没怎么休息好,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晏辞转念一想,联想到之前琳琅送别他时顺口说的那些话,于是小心试探道:“最近船坞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秦子观颇为厌倦地瞥了他一眼。
晏辞轻咳一声:“问问而已。”
秦子观听到“船坞”两个字脸上明显不大高兴,但还是说了:“告诉你也无妨,这几天船坞里的确出了些事。”
“几天前船坞里的一个管事烧了大量的图纸之后跑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他烧的那些图纸里有好多还没完成的船,如今都只能干放在那里。有不少船已经快到交接期限了,若是没有图纸完不成,到时候就要赔钱了。”
晏辞一怔,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烧了图纸?还跑了?可是你们没有其他人绘制了相同的图吗?”
秦子观“嗯”了一声:“他烧的那些图纸都是好多年前留存下来的,上面的船用了特殊的工艺,除了他没人复刻的来,其他人也只能凭借回忆些许,但终究差了些东西。”
“而且他烧的那些图纸都是十几年前最原始的图,原先制图的那批船匠都不在了若不是我大哥信任他才给他提拔成管事,谁知道这白眼狼竟做出这般忘恩负义的事。若是被我抓到他,非敲断了他的腿不可。”
晏辞被他脸上的狠厉的神色惊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那天辛苦写出的香方被信任的人烧了,自己大概也会像他一样的心情。
多说无用,晏辞只能在心里祈祷他们赶快将此人抓回来,他正想结束这个话题,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那个跑了的人叫什么?”
房间中静默一瞬后,秦子观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认识的,叫周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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