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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眯了眯眼:“你那点重量能踩疼谁,快。”

眼看着那浩大的车辇已经到了跟前,前面的人群已经骚动起来。

顾笙只好一手抓着晏辞的衣襟,一边踩在他的脚上,晏辞则顺势揽住他的腰,这样一来,顾笙终于可以看见面前的场景了。

他眼睛睁大很大,生怕漏掉一丝细节,鼻尖上清透的肌肤溢出一层细汗来。

“夫君。”他声音因激动和紧张打着颤,“那就是大象吗?”

晏辞也将目光重新投向街上。

他前世看到象要不是在动物园要不是在电视里,不过那也都是灰色皮肤的大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种,通体洁白,宛如神话中神邸的坐骑。以至于他一时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品种的象。

顾笙却是连呼吸都忘了,他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等都那车辇离了近前,顾笙才看清那四头三四人高的宝象身披天青色幡胜,上面绣着灵鹤望月图,周边以云蝠青鹿装点其上,四角垂落的黛青色流苏几乎垂地。

而象上端坐的两小童,眉眼精致,灵气逼人,皆身着青缎银衬鹤纹袍,一人手执一柄紫檀嵌玉云龙纹灵芝如意,另一人手抱一柄青黑色麈尾翡翠碧拂尘。

比白象和小童更加夺目的便是那架车辇。

四匹纯黑色的骏马在前,皆身披华饰,拉着那架被自上方的金顶向四面八方倾斜而下的天青色的幡胜所掩住的车辇。

四方幡胜之上分别饰以灵鹤,白鹿,青牛,玉狮,黑虎,众星捧月地围着中间的车辇,呈手捧莲花之状。

而车辇两侧的道人,皆是一身青色道袍,头戴银制道冠,随车而行,一派仙风道骨。

那车辇掩在天青色的幡胜之下,路人即使伸长脖子也看不到内里分毫,更别提看见里面人半丝面容。

一直到这车辇经过面前,东华街两侧的士兵手执金戈严阵以待。

如此严肃的样子,给晏辞的感觉就是,这个时候谁要是不小心冲到路中间,八成要被捅个对穿。

“传说元始天尊曾一手持卷,一手虚拈,骑象说经。”

他暗自想到,如今看到这幅景象,倒真让他心生出几分敬畏来。

但是敬畏归敬畏,好奇归好奇。

晏辞一个没忍住,将探究的目光朝幡胜下的车辇看去,想看清里面坐着的人。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晏辞有的,因为其他围观的百姓在那车辇路过时,皆是屏主呼吸,低眉垂眼,不敢多置一言。

所以显得伸长脖子的晏辞在人群中格外出众。

他好奇地盯着那车辇,在那车辇路过的时候,一阵清风微微掀起幡胜,晏辞的鼻尖在那瞬间捕捉到一丝香味。

他恍惚而愕然看向那车辇,正要仔细闻闻。

结果下一刻,那丝灵透清明的味道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路边酒楼里的饭菜的味道

顾笙一路目送着那车辇远去,直到那车辇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他自出生便呆在白檀镇,来胥州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何时见过这场面。

此时神色兴奋,不禁想跟晏辞说两句话,抬头却见晏辞还若有所思地看着车辇远去的方向。

他拉了拉晏辞的衣袖让他回神:“夫君,你在看什么?”

晏辞还在看着那车辇的方向,他闻言收回目光,蹙着眉对顾笙道:“我刚才好像闻到”

他抿了抿唇,随后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街上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在路边维持秩序的官兵也陆续离开,人群在噪杂声中缓缓如鸟兽状散去。

方才那与他搭话的大汉到到了这时候,才感叹道:“这阵仗唉,怪不得这世道众人都挤破脑袋当道士。”

晏辞闻言奇道:“挤破脑袋当道士?这是什么说法?”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自从天师入宫后,圣人便愈发崇尚道教。”

“我听说啊,这天师不仅能窥天意,而且手里还有妙术!”

“几年前,听说陛下得了怪病,宫里的御医都治不好,就是天师炼出了丹药,圣人服下后药到病除。”

从此圣人因此迷上了丹药,每年好多珍惜药材都被送如燕都。

天下的道士一夜之间地位高升,众多庙宇化为道观。

大汉正兴致勃勃与晏辞八卦,忽然一拍脑门:“对了,你刚才要问我什么来着?”

晏辞提醒他:“天师府和灵霄宫的区别。”

“哦对对。”大汉想起来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灵霄宫乃是圣上诏燕都所有宫观所改的名字,而燕都最大的,圣上修行所在的道观就叫做灵霄上清宫。”

“至于天师府嘛,才是天师自己的道场,除了在燕都有一座,在其他各个州府都有。”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没看胥州城里道士有多少?都是挤破脑袋想要拜入天师府的。”

晏辞莫名想到在灵台观脚下遇到的那些想“碰运气”的不知真假的道士。

“反正啊,我听说谁要是能得到天师府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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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以在胥州城里横着走!”

晏辞乐了:“可是我听说胥州年前刚被划为瑞王的封地啊,那天师和瑞王到底谁厉害?”

“这”

大汉挠了挠后脑勺,似乎真的在仔细想这个问题,最后“嗐”了一声,“管他谁更厉害,反正都扯不到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头上,想那么多干啥?”

晏辞笑了起来,点头称是,那大汉与他越说越起劲,似乎这些关于王公贵族的闲话一直是百姓中津津乐道的谈资。

他随手指了指远处胥州城外连绵的群山:“小兄弟,要我说还是天师厉害一些,你看几年前那山里的寺庙还有不少,结果这几年陆续全都拆掉了,小兄弟可知”

“你行了。”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一个妇人扯了扯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什么厉不厉害的,你当是斗鸡啊?就算是斗鸡,跟你这条虫有什么关系?再胡说八道,小心被人捉了去。”

那汉子朝晏辞讪笑两声:“哈哈,不好意思,内子不让我乱说。”

晏辞明了地回他了个笑,也没有继续多问。

那大汉便被妇人拉着随着散开的人群离开了。

两人离开没几步,晏辞还能隐约听到那妇人对大汉喋喋不休的埋怨道:

“你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是不,在外面也这么不上心”

“这不就是说说吗,你看你”

“说什么说?!祸从口出不知道吗?你要是真像以前那些人一样,落个不知生死的下场…你让我和小宝怎么办?”

第167章

不知生死的下场?

晏辞一时没明白这“不知生死”的下场指的是什么。

不过已经没有人会回答他了。

因为那对夫妇已经在妇人的喋喋不休声中离去,身影也融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晏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顾笙拉了拉他的手。

“夫君。”顾笙见他还在看着那边,说道,“我们也走吧。”

这一段插曲并没有打扰到在街上游玩的人的兴致,反而众人的兴致因此而更加高涨。

虽然人群已经散去,但是众人却都在对刚刚那盛大的阵仗津津乐道。

就算在胥州这种繁华州府,除非是西域商队的到来,不然胥州百姓平日里也很难见到大象。

此时不少孩童待着旁边的小摊上买来的动物的面具戴在脸上,在人群中追逐打闹,叽叽喳喳个不停:

“大象面具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略略略,谁让你没抢过我,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呜呜呜,阿娘,他欺负我,他抢我大象面具!”

“好了,你是当哥哥的,让着弟弟点。”

“我为什么要给他?明明我先拿到的!爱哭鬼,你就会告状!”

“我不要老虎面具,我就要大象面具,呜呜呜!”

没抢到大象面具的孩子已经摔了老虎面具嚎啕大哭,并开始躺在地上打滚。

顾笙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个的孩子,走出几步后还回头看上几眼,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晏辞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这你也要笑。”

顾笙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夫君,你不觉得这些孩子很可爱吗?”

“如果我的儿子以后敢当街在地上撒泼打滚,我就要揍他了。”

这回轮到顾笙笑了,他一下子抱住晏辞的胳膊:“那我可要拦着你。”

晏辞莞尔,伸手帮他正了正发间刚才在人群中被挤得有些松动的梅花发簪,顺着他的话:

“行,到时候呢,我唱白脸你就唱红脸,孩子们都跟你好,见到我就跑。”

顾笙听到“孩子们”三个字,低头抿唇咯咯笑了起来。

他们边走边聊,逐渐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午后的阳光将他们俩的影子在身后拉的好长——

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开始谈论起孩子的事了。

……

作为二月最盛大的节日,胥州城的人们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迎花神”。

秦府订的鲜花一车接着一车被送到府中。

这些花至少有百种,都是不同时令才会开的花,从大燕不同州府运到此处,皆是开的正盛的时候。

一路上也不知怎么保存的,到了秦府的时候竟然没有蔫。

顾笙听叶臻说,这些花皆是价值不菲,光是路上的车马费用便要耗上千百两银子。

开的最好最繁盛的时候被运送过来,为的就是在花朝节那天凑上一个“百花迎春”。

然而虽然刚送来时开的荼蘼,但实际上不过几天便会枯死,到时候就只能扔掉。

两个哥儿站在院门口,看着秦家的下人忙里忙外,将那些花安放在府中各个角落,叶臻的眼眸中不经意升起一抹惋惜之意。

花朝节前夕,晏辞与顾笙受到秦家的邀请,答应秦老夫人会过来秦府一起过花朝节。

自从来了胥州,晏辞接触的最多的是他那个小舅舅。

但是秦老夫人却是秦家的诸人中对他最为和善的。

或许是因为晏辞那个没有丝毫印象的母亲,秦老夫人对他颇为照顾。

她外表保养的极好,从言行举止中能看出来,她一辈子被锦绣的日子簇拥,从未受过什么苦。

“辞儿,这些日子在胥州过的如何,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与外祖母说。”

秦家接客的富丽堂皇的正厅,秦老夫人一身墨青色平金绣缎绣团云纹衣袍,坐在主位。

秦子诚的正室柳夫人一身品月色缀璎珞单氅,站在她身侧。

秦老夫人端庄典雅,虽然已到花甲之年,但因保养得当,除了眼尾有几丝皱纹,面上便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

她看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依旧一副慵懒样子秦子观:“你小舅舅这几日有没有听我的,好好带你逛逛这城里?”

晏辞心想,秦老夫人所说的“好好逛逛”的场所里,应该不包括花楼之类的声色犬马之所。

他看了秦子观一眼,秦子观也朝他看过来,还朝他挑了挑眉。

那双生的极好的桃花眼眉尾一扬,眼尾一挑,天生带着一丝风流气。

晏辞默默转开眼。

怪不得花楼里的哥儿为什么见他就蜂拥而上,这双眼睛简直自带招蜂引蝶的加成。

“有的。”他点头道,“去了不少地方。”

秦老夫人见状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高兴自己这个幺儿总算干了些正事。

她又问道:“这些日子你没来府上,往日都是笙儿过来,还在忙你店里的事?”

晏辞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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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忙店里的事。不过不敢劳外祖母挂心,孙儿自当勉力为之。”

“你这孩子倒是要强。”秦老夫人笑道,“若是你那店真有难处地方,不必拘礼,尽管开口。”

她顿了顿:“若是手头窘迫,让你大舅给你在船厂安排份好差事。”

话虽如此,晏辞却不知怎的又想起秦子观随口说的,让他把店卖了的事。

或许他这小店在秦家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但到底是晏老爷留给他的,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他还是想靠自己养活它。

“多谢外祖母挂念,孙儿记下了。”

秦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是个妇道人家,你们男儿在外面的事我不懂。”

她说着看了一旁乖巧坐着的顾笙一眼:“倒是这内里的事,我不得不说你几句。”

晏辞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秦老夫人继续道:“我听笙儿说,你们成亲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没要个一儿半女?”

秦子观听到这里,“噗”地笑出声。

晏辞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只好暂时沉默。

而顾笙脸更是“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外,外祖母。”他嗫嚅着。

柳夫人见状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羞上了,都是一家人,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笙儿都十八岁了。当年我这个年纪,英儿都已经会走路了。”

“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可不能耽误了。”秦老夫人苦口婆心对晏辞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听外祖母的,早点要个孩子才是正事。”

晏辞一脸迷茫,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扯到催生上了?

但见秦老夫人神态认真,也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于是只得点头称是。

那边顾笙已经满脸羞色,都不敢抬头看他了。

秦老夫人的声音絮絮不止,柳夫人偶尔在旁边应和几句。

秦子观依旧摆弄着他的扇子,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事实上他唇线微挑,看起来憋笑憋的辛苦。

而叶臻则端庄地坐在他旁边,看着外面出神。

晏辞偶尔应和几句,等到秦老夫人看着晏辞如此“懂事”的态度,又叮嘱几句,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夸他比秦子观听话多了。

等到秦老夫人携着柳夫人和丫鬟嬷嬷们离开,晏辞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秦子观摇着扇子走上前,眼睛里不加掩饰的笑意。

花朝节快到了,晏辞和他约定的“琼花宴”自然也要到了。

秦子观先前与他说,这琼花宴乃是胥州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会友的宴会,今年的琼花宴主题便是“香道”。

晏辞算是秦家的亲戚,虽然他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更不可能收到邀请函。但既是收到了秦家公子的邀请,自然也可参加。

于是为了不让秦子观在宴会上丢人,晏辞还是决定帮他一回。

“好好好。”秦子观闻言,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我就知道大外甥你一定会帮我。”

他用折扇敲了敲晏辞的肩头,满意道:“你放心,这件事成了之后,舅舅答应你个要求。”

晏辞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面上的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你说的这个琼花宴,当真只是用来会友的?”

他秦家二少爷,难道不是别人主动过来结交他吗?什么时候他还要主动去结交别人了?

秦子观微微吃惊地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我相处这么久,理应舅甥同心,你难道不信我?觉得我能骗你不成?”

他面上有那么一点点伤心和一点点委屈,不等晏辞说话,伸手指了指琳琅:

“琳琅平日里素来不说谎的,你不信问问他。”

琳琅闻言立马上前一步,面上依旧带着得体微笑:

“表公子,小人从来不说谎。小人可以作证,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

晏辞看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面上带着同样的微笑,怎么看怎么都有那么一丝——

不怀好意。

他一时无言,只好道:“我不是不信你意思。”

秦子观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闻言眼尾一挑,带着几分恣意,仿佛是为了故意让晏辞说个所以然出来:

“那是为何?”

“…”

晏辞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默然无语,也不能明说自己直觉觉得他“动机不纯”吧。

于是他再一次妥协了:“放心吧,决计不会让你在琼花宴上丢人。”

第168章

秦家背靠灵璧山的花阁里。

此时初春已至,灵璧山上的花树纷纷争先恐后打了苞。

再过几天,就会在某个夜晚结束后的清晨,绽放成五颜六色的锦簇,拥满灵璧山每一个角落。

晏辞正拿着香著将香丸一点点埋入香灰。

秦子观则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旁的琳琅依旧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他一直觉得晏辞是有那么点儿傲气在身上的。

虽然在秦子观看来,长这么大连马都不会骑,有些不可思议,但在香道这方面,晏辞不经意流露的自信却让他很是欣赏。

他用扇子轻轻点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一身霜色绣梅暗纹袍,一束银带勾勒起窄而紧致的腰身,外面着了一件丁香紫缎面外袍。

银和紫两种颜色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此时他正跪坐在软垫之上,乌黑的发垂在身后。

袖子褪到腕处,露出冷白肤下骨节分明,清瘦却不显软弱,隐隐蕴含着力度的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正执着白玉香著一点点挑着面前青花满绘三足釉彩炉中的雪白香灰。

这实在是一副雅极妙极的图卷。

秦子观支肘在案上,斜撑着额看着晏辞。

整个胥州都知道秦小公子平生有两所好。

一好骏马,二好美人。

在他看来,日行千里,眼明温顺,毛色至纯无杂,肌肉劲而不粗,懂人语通人性者才能称得上骏马;

而肤如白玉,眼如点漆,鬒发不髢,秀骨清像,神举皆动人者。无论男女还是哥儿,皆可称之为美人。

就连他平时身边的仆从都是千挑万挑,从能力最为突出者中挑得眉目最为出众者才行。

不然带出去岂不是要丢秦小公子的人?

所以秦子观欣赏地看着晏辞。

不得不承认,看晏辞打香纂是相当赏心悦目的。

他这大外甥的气质可比秦府那些花重金选进来的香师好太多了,带出去肯定不会丢他的面子。

不仅不会丢面子,说不定还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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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名门贵流中挣得一番面子。

这打香纂又叫做印香或者拓香。

寻常富贵些的人家一般会让家里的女儿和哥儿学习这项技能,但只是为了陶冶情操。

但是市井香铺中的香师却是截然不同的,他们将印香这门技术视为吃饭的手艺,在胥州众多香铺中,几乎都会养一批专门上门给主人家印香的香师。

打香纂的步骤并不复杂,先在香炉里填上香灰,用香箸轻轻搅拌,再用香压将搅拌好的香灰一点点压实压平。

压平之后,便取来香扫将香炉四壁上的香灰清扫干净,这时方才能将镂空花纹的器具印盖在香灰上,用香勺填满镂空处,移开模具,这香纂就算打完了。

打香纂的时候需要聚精会神,需要香师专注在香纂之上,这样完成的香纂纹路精美,就像一盒艺术品。

若是过程中马虎导致香纂成品不美观,让客人不满意,那就是香师水准不够,若是碰到一个人懂香的客人,更是马虎不得,否则会砸自己的招牌。

但是香道本身却不是寻常人家有精力和财力赏玩的艺术。

有钱的大户人家一般只愿意品香,在香气中观烟云袅袅。

但是他们往往不愿意自己上手去做,所以一般会在府上养几个专门负责打香纂的香师。

一到想闻香,或是有贵客上访的时候就把香师叫过来,看他们打上一下午香纂,而自己在香气里沏上一壶佳茗,与三五好友清谈半天光阴。

但是更多家境一般的人家,通常会去香店里请香师来家里。

主动上人家中打香纂的香师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手艺好的老手,再一种是漂亮的香娘或是俊秀的香师。

第一种自然是技术过硬,全凭本事说话。

但是这第二种就主打一个观赏性。

把香师请来府上跪坐在那儿,主人家一边闻着香一边看着美人。

香纂最后打得如何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身心愉悦,既品了香又养了眼,心情自然好,心情一好,下次就会继续点这漂亮的香师。

于是时间一长,各家香铺会专门养一批长相不错的香师香娘。

当然,若是不仅手艺好还长得俊,那简直就是抢手货。

谁会拒绝一个年轻好看,还有本事的香师呢?

大户人家争相与同阶层其他人家比较自家歌舞伎是否更漂亮,自家家仆是否更能干,这香师自然也算在其内。

而这种香师一般会被富贵者网罗到府里,平时就在府里养着,一旦有好友或是贵客登门便叫出来,与其说是叫出来品香,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炫耀家产。

所以胥州城内,这打香纂很快就发展成了一门行业。

秦家是胥州城最富有的人家之一,秦子观又是秦家最会享受的人之一,他一边执起茶盏,一边眯着眼看着晏辞。

他这外甥可真是个宝贝。

就他这姿色这手艺,要是自己,早就上门找个有财的夫人小姐打香纂去了,日入斗金不是梦,哪还用他这样成天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卖香品?

但这话他可不敢跟晏辞说,万一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自己不得被骂死?

秦子观于是放下茶盏,展开扇子轻轻摇了摇,微笑着给晏辞指一条“明路”:

“大外甥,你以后就算穷的身无分文了也不要紧。去人府上打香纂,保证挣的盆满钵满。”

晏辞正聚精会神弄着手里的香,闻言笑了一声,头也没抬:

“请我打香纂可是很贵的。”

晏辞这话却是没说错,他前世也只在家里自己打着玩,或者给祖父打打香纂,从来没给别人打过。

但这不代表没人请他去打,相反有不少人或是想与他切磋一下技术,或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都邀请过他,但晏辞一次都没去过。

而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白檀镇那种小地方,没人会花银子请人打香纂,晏辞也只能自娱自乐,想秀一手都没机会,所以他只在家里给顾笙打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除祖父和顾笙以外的人打香纂。

不为什么,至少秦子观的品鉴能力晏辞还是认同的。

等到将香灰表面一点点抚平,晏辞方才放下香著。

那香炉中间隆起一个小小的丘包,悠悠的香气在热度熨烤下一丝丝弥漫开。

晏辞从香筒中拿起羽尘将香炉外壁上沾染的香灰拂去。

秦子观轻轻吸了一口气,用鼻子发出慵懒惬意的一声“嗯”,白玉折扇轻轻摇动:“不错,真不错。”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香?”

晏辞眉目漆黑瞳光清亮,声音平稳带着那丝秦子观喜欢至极的自信:“不会让你丢人的香。”

秦子观闻言哈哈大笑

二月春风江上来,水精波动碎楼台。

胥州城内水门依次打开,来往的货船沿着流经城池的河道将货物源源不断从外面运输进来。

河面上倒映着河岸两边高高低低的楼榭亭台,码头上,各色货船停靠在岸,接受着船舶司的清点备案。

晏辞站在紧邻蕴墨街的河道旁边,看着纤夫拉绳卸货。

晏辞本来也不是读书人,这蕴墨街他平时没什么机会去,但是顾笙偶尔去看他的表哥,于是晏辞会来接他,顺便到卓少游那里转一圈。

卓少游的新家已经定下来,小书生一个人在胥州城无依无靠,也没有认识的人,看起来孤苦伶仃的。

最主要单纯好骗,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一路走到这儿的。不过既然他用心对待晏辞,晏辞也愿意用心待他。

临近花朝节,蕴墨街一改往日的墨香书韵,许多店家在门口挂上了有关“十二花令游会花笺纸降价特卖”的幌子。

“这十二花令游会又是什么?”

卓少游兴致勃勃地与他道:“是诗会。”

“小生跟同窗打听过,胥州城每年到花朝节都会举办一场诗会,大家都会在诗会上作跟花有关的诗。”

晏辞明白了。

胥州向来有“迎花神”的风俗,不过由于胥州很大,所以每个坊间都有不同的活动。

就比如秦子观说的那个“琼花宴”应该就属于他那一类有钱人的活动,以晏辞理解的就是:大家一年一度拼爹炫富的时候到了。

而这个什么“十二花令游会”一听就是文人骚客的活动,大家都是一没钱二没爹,穷读书的学子,那就只好拼自己。

当然,像秦英那种有爹有钱还读书的除外。

眼见卓少游一脸期待,还十分向往的模样。

晏辞虽然对诗会没什么兴趣,但为了不扫他的兴,仍旧问道:“谁都可以去参加诗会吗?还是需要报名?”

卓少游眼里兴奋不减:“据小生所知,书院的学子们一般都回去的,他们都是去诗会上论诗的。而且胥州城里不少喜好诗的人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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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去论诗,在旁边看热闹也不是不可以。”

“夫君。”

看见晏辞站在蕴墨街口望着河面,顾笙带着惜容从他身后的蕴墨街走出来:“我们走吧。”

顾笙的表哥依旧一副病弱的样子。

虽然晏辞和魏迟的第一次见面不怎么愉快,但毕竟是顾笙的表哥,顾笙想来看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没有立场拒绝,所以他就在外面等着接顾笙回去。

今日顾笙也是带着惜容去的,时间不长便出来了,开心地和晏辞说他表哥已经好了许多。

晏辞边听边点头,到了马车旁,他习惯性地让顾笙扶着自己的胳膊上车。

“对了。”顾笙临上车前突然道。

“夫君,今天表哥让我跟你说,改天想邀请你去他家里一聚。

晏辞闻言微微一愣,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邀请我?”

他表哥不怕再过敏了?

顾笙伸手挽住他,细细解释道:

“表哥说上次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与你好好相识。又因为身子的原因没法主动上门,所以邀请我们过去。”

“…”

晏辞完全没想到会自己会被魏迟邀请,毕竟自己上次差点成为害他过去的“罪魁祸首”。

他暗自忖度:既然是他表哥主动邀请,他又是顾笙的亲戚,自己反而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169章

顾笙早已经已经收拾妥当,他携着惜容正要上门口的马车,发现晏辞没在车上。

他回头看向院里,发现晏辞还在屋子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夫君?”

顾笙推开屋门,见晏辞一身内衫,一手一套衣服正在思考穿哪一套。

“夫君你还没选好衣服吗?”

他惊奇地看着自家夫君,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重视这次见面都选上衣服了,自己之前还怕他和表哥相处的不好来着。

晏辞转头看了他一眼:“帮我看看哪套好一些?”

顾笙看着他左手的银色袍子,和右手白色偏灰的袍子。

“银色的。”

顾笙顺手从装衣物的箱箧拿起一条银缎带从后面绕过他的腰,然后在前面仔细束好:“银色的配上这个腰带好看。”

其实自家夫君属于穿什么都好看的那种,不论他穿什么颜色,配上周身泠泠的梅香,都让顾笙甚是着迷。

眼见顾笙给他挑了一条银腰带,晏辞看了看左手银色的袍子,想了想觉得有不太成熟,又放了回去。

于是他穿了右手那件偏灰色的,感觉看起来还能显得自己清雅且成熟一些

可是当他一踏进魏家院门,见到魏迟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因为对方依旧同上次一样,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衫子。

此人面容清秀,虽然一副病弱样,但是眉宇间却没有太多病气,反而有一种让很多人着迷的病态感。

再配上他身上这套鹅黄色的袍衫,嫩的就像朵春风中枝头初开的迎春花。

他听到外面的马车声音走出门,然后站在门口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晏辞,微笑点头:“晏公子。”

晏辞眼皮一跳。

早知道就不穿这身衣服了,这么看来自己比他还大,就应该穿那身银色的。

失算了

这次魏迟的院子里没有上次那般浓重的中药味,院子里也没有煎药,只有几缕浅浅的药香自他身上传来。

魏迟靠在院中的藤木编就的椅子里,面前茶案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小茶炉,他捧着茶盏细细品着杯中的清茗,慢悠悠开口:“说起来,这还是与晏公子第一次正式见面,在下魏迟魏觉晨。”

“那日病情突发,都忘了介绍自己,失了礼数,还望晏公子莫要见怪。”

晏辞今天也没有熏香,他坐在魏迟对面,也跟着举起茶盏,举手投足间做足了礼数:“哪里,先前是在下不知道魏公子的体质特殊,贸然拜访,惹得魏公子不适,是在下该向魏公子赔罪。”

魏迟既然叫他“晏公子”,他也没必要像顾笙那样叫他一声“表哥”。

两人此时围着小茶几面对面坐着,对着一壶街边十几文就能买到的茶,文邹邹地你来我往,就差事先设计一遍动作,好优雅地表演出来。

由于行为举止过于端着,惹的屋内聊天的三个哥儿纷纷好奇侧目。

“我家公子以前能靠着绝不坐着,怎么今日坐的如此端正?”惜容如是道。

魏家那个叫依云的哥儿跟着说:“谁说不是,我家主人怎么也文绉绉的?”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番,又同时将目光投向屋外院里的两人。

唯有顾笙暗自担心地想,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之前笙儿表弟一直跟在下提起过晏公子。”魏迟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我和表弟已有快十年不曾见过了,那日在依水巷见到他,真是惊喜极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次见到表弟还是我十三岁那年。当时我身子不好,随母亲一同回白檀镇养病,笙儿那时不过八九岁,每天蹲在院子里的药炉前帮我看着药。”

他温声细语,回忆着久远的时光,随即回过头笑道:“说来,我还要谢谢晏兄。”

正听着他的话的晏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懵了:“谢我?”

魏迟点了点头:“是啊,谢谢你照顾笙儿。”

晏辞的指腹微不可闻地按了按杯壁:“魏公子说笑了,笙儿是我的夫郎,我照顾他爱护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到“夫郎”两个字,魏迟的眸子里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他垂下眸子:“这是自然。”

院子里莫名的安静了一阵。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打断了闲聊,似乎是几个结伴而行的年轻书生。

魏迟停顿了一下,见晏辞好奇的看过去的目光,解释道:“想来是下学的学子,我这房子后边就是私塾,一到下学的时候,这些学子总是路过这边。”

晏辞点了点头,魏迟端庄地放下杯子,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说起来十二花令游会快到了,晏公子刚到胥州,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这个。”

晏辞也跟着放下杯盏:“是诗会吧,在诗会上要做有关花的诗。”

魏迟闻言略显惊奇:“哦?原来晏兄知道?”

十二花令游会,晏辞先前已经从卓少游口中知道了是什么,所以并没有太惊讶,魏迟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那么晏兄也要去参加吗?”

也?

晏辞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魏兄也要去参加这个诗会?”

魏迟笑容不变,坦然道:“是,这个诗会每年都会给学院学子中的佼佼者,或是给胥州有才情者发放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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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封压在案上书下的淡黄色笺纸:“晏兄也收到这个了?”

这笺纸跟“琼花宴”那纸沿裹了金砂的笺纸相比就低调许多,虽然低调,但雅味很足。

晏辞心想这表哥还挺会自夸的,这不是变相说自己就是“胥州有才情者”之一吗?

不过晏辞自然是不可能有这邀请函:“我没有这个,不过是听说过这诗会,有些好奇。”

当然主要不是他好奇,主要是卓少游比较好奇,自己听他说完便跟着留意了一些。

魏迟了然:“原来是这样…”

他随后笑道:“若是没有花笺,晏兄怕是只能在外场围观,怕是占不到好位置。”

晏辞没明白,这花笺也是可以要的?

魏迟依旧一副温和文雅的样子,耐心道:“是这样的,只有拿了花笺的人才可以去内场看论诗,否则只能在外场。这诗会每年都能出现不少优秀的诗作,若是只在外场,恐怕看不到什么精彩的内容了。”

他真诚地看向晏辞:“正好我之前与诗会的主人有些来往,主人多给了我一张,让我可以给其他朋友。可我久病不出,在这城里也没什么认识的,又对诗会有兴趣的朋友。”

“所以,晏公子需要吗?”——

符成二十九年二月十二。

胥州城内,原本叫常秀街的街道更名为流金街已有几年了,曾经胥州最繁华的花街名字叫做逢春街,内有花楼七十二座,积年累月迎接着四面八方来客人。

大量的黄金白银源源不断地流到这里,就连上缴官府的税金也比寻常店铺多几倍。

但是没人在乎税收多少。

因为来这里的人不是寻常钻窑子,花几十几百文就能睡一晚的,因为娶不到妻子或是夫郎而欲求不满的男人。

来这里的客人什么身份都有,有男有女,其中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几千乘商队的商首,甚至有隐瞒身份只为偷柱香的官员。

他们经历不同,背景不同,性情不同,性别也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口袋里都装着花不完的银两。

逢春街上七十二楼各有千秋,有的楼里是哥儿,有的是豆蔻年华的姑娘,也有比较小众的,圈着十四五岁的少年。

后来逢春街的花楼越来越多,多的装不下。

官府放不下这棵为胥州带来数不尽黄金白银的摇钱树,所以将原本常秀街上的商铺全部迁走,常秀街的名字也改名为流金街,也是胥州百姓口中俗称的“花街”。

流金街由于本就在交叉口处,没过几年,生意甚至比逢春街还要好,生意越做越大,街上的花楼也越来越多,楼里的哥儿,姑娘,少年也越来越多。

美人多了,玩的花样也就多了。

每年花朝节前夕,这些花楼就会把今年楼里最受客人喜欢的,没接过客的美人推出来,进行一场才艺比试。

比试的项目会由流金街上最大的青楼“芳华楼”的主人进行抽签,而这些美人中最后的优胜者会被称作“花魁”。

胥州城每年都有无数人想成为这花魁的入幕之宾,他们都想成为花魁第一晚的客人。

可是花魁既然成了花魁,就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花魁有权利挑选和自己共度一夜的人。

因为花楼的主人知道,这些有钱人喜欢争抢这种特殊的权利,就算这任花魁不是他们喜欢的,他们也会为了这“入幕之宾”的资格一掷千金。

他们喜欢的不是花魁,他们喜欢的是这种凌驾众人之上的感觉。

所以花魁会给出一场比试,比试内容由花魁自己决定。

这比试内容不能太难,让客人不高兴;也不能太简单,让客人觉得没有挑战;更不能太俗,让客人觉得毫无格调。

所以今年花魁所选的题目便是“香道”。

而这场花魁给恩客们的比试,就叫做:

琼花宴——

“”

晏辞站在芳华楼门口,听完琳琅微笑的解释后,又抬头看了看这座熟悉的,脂粉扑鼻的楼阁,鎏金镀银的三层楼阁。

他在内心里咆哮:

我就知道!

以前的预感果然是对的,他就知道秦子观不可能去参加什么正常的宴会,于是他一脸黑,转身就想往外走。

结果后面尽职尽责的璇玑,坚定地上前一步拦住他。

晏辞无语地转过头,见琳琅微笑着,语气里却是不容抗拒,仿佛晏辞不答应,就把他敲晕了带进去:“表公子,二公子在楼上等您,请您跟小人上去。”

晏辞道:“这就是你们说的琼花宴?”

秦子观还跟他说是什么富有的公子小姐会友的地方,还什么有相亲本质的宴会。

琳琅面色不变,依旧一副笑模样:“表公子,二公子和琳琅都没有说慌,这琼华宴的确是胥州最大的宴会,来这里的人也的确都是富有的公子小姐。”

他这话倒是不假,流金街上来往的马车里下来的人有男有女。

由于胥州民风开放,这花楼不仅有给男人开的,也有专门给女子开的,里面大多是十七八的少年,多才多艺调教的甚好,英俊温柔且风雅

这是后话,暂且不论。

秦子观今日没穿黑的,也没穿白的,而是换上了一套相当奢华却不艳丽的嵌银边暗绯色牡丹暗纹袍,头上的发冠也换成了银色。

他这套装扮,银色的头冠配上绣纹精致的绯色锦袍,张扬的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这颜色鲜艳的袍子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俗气,反而让人觉得他本来就该穿这样奢华惊艳的衣服。

晏辞像上次一样,直接被琳琅引上三楼,中间收获了不少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三楼熟悉的厢房,一推门便闻到一股苏合香味道。

只见厢房里不只有秦子观一个人,还有先前在围场见过一面的,叶臻的弟弟叶簇。

他也在厢房里,就坐在秦子观旁边的椅子上,身后跟着他那个叫“团柿”的小厮,转头见到晏辞还挺高兴,朝他招呼道:

“晏兄,你也来了!”

晏辞一时没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高兴。

他阿哥正在孕期,他阿哥的夫君如此明目张胆地跑来逛楼子,还带着他一起逛楼子,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所以他转向秦子观,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这就是你说的琼花宴?”

秦子观闻言在指尖转了转折扇,然后随手一指芳华楼花台最上方,最中间新挂上的黑漆金字牌匾。

上面赫然是“琼花宴”三个字。

他看着晏辞,无辜地眨了眨眼,面上的表情仿佛在说:

就是琼花宴,我没有骗你啊。

晏辞无语。

他转头看了看尽职尽责守在门口,门神一般的琳琅和璇玑,又看了他们腰间的软剑,思考一下自己想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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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竖着出去的难度,最后只好识相地撩袍坐在叶簇对面的椅子上。

他这个厢房还是上次秦子观来听曲的那个。

布置的古典精致,屋里所有看起来低调的物什无一例外价格惊人,随意一个透明的琉璃杯可能都是普通人家半年的收入。

见他冰冷地靠在椅子上,秦子观拿脚轻轻踢了他靴子一下,明知故问:

“大外甥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晏辞心想你还好意思问:“你不是说这是有名望的大家子女促进彼此关系的宴会吗?”

秦子观轻轻摇着扇子:“我没说错啊,这里来的都是胥州有名望的人,大家都是同好,互相认识一下怎么了?”

晏辞指出:“你还说这其实是场相亲会,有人看对眼了,就会商议婚嫁?”

秦子观又朝下面一指:“这里有名的哥儿赎身价各个千两起步,这不比寻常人娶亲还正式吗?带回去不就相当于娶回去?”

“不然你花千两银子带个美人回去,还能让他倒夜壶吗?”

晏辞于是明白了。

所以什么“博得佳人们青睐”,就是讨花魁欢心;什么考验学识,就是为了夺“入幕之宾”的名额。

“好好好。”

晏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心里暗骂骗子:“你叶臻他还怀孕呢。”

这次秦子观还没说话,叶簇便先开口了。

他本来正兴高采烈地看着下面,闻言转过头“啊啊”两声,忙解释道:“晏兄你误会啦!”

他指着下面,一本正经道:“我们只是来听曲的,没有别的心思,晏兄你不知道,整个胥州只有这里的乐师最好,听过一遍永世难忘!”

他想了想怕他不放心,又加了一句:“放心,我阿哥知道的,他不生气。”

“”

秦子观也是叹了口气,用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说道:“大外甥。”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不能总想那些龌龊事。”

“”

可恶啊。

眼看晏辞面色似乎更不好看了,秦子观清了清嗓子:

“跟你说正经的。大外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多认识几个对你那破,对你那宝店的发展没有坏处。”

晏辞不为所动。

秦子观见状,声音放缓:“你信我,我真的不是为了那种龌龊事来的。”

他坐直了身子,上半身往晏辞这边侧了侧,看向他:“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楼下的那个哥儿吗?”

晏辞闻言转过头:“那个弹琴的哥儿?”

他倒是记得那个穿白衣服,在下面花台上弹琴的哥儿,那一首琴曲虽然他只听了一半,但也让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回味无穷。

秦子观正色道:“对,就是他。”

他看着晏辞的眼睛,收起了面上的玩世不恭,一副正经模样:“先前芳华楼选出来的花魁就是他,而且今晚过后他不会再接客。”

“我很喜欢他的琴,所以我想单独见他一面。”

秦子观这厮面上难得如此正经,而且这人正经起来眼眸亮的惊人。

他眼睛生的本来就好,这样正经注视别人的时候,竟然让人无法生出怀疑他的心思。

晏辞怀疑叶簇就是这样被他说服的。

见晏辞没有说话,秦子观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是招蜂引蝶的人就算我说我每次来都是听曲的,也没人信我。”

“可是胥州最好的琴师就在这里,大外甥你也听过了,我没有骗你。”

“我真的很喜欢他的琴,自古知音难求,我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就算因此被误会我也认了。”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诚恳,缓缓道:“别人不信我,大外甥你也不信我吗?”

晏辞心说,我都要被你说服了。

然而他刚想开口辩驳,却莫名想起秦子观第一次带他来听曲时,凝视着下面,不经意地说的那句“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来。

能说出这样品鉴词的人,会不会真有可能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来寻知音的。

于是他张了张口,却没再说话。

秦子观见他面色稍缓,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这琼花宴至少要到半夜,花魁才会出场。

在这之前,都是各种歌舞节目。

今日不同第一次来的那天,下面两层挤满了人,晏辞随意往下一瞄,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脑袋。

不同于他们这间能容纳十几人,却只坐了他们三个人的厢房。下面那两层简直就是人挤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压在栏杆上,兴奋地看着下面,晏辞都害怕他们中会有人摔下去。

那些人花费的银两不会低于百两,可是竟然也只能在栏杆旁站着看。

琼花宴很快便开始了,下面流光溢彩,各种乐器的声音伴随着舞步响起,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震的晏辞耳朵发麻。

这若是放在现代,就相当于一场室内演唱会了,而且不用喇叭和音箱就能发出这么大的喝彩声,这些古人也是天赋异禀,也是没谁了。

门外不时有哥儿端着精美的茶点过来,那些放在漂亮碟子里的做成精美样式的点心,简直如一个个不忍下口的艺术品,实在美极妙极。

晏辞对那些漂亮点心没什么兴趣,他本来也不是喜欢甜的东西,不过倒是可以给顾笙带回去些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被他打消了。

不行,不能跟顾笙说自己来这儿了,虽然是被骗的。

于是他只喝了几杯热茶。

那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入口盈芳,让人感觉自喉咙到鼻腔都被芳香充盈,十分合他的口味。

秦子观有求于他,此时还不到花魁出场的时候,自然也不到印香交由其品鉴的时候。

于是秦子观让楼里的哥儿拿最上等的茶一壶接一壶送过来,看着晏辞无意识地喝着茶,似乎喝的很开心,不一会儿自己就喝掉了一壶。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晏辞不得不出去一趟。

这楼里虽然富丽堂皇,已经算是最高级的建筑物之一了,但就算再高级,到底没有现代便捷的排水系统,所以晏辞只能去一楼。

他拒绝了要陪他一起去的璇玑,他实在还做不到上个厕所还要人陪的地步

为了方便最上层的客人出行,芳华楼在三层厢房后面修了一条可以直通一楼的木质楼梯,楼梯外侧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天井,下面是一块儿雕满花的装饰用的大理石平台。

从下往上看,就可以看到上面三层厢房的后面,

这楼梯不仅用来给客人下楼用,为了不影响前面客人的观赏,楼里的伺候哥儿的仆人一般也会从这里走。

晏辞回去的时候,外面的乐声喝彩声不仅没消,每隔几秒就会响起,震的他太阳穴直跳。

秦子观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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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在芳华楼的最顶层,能一眼看清整个舞台的位置,晏辞在一楼的楼梯边上站了一会儿,等到面上的热度消散,这才慢慢抬起脚往上迈。

可是他的脚还没踏上第一节台阶,后颈上汗毛便没来理由地倒竖起来。

耳边随即捕捉到头上方传来的一阵异样的风声。

随着空气被破开的呜咽声,身后一阵巨大的物体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前面突然爆发的喝彩声同时响起。

可是那诡异的落地声却瞬间被淹没在前面雷霆的掌声中。

与此同时,晏辞感觉到后背被溅上了一片液体。他的身体不需要大脑控制,几乎是本能地瞬间住脚,心脏随之加速起来。

他脚步顿了一下,这才一点一点转过头,接着瞳孔微微睁大。

只见身后距离他几步远的,原本是干净的雕花平台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哥儿,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此时正静静地仰面躺在地面上,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从他的躯干和四肢下,向四周慢慢蔓延开,很快便染红了那圆形平台。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下/体一片血肉模糊。

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色肿痕和鲜红色的血痕,交错着布满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似乎在述说着他死之前正发生的事。

而此时他没有丝毫生气的瞳孔还保留着生前的惊恐神色,圆睁着对着头上芳华楼梁椽纵横的精致的屋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

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开始在空气里蔓延。

晏辞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一拍接着一拍加快起跳动的速度。

有人坠楼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一波歌乐声和欢呼喝彩声。

可是晏辞除了自己心脏跳动的“砰砰”声,什么也没听到。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然后缓缓抬起头。

此时众人都在前面为歌舞喝彩,所以厢房后面的围栏处,第一层和第二层都没有人。

他一层层向上看去,这楼里只有三层。

虽然只有三层,但其实每层高度都是普通楼一倍到两倍,所以这三层楼的高度快有六层楼那么高。

而最上面一层的厢房在胥州众权贵中也是稀缺资源,平时不对外开放,只会留给几个特定的客人。

此时,第三层原本应该和和下面两层一样,围栏旁空无一人。可其中一个厢房前正站着三个人,两个家仆模样的人正簇拥着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人。

而那穿着锦袍的男人正站在雕花围栏前低头朝下看着。

他没有看自己。

他的目光正投在仰躺在血泊里的小哥儿身上。

晏辞这样一抬头,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把目光从哥儿的尸体上转到他的身上。

离得很远,可是就在他的目光投过来的瞬间,晏辞后背上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男人眼里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起。如果晏辞能看到他的眼睛,就能看到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神色。

这目光若是放在任何其他场景下,人们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善于欣赏周围事物的,高雅而贵气的男子。

但是此情此景下,他欣赏的是躺在血泊里满是伤痕的躯体。

晏辞呼吸微微一滞。

接着,他便看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

那欣赏的目光深处,缓慢地长出一丝笑意。

第170章

不舒服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心头。

晏辞收回目光。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但不代表他就会因此无动于衷。

他心理还算强健,但是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哥儿端着一盘茶点从前院走来,就在当他刚刚踏足这里时,眼前血腥的一幕正好落进他的眼底。

随着茶盘坠落和茶碗碎裂的声音,那哥儿捂着嘴不敢置信地退后了几步,接着惊恐地转身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一阵更加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晏辞错愕地看着两个龟奴一路小跑从前院过来。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块折叠起来的厚实的白布,看起来就像裹尸布一般,然后动作娴熟地直接罩住哥儿的全身,将他浑身上下的痕迹尽数掩住。

那白色的布中间瞬间洇上一大团可怖的暗红色。

接着两个龟奴默契地将哥儿的尸体一拢一裹,接着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就这样小跑着去了旁边一个晏辞方才压根没注意到的暗门,身影消失在其中。

若不是那冰冷的石头平台上残留着一大摊血液,将石雕的花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告诉晏辞刚才发生的事不是梦。

否则没人会知道这里刚刚摔死了一个人。

龟奴匆匆离开后,立马有两个婆子上前,手里拎着满满一桶水,“哗”地一声泼到那滩血迹上。

然后便跪在地上,拿着刷子麻利地冲刷起那块台子,接着又用盛了香露的水又清洗了一遍台子。

粘稠的血迹在冷水的冲刷下,顿时化成一滩淡色的污水,顺着平台上石雕的缝隙,一点一点流进一旁的排水渠。

而香露的芬芳掩盖住空气里残留的淡淡血腥味,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令晏辞的胃部一阵一阵向上反起胃酸。

整个过程不到半柱香,那哥儿在这里死去的痕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做多余的事,他们的面上皆是习以为常,仿佛这只是最基本的工作。

唯一因为目睹一场死亡而心绪波动的人,感到震撼不可思议的,恰恰是在场中显得最“多余”的晏辞。

这场坠楼到底惊动了一些人。

楼里不少年幼的,还不到接客年龄的哥儿挤在门后,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害怕地看着外面的场景。

也有年龄大一点儿的哥儿,随意看了一眼下方被水打湿的石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转身关紧门。

晏辞握着木质楼梯扶手的手指微微用力,白色指节几乎穿透薄薄的皮肤。

下一刻,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人快速从门外走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六七的,样貌姣好的哥儿。

他一上来就双手作揖深深朝晏辞鞠了一躬,接着点头哈腰,脸上堆满笑:

“对不住,对不住,让贵客受惊了,小人是这里的临时管事。楼主暂时不在,这两个哥儿就算给您的赔礼,先让他们送您回房,一会儿主人回来了,会亲自去秦公子厢房里给您赔罪。”

他说罢朝身后看了一眼,跟着他来的两个哥儿立马上前,一左一右打算扶晏辞上楼。

晏辞没有动。

他抬头看向刚才男人站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然而那哥儿摔死的场景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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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在目,根本无法忘掉。

晏辞晃了晃头,他还没有动作,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头上传来。

“怎么回事啊?”

一个轻佻的声音自楼梯上响起。

晏辞抬起头,看到一个一身翠绿色锦衣的年轻男子在几个家奴的跟随下走了下来,木质楼梯被他们踩的咯吱作响。

“薛公子在你们这就叫了一个哥儿,结果服侍的不怎么样不说,说了两句还哭哭啼啼的,一个不留神就跑出去跳了楼。”

“芳华楼的哥儿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水准了?”

那身着翠绿衫子男人生着一双吊梢眼,踏下最后一阶台阶时瞥了晏辞一眼。

看着他身上做工精良但不算昂贵的衣服,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你们的人死了事小,污了薛公子的眼睛事大。扰了薛公子的兴致,你们赔的起吗?”

晏辞眉头一蹙。

若是说那管事刚才还能与晏辞还能笑脸相迎,此时见了这人便已经额角冒汗,脸上原本勉强维持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就连腿脚都不自觉打起颤来。

“杨公子恕罪啊!”

他的眼睛瞄到翠绿衫子身后快有两米高的壮汉,吓得赶紧朝那绿衣男子揖礼:

“那哥儿年纪太小了,服侍不周,还请公子见谅!今夜的多有费用给公子全免,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哥儿都行,一会儿小人就送到您房里,还望公子不要…”

绿衣男人听罢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全免?”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扇子,在掌心里敲了敲,不紧不慢地踱到管事身边,用扇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

“你是觉得爷差这点银子是吧?”

那管事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

“哦——”那绿衣人故意拉长了声音,“你不敢,那你是觉得薛公子差这点银子?”

一听到“薛公子”三个字,那管事面色更白,勉强咽了一口唾沫。

他在翠绿衫子咄咄逼人的目光里没坚持一会儿,终于颤颤巍巍“噗通”一声跪下来,双手抱在一起不断作揖。

“杨公子,小人怎么敢这么想啊!”

晏辞在一旁看着这闹剧,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转身就要上楼。

然而刚一转身,入目的并非是木质的楼梯,而是一片黑色锦袍的下摆。

怪异清冷的熏香先一步钻进他的鼻腔。

晏辞豁然抬头。

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

男人此时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微微歪着头。

黑色的,没有丝毫瞳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晏辞后背再次翻起一层寒意,原本被压下去的不适感在此刻翻涌而上达到极点。

男人的双眼里明明不带丝毫感情,可唇角却向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他的眼神让人极度不适,仿佛是盯着濒死猎物的秃鹫,耐心地欣赏着猎物断气前的痛苦挣扎。

是刚才站在三楼看着尸体的那个人。

这个人的肤色极白。

但并不是健康人的白皙,而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白色。

正常人的皮肤上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细小的斑点或是痘痕,这样的皮肤才自然而正常。

但是这个人没有。

他的脸不仅白的如玉,也像玉一样毫无缺陷。

人人常形容美人肌肤如玉,但实际上如果一个人真的有玉一样的皮肤,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而他的身上熏香的味道,那香本来是清冷的,可偏偏其中突兀地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甜腻。

这两种味道原本不应该混在一起,若是寻常人闻到可能只会觉得奇怪,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可是晏辞却敏锐地从那丝甜腻里捕捉到了异样。

那不是什么甜腻的味道,那分明是血的味道。

他觉得更加不舒服,可那人就站在楼梯口,要想上楼,就不得不经过他身边。

晏辞别开眼加快脚步,打算从他身边快速走过。

然而就在他要踏上台阶的时候,男人突然问道:

“好看吗?”

晏辞心跳慢了一拍。

他转过头,只见男人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姿势,头都没有转,仿佛问题不是他问的。

从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的那抹诡异的笑。

他感觉到晏辞探究的目光,头没有动,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一滑,侧向晏辞。

晏辞被这诡异的一幕刺激到了。

他终于知道那管事为什么一听到这人的名字怎么吓成那副模样。

这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啊。

晏辞也知道这人在问什么。

他在问自己刚才血泊里的那一幕好看吗。

喉结不受控制地不断滑动着,晏辞勉强转回头。

他屏住呼吸,当什么也没听见,就想快步从他身边过去。

结果男人身后一个家奴却往旁边踏了一步,正正好好堵住楼梯口。

晏辞身后,那个翠绿衫子吊梢眼十分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薛公子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啊?”

哪来的狗腿子,这么尽职尽责?

晏辞冷声道:“我不认识什么薛公子,也不认识你。借过,我要上去。”

面前的家丁纹丝不动,身后的翠绿衣服却脱口而出:“我操。”

他扔下了吓得半死的管事,饶有兴趣地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晏辞一番,十分惊讶道:

“哪来的不怕死的?有点意思啊。”

他把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见他身穿着一般,以前在胥州城也没见过这号人。

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翠绿衫子越发放肆,笑了起来:“你这条舌头倒是挺韧的。”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眯着眼睛:“也不知道若是割了泡酒,还能不能这么韧。”

“…”晏辞深吸一口气。

真是醉了,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能遇到变态。

晏辞身后两个哥儿已经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而那个管事更是快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只求没人注意到他。

晏辞蹙着眉,他不知道这两人到底什么身份,但既然也是从第三层楼下来的人,只能说是非富即贵。

晏辞强压着心中的不适:“我不认识你们,也没有得罪过你们,你这样咄咄逼人做什么。”

那翠绿衣服闻言一脸惊讶:“得罪我们?”

他绕着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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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走了半圈,啧啧道:“你当然有得罪我们啊。”

“薛公子问话你都敢不答,你这不是不把薛家,不把薛公子放在眼里嘛。”

晏辞心说这到底是哪来的奇葩,自己连这什么薛公子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不放在眼里了。

而且自己既没招他也没惹他,怎么就莫名其妙跑过来挑衅。

他强压着怒火,正要开口,然而话到嘴边,心里却是灵光一现。

这人虽然自己没见过,可是每一句话都在挑衅,但其实他挑衅的目标未必是自己。

晏辞眸子一转,余光落在第三层厢房上面,心里突然有了底气。

?

于是他压下心里的怒意,转而笑了一声:“我的确不认识薛公子。”

他目光落到翠绿衣服上:“但我刚才听到,阁下好像是姓杨吧?

“既然阁下不是薛家人,还一口一个薛家的挂在嘴边,又是做什么?”

他眼眸一转,惊讶道:“所以阁下这是狐假虎威——”

他顿了顿:“还是狗仗人势啊?”

翠绿衫子闻言脸色大变。

他捏着扇子的手骨节咯吱作响,眼里神色越发狠毒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两个家仆就上前一步,手纷纷放在腰间挂着的刀鞘上,其中一个已经出鞘半寸。

晏辞神色一肃,联想到刚才哥儿的惨状,这几个人绝对不止一次杀过人。

那翠绿衫子见他沉默不语,终于笑起来。

他似乎知道晏辞是从哪层下来的,也不敢太过分。

于是悠然地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这样吧,爷今天心情好,也不想溅一身血。”

“你不是想过去吗?”翠绿衣服上前一步,慢悠悠用扇子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声爷爷,我就放你过去,怎么样?”

“…”

晏辞很想给他脸上来一拳。

他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几人一时僵持不下。

虽然这边很热闹,可是楼梯口阴影里的黑衣男人却一直安静站在那里。

直到——

“大外甥,你在干嘛?”

原本僵持的气氛忽然被这一句语气随意的话打断了。

那翠绿衣服闻声面色一变,几人皆是朝楼梯上方看去。

晏辞也跟着抬头,只见最上层的楼梯口处站着个俊秀的绯衣公子,手肘悠闲地搭着栏杆,桃花眼正看着这边。

他身后,一身天蓝衣服的叶簇故作惊讶地上前一步,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嘿,我刚才还说呢,这才二月,怎么就听到外面传来嗡嗡的声音了。”

“能没有嗡嗡声吗?”

秦子观上下扫了那翠绿衫子一眼,眯着眼笑起来:

“这不这么大一只绿头蝇嘛。”

不知是不是晏辞的错觉,他感觉旁边那翠绿衫子吊梢眼见到秦子观的刹那,衣服的颜色都映到脸上去了。

翠绿衫子看见秦子观,神色间满是厌恶:“你怎么也在这儿?”

秦子观面上笑容更加灿烂。

可是他并没有理会这翠绿衫子,而是高声对那黑衣服男人说:

“喂,薛檀,让你的狗往旁边让让,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

那面色白的像玉的男人原本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直到此时才终于慢慢抬起眼。

他看见秦子观,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薄唇轻启,把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秦、子、观。”

声音像他身上的熏香一样让人发冷不适。

古人的称呼其实是有些讲究的。

如果是同辈,一般互相称字以示尊重。

跟关系好的朋友,相互之间直接叫名也无妨。

但若是有人连姓带名称呼某个人,这就叫“直呼其名”。

说明这两个人关系一定相当不好。

晏辞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心道这几人应该不只是关系不好。

这明显是有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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