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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晏辞是这里身份最弱的,于是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面前的几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翠绿衫子在看到秦子观那一刻,注意力就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了。

但是晏辞还是觉得那一身黑的“薛公子”有些瘆人,实在不想在他旁边多待一刻。

那个叫薛檀的男人盯着秦子观。

秦子观面色不变,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未减分毫。

晏辞忍不住有些佩服他,心想自己要是被这人盯着看,早就浑身发毛了。

那姓杨的翠绿衫子见薛檀没说话,一握手里的扇子,指着秦子观刚要开口骂街,却忽然听薛檀道:“…原来是你的人。”

翠绿衫子愕然地回过头,看见薛檀黑的不见光的眼底泛起一丝晦暗不明。

他唇角到现在都是上扬的。

晏辞在旁边暗自琢磨,这人要不是面部痉挛,那就是天生一张笑唇。

不过这笑的也太惊悚了。

“让他过去。”他突然开口。

那姓杨的翠绿衫子明显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作,此时听了这话,明显极度不甘心:“薛兄,他们…”

薛檀黑色的眼球转向他,翠绿衫子瞬间湮声,咽了一口唾沫。

两个拦路的家丁分开一条缝隙,晏辞立马穿过他们走上楼梯。

等到他站到了秦子观身边,这才回头朝下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叫薛檀的人依旧抬头看着这边。

刚才晏辞经过他时只是随意一瞥,因为这人面色太古怪没敢多看。

这时他无声无息地打量了他一番,才发现这人肤色虽然白的瘆人,但是面上却带着一种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不是五官的似曾相识。

晏辞他刚刚进入这具身体时,曾经对着铜镜见过镜子里的原主。

那是原主虽然还是这张脸,但是眼底带着一种昏色,晏辞后来调理过这具身体的作息一段时间,那昏色方才消散。

那是一种纵欲过度的颓惫感。

而这种感觉在这个叫薛檀的身上也呈现了出来。

晏辞收回目光。

秦子观则直起身,盯着下面两人看了一眼,随后转身回屋。

晏辞清楚地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晦气。”

……

回了屋子后,屋子里苏合香的味道很快聚拢过来,那种黏腻的不适感才从身上渐渐褪去。

叶簇显得比秦子观激动许多,上前一步:“哥,薛檀怎么也在这儿?要不要换房间啊?早知道他在隔壁,我就不订这里了。”

秦子观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扯了扯领子,呼出一口气,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也能看出来明显被打扰了兴致。

他回头看了晏辞一眼:“大外甥,你还好吧?”

晏辞想起刚才的场景,虽然有些不适,但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那哥儿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秦子观和叶簇一起看过来。

晏辞抿着唇:“他是被他们扔下去的。”

对面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叶簇浑身一个激灵骂了句脏话,秦子观则凝着眉,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大外甥。”

他指了指门边的璇玑,又看了看晏辞:“去把衣服换了。”

璇玑闻言立刻上前:“跟我来。”

晏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他拉着到了旁边一间小室。

那间小室就在厢房里,是单独开辟出来的隔间,不算多大,但是里面香氛喷人。其间放置着浴桶,香胰,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衣柜,柜子里挂着崭新的衣袍。

有两个龟奴刚刚挑了热水上来,另有一个哥儿正在试着水温,见晏辞进来,便上前想帮他脱衣服。

晏辞看着着齐全的设备,一时没明白这花楼怎么还有泡澡的地方。

但他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些事物为什么会在这里了,显然是给来这里的客人事后用的。

璇玑知道他的习惯,便让那哥儿出去,自己在旁边侯着。

晏辞伸手去解衣带,然而刚刚摸到衣带,指尖便触到一片湿润的感觉。

他抬起手,接着烛光,惊讶地发现指腹上的一抹红色。

他面色一变。

直到此刻,他这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甚至身前几处,都被溅上了暗红色交错白黄色的不明液体。

晏辞紧抿着唇,他不想细想那些液体是什么,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脱了衣服。

璇玑则拿着一块布迅速地把那些衣服抱住,然后拿出去烧掉。

……

杨抒狠狠摔上门。

他指节发白,几乎把手里的扇子攥断。

“秦子观…”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不一会儿,芳华楼的老鸨,一个上了年纪但姿容犹在的哥儿,带着一个十几岁的,长相漂亮的哥儿过来给他赔罪。

那老鸨显然是见惯这楼里这种事情的。

来这楼里的客人,哪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客人之间发生冲突若是自行解决了最好,若是两方皆不让步,就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多送几个哥儿给他们玩就好了。

哥儿是这个世上最低等的存在,他们不如男人,也不如女人,生了哥儿的穷苦人家将刚出生的哥儿卖掉,是很寻常的事。

而这些被卖进楼里的哥儿都是爹娘不要的,要不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除了买他们的人因为在意银子而在意他们,否则这世上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只要不坏了芳华楼的招牌,就算中途被客人玩死几个也没事,只要息事宁人就好。

杨抒在那老鸨满脸堆笑的劝解声中,心头的怒气才算缓和了些。

等到那老鸨笑着带上门出去,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哥儿则被留在屋里,温顺地跪在地上。

那老鸨显然用了心了,挑的这个哥儿面容清秀,虽然年纪稚嫩,但是已经能看出来日后标志的样子。

他听从老鸨的吩咐,安静地垂眸跪在地上,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杨抒眯着眼打量着他,这才慢慢踱到他身边,伸手钳住他的下巴,硬生生把他的下巴抬起来,细细打量了一阵。

那哥儿看见他眼睛里残忍的神色,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牙齿都在打颤,几乎不敢正视他。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粗鲁地拖上床。

随着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哥儿浑身抗拒地紧绷,拼命摇头,眼泪滑落,嘴里不住哀求着。

杨抒熟练地抡圆了胳膊,伸手照着他的脸狠狠抽了两巴掌,随即拉开他的双腿。

痛苦地呻/吟声在房间里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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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抒推开门时,薛檀正靠在椅子上,黑色的瞳孔看着下面花台上弹琴的哥儿。

他面上看不出一丝不悦,似乎丝毫没有受刚才事情的影响,和面色一样苍白的手指随着琴音,轻轻敲着椅子扶手。

嘴角依旧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可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两个比杨抒房里那个更标志的哥儿正跪在门口价值不菲的毯子上,像一对儿刚刚破壳怕冷的雏鸡,紧紧贴在一起。

杨抒在门口理了理衣服,这才上前走到距离薛檀几步远的地方:

“薛兄,那个秦季明一个商贾之子,怎么敢屡次在人前和你对着干的?要我说就得派人给他个教训才行!”

“砍了他一条腿或者一只手,把他弄残了,让他下次见了你就夹着尾巴走!”

薛檀敲着节拍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过眼眸,在杨抒身上滑过。

那一瞬间,杨抒浑身紧绷。

然而薛檀的目光下一刻就略过他,落到门口跪着的两个哥儿身上。

那两个哥儿比刚才坠楼的哥儿看着还要小一些,杨抒见他没看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气,忙转过头对两个哥儿骂道:

“你们两个长不长眼睛,还不赶紧过来?”

两个哥儿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互相贴着对方,害怕地走上前。

薛檀盯着他们看了一瞬,随后嘴角裂开一个弧度。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年龄太大了…去换两个小一点的过来。”

……

晏辞洗了很久。

他靠在浴桶里,刚才的一幕幕还在他眼前循环。

他来到这世界这么久,都没碰到那么让人不适的人,就连晏方都没这么让人难以忍耐。

尤其一想起那个叫薛檀的看人的眼神,就让他浑身不舒服。

等到他换完一身崭新的衣服出来,看见外面秦子观正和叶簇说话。

屋子里案几上的茶点都是新换的,光看外表就知道价格不菲。

而旁边还有老鸨送来的几个哥儿,此时正站在门口。由于无所事事,面上看着有些紧张。

晏辞走到一旁坐下,开门见山地向秦子观问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刚才那个人是谁?”

秦子观支着下颌,闻言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那个人叫薛檀,胥州知州薛梁薛怀恩的儿子。”

“胥州知州的儿子?”晏辞有点不可思议,“既然他是知州的儿子,怎么还这么明目张胆杀人?不怕给他爹落下把柄?”

秦子观用扇子支了支下巴:“怎么说呢?”

“其实吧,薛梁这个人还挺老实的,不仅老实,还有点怂。有时多‘纳点税’给他,他都不敢收。”

“就是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啧,看着就遭人烦。”

秦子观收了折扇,一脸不舒服:“按薛梁的资质根本做不到这个位置。幸好他平日里也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

“他这儿子也没明面上杀人放火,就是他的某些癖好——”

秦子观顿了顿:“——让人恶心。”

晏辞一想起那死去的哥儿身上的伤痕,心下了然。

“而且这个薛梁,他虽然怂,但他有个兄弟,在燕都是京官。”

秦子观声音很淡:“几品的官我不清楚,但薛檀这变态能安稳到现在,只能说他这个叔父的官阶,护的住他。”

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提这个人,没再多说,而是看了晏辞一眼:“你下次见到他,离他远点。”

“对对对。”叶簇闻言赶紧接话,“晏兄,你下次再遇到那个人,一定要绕着他走知道吗,那人看着就让人不舒服。我每次看他都觉得瘆得慌。”

说罢,他还夸张地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装得还是真是如此。

晏辞心想,不用他们提醒自己也知道该离那人远点。

那人长得怪不说,看人的眼神也怪,在大街上怕是要吓哭小孩,遇到肯定是要避之三尺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倒也并不多么担心。

毕竟今晚这琼花宴他是被秦子观骗过来的,出了这芳华楼,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遇到那人了。

第172章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便在还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的时候,被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晏辞换了新的衣服,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他手里抱着一个手炉,里面一块烧着的香饼。

在香炭的余温下,散发着淡淡的微凉味道。

他坐在椅子上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外面的笑声和掌声也没能把他重新拉入气氛里。

虽然知道这个朝代和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不同,然而让他迅速从刚才那一幕中脱离出来还是有些困难。

他不认识那个哥儿,但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的死感到悲伤的人。

楼下的咿呀唱曲声自始至终便没有断过,和着古乐器靡靡的乐声一在香炉徐徐而上的焚香里交织成一张酒色纵横的蛛网,笼罩在芳华楼上空,紧贴着每一寸屋檐墙壁。

从晏辞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那些在欲望中浮沉的人,他不知道在座的人里面有多少真的是单纯欣赏乐曲的,可就算这栋楼外表布置的再华丽精致,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他听别人说过,这楼子里的哥儿出身大多凄苦,大部分是从小被卖进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家道中落,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流落至此。

垂眸看着下面形形色色的人,晏辞一时觉得有些茫然

……

不多时夜色降临,数十盏点燃的,缀着流苏的琉璃花灯被龟奴用长长的竹竿挑起,挂在对着街道那一侧走廊的房檐之下。

被制成薄片状的透明五色琉璃,上面装点着形态各异的花朵,流光溢彩的琉璃拢着内里小小一团明火。

花灯在檐下轻轻晃动,串着珠子的流苏自其六角垂下,在风中微微转动,火光明灭错落,整体看上去玲珑剔透,五光十色。

花楼最中间的花台旁边放着一个计时用的墨石刻水滴漏,日月星三壶皆雕刻成花朵形状,水顺着日壶流到月壶再流到星壶。

星壶里浮着一块雕刻着花的木尺,水每流进去一分,便会向上浮一些,以此来显示时辰。

晏辞透过沿着街道那侧窗户往外看,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丝酒香。

到了快子时的时候,街上依旧灯火辉煌,下面的人不仅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后院的马厩想必已经停满了马车,后来的人只能将马车停在外边。

另外不时有酒馆小二打扮的人拎着食盒快步在人群中穿梭,然后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门口候着的不知哪个公子的随从。

还有不少人挎着篮子在街边兜售些吃的,有大胆的趁着门口的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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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不注意,想溜进来问楼下的散客可需要买些什么点心,不过没有一个成功的。

……

芳华楼那些拇指腹大小,做成浑圆珠子状的紫苏柰砌香樱桃糕,被放在一个手心大小的银形雕花球里。

一个哥儿将其放在瓷盘子里端上来,接着用手里的小银槌敲开银球。

银球散开成一朵五瓣的莲花,五颗颜色迤逦的樱桃糕咕噜噜滚到五片花瓣的尖端,如同五颗珍珠。

这五颗点心便要三十两银子起步。

晏辞看着叶簇伸手拾起一颗丢进嘴里,像嚼花生米一样连着吃了三碟,虽然吃的毫无美感,但是吃的很香。

有钱真好啊。

晏辞在心里衷心感叹。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花钱不眨眼。

“你怎么不吃?”秦子观用扇子指了指一碟蜜煎金橘,示意上菜的哥儿放到晏辞面前,“还没缓过来?”

晏辞眉心一跳,从哥儿手里接过盘子,却没有动,而是放到一旁。

秦子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晏辞看了看楼下花台旁的水滴石刻:“你说的那个哥儿什么时候出来?”

“嗯”秦子观往后靠在躺椅上,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思考了一下,“怎么着也得最后吧。”

“美人嘛,多等一会儿没关系。”

晏辞看了看楼下,视线却不自觉地移到隔壁的厢房,那里被厚厚的帷幔遮住,只留下一条半开的缝隙。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那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来。

并且想到那个叫薛檀的很有可能透过帷幔的缝隙看着下面,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冷。

晏辞抿着唇移开目光,朝下面灯火通明的花台上看过去。

第一层不似上面两层。

第三层明显是这楼里视野最好的一层,每一个厢房都能容纳十几人绰绰有余,只要坐在椅子上随便往下一看,所有风景都尽收眼底;

第二层稍微次一点,厢房也没这么大,一个紧邻着一个,要想看到花台上的光景还是要走到廊上才行;

第一层则是给散客的,大部分是凑热闹或是打探消息的,有些银两但不多。

下面那些穿梭在人群中的哥儿看着年纪都没有超过二十的,在某些油腻的男人中,看着像是毫无反抗,只能等着被采撷的花。

青楼这种地方原本只是有些高档的听曲场所,由于听曲的人中,总有人有这样那样的需求,时间一长就变了味。

……

晏辞看着下面那些脸上带着笑容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脸上的笑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这厢房里,叶簇负责吃,秦子观负责听曲,晏辞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于是为了不显得太突兀,随手也拿起一个樱桃糕来,随便咬了一口。

这糕点便是纯天然无任何防腐剂了,既没有糖精也没有色素,入口松软即化,果香芬芳扑鼻。

晏辞在口里咀嚼着这五两多一个的点心,心里却是生出一个想法:顾笙一定很喜欢吃。

秦子观哼着晏辞从没听过的曲子,折扇在指尖一点一点打着拍子。他一直没有看下面,不过下面的人偶尔有没弹到点子上的音,他就会微微蹙眉。

晏辞在曲乐上面没多少鉴赏能力,若是这时有人在上面挥笔泼墨,他还能说出个一二。

于是他很快加入叶簇的队伍,负责吃。

他拿起一个杏花酿橙,用银勺子舀了一口:“你能听出来他们哪个音弹错了?”

秦子观挑眉看了他一眼:“都说我是来听曲的。”

他的兴致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插曲影响,并且也没有忘记他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展开折扇摇了摇:“我可是正经人,跟下面那些人不一样。”

晏辞收回在橙子上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完全没看出他哪里比较正经。

秦子观哼了一声:“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就是想当面表达对他的欣赏。”

“而且爷向来怜香惜玉,怎么忍心美人落到歪瓜裂枣的手里。”

是是是,你怜香惜玉,你风流倜傥,你有钱,你有理。

……

随着茶点果子一起上来的还有酒水。

这次端上来的依旧是上次的酴醾花露,装在一扎宽的琉璃瓶里,似乎刚从冰水里取出来,上面带着晶莹的水光。

听说是从南海拿来的特供,整个胥州只有芳华楼有。先前秦子观曾经让人从南海带回来一批,不过味道没芳华楼的好,都被扔了。

晏辞转了转手里的琉璃杯,想起上次顾笙见到花露两眼放光的样子,顺口问道:“你上次拿回去的花露喝完了?”

秦子观眼都没抬,懒洋洋道:“不知道,给叶臻的。”

这个名字一出,正在吃点心的叶簇手一顿,他看了一眼秦子观,见他面上没什么变化,这才又放心地继续吃起来。

晏辞则是眉头一挑,他一直觉得他这舅舅和舅夫的关系有些微妙,有时从顾笙口中得知叶臻总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若是没什么事几乎不出院门。

他不八卦,他就是有那么一丝好奇。

然而秦子观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支着下颌,漆黑的眼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到台下最后一支舞跳完,下面的人隐隐有些沸腾。

晏辞放下勺子,眼见楼下花台后面的层层帷幔被拉开,一个身着雪衣抱着琴的哥儿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子观微微坐直了身子,下面的人群中瞬间发出一阵喝彩。

晏辞上次只是随意一瞄,这次仔细看了看那哥儿,见他脸上还像上次那样带着一层白色的面纱,完全看不清样子,于是好奇问叶簇:“这花魁是怎么选的?”

“嗯…”叶簇想了想,低声道,“之前琼花宴开始前半个月,会有一场花笺会,那花笺一百两一张,谁要是喜欢哪个哥儿,就买了花笺把他的名字写上放进去,到时候统计的时候谁的名字最多,谁就是花魁。”

晏辞了然,原来是用钱砸。

叶簇把最后一口点心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可不,我哥先前买了一百张花笺全都写着苏合的名字,这花街上还有哪个哥儿能跟他比?”

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没事的。”叶簇坦然道,“我哥他就是喜欢听曲,晏兄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告诉我阿哥。”

…难为你还记得你阿哥。

既然那叫“苏合”的花魁已经露面了,那只要把给他打一次香纂,自己今晚的任务就算完了吧?

完了好,这一晚上太惊悚,还是赶紧回去睡觉…

晏辞从位子上站起来,门外已经有哥儿过来请“秦公子的香师”过去,他刚要抬脚,秦子观却突然拉住他:“大外甥,你打完香纂立马出来。”

晏辞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还怕我抢你风头不成?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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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自信了?”

秦子观嗤笑一声:“我对自己没自信?”

晏辞心想也是,他不到处乱开屏就行,还担心他不自信?但是自己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吧,才不会干这种抢甲方风头的事

他让秦子观安心,随便整理了下衣袍:“到时候我就说我是你府里的香师,调完香我就走,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说到底虽然他和秦子观是亲戚关系,但是此时在外人眼里,他此时的身份与那些被人豢养在府里的香师并无不同。

秦子观闻言给他抛了个媚眼:“大外甥,我就知道你靠谱。”

晏辞干笑一声。

“对了。”秦子观又想起什么,对璇玑道,“你跟他去。要是遇到薛檀的人找事,就直接动手。”

璇玑得了令,立马站起来跟在晏辞身后。

第173章

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筳苏合香。

苏合是一种香。

这种香产自天竺,香质厚重,焚之香味异常芬芳,千金难求。

若是做成香囊佩戴在身上,人未至,香先行。

但是在芳华楼里,苏合也是一个宝贝。

不过芳华楼里的苏合不是一种香,而是一个人。

芳华楼今年选出的花魁,就叫做苏合。

苏合并不是从小长在芳华楼的哥儿,听人说他十五岁那年才来了楼里。

有人说他是被人牙子从别的地方拐来的,也有人说他本来是家世显赫的哥儿,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沦落至此。

原本这些后来楼里的,年纪大了的哥儿都是最不服管教的,也是要死要活最多的,一不留神就跑,非常不受楼里的老鸨待见,在楼里是最下等的哥儿。

不过这个苏合是个例外,他自从到了芳华楼便很安顺,因为生的漂亮,又弹得一手好琴,一直在楼里呼声很高。

按理说,这样的哥儿早早就会被卖了初夜,然而苏合却一直以清倌的身份留在楼里。

“芳华楼里新晋的那个头牌啊?听说今年都快二十了,还没接过客呢…”

“这芳华楼以前的花魁不都是从十五岁就开始…”

“他们哪能跟苏合比啊?你听没听过他的琴,呦,好听的能让石头跳舞!”

“就这么一棵摇钱树,不得好生供着,听说想听他弹琴的人愿意花千两银子!”

“嗐,我来这楼里就是寻欢作乐的,我干嘛要花千两银子听个小倌弹琴啊?”

“这说明你俗,俗不可耐!你知道给他花钱的是谁吗?”

“谁啊,这么冤大头?”

“除了秦家那个二世祖还能有谁,谁让家里银子多的花不完,听说要不是官府禁止,人家如厕都得用银票当厕筹!”

“那这哥儿可是有点厉害啊,也不知有什么手段,能把那二世祖迷得七荤八素的。”

“不过秦家那少爷既然给他这么大排场,那这哥儿还弄这一出比试干什么?直接洗洗干净迎客就得了呗,这欲擒故纵的…”

“要不说人家就是风雅呢,太唾手可得那就没意思了,必须弄点小难度,哎,情趣嘛,情趣你懂不懂?”

……

晏辞这一路上走来,听着诸如此类的言论不断,听的他直皱眉。

暂且不论那些人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就到处乱说。

就说这“拿银票当厕筹”?

有创意啊。

难不成现在对有钱人的意淫都到这个地步了?

好在没什么人注意他,也不知道他是秦家二世祖的香师,不过晏辞这一路走来,倒是对这个叫“苏合”的花魁有了些了解。

这个苏合进芳华楼之前的经历是个谜,但是他十五岁进了芳华楼以后,不知道怎么说服的老鸨,不仅不用接客,还凭借一手好琴,成了芳华楼历代花魁里唯一一个清倌。

不过到了今年,许是他再不接客就要二十了,就要成名副其实的老哥儿了,所以这场琼花宴便是为他办的,还允许他自己选第一晚的客人,这对其他哥儿来说是完全不敢奢想的事情。

晏辞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引路的哥儿往前走。

直到被哥儿引进芳华楼后面,他这才发现在原来这楼子后面竟然有一处很大的院落。

院落里栽满的各种花草,其间穿插布置着假山,看起来相当有格调。

而一条小径就穿过这花园一直向里面延伸。

小径两旁坐落着不少外表精致的小楼,三三两两的男人和哥儿站在门口,在树影错落间不时传来笑声。

如果说前面的楼子还冠冕堂皇地设的古色古香的家具,布置的高雅只为了吸引来客,那这后面的小楼就完全是为了那些隐秘的事情而建。

能被引进这后院的人完全就是为了放纵而来。

晏辞一直跟着那哥儿到了小径尽头,一处栽满鲜花的小院。

小院里孤零零立着一座正常高度的两层小楼,门口挂着和外面楼子一样的琉璃花灯。四面窗棂前落着淡绯色的纱幔,二楼被遮住的窗户后面隐约传来光亮。

想来这里就是花魁的住所。

这次比试既然是花魁出题,有资格参与比试的人也是在这里进行。

那引路的哥儿微笑着跟他说了规矩,二楼是万万不能去的,只能在一楼的屏风后面设立的香案上印香,印好的香会亲自给花魁品鉴。

晏辞略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对这花魁也没什么兴趣,自己单纯是为了报答秦子观这些日子的照顾,帮他得到这个会知音的机会便是。

一楼正中间摆放着一帘檀木座百宝嵌花屏风,屏风挨着门的这一侧放着香几和团垫。

而屏风那一侧隐约有一个人影,看身形是个哥儿。

晏辞虽然一晚上经历了风波种种,饭都没怎么吃好,如今一心想回去睡觉,但是手一触上香具,心里自然而然地认真起来。

他垂下眸子,没有多看屏风后面的人,伸手熟练地拿起香具。

半柱香过后,他收了手,一旁侯着的哥儿上前把印香拿过去给屏风后面的人看。

晏辞谨记秦子观的话,起身离开小楼,璇玑正守在外面,见他出来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刚走出没有几步,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公子留步!”

晏辞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刚刚引路的哥儿走到他面前,恭敬地问道:“公子,郎君想请教公子一个问题,公子可否方便?”

晏辞点了点头,表示但说无妨。

那哥儿问道:“郎君想知道公子身上熏了什么香?”

晏辞有些诧异。

不问他制的什么香,问他熏的什么香?

难不成这个花魁也对梅香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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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抬起袖子轻轻闻了闻,发现自己身上原本的梅花香尽数被秦子观屋里的苏合香盖去了,细闻这才放心地放下袖子。

“是苏合香。”他对哥儿说,“玉樨苏合香。”

那哥儿点了点头,晏辞顺利完成任务出了门,带着璇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幸运的事没遇到什么变态的人或物。

一直走到门口,看见秦子观一身红衣正站在后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玉兰花。

他黑发红衣,站在满树雪白下,不时有花瓣落在他肩头,整个人吸睛的不行,路过的哥儿不时转头看他。

见晏辞走过来,他问:“看到了?”

晏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到什么?”

秦子观深深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花魁。”

晏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有节操,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我只是去印香的,而且我很守男德的。”

秦子观嘴角一抽:“男德?还有这种东西?”

晏辞也不与他解释,随手指了指里面:“你快进去吧。”

这回轮到秦子观笑了:“这结果还没出来,你就让我进去?”

晏辞还没开口,里面一个哥儿急匆匆地走过来,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逐一掠过:“两位哪个是这花笺的主人,我家郎君有情。”

那花笺上正中央画着一朵花儿,正是方才晏辞用香粉印上去的一朵五瓣梅。

……

秦子观站在小楼门前。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看二楼泛着烛光的小窗。

闻讯而来,亲自给他引路的老鸨笑容满面,见他停了下来,还凑过来一脸笑意连忙堆笑地问他还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秦子观看也没看他。

他收了扇子,略微严肃地伸手理了理衣襟,略过老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按照规矩,他是今晚拔得头筹的人,那今晚花魁的初夜便是他的。

二楼是花魁的住所,平时不需要出去的时候,花魁就会一直待在这里。

老鸨将他送到二楼门口,便躬身退了出去,并且贴心带上门。

外面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隔离在薄薄的门扉外。

火烛映着花屏上的百花图,空气中还未散去的熏香清而不冷,甜而不腻。

秦子观慢慢抬脚,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

木质的楼梯在靴底的触碰下,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正朝着楼梯口。

他踏上最后一阶台阶,目光落向那道薄薄的镂花木门,脚步炖顿了一下,这才上前轻轻推开门。

柔和的烛光透过窗纸洒在地面,将他眼瞳中的光印满绯色。

坠着金色流苏的绯红色纱幔将整个房间点缀起来,房间两侧安置的鲜红蜡烛上,香烛上的火光正轻轻跃动。

似乎是为了迎合恩客的情趣,这间原本古色古香的房间此时被布置的如同一间婚房。

而秦子观身上那件红色的锦袍,就好像新郎身上的喜服。

圆润的打磨成珠的云母被穿在细如蛛丝的丝线上,一条接着一条铺成莹白色的珠帘。

轻轻摇曳的帘幕之后,是一个坐在琴案后的纤细身影。

秦子观没有掀开珠帘走进去,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纤影没有丝毫动作,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良久的安静后,珠帘后面传来一阵琴弦拨动的声音,如坠珠落玉。

不似第一晚在花台上那铮然的琴音,这首琴曲婉转而柔和,却并不缠绵绕指。

一曲终了,余音散尽,他方才开口:“第三叠第二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弹不好。”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瞬。

一个如霁雪般的声音自余音里传来:“这么多年,听过我琴的人不计其数,你仍旧是唯一一个能听出来的。”

秦子观长睫微动,嘴角却泛起一丝笑,看着珠帘后面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怎么认出我来的。”

“刚才那个公子…他身上有你的香…”帘子后面的声音似是叹息似是回忆,“玉樨苏合,我不会记错。”

秦子观漆黑的瞳孔里泛起一丝涟漪。

帘子后面的声音有些迟疑:“…那位公子…制的香很特别,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会赢?”

秦子观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折扇玉润的扇柄:“他只是个幌子,就算没赢也没关系…今晚这个房间除了我没人能进来。”

内室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秦子观垂下眼,长睫敛住眼里的神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琴弦的余韵在空荡的房间荡漾,许久等到余音消散,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响起,珠帘清脆的碰撞声之下,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银珠散落,一身绯色的美人出现在珠帘后。

一点朱色的孕痣点在他如秋水般的眼下,群芳化形,仙姿玉色,玉骨生香。

秦子观瞳孔映着他身上的绯色,微微一缩。

苏合站在原地,秋水剪瞳如镜面倒映着他的影子,他细细打量着他,许久才叹息道:“红色不适合你。”

秦子观眉头一松,眼中泛起笑意:“我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苏合被满室绯色盈满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眼睛,宛如漂浮在三千红尘中的桃花瓣,许久他想到什么一般移开眼,声音有一点儿发涩:

“我听说…你成亲了?”

秦子观注视着他,点了点头:“是,我成亲了。”

哥儿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道:“那很好。”

“…”

“你不用害怕。”秦子观越过他看着窗棂上垂下的红纱,“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强迫你。”

苏合默然。

秦子观见他不语,再次抬眼看向他,微微挑眉,语气轻松道:“怎么了?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不请我喝一杯?”

苏合没有说话,而是问:“想听曲子吗?”

“好啊。”秦子观顺着他的话,“《孤舟渡》还是《纨兰归》?”

苏合莞尔:“都不是。”

他转身回了内室重新坐在琴案前,十指如同蝶掠花般抚过琴弦,带起一串乐音。

秦子观微微错愕:“《阳春》?”

苏合轻轻颌首,指尖挑动琴弦。

“对。”

他抬起头,眸子看向秦子观,唇瓣微启:“一曲《阳春》,敬献知己。”

……

晏辞回了厢房,他临上楼的时候看了一眼楼下的滴漏,都快寅时了,今晚这是不用睡了。

楼下因为花魁已经选出了“入幕之宾”,众人留下的留下,回家的回家。

厢房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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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又美滋滋地点了几盘菜,看起来没吃够。

晏辞看了一眼桌子上十几个空盘:“你这么喜欢他们家的菜?”

叶簇拿着筷子对着佳肴指指点点,似乎不知道该先夹哪个:“晏兄你不知道,这家的菜贵是贵了些,但是真的好吃。”

他嘿嘿一笑,神色间跟苏青木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爹平时不让我来的,只有跟着我哥过来,才能吃上。”

他夹了一筷子春酒炊白鱼,对着晏辞招呼道:“来来来,晏兄你也再吃点。”

晏辞随手拿起了一杯酴醾露,喝了两口,心想这么晚再吃一肚子菜回去,明天不得消化不良:

“算了,我看你吃就好。”

第174章

叶簇吃的很开心,晏辞却没有他这么好的食欲。

他正看着楼下前厅人影绰绰发呆,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哥儿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在楼里留宿,并且说已经安排好了酒水和沐浴的物什。

叶簇闻言“哎呀”了一声,忙站起来整理衣服。

“晏兄,我得走了!”

他虽说也是个少爷,但是到底年轻,还有些小孩子气,没有秦子观那般无人可管无所畏惧。

他朝晏辞吐了吐舌头:“我得趁着我爹没醒赶紧从叶府后门溜回去,不然要是被他发现我夜宿花楼,保证要被罚跪祠堂的。”

他于是朝晏辞潇洒地拱了拱手,说了句改日再聚,便带着团柿和几个守在外室的叶家仆匆匆离开了。

厢房里于是只剩下晏辞和璇玑两个人。

晏辞今日与顾笙说了会晚些回去,让他不要等自己,先睡就是,结果却在这里到了天亮。

家里有惜容他们陪着,顾笙应该早就睡下了,晏辞准备效仿一下叶簇,一会儿带着璇玑悄悄回去,等到夫郎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了。

虽说如此,可是到了这会儿他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勉强打起精神朝楼下看了看,见那石雕滴漏里标尺上的卯时刚刚从水面露出来,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晏辞收回目光,余光却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那间厢房。

那间厢房依旧被厚重的帷帐遮着。

原本以为那个叫薛檀的怪人和秦子观一样,也是对苏合有所图,他先前还隐隐有些担心来着,但是一直到苏合弹完一曲过后抱琴下去,旁边那间厢房的帷帐都没有拉开。

晏辞垂下眸子,许是前半夜太过惊悚,一直熬到后半夜疲惫才不断泛上。

厢房里先前点着的苏合香味道还没散,这种香由于来自天竺或是西域各国,味道里难免带着些许异域风情,跟安息香乳香一起制成合香,燃烧往往香气袭人,闻着就很贵。

他阖上眼,头斜倚在椅子上,在这芳香中打算先稍微打了个盹。

……

半梦半醒之际,晏辞听到身边隐约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而那一簇自始至终萦绕在鼻尖的苏合香味道似乎更盛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秦子观一袭红衣,正坐在刚才叶簇坐的位置,身上的苏合香清透袭人,不消离近就能闻到。

晏辞眼睛睁开一条缝:“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还以为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又是哄又是骗,怎么着不得跟他那知音秉烛彻夜长谈,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

对方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靠在椅背上微微晃着手里不盈一握的琉璃杯,就着烛火看着流光溢彩的杯壁。

他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没有先前看到花魁面容的那些人的狂热,也没有晏辞以为的那种会见知音的欣喜。

相反他眉间带着一丝很淡的,晏辞无法琢磨明白的神情。

晏辞少有的见秦子观如此沉默,他刚想问他知音会的如何,就见秦子观侧过头看过来,他看着睡眼朦胧的晏辞,还有他眯着眼打量自己的目光。

然后眉头一挑,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大外甥,你想夸我好看直接夸就行,不用这么腼腆,要是想不出词我帮你想。”

晏辞听到他这自恋的语气与平时无异,自己实在没力气反驳他,因为他太困了,睡意立马就又涌了上来。

于是他闭上眼重新靠在椅子上,脑子里想着小憩一会儿就起身。

然后这一闭眼就彻底睡了过去。

……

鼻子有些痒。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一下一下扫着自己的鼻尖。

晏辞不舒服地侧了侧头,想要避开那东西,结果不一会儿,那毛茸茸的东西锲而不舍地又跟了过来。

晏辞皱着眉,睫毛微动,终于在痒意中缓缓睁开眼。

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就隐约看见一团长条状的,毛茸茸的长满触手的东西就横在自己的鼻尖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搔着自己的鼻子。

睡意瞬间如潮水般褪了个一干二净,晏辞身子猛地往后一缩。

结果这一缩不要紧,后脑勺十分大力地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痛的他眉头一皱。

他伸手揉了揉脑袋,等到眩晕和疼痛感渐渐散去,这才抬头,结果就看见秦子观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捻着手里一簇形似狗尾草的毛茸茸的东西。

晏辞:?

“大外甥。”

见他醒了,秦子观方才收回手,啧啧道:“你怎么睡的比旺财还沉。”

旺财是他养的那条通体玄色,腰细腿长,看着神气威风的半人高的细犬。

晏辞皱着眉坐起身,抬眼打量了一番自己所在的地方:“人本来就比狗睡得沉,不然为什么要用狗看家护院。”

秦子观低低笑起来。

他依旧穿着昨天的那身红衣,衣着整齐,看起来应该也是一夜未睡,但是脸上神采奕奕,浑身上下精神焕发,没有丝毫疲惫感。

晏辞一时不知道他是会知音去了,还是嗑药去了。

而此时自己正处在一处布置精致得当的房间里,这房间的布置风格一看就是芳华楼后院的某个小楼。

房间里还熏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神香,窗外隐约传来远处的人语响。

晏辞这时才一点点想起来昨晚睡着前发生的事。

坏了。

他心想。

自己这等行径岂不是“夜宿花楼,彻夜未归”?!

“你怎么没叫我?”

他匆匆从床上下来去拿一旁屏风上挂的外衣,若是顾笙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没回去,肯定要担心的。

秦子观坐在桌子前,用手指转着手里的狗尾草一样的物什:

“我叫了,不过你睡的比猪还死,我在这搔了你半天,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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