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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陈长安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公子的印象只存在于父亲昔日给他写的信里。
那信中的字里行间虽然没有表现太多对这位大公子的情绪,但陈长安也能感受到对父亲这位大公子其实是有些微词的。
自从几年前父亲随老东家回了白檀镇养老后,晏家在胥州的产业并由他代为管理。
虽然胥州这个地方作为大燕数一数二的繁华之都,每年成百上千的商旅会途径此处。商队需要休息,需要吃饭,需要娱乐,那么客栈,酒楼,妓院就多。
这座城里想要挣钱处处都是机会,来自四方的珍奇异宝会堆满胥州城内每一个集市和商铺。
香铺也是如此。
胥州每年新开的香铺如雨后竹笋,不过每到年关倒灶的香铺更是数不胜数。
自从老东家从胥州离开回去镇上后,陈长安就知道他们东家的经营重心早已不在胥州,也许老东家年轻时在胥州也想开创一番事业,然而胥州的铺子始终没有多少起色,属于饿不死但也发不起来。
若不是因为先前在常秀街的铺子位置很好,就算不怎么费心管理,每年还是有很多客官来店里。
陈长安道,即便那个铺子没有卖出去,每年都在增加的店租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尤其是店里收入不增,而那位二公子和晏夫人经常来胥州的铺子带走大量的银两,所剩下的收入堪堪维持正常运营。
店里原本的众人都很清楚,等再过几年,店铺收入就会连店租都交不起,所以有打算的,早就离开了,剩下的也是写对铺子有感情的老伙计和新来的青涩的毛头小子。
陈长安并不知道为什么老东家没有将产业交给他素来宠爱的二儿子,而是给了这个之前一次也没有来过胥州的大儿子。
但是他仍旧有条不紊地将铺子目前的情况说给他听,也委婉地提出了建议。面前的人听得很认真,甚至还将他所说的几点记了下来。
“我知道了。”晏辞看着纸上的字迹,“这些天店里的事还要你来打理,至于生意上的事,我会想办法。”
至于怎么想办法,当然是得先从调查附近的市场走起。
晏辞站在门口,不时有路人从他们店门口经过,到旁边的药铺抓药,周围的店铺大抵都是凌乱着堆满了中药材的药铺,那些铺子前面架起的药炉里升起苦涩的药味弥漫着整条街。
陈长安说的没错,除了抓药的人,恐怕没有什么人会往这条巷子走
晏辞回到北康坊,惜容已经烧好了饭菜,布置好桌子。
“今天又去秦府了?”
顾笙点了点头,让流枝把从秦府带回来的东西拿给他看:“外老夫人又让人送了几匹流光锦过来,还说明日让人过来给我们量定衣物。”
他看着低头吃饭的晏辞,顺手把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在他的耳后:“夫君,老夫人和叶夫人还问你这几天怎么没去府上,要我明天带你一起过去。”
“而且,小舅舅他还差人来找过你几次,不过你都没有在。”
晏辞正吃着饭,被顾笙这个萌萌的叠词呛得差点喷出来,顾笙赶紧站起来给他顺气。
“他找我做什么?”
“小舅舅说,他要带你出去玩。”
晏辞心想,他刚刚才知道自家铺子的窘况,现在哪有心情吃喝玩乐?
这些天他一直在胥州几处最大的香铺观察,见那些个铺子无一不是祖上扎根胥州,发展两三代,到了如今已经形成了从采买原料到出售一整条完整的链条,根本不是学就能学会的——
晏辞按照地图看了看原先那间店的位置,位于花街的另一边的街道上,旁边就是东西交错的大道。
日落西山后,夕阳的余晖再也遮掩不住州府之中的万盏灯火,街边商贩摊子上高高挂起的灯笼可以将夜晚照的如同白昼。
晏辞坐在车里盯着那点着灼热火光的街道看了许久,脑子里快速思考着。
不一会儿,街边忽然响起了旋律欢乐的胡乐,人群中有着红发和雪白皮肤的美人跟着音乐飞快地旋转,艳丽裙摆在半空中画成一朵炙热的大丽花,浑身上下的金色首饰随着舞步叮当作响。
在那些装点漂亮华贵的马车路过时,异族美人用不太流畅的异族语言讨赏,听到几声碎银落在地面的清脆响声后,立马笑靥如花地道谢。
怪不得陈长安说以前的那件店即使不费心管理都可以年入千两,这么大的人流量,连路边的乞丐一晚上都能讨要几百文。
他又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灯火越往那边就越阑珊。
晏辞低头就着花街传来的灯火看着手里的几张纸,陈长安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
“原本店里的香师们都是和老东家一样,坚持制作传统香品的,不过自从铺子变卖后,最开始一段时间还有人留下,不过因为年前几个月,收入太差发不起工钱,能走的都走了。”
…
“公子——”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的轻薄的哥儿正动作熟练地扒着窗,手指已经勾上他的衣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让晏辞产生了一种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儿肥肉的错觉:
“公子,奴看你许久啦,怎么不进去?”
晏辞思绪被打断,下意识要开口拒绝,却见小哥儿笑嘻嘻地打量着他,然后道:“公子是前几日和秦二爷说过话的公子吧,奴记得你呢。”
晏辞愣了一下,听他这语气似乎很熟悉秦子观不对,应该说整条街的哥儿都很熟悉他那幺舅。
他还没有开口,忽然旁边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晏公子。”
晏辞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面容英朗的少年,面带微笑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秦家那深色的质地上乘的家仆衣服,但是又和之前去晏家接自己进秦府的那个家仆的衣着不同,看着更为精致一些。
一见这人,那扒窗的哥儿连忙放下手,趁着他赶人之前跑掉了。
晏辞探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秦府小厮上前一步,对他行了一礼:“回公子,小人名唤琳琅,奉二公子的命令,在这里等候晏公子。”他指了指身后热闹的花街,“二公子说,等到晏公子的马车经过的时候,就让小人带公子过去。”
“他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琳琅笑道:“晏公子有所不知,您身后这条路到了晚上只有向南这处是有灯火的,公子说您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府。”
来之前,晏老爷便拉下老脸和他这几乎没什么联系的亲家母写信,就是为了晏辞到了胥州以后有个依靠,至少别太快饿死。
秦老夫人或许因为对早已离世的幺女的亏欠,对他和顾笙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和外孙夫郎也是很关切,还特地让自己的幺儿带晏辞熟悉一下胥州城。
晏辞没再迟疑,将那纸条折叠好放进袖子里,下车随着这叫琳琅的家仆进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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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怪陆离,满目缤纷的长街——
这里是整个胥州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上一次经过这里时,晏辞在马车里没仔细多看,今日步行进入,他这才发现这条长街是由许多楼子组成的,一个接着一个林列在路的两旁,从头走到尾至少要半个时辰。
从两侧楼里传来的各种丝竹声和哥儿咿咿呀呀唱曲的声音,与男人们的谈笑声恭维声觥筹交错声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
胥州百姓对这种声色犬马纵横之所并不太抵触,也可能因为青楼的营生是胥州收入主要来源的一部分,大部分人都是见怪不怪。
琳琅在前面一路,晏辞跟着他,路边两旁的楼子里不时有哥儿朝他投来目光,两个人直到走到长街最高,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座楼前。
这座楼比其他的楼都要高,外面大门之上点缀的金碧辉煌,门两侧上方挂着的琉璃花灯做工更是繁琐精妙。
晏辞脚步一顿,心里本能升起一丝抗拒来。
那边琳琅却没有从正门几个迎客的哥儿之间进去,而是引着他去了后门,进门后顺着一条台阶直接上了三楼。
晏辞默默观察着这座楼的环境,只见这楼跟前面那些充斥着各种欲望的花楼相比,更像是一个被古典艺术品装点的高级会所。
尤其是上了三楼以后,外面嘈杂的笑声捧场声几乎就听不见了,只能听见一阵飘渺的古琴声。
琳琅直接引着晏辞进入三楼最大的一个雅间,甫一推门,一阵异香便迎面而来。
这香味不同于外面的脂粉香和酒香混合的味道,味道清远独特,连一向对香味挑剔的晏辞都舒展了眉头。
他往里看去,这房间并不是如同他想象中的电视剧里的青楼那般,布置的艳丽而张扬。
相反这个房间格外古色古香,镂空的屏风后面放着一张黄花梨雕梅小方桌,上面摆放着一套精巧的琉璃酒具。
一旁还设置着一张黑漆钿花纹香案,一个楼里的哥儿正跪在软垫上认真地打着香纂。
而房间的另一侧,不是墙壁,而是半人多高的悬空雕花栏杆,透过栏杆,可以清楚地将楼里面所有景象收入眼底。
秦子观此时就靠在栏杆旁的椅子上,侧身兴致勃勃地朝下看着。
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跟琳琅身高一致,穿着同样衣服,笔挺站立的少年。
琳琅率先过去,在秦子观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秦子观这才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晏辞:“大外甥,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过来。”不等晏辞说话,他抬手招呼道,“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不用这么拘谨。”
谁拘谨了???
晏辞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
而琳琅则走上前站在他身后,和站在秦子观身后的少年一左一右…
像一对门神。
晏辞刚想开口问他让自己过来做什么,对面的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下面指了指。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朝栏杆往下看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整个青楼里面视野最好的一处。
栏杆外面是悬空的,一阵古琴声自下而上传来,青楼最下面的一层,正中间搭着一个台子,此时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哥儿正在上面抚琴。
晏辞虽然看不清下面人的样子,但是这琴音却是直接贯进他的耳朵里。
琴音铮然直上,如滔滔明月,朗朗清霜,余音绕梁三日之流不过乎此。
只听着琴音,让人丝毫无法想象这竟是出自青楼里的哥儿之手。
一曲终了,掌声喝彩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真不愧是花魁,人漂亮不说,这琴弹得可真好!”
“要不怎么说是头牌呢,能听他一曲就算花千两银子我都愿意!”
秦子观轻轻吐出一口气,在铺天盖地的掌声里侧头问道:“好听吗?”
晏辞略一忖度:“玉轸清越,曲韵流金。”
秦子观笑了起来:“大外甥你还挺会说的。”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下方,桃花眼凝视着抱琴谢幕的哥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真是好曲。”
晏辞闻言微微诧异,忍不住道:“你跑这里来听曲?”
秦子观还在回味着琴音,随手拿起旁边的青花瓷盏放在唇边:“不然呢,来嫖吗?”
“”
折扇“哗”地一声响,他指着下面:“胥州最有名的琴师,没有人比他更懂琴曲。虽然你来晚了,但是你运气好,好歹还听了个尾巴。”
他用的不是“花魁”,也不是“乐伎”,而是“琴师”。
晏辞没有回答。
秦子观放下茶盏:“你去依水巷看过了?”
“刚从那边回来。”
“是不是很穷,还很破?”
“…去那边的人是少一些。”
秦子观嗤笑一声:“那条街以北是城里最穷的地方。你要是真有店在那边,我劝你长痛不如短痛,趁早卖了。”
“卖了?”
“现在把铺子转卖出去,至少还可以能付清工钱和店租,不然再过一两个月,你就等着负债吧。”
晏辞盯着他。
“你不信。”秦子观乐了,放下茶盏,随意摆了摆手,那打香纂的哥儿便立马站起身退下,“依水巷那地方没人愿意去,那里的店,一年到头的银钱交完店租就剩下不到一半了。”
“这种铺子你不赶紧卖了,是开了个店,还是供了个爹啊?”
晏辞心想,你说的容易,卖了店以后靠什么吃饭,当你跟班吗?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
“大外甥。”秦子观完全不在意他的神情,展开折扇,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虽然我们俩才见了两次面,不过我答应了老太太好好照顾你,所以,你放心。”
他在扇子后面朝晏辞眨了眨眼:“舅舅不会亏待你。”
第152章
那抱琴的白衣哥儿在旁边两个小哥的引领下下了台,等到他的身影在楼下消失,秦子观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楼下的掌声和喝彩声许久才渐渐如潮水般退去,谈笑声又渐渐响起来。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琳琅走过去打开雅间的门。
一个哥儿笑意盈盈地问秦二公子还想听什么曲子,秦子观随意说了一个,那哥儿服了服身正要退出去。
秦子观目光扫过晏辞面前盛满酒,一点没动的杯子:“拿些酴醾香露来。”
不一会儿,一个哥儿手里拿着一套酒具走进来。
先将两只拇指大小的琉璃杯安置在两人面前,又拿起盘子中的小刀将一个巴掌大小的奶白色羊脂玉瓶上面的蜡封翘掉,随后将两只琉璃杯注满。
一阵扑鼻的蔷薇花香从杯中升腾而起,几乎掩盖住屋内的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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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讶然地看着被子里晶莹的液体,秦子观两根指头拿起那杯子,放在鼻下一闻,又放了回去,侧头对倒酒的哥儿道:“三佛齐入贡的酴醾露没有了?”
那倒酒的哥儿不知所措,门口等着他的先前点曲儿的哥儿忙进来,看了一眼小玉瓶,忙陪笑道:
“二公子,这是新来的哥儿,不懂规矩。三佛齐今年入贡的酴醾露比往年都少,今年只采了几瓶,都给您留着呢。”
“知道就好,以后别用这等劣货糊弄我。”
两个哥儿忙不迭地将酒具撤下去了,这酴醾香露又叫蔷薇露,是用露水浸渍蔷薇花后加以香蜜炮制的一款昂贵的饮品,相比于酒,更像是一种饮料。
晏辞以前也只是在书里看过,此时看着两个哥儿的背影:“这个和你说的那个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不好喝。”
看着晏辞好奇的眼神,秦子观悠悠道:“酴醾呢,以西域大食国产的气息最为馨香浓烈,做成饮露难以入口,只能做成香露搽在身上。”
“而容州产的味道最为单调,喝之寡淡无味。只有南海三佛齐的酴醾才为上上品,酿出来的香露晶莹剔透,味道更浓,口感更加甜润。”
秦子观轻轻摇着扇子:“他刚才拿的那便是容州本地的,一般人可能闻不出来,但是我能,所以我不喜欢。”
不一会儿,刚才的哥儿又拿来一个被蜡封着的瓶子来,倒出来的香露果然比方才的要澄澈通透,晏辞只消一闻,就知道这个的纯度比刚才的要高很多。
秦子观拿起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晏辞也拿起来,闻之香气扑鼻,入口又甘凉甜口,香气从喉咙浸入肺腑,只消一杯入口,浑身便充盈着蔷薇的芬芳,连呼吸都带着香味。
室内花香扑鼻,宛如初春三月百花盛开之时,楼下咿咿呀呀地声音又起,两个哥儿在台上抱着琵琶唱着小曲,声音宛转清亮,周围叫好声不绝。
晏辞的目光落在旁边徐徐冒着烟气的香纂盘上。
那纂盘径围二寸八分,昼夜各五十刻,是最通常的尺寸,盘中的香纂在高温炙烤下,一截脆弱焦黑的香坠落盘中。
这种香由沉麝龙脑等各种名贵香料制成,合香价格昂贵,非寻常人家所用,点燃时香味甜而不腻,馥而有韵,名为婴香。
晏辞的鼻子在婴香和酴醾香的交错间,得到很大的爽感,耳边听着楼下传来的唱曲声,更是惬意至极。
秦子观今日穿了身比雪还要白的袍子,领口袖口处皆绣着嵌银缠枝纹。
他没有像骑马那天把头发束起来,白袍墨发,一举一动十分随意,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放松下来的晏辞:“大外甥,你以前不会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晏辞手里的杯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没有。”
“那你的生活一定少了很多乐子。”
“”
晏辞已经习惯了此人会逐渐变得不正经的说辞,决定不接话。
秦子观随着下面唱曲的声音轻声哼着,直到耳边琵琶声渐息,他用折扇点了点身后:“他们两个,你喜欢哪个?”
晏辞冷不防听到这么一个问题,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秦子观用折扇指了指身后两个少年:“琳琅,璇玑。璇玑,琳琅。你要哪个?”
晏辞转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少年,长相英挺,相同的身高,一模一样的容貌。
只不过他身后的琳琅面带微笑,神色从容,面如春风还暖。
而秦子观身后的那个,神色冷如冰霜,眉目淡淡,面无表情,乍一看就好像谁欠了他两吊钱。
“这两个家仆在府里从小训练,算是好用的,老太太给了我。她说你来的匆忙,府里只有一个马夫两个哥儿,让我把这两人送一个给你,你先挑吧。”
秦子观的语气淡淡,仿佛讨论的不是人,而身后两人闻之面上没有丝毫不满。不过能被秦子观称为“好用”,又被秦老夫人嘱咐带一个给他,能力想必不会差。
然而晏辞觉得他带来的几个人都够呛养活,只好琢磨着推辞:“我一个人行动惯了,多带一个人也不方便。”
“我不是在帮你,我秦家的亲戚在外行走身边连个称职的随从都没有,被人看了会说我秦家考虑不周。”
“…好吧。”
秦子观回头看了看两人,折扇在两人之间点了点,最后落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璇玑身上:
“那这个就送你吧。”
身后两人立马调换位置,晏辞顿时觉得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
就这样在熏香和花香中,一直到后半夜,秦子观点的最后一首曲子结束了,眼见楼下已经有哥儿走进不同房间,晏辞转头看向秦子观,见后者已经站起身。
楼里的哥儿将几瓶包好的酴醾香露递到琳琅手里。
秦子观指着包好的香露,对旁边的哥儿说:“给他也包一份,记我账上。”
之后在一众哥儿恋恋不舍的挽留声中走出门:“大外甥,改天我再来会你。”
说罢扬长而去。
晏辞站在花街口,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昂贵的香味,他脑子晕乎乎的,看了看头上的月亮,又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璇玑。
他就跟在自己三步远的地方,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自己走一步,他就走一步,自己停下,他也停下:“不用跟我这么近。”
“给我。”璇玑指着他手里拎着的香露。
晏辞顿了一下,后者已经从他手里接过,或者说抢了过去,然后一溜烟地往马车方向走了,速度惊人——
北康坊入了夜就安静很多。
这里不似白檀镇,到了晚上便万籁俱寂,外面街市彻夜不息,总会隐隐传来欢闹的声音。
屋里烧着炉火,顾笙点了蜡烛,坐在桌边绣着从秦府带回来的未完成的小孩子的衣服。叶臻不愿意买外面卖的成品,宁可手绣,顾笙便自告奋勇帮他。
此时,流枝守在他的身侧,看着锦缎上图案,顺便帮他递剪刀和针线。就着烛火,流枝张大眼睛看着顾笙手指灵活地穿着线,顾笙抬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温柔笑道:“想学吗?”
自从几个月前他被晏辞救下来留在府里后,顾笙便将他带在身边,流枝对晏辞有着本能的感恩,所以对顾笙也是很敬慕。
他以前在赵家是被当家妓养大的,刚来时神情举止上皆是怯生生的,除了懂的怎么侍奉人那一套,其他什么都不会。顾笙便让惜容一点点教他,几个月以后才算有了正常哥儿的样子。
流枝身上带着一种柔弱惹人怜惜的气质,就像晏辞说的那样,他在某些方面和顾笙很像。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其实顾笙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
惜容将刚刚烧好的菜放到桌子上,见状也凑了过来,两个哥儿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顾笙手里的图案,直到外面响起了马车声。
惜容忙站起来去把有些凉了的菜拿去热,流枝则前去开门。
他将门闩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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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推开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给晏辞让路。
一阵从来没闻过的香味过后,晏辞照例裹着他的轻裘,卷着风中的寒香大步走了进来。流枝正想伸手帮他拿外袍,结果被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的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差点撞了个跟头。
流枝脚底一滑差点摔倒,结果被人大力扯着胳膊拽了回来,痛的他轻轻唤了一声,害怕地往旁边躲了躲。
却见扯住他的少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跟在晏辞身后进了屋。
晏辞一身香气还未散,跟诧异的几人介绍了一下,璇玑则像门神一样站在他身后,依旧冷着一张脸。
…
“你吃饭了吗?”
顾笙走上前帮他把腰带解开,换上一套轻软的居家袍,然后抱了抱他的腰,鼻尖贴着他的胸口用力闻了闻:
“夫君你去哪里了,身上好香。”
“去听曲了。”
顾笙兴奋地问:“什么曲,好听吗?”
晏辞把那两瓶酴醾香露拿了过来,打开盖子,顿时花香味弥漫开来:“尝尝。”
顾笙脸上飘上两抹粉红,他不敢喝的太大口,只浅尝了一口,眼睛更加亮了:“我在叶臻哥哥那里喝过这个”
“叶臻?”
“叶臻哥哥那里有好多这个花露,他说他害喜吃不下别的,只能稍微喝些这个。”顾笙解释道,“每次我都不敢喝太多,一定很贵吧”
他有点儿埋怨地看着晏辞:“你以后不要买这么贵的东西了,我们跟叶臻哥哥他们不一样,不要这么花钱。”
眼见顾笙越来越有当家做主的样子,晏辞道:“不是我买的,秦子观请你的,你只管喝就是了,他的人情我来还。”
顾笙由衷地感叹道:“是小舅舅吗,他人真好!”
秦子观好不好晏辞不知道,但是今天在楼里转了一圈,却不是一无所获。
第153章
从白檀镇带来的东西不多,原先沉芳堂里的香品都是很经典的香,带来也没什么意思,晏辞将自己年前几个月,在四时香铺做的几道香带了来。
春宵百媚香自然是不用说,其他的还有那道帮他赢得镇上生意的宣和降真香,还有最为主要的两道香,开元帏中香和鹅梨帐中香。
这几道香品都被他分门别类地放进银制小盒里仔细密封起来,用刀启开盒子边缘的蜡封,里面的香味便散了出来
次日一早,顾笙从晏辞的怀里醒来时,发现后者正在靠着床柱子,一边把玩着他的头发,一边翻看手里的一本杂记。
他抬头看着晏辞,他身上昨晚没化去的蔷薇香犹在鼻尖,顾笙忽然低头像小猪一样埋头往他身前拱了供,直拱的靠着的人衣衫尽开。
晏辞被他这一顿乱闹,新穿的亵衣都皱了,一只手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拎开。
大早上的,他可不想弄得一身汗。
“今日去哪里?”顾笙不依不挠地凑上来抱住他的腰,尖尖的下巴戳着他的胸口。
“去铺子。你今天呢,还去找叶臻吗?”
“叶臻哥哥怀着孕呢,得好好休息,我也不能每天都去打扰他。”
晏辞点了点头,昔日顾笙在白檀镇上还有不少认识的朋友,而到了这里除了惜容和流枝就没什么说的上话的人,叶臻又需要休息。
胥州不是白檀镇,他们刚来不久,除了秦家也不认识什么人,秦家又家大业大,过于频繁叨扰并非好事。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店里吧?”晏辞思量后提议道,“这些天我可能会和陈长安出门,店里没人照顾,你来看店好不好?”
正好店里除了几个老香师,剩下的的几个伙计也都年岁不大,正好也让顾笙学习学习如何照顾生意。
顾笙闻言果然眸光微动,开心地点头:“好,我愿意去。”
两人又厮磨了一番,晏辞方才恋恋不舍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身,他穿戴整齐,甫一推开门,差点迎面撞上什么物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站稳后定睛一看,就看见昨夜带回府的璇玑也不知起来多久了,穿戴整齐抱臂站在门口,黑衣黑发,腰直背挺,再配上面无表情的脸。
好一个高冷不,面瘫少年郎。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练功。”
“?练什么功?”
璇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晏辞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一道白光从腰间闪过,手里多出一柄三尺长的软剑,屈之如钩,纵之有声。
晏辞终于明白秦子观说的“好用”是什么意思了,这面瘫少年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把他赶跑,现在看来还是别赶了,那玩意看起来挺锋利的,万一把自己割了就不好了,不过
“这么软好用吗?”
“它也可以变硬。”
璇玑抬起手腕抖了一抖,那软剑剑身一晃,铿然一声,变成一把如紧绷的琴弦般的利刃。
晏辞倒吸了一口气,转身便加快脚步往门边走,后者将软剑缠回腰间,一个箭步上前,如影随形。
晏辞看了看他高冷的面庞,一时分不清他俩到底谁是主谁是仆,犹豫了一番:“其实你也可以在家待着,我不习惯有人跟着我。”
璇玑摇头,执拗道:“二公子让我跟着你。”
“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二公子说怕有人绑你。”
“绑我?我有什么家当值得绑吗?”他那个快要倒灶的店难不成还有人眼馋?
璇玑听到了这个问题竟然停下脚步,他英朗的眉头微蹙,似乎正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许久似乎想起来了答案,眉头舒展,字字清晰地说:“二公子说,你被绑了不要紧。”
“但是不能被人绑了拿去勒索他。”
“?”
秦子观,我谢谢你——
那天之后,晏辞就扮演一个路过进货的外地商人,领着璇玑穿梭在胥州的大小香铺。
阿三人比较务实,致力于干各种寻常人干不了的重活,在身旁一站十分有安全感,而且好养活,唯一的要求是给的钱够他吃饭就行,缺点就是过于醒目,只好在偏僻没人的地方看车。
至于璇玑,和琳琅是一对双生子。
这少年自从被秦子观塞给他后,一天不会与他主动说话,只有晏辞问他的时候,才会点头摇头,必要的时候才会回答,其他时间就沉默地跟着他,像一个高冷且无情的大佬。
他们这几天的确打听到不少消息。
胥州城虽繁荣,但是常驻人口数量是流动人口的二分之一,由于交通便利,往来旅客很多,但是城里的非富即贵的富户大部分集中在南康坊。
南康坊附近的所有店面的装潢成一副普通人不敢进的样子,不少店面规模很大的香铺,堂而皇之地将官府禁卖的香品的名字,公然写在幌子上售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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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辞看着那些嚣张的店面啧啧称奇,这一看就是香铺老板上面有人啊。
那些铺子里卖的香从原料到包装皆是价值不菲,没有什么参考的意义,倒是那日花楼之行后,让晏辞有了一个主意
“你看这是什么?”
晏辞去店里的时候,店里很空,陈长安正在跟几个伙计交代事情,因为来这边的人都是买药材的,所以他们这些店如同摆设。
陈长安闻声抬头,先是看了一眼晏辞,又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面无表情的陌生少年,最后才去看他手里的一袋香粉。
陈长安用指腹捻起一丝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是婴香?”
他抬起头狐疑道:“少东家拿这香来做什么?”
晏辞跟他把昨天自己在花楼里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我已经打探过那里的方位了,那花街距离我们这里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如果我们能做出这种香来卖给花楼,肯定能把铺子救活。”
“”
陈长安盯着他手里的香粉许久,抬头问:“倒也并非不是个办法,只不过那些青楼暖阁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而且这香太为贵重,就算我们能做出来,少东家又怎么会保证他们会收?而且——”
“——少东家去花楼了?”
“”
“我听说那条街上最高的那个楼,只进门就要交二百两银子。”
“这是重点吗?”
陈长安干咳一声:“不是。”
晏辞睨了他一眼,不理会他脸上可疑的淡色:“与其这样坐着等死,不如试一把。”
陈长安犹豫着问道:“少东家想卖婴香?”要知道婴香这种香只能卖给有钱的客人,寻常人谁会在家点这种香品
“不是。”晏辞把掏出来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就这种味道香甜的,带点花香,或者甜香的香品,在花街上最受欢迎。”
陈长安哑然地看着盒子里的香粉,捻起一丝放到鼻下,竟然是他从没闻过的香品,抬头只听晏辞斩钉截铁道:“从此以后,我们就卖帐中香。”
陈长安手一抖,指尖上的香粉簌簌而落,他看着晏辞严肃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酝酿着言辞道:“可是少东家,这帐中香老东家一向是看不上的。”
“不仅是老东家,而且那些有名望的店里大都是和沉芳堂一样,卖的是衙香和印香,极少有卖帐中香的,若是被老东家知道”
“当然不能告诉他。”晏辞收起盒子,“我问你,你说这人一天花在什么事上的时间最多?”
陈长安叹了口气,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睡觉。”
晏辞点了点头:“我已经打探过了,那些铺子里卖的都是计时用的印香,要不就是配香和焚香,只有日常香品的店里才有帐中香,不过那些帐中香我试了,太过平庸。”
陈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明明人们睡觉的时间才是最长的,这么重要的时间难道不需要一款好香吗?”
晏辞摆弄着手里的盒子,看着陈长安:“你说,如果我们能把一款最独特的帐中香当成品牌卖出去,卖给花楼也好,卖给百姓也好,是不是独树一帜。”——
顾笙拿来小凳子踩上去看着货架上的香品。
店里的伙计都不认得他,也没有人上前与他说话,他就带着惜容一起将货架上的香品整理好。
这间铺子的规模虽然比白檀镇上的大许多,但是门面装点上却没有白檀镇那般充实,何况白檀镇的铺子有晏老爷坐镇,又有固定的老香客,所以把门面装点的古典幽致一些,是有好处的。
但是胥州这间店属于有银子赚就行,店里的香品好多都是时下不流行的,也没人去换。几日前,晏辞就叫人把所有这些过时香品撤下来。
架子上不时有灰尘落下来,呛得他一阵咳嗽,惜容忙打来水,沾湿抹布:“少夫郎,还是我来吧。”
顾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来就好。”
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执起沾湿的抹布,踮着脚插着货架上的灰尘,午后透过门框斜斜投入店里的阳光,正好打在白皙的皮肤上,照的那如雪的皮肤晶莹如玉,仿若透明。
他干的起劲儿,细软被汗濡湿黏在额角,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顾笙以为是晏辞回来了,头还没转过去,笑容先绽了出来。
“笙儿表弟?”
顾笙唇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眼睛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门外一个身着鹅黄色长衫的长相俊秀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包药,正驻足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
顾笙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唇颤抖地唤道:“表哥?”
第154章
晏辞看着眼前的银鬃银蹄的黑马。
这匹被秦子观吹上了天的乌云踏雪安静地站着,锋棱瘦骨,神清骨峻。
上次见他还是在花街远远一瞥,如今离近了看,健硕灵动的黑色身躯仿若搽了油一般,四肢强劲有力,墨蓝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晏辞身后一直用来拉车的两匹乌越骊已经被安上了马鞍,被阿三拽着缰绳十分不情愿地跟了过来。
“你确定要骑?”对方十分不确定地问道。
晏辞看了看一脸倔强的乌越骊,咬了咬牙:“我是他的主人,我还不能骑了不成?难不成就只用来拉车?”
何况他眼馋这马良久,好不容易有机会骑,自然不能放弃。
乌越骊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鼻孔喷着气,前蹄十分不满地在地上刨了刨。
晏辞正与马大眼瞪小眼,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玉器相撞的清脆响声。
他转过头,只见秦子观一身银色骑装,腰上挂着叮当作响的环佩,大步走到乌云踏雪旁边,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晏辞十分羡慕地抬头看着他。
秦子观拽了拽缰绳,乌云踏雪十分乖顺地顺着力度的方向调转马头。
?
“他叫什么?”晏辞忍不住问道。
秦子观附身用手顺了顺乌云踏雪银色的梳理整齐的长鬃,随口道:“小黑。”
“真好。”
晏辞在阿三的帮助下费力爬上马背,衷心夸赞:“通俗易记。”
秦子观笑了一声,在马上直起身,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
这天一大早,晏辞就被他叫到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场,旁边宽大的一排马厩里饲养着几十匹毛色各异,膘肥体壮的名骏,每一匹都有专门的马夫看守。
秦子观说,要带他去围场打猎,顺便给他机会骑骑他那匹犟马。
晏辞低头看了看离脚底不低的地面,心里有些发怵,用手紧紧握着缰绳。
“你不会骑马?”秦子观单手执着缰绳在他面前轻盈地驱马转了一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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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这副架势,不可思议道,“君子六艺,我三姐没找人教你吗?”
晏辞道:“我没见过她。”
秦子观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的树林:“那是我们家的围场,里面放养的都是温和的牲畜。”
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跟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穿着天蓝色丝绸骑射服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白马跑了过来,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先传了过来:“诶呦,你让它自己跑快点行不行,绳子给我——”
只见他不满地从马夫的手里一把夺过缰绳,轻吁一声朝两人的方向冲过来。
“这是叶簇。”秦子观顺便给晏辞介绍了一下,“叶臻他弟弟,荣盛布庄的少东家。”
叶簇骑着那匹马飞快跑了过来,看了晏辞一眼:“新人?”
“他是我三姐的儿子,刚来胥州,老太太让我带他玩。”
叶簇闻言“哦哦”了几声,看着晏辞笑开了:“原来是外甥,幸会幸会。”
“你可别这么叫。”秦子观懒洋洋道,“这大外甥只能我一个人叫,别人叫他要不高兴了。”
你叫我也不是很高兴。
晏辞对这两人的对话莫名其妙,不过他这次来实打实是想学骑马的,于是在阿三的牵着下,驾着乌越骊小跑了几步,璇玑则和琳琅站在一起看着这边。
叶簇问道:“哥,我阿哥身子最近好吗?团柿之前在街上遇到了茕秋,说他最近害喜害的厉害,我阿爹听说了,一直叫我问问。”
秦子观拿起放在马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瞄准远方的深林,“嗖”的一声破空之向,那支箭顿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秦家什么都有,他想吃什么都不缺。”他又抽出一支箭,用指尖摩挲着箭羽,目光依旧看着远方,“而且府医日夜待命,能有什么事。”
叶簇一副放心下来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就好。”
眼见两人都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打扮,两匹名骏在□□更是十分乖顺。
反观晏辞整个人几乎是伏在马背上,才不至于被身下一路小跑,致力于把他甩下来的马给颠下来。
“你就不能听话点,给我点面子吗?”晏辞咬牙切齿在马耳朵旁边低声说着,“我要是摔下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马儿的耳朵微动,听完他的话,下一刻四蹄蹦跶的更欢了。
晏辞勉强扯着缰绳才不至于被掀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安静了几分,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人都停止了说话,齐齐看着自己。
“哎呀,我说晏兄,你别这么用力,它越不舒服就越不服你。”叶簇比较热心,驱马上前指导。
秦子观则在原地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似乎对他什么时候从马上滚下了很感兴趣。
晏辞就这么和马生拉硬拽一上午,看着其两人在林子里打了一上午的猎。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秦子观和叶簇两人在家丁的陪伴下出来。
一黑一白两匹马,如同离弦的箭率先从林子里奔出来。
“大外甥。”秦子观一派丰神俊秀,恣意至极,扬手拿着马鞭一指身后家丁肩上抗的山羊,“今天中午请你吃野味。”
晏辞此时正一脸菜色地坐在马厩旁边的棚子里,只觉得自己浑身不适,骨头都要散架了。
胃里翻江倒海不说,大腿根还隐隐作痛。
不会磨破了吧?
他心想。
别再出血了,那也太尴尬了。
“你脸上怎么一股菜色?”
秦子观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脸探究的意思,接着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哦,你是不是磨破了呀?”
晏辞无语,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只听得身后秦子观发出一串嘲笑声
中午的时候,琳琅和璇玑将打的几只野味熟练地剥皮烤了,分给了随猎的家仆。
“北方雪下的很大。”
叶簇边嚼着肉咽下,边与秦子观聊天:这都快三月了,燕都到现在还在下着大雪。”
“听说那边湖面结冰几尺厚,船只根本无法航行,只能用马车运。再过些时日,雪要是再不停,马车都没法走。”
秦子观端起家仆刚刚倒好的酒浅饮了一口,接着放下酒杯:“现在去运些粮食去燕都,等到再过些日子燕都那边粮食短缺,粮价必定上涨倒是有利可图。”
“谁说不是,我家老头子一得到信,立马就让人带着大批粮食布匹动身了,那动作快的啊,啧啧”
秦子观打开折扇,看着远处的平野:“不过还是小心为妙,这种财就算发了也没什么意思。”
…
胥州往年是没有春天的。
冬季也并不漫长,等冬日过后没几天,天气便要回暖了。
然而今年到了这个时候,从北境刮来的风还是有些刮脸。
晏辞一边嚼着手里烤的有些柴了的肉,一边听着两人说话。
他们两人聊得话题晏辞不太插得上话,好在秦子观偶尔会问他几个他能回答的问题,倒也不酸太尴尬。
一直到了午后,几人方才离开围场。
晏辞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隐隐作痛,怕是磨出泡来了,他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骑着马,没想到这么快就负了伤,只能坐着秦子观的马车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璇玑尽职尽责地过来扶他,被他很坚定地拒绝了,十分有毅力地一瘸一拐地迈进门,门里的流枝听到声音也赶紧出门来想要扶他,被他再次坚定地拒绝了。
“帮我拿点伤药过来。”
晏辞交代完,没有管流枝吃惊的表情,艰难地往屋里走,结果一推开房门,就发现顾笙正坐在床上。
他有些吃惊,还以为顾笙带着惜容去了店里,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回来了。
顾笙听到开门声转过头,一双眼睛眼角有些发红。
“这是怎么了?”晏辞顾不得大腿走路还在痛,赶紧快步过去,“怎么哭了?”
顾笙轻轻吸了吸鼻子,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我,我今天在店里,遇到我表哥了”
“你表哥?”晏辞一怔,下意识道,“他也住在胥州吗?你们好久没见,你想他了?”
顾笙摇了摇头,踌躇道:“本来今天我在铺子里打扫,正好碰到表哥去药铺抓药。”
晏辞拥了拥他,脑子里却在努力回想:顾笙的表哥,怎么听着有点熟悉,但是说不出哪里熟悉的样子,他好像没见过这人啊,怎么
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胥州的表哥?
“你表哥,是不是就是之前你爹让你”他酝酿着语句,试探着问,“让你跟我和离,嫁的那个表哥”
顾笙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抬起头,又摇了摇头:“表哥他人很好的,他今天见到我,跟我说他不知道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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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做的事,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既然这样,那你怎么哭了?”
顾笙闻言双手捂面:“表哥他患了重病,郎中说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
他面上一片凄然,眼角都有些发红,抬手揉了揉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晏辞伸手将他的手拉开,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替他仔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他不知道顾笙所说的这个“表哥”为何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在白檀镇那次和顾绰正面交锋,当时顾绰说要让他们和离,并且要把顾笙嫁给他“青梅竹马”的表哥。
晏辞刚从围场回来,身上筋疲力尽,但也顾不得了浑身酸痛,轻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顾笙这才把他这表哥的事与晏辞说了。
第155章
他这表哥是顾绰妹妹的儿子。
顾绰的妹妹早些年嫁给了胥州的一个魏姓字画商人为妻,生下了一个儿子叫魏迟,也就是顾笙的表哥。
这个表哥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生病,曾经和母亲回白檀镇上住过一段时间。
虽然顾绰嫌弃这个生为哥儿的儿子,但是顾笙的小姑却很喜欢乖巧听话顾笙,甚至经常打趣说长大以后要把和顾家结为亲家。
顾笙小的时候,他的娘亲还没有去世。
那段时间就是这个表哥一直带着他玩,所以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
后来魏迟回了胥州之后,两人还偷偷通过信很长一段时间,不过那些信都被顾绰不容分说地烧掉了。
顾笙把手放在晏辞的掌心,回忆着儿时少有的一段快乐的时光,他不会在晏辞面前隐瞒什么,吸了下鼻子:“爹爹说那些信不能留着,会让未来夫家觉得我不老实,会嫁不出去。”
晏辞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呢?”
顾笙摇头:“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魏迟后来娶了胥州本地一个做古董生意家的哥儿,不过没过几年那哥儿便去世了。
再之后的事情晏辞就知道了,原主被赶出家门,过着身无分文的破落日子。
他那岳父趁火打劫,私下里联系了胥州这边想把儿子“卖”过去,后又跑到他们家里给自己下马威
晏辞沉默着回忆先前的种种,顾笙见他没说话,忙回握他的手:“夫君,你不要怪表哥,他之前不知情的…”
“我不会。”晏辞简洁道,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你夫君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
顾笙安心地点了点头:“表哥后来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直到年前生了病,怎么都不见好,去看了郎中才知道…”
他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扑进晏辞怀里。
晏辞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虽然他没见过顾笙这个表哥,但看着顾笙这副伤心模样,也知道他们关系一定很好。
以前关系亲近的亲人可能命不久矣,任谁都会难受。
他的轻声问:“他住在哪里,身边有人照顾吗?”
“我正要跟你说…”
顾笙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微微湿润:“我想去看看他。”
晏辞握了握他的手。
“你想去就去吧。”他宽慰地笑了笑,伸手帮他把一缕乱发拨开。
“别担心,还不知道他的病情到底如何,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顾笙哽咽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流枝在门口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道:“公子,伤药拿来了。”
晏辞还没说话,顾笙就已经问道:“伤药?”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晏辞,毫不掩饰的担心:“你哪里受伤了?”
晏辞伸手接过伤药,他总不好告诉他在某个不好说的地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顾笙细细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泪痕,语气却是不依不饶:“让我看看。”
晏辞躲开他的手:“别看了,真没什么事。”
顾笙见他外面没有伤痕,奇怪道:“你哪里破了?骑马摔到了?”
晏辞攥着药瓶,一脸尴尬,顾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去解他的带子。
…
最后顾笙看着那团扔在地上沾了红的雪白绢裤:“都磨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晏辞双手掩面,从耳根到耳尖红了一片。
他不要面子的吗?!——
拯救沉芳堂的事还在晏辞的计划表上。
自从提出来“帐中香”的计划后,他便和陈长安在店里研究怎么能占领胥州尚未开辟完全的帐中香市场。
陈长安看着香炉里冒出的烟气,这味道好是好,但是他们这店的位置不好,属于酒香也怕巷子深。
无人问津,就算味道再好又怎么样?
“有办法。”
晏辞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将纸拎起来抖了抖:“按这个去刻成章,印上百份,派人在胥州各个人多的路口派发。”
陈长安吃惊地看着上面图文并茂的图案:“这是…?”
“广告传单。”
晏辞放下手里的纸:“不仅如此,你看看有没有办法找个戏班子过来,就在巷子门口搭建个戏台子。”
陈长安讶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知道少东家的想法了:“…为何要如此破费?”
“当然是把人吸引过来啊。”
陈长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抬头环顾了一下这装饰的古色古香,到处述说着古典优雅的店面。
他无法想象在自家典雅的店门口搭戏台子的不伦不类的场景,咬牙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我爹…还有你爹知道了,肯定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
而且这也太有损形象了,晏家这么多年低调优雅的风格要被这少东家毁于一旦了。
还在门口搭台子唱戏?!
这要是传到白檀镇,自己不得被老爹手撕?
晏辞似乎听到他的话,也似乎没听到,想了想点头道:“的确不行。”
陈长安暗自松了口气,就听到他再次开口:
“唱戏还是高雅了些,得要再接地气一点儿的节目…嗯,秧歌?”
“…”
“我不同意!”陈长安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你要是真这样做,我就…”
“你就怎么样?”晏辞颇为好奇,“写信告诉你爹?”
陈长安脸涨的通红:“总之不行,我爹让我帮助你管理铺子,不是让你毁了沉芳堂的招牌的。”
卖帐中香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还要在店门口跳秧歌??救命啊…
晏辞倒也不恼:“那我问你,我们开店是为了什么?”
“这…”陈长安略一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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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赚钱啊。”晏辞指了指店里那些装饰,用平缓的语气道,“说到底,这些东西之所以会存在,都是为了吸引人,为了让人们进来。”
“可是如今这店的位置偏僻,大家根本看不到。即使进来了,卖的香品还都是平时用不到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卖出去?”
陈长安微微蹙眉,低声道:“可是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你难道要因为一时的奇思妙想,就毁了几代人的心血?”
晏辞摇头:“我不是奇思妙想。”
他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我以前和你一样,认为只要把香品做到最好,随便放着,就会源源不断卖出去。”
“可惜我没有,而且我吃过亏。”
他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在四时香铺最开始挣的那十文钱,还没路边的乞丐一天乞讨所得多。
“我也不觉得卖帐中香是件很低俗的事。”
他坦然地看着陈长安:“胥州这么大的都城,只要我们有办法开辟一个渠道,客人会源源不断进来。”
“而且你和我爹他们坚持了这多年,这家店有起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