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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符成二十九年正月初九。

燕都大雪,三日未绝。

头顶的云层沉沉地压下,密密麻麻的雪花伴随着呼号的北风倾洒向下方的城池。

围绕燕都三道三丈多高的城墙之上,除了东南西北四道正门元日之时尚且开放,外城其余十三道城门皆已闭门。

贯通外城南安门与内城朱雀门的宽度一千多尺长街,早些时候已经被皇城街道司的人洒扫干净,如今伴着纷落的雪花,不日早上便又要形成及踝高的雪原。

长街两旁平日里坊市云集,但恰逢新岁交替及一年一度的年节大礼,早已清理出来,变成空旷的广场,隐在白蒙蒙的雪气之中。

而街道的尽头便是皇城的承德门。

承德门之后,便是象征燕朝权力巅峰的长宁宫。

此时,皇城就如同外面被雪掩盖的坊市一样,地面上落满了白雪,贯穿长宁宫的御道两旁,整齐排列着数盞长明宫灯,烛火却在雪虐风饕中坠坠欲灭。

内侍省内侍监徐晟正站在崇庆殿的门口,抬头看着头顶上方白蒙蒙的一片。

雪花可不像那些每天谄媚地喊他“干爹义父”的小宦官,十分不长眼地钻进质地考究的绣纹燕闲袍领中,激的他打了个哆嗦。

他自从八岁被取了宝贝送进皇宫,因为天生一张笑面深受先帝和太后的喜爱。

自从九品内仆局典事,到从五品太子内坊局丞,再到这从三品内侍省监,他用了四十年。

四十年间,像这样大的雪他也总共见过三次。

徐晟看着空中连成片的雪花,手里的暖炉已经命人换过三次,如今又要凉了。

身后的崇庆殿灯火辉煌,阵阵暖意透过身后的意料传来。若是在往常,他应该在殿内伺候里面的人,而不是在这里受冻。

可是此时他却站在风雪之中,眼睛看着宫门的方向。这样的暴雪天,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两人都无法看清对方形容。

徐晟眯着眼盯着承德门的方向,直到白茫茫的雾气里,一个模糊的庞大影子逐渐清晰,竟是往崇庆殿方向而来,他顾不得天上密密麻麻的雪,几步下了台阶走进雪里,身后一直随侍的小宦官赶紧打着伞撑在他的头上。

“诶呦,我说大人。”徐晟未到近前,略显尖细的嗓音先一步响起,“您怎么这个时辰才到。”

那模糊的影子到了近前方才看清是一辆单匹马拉的马车,除了皇帝和亲王,能在长宁宫里驱车的官员可不多。

马车缓缓停下,一旁等候多时的内侍上前将脚凳放在车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穿着蟒服的亲王侯爵,也不是穿着朱红官袍的当朝命官。

下来的人一身天青色道袍,发髻上别着云纹偃月冠,臂弯处抱着一把通体剔透的翡翠青麈,身姿清瘦,甫一张口,声音若林籁泉韵,清耳悦心:

“这么大的雪,内侍监怎么没在殿里陪着陛下?”

徐晟听到这熟悉声音,面上也带上了惯常的笑:“早些时候上清宫的童子便传了口信来,说大人今日戌时回宫。陛下心急,要咱家到了时辰就在殿外等着,大人一到立马迎您到崇庆殿。”

“贫道没料到燕都的雪势如此之大,路上耽误了些时辰。”道人头上的银冠已经落上少许雪,声音在风雪中听着越发空灵,“陛下龙体安否?”

“陛下玉体金躯,有上天庇佑,自然安康。”

两人边说边往灯火通明的宫殿方向走,道人声音在雪中显得有些清宁:“三皇子病情何如?”

“大人离宫之后,陛下就叫人将殿下移至东宫养病,说是离崇庆殿近一些好看望。太医署的御医日日前去请脉,然而殿下头疾犯的时候,除了大人留下的那些药可以缓解,其他御医束手无策。”

“陛下忧子心切,前些天还斩了两个技艺不精的御医。眼看药将尽,若是大人再不回宫,圣上就要派人去寻您了。”

林朝鹤的面容隐于伞下,看不出神情:“贫道已差人将所寻之药提前一日送入宫中,陛下可是让殿下服了?”

徐晟面团般的面上看不见一丝皱纹,年仅五旬的人保养的如同而立之年的人,唯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层层叠叠:“正是因为丹药到的及时,殿下服下后面色好了不少,晚膳时还多吃了碗饭。”

“大人有所不知,本来前日早朝时户部上奏东西北几处州府有雪灾之险,奏请陛下提早准备开义仓赈灾事宜,陛下因此事一直心情欠佳,直到晚间见殿下病情有所好转,又听闻大人已经回宫,龙颜才有些喜色。”

两人边说边踏上崇庆殿门口的石阶,门口的传唤太监见状正要高声通报,徐晟斜着眼睨了他一眼。

这阴恻恻的一眼与他一团和气的面上极度不和谐,那小宦官几乎是立马垂眉噤声。

徐晟转过脸,面上笑容依旧,一双细长的眸子不知看着外面的雪,还是面前的人,呼吸间呵出一团白气,尖细的嗓音渐轻:

“大人离都久矣,陛下挂心非常。一会儿大人进去了,仔细与陛下说明缘由才是。”

林朝鹤敛住幽黑的瞳孔,面上笑意却是丝毫不减:“圣命不敢怠慢。实在是路上寻药耽误了些时日,等下与圣人谢罪后,再与内监叙旧。”

徐晟闻言笑应道:“大人多礼了,咱家只不过是侍奉圣上的奴才,为圣上分忧是本分。圣上的事对咱家来说就是顶天的事,比咱家的命还要重要,圣上要是心情不好,咱这做奴才的就跟着难受。”

片刻,传唤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崇庆殿殿门外响起:“太一灵霄上清宫羽师兼钦天监监正洞元清妙真人到——”

那两扇百年紫杉木雕就的殿门在宫人执掌下同时向内开,露出允许一人通过的缝隙,熟悉庄严的龙涎香伴随着暖意迎面而来。

林朝鹤稍稍抖落掉衣襟上的残雪,接着便进入殿中

崇庆殿位于宣政殿正后方,是平日里皇帝休息或是接待近臣的宫所。

殿内正上方顶部的巨大覆斗状龙井正中心绘八瓣莲花纹,四周围绕仙鹤蟠龙飞天等七彩祥瑞。

雕饰蟠龙浮雕的朱色的内金柱以殿中线为轴分布左右,儿臂粗的东海鲛脂烛坐落在黄金烛台上,大殿最中央坐北朝南放着整张黄花梨木桌案,两侧各放着半人高的沉香莲座宝象雕,象雕外侧则摆着仙鹤与龟的铜刻香炉,从鹤喙与龟口中不断散发着龙涎香雾。

此时外面寒风凛冽,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甫一进门,衣襟上的雪水便被蒸烤化气。

而正前方正在案几上悬腕提笔而书的人,并没有身着正黄色龙纹袍,而是一袭道袍,正是燕朝现任君主,尊号“应天隆运立道温仁英明圣武至德圣元昭帝”的元昭皇帝。

林朝鹤一直走到龙井正下方的位置,方才停下。他将青麈托于右臂臂弯,行道礼:“微臣奉陛下之命外出替三殿下寻药,途中耽误许多时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元昭帝闻声放下笔,看了眼庭中的道人,面上不辨喜乐:“爱卿免礼吧。”

等到后者直起身,他才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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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满:“爱卿久居上清宫甚少外出,怎的这次出行良久?”

“臣实在愚钝,遍寻名川未能找到所求,愧对陛下所托。”林朝鹤面色诚恳,“若非茕茕孑行之际,想起先师羽化登仙之前的仙府,怕是无颜回宫。”

元昭帝闻言稍一忖度:“爱卿说的,可是十年前朕被仙人托梦的道观?”

“正是,臣行至胥州境内忽感先师所言,便登至观中寻得先师遗留的仙药。”他说罢,身后跟他来的一个小道童立马恭恭敬敬上前半步,将手里托盘呈上。

站在皇帝身边的徐晟见元昭帝微不可见地动了下身子,忙上前将托盘接过来呈到皇帝面前,只见那托盘上放着个青木小鼎,鼎里放着一枚色如美玉,润如凝脂的指节大小的丹丸,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这丹药一共两颗,一颗臣已送至东宫,这一颗献于陛下。”

元昭帝闻之一息,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倦一扫而空,又因为之前三皇子病情好转之事,面上难得多了丝惬意:“爱卿果然为朕寻得良药。”

徐晟笑面躬身道:“奴才也恭喜陛下喜得仙丹。”

天子面上的神色直到这时才算有了丝喜意,又是几句后,道人又道:“不仅是这枚丹药,臣这次出行还有其他所获。”

元昭帝与之所聊甚快,欣然道:“爱卿且说。”

只见身后的小童再次上前,将一支打理干净的青色两指粗的竹筒恭敬奉上,徐晟赶忙接过去,呈到元昭帝面前。后者看了一眼竹筒:“这是?”

“臣游于市井之时,偶在一晏姓香师手里得到此香,特寻来交与陛下一观。”

元昭帝一听,笑道:“爱卿怎生糊涂了,这天下最为翘楚的香师皆以入了香药司,市井之物又有何稀罕之处?”

说罢便挥手让徐晟拿下去。

林朝鹤却是说:“陛下精通香道,臣钻研多年也不及陛下十之一二。对这香有一不解之处,望陛下为臣解惑。”

天子雅好香道,天下皆知,宫里六司中的香药司存的便是天子的私房香,这天下间的奇香异香早就尽数入了天子囊中。

闻林朝鹤此言,元昭帝竟还被他勾起了一丝兴趣,想知道什么香需要他解惑,随即命令徐晟取来香炉点上。

中指长的一段香被安置在香炉之中,青烟一缕,幽然直上。

崇庆殿里日夜不息熏着千金难求的南海龙涎香,天子所用之物早已被此香熏染,这清幽的味道一出,与辉煌的殿内格格不入,那青烟消散少许,竟是令闻遍天下奇香的元昭帝眉目微蹙。

林朝鹤看着那一缕青轻烟,慢声解释说:“这香里浸了茶香,又并非茶之清苦;浸了蜜,又并非蜜之甘润。臣愚钝,实在不知这香的独特之味从何而来。”

元昭帝盯着那香看了一会儿,方才靠在椅背上,微一扬眉:“是枣。”

“枣?”徐晟闻言奇道,“奴才倒还没听过以果子入香的方法。这么说来,这香师也算是个妙人,未卜先知,竟然知道陛下最喜欢枣子。”

“以枣入香,倒也算是别出心裁。”元昭帝笑着摇了摇头,话音一转,“你就会逗朕开心,寻常百姓如何知道这个?”

徐晟连忙轻轻扇了自己嘴一下:“奴才多嘴,该打,该打。”

天子面上却是没有丝毫斥责的意思,等到笑容渐敛,盯着那段香,忽然问道:“什么名字?”

林朝鹤如实说了。

“哦?”元昭帝终于抬眼看向他,“何为宣和?”

林朝鹤闻声开口:“主德不宣,恩泽不流。百姓幸承君恩受风教,天下大兴,是为宣;陛下顺大道而行,长生久视。和光同尘,玄同自现,是为和。”

元昭帝大笑起来,他没有问林朝鹤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这香里所放之料,也没有问这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

因为他心情很好,重新执笔,悬腕而书。

徐晟在一边口鼻不动,眉目微扫,看见纸上的字略微诧异。

一直在廷下安静站着的林朝鹤在元昭帝放下笔的一刻,袍袖摇曳,施然行礼:“臣多谢陛下赐字。”

徐晟赶紧上前用两只手举起宣纸,上面书墨未干,力透纸背,正是“宣和”二字。

元昭帝笑眯眯放下笔,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两个字,转念一想:“晏?青州晏氏?”

“并非晏大学士的族亲,乃是胥州人士。”

皇帝点了下头:“花朝节后,让香药使留意着些,若是为人不错,便收至香药司吧。”

徐晟在一旁忙应声称是,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与之又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问徐晟道:“说到胥州,昭儿应该已经到了吧?”

“回陛下,瑞王殿下早在年前便已经到胥州了。”

“过些时日便是昭儿的生辰。”元昭帝思索了一番,再次看向林朝鹤,“前些天年节大礼,诸国来使献了不少新岁贺礼。爱卿从国库里挑几样,再替朕去胥州走一趟。”——

等到离开崇庆殿后,外面的雪势小了些,可是依旧未停。

林朝鹤望着天上纷飞的雪,身后徐晟一脸笑意迎上来:“咱家就是说,这宫里宫外,大人是最知陛下喜好的,陛下见到大人准高兴。”

林朝鹤笑道:“说道知晓陛下喜好,内监伴圣驾四十余载,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比内监更懂的陛下心思,更能为陛下分忧。”

徐晟面上笑意不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大人许久没回天师府了,外面雪大,咱家已经安排了车马,送大人回府。”

片刻后,一辆马车停至崇庆殿门口,一旁立刻有内侍上前给两人撑伞,徐晟边下台阶边道:

“大人离宫之时,永真殿下不知您的去向,每隔几日便要去天师府闹一番,还拿鞭子威胁上清宫里的小童说出您的行踪。后来陛下看不过去,就让贵妃娘娘叫她去宫里住上几天。结果殿下依旧不消停,整天来崇庆殿拽着陛下的袖子问她师父哪去了。”

“公主娇憨聪敏,陛下宠爱公主是情理之中。”林朝鹤微笑道,“这次离宫的确时间长了些,明日我便去寻她来。”

徐晟笑起来:“怕是那小祖宗已提前知道大人回宫的消息,早就守在上清宫门口蹲您了。”

后者但笑不语,上了车后,马车方才在雪中离去。

第142章

福来客栈坐落在上良县往北几十里地外的官道旁。

福来是这里的跑堂外加半个主人,名字跟客栈是同一个,店是他爹给他的,平时他就负责在前面招呼吃饭的客人。

虽然这间客栈不算大,却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路过的客商和每年赶考的书生没什么人在这里打尖,所以福来客栈就成了唯一以及最好的客栈。

此时刚过了正月,春寒料峭,过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脸上蜡黄,捂着棉袄,叫上一碗面条,囫囵吃完就上路的赶路人。

除了昨天晚上来打尖的那个公子哥。

说他是公子哥,其实福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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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公子哥,但是看到这种裹着轻裘,很有可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白脸,福来私下里统一叫他们公子哥。

公子哥是从一辆两匹一人多高的黑色骏马拉着的车上下来的。

拉车的那人高马大,一脸凶相,乍一看比山上的土匪头子还凶,福来只看一眼就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差点以为是官府的通缉犯,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报官。

好在跟着公子哥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哥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哥儿生得文静秀气,裹在一团很暖和的裘茸中,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被公子哥牵着手从车上带下来。

面容如雪,鬓发如墨,眉目清秀,一双眼睛乌黑干净地如同融化的湖面,眼角的孕痣鲜红欲滴,像是一粒相思痣。

福来瞥了他一眼,然后撇了撇嘴,一看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有些钱财的人家才会娶来养着的那种哥儿

福来从后院的井里挑水倒到锅里烧开,再装入木桶里,他长得瘦小,咬着牙十分费力地拖着那装满水的木桶走到后院一个房间门口,“砰砰”大力敲了两下门。

本来他这小店是不给打尖的客官提供热水洗澡的,当那公子哥今早说让他打些热水过来,福来有些不满意,刚想反驳,好在公子哥下一句就说自己愿意加钱。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昨天的公子哥穿着他那看起来有点儿风|骚的淡紫色外衣出现在门口。

福来抬起眼皮问道:“用抬进去吗,客官?”

“不用。”公子哥道,“我自己来。”

见他这么说,福来干脆就把那木桶放在门口,心里却压根没觉得这公子哥还有力气把桶拿进去,他转身趁着他叫住自己前欲走,下一刻果然听到公子哥的声音。

“老板。”公子哥忽视了他脸上的不满,笑眯眯道,“劳驾送点白粥过来,加些糖。”

这一声老板让福来多看了他一眼,心里的不满减了不少,敷衍地点了下头。

转身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着那公子哥毫不费力地单手拉着边缘将沉重的木桶拖了进去——

晏辞将木桶放到房间中间,抬脚踢上了门。

炉子正生着火,外面微冷,屋子里却是暖和的很。他将肩头的外衫随手丢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朝着屏风后面的床走过去。

床上背对着屏风正躺着个人,面朝里微微蜷缩着,纤细的身躯被一层薄薄的棉被覆住,半个单薄秀气的背暴露在空气里,原本如玉的肌肤上此刻斑斑点点。

晏辞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柔,他走上去,低头细细吻上他的肩窝。缩在被子里的哥儿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蹙了蹙秀气的眉,眼睑颤了颤睁开眼。

“我叫人打了热水。”晏辞一手抱着他的上身,一手托起他的膝弯,将他抱到木桶里。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哥儿的身子,热气抚上他的脸颊。

他将头靠在木桶的边沿,昨晚被晏辞折腾的不轻,此时一点力气也无,只能阖着眼睛,任由他帮自己一寸寸清洗身子。

直到他的指尖如往常一样触到某个柔软的地方,哥儿才睁开眼,满眼委屈地看着他。

鹿一样的瞳孔间笼上一层雾气,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脸上这种表情很容易惹得人|兽|性大发。

好在晏辞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忽略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附身在他眼睑上吻了吻,十分认真地把他收拾干净,才重新抱回床上。

刚出白檀镇那会儿顾笙还眼泪汪汪的,心情不佳。

晏辞前几天还抱着他温声哄着,不过后来哄着哄着手就不老实起来,顾笙瞪了他一眼,擦干眼泪坐到车座的另一边,和晏辞保持距离。

晏辞十分难受,连续忍了几天,都把他憋坏了。

行车五日后,等到终于在沿路找到一家布置不错的客栈,到了晚上他就将顾笙按在床上。

顾笙满脸害羞,还推不开他,尤其是这客栈的客房都在后院,隔壁间还住着惜容和流枝,顾笙生怕自己没忍住发出什么声音,被人看笑。

于是只能腰下垫着枕头,可怜地被折着腿,泪眼朦胧的样子让人十分上头,这导致某人一直到后半夜才心满意足

不一会儿加了糖的白粥便送过来了,顾笙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粥小口吃着,热气熏得小脸有了几分血色。

他抬起头看着晏辞,问道:“还有多久才到胥州?”

晏辞刚到这里时就跟店家打听过了,再往北走会路过一片林子,一直到了胥州城的境内才会有提供热水和吃食的客栈。

晏辞于是便让阿三停下来多备些干粮,还有从晏家带来的几匹马,务必要喂得饱饱的,阿三在这方面是行家,晏辞倒也没必要多交代什么。

“从这里沿着胥南驿道一直向北,按现在马的脚程大概三天就到了。”阿三拿着张老旧的地图指着上面的图案与晏辞讲。

他们出了白檀镇便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走到现在已经四天了,除了官道当然还有些土路可以走,而且距离还短一些。

但是阿三说,他们这一行人带的东西不少,尤其这两匹乌越骊太过显眼,走土路的话万一遇到拦路的给些钱财打发去也好,就怕遇到大虫或是蛰伏一冬醒过来的熊,连人带马俱失,所以安全起见还是走官路稳妥一些

到了晚间外面下起了雪。

天色阴沉沉的,福来赶紧把客栈的门关上,将外面的风雪阻在外面,接着把桌子上的脏盘子放进后厨水槽,出来就看见公子哥在后院马厩,他那车夫正在给那两匹纯黑的马匹喂草料。

虽然他对这行人没兴趣,但这两匹马实在过于吸睛,已经有不少路过马厩的客人向他打听这是谁的马。

福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片刻,踌躇了一下上前,他已经做好被人翻白眼的准备了,本来对这种衣着鲜丽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那公子哥面上和颜悦色。

福来忍不住打听道:“客官也是去胥州参加院试的?”

公子哥转过头:“院试?”

福来在店里做跑堂久了,善于察言观色,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毕竟在他店里歇脚的那些个童生哪个不是紧衣缩食,急着赶路的,哪像他这么优哉游哉

果然公子哥下一刻就道:“不是。”

福来道:“客官看起来也不像是去参加的。”

他这话脱口而出,有点儿“你看起来也不像读书人”的意思在里头,一般性子急的听到可能当场翻脸。

晏辞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像家里有些钱财的人,想要捐个挂名官职很简单,就是要花不少银子。虽然会被人说是买官鬻爵之嫌,但在一般人眼里当然比耗尽十几年光阴辛辛苦苦考试来得强。

晏辞心道,要不是祖上三代为商,官府不让参加科考,自己高低也要去参加个试试

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他裹了裹身上的轻裘:“以前到了这个时候雪也是这么大吗?”

福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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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这个时候都不下雪了,也不知今年怎么回事”

后面的话晏辞没有听清,因为前堂客栈大门从外面打开了,外面呼啸的风将店里好不容易积累的暖气冲的一干二净,夹杂着飘进来的雪花把刚刚擦干净的地面染湿了。

晏辞听到身旁福来不满地低声骂了一句,接着便跑去了前厅。不一会儿前面就传来交谈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去后厨端了碗素面出来。

晏辞在马厩前站了一会儿,等到两匹乌越骊已经吃饱喝足在马厩里安静站着,瞳孔和毛色在夜色里融为一体,晏辞伸手摸了摸它们,说了几句话就想回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碗碟坠落地面发出的破碎声。

似乎是有人不小心打碎了碗,因为福来的公鸭嗓音下一刻便高声传来:

“你怎么回事?!”

打碎盘子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福来不满道:“你这面钱还没我这碗贵呢,好不容易扫干净地,大晚上遇到你真是倒霉!”

那人十分歉疚,一直在道歉。

但福来明显忙了一天心情不好,不依不挠:“我听不懂你的话,这碟子的钱你赶紧赔!”

第143章

晏辞不想大晚上的看人家吵架,何况还有温香软玉等着他,于是便回了屋。

屋里,顾笙正坐在炉子边的凳子,身上披着自己的衣服,赤着两只脚踩在鞋里,膝盖头摊着一本话本。

他神情专注,也不知在看什么引人入胜的故事,一边桌子上的甜粥早就已经凉了,而且就连晏辞进来了他都没注意。

晏辞凑过去站到他的旁边,探头就着火光看了一下话本里的内容,看了一会儿,大概就明白了。

话本讲的大概是成德年间一个在民间流传很广的志异故事。

一个家境贫寒的书生为了中举苦读十年,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在和同伴赶考的途中因为没钱住店,只好露宿在一座荒山破庙里。

因为半夜里饥寒交迫睡不着,就只好爬起来看书来压制饥饿。

就在他和同伴饿得两眼发黑的时候,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一个穿着锦衣长相俊秀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不仅拿出食物给他们吃,还对书生说自己对他一见倾心,愿意与其行鱼水之欢。

书生到底是读书人,一听这话连忙拒绝了,一起来的同伴却没有丝毫顾虑,欣然同意。

书生见状只好在偏殿凑活一晚,第二天清晨去叫同伴上路,结果发现同伴面目狰狞地仰躺在庙里石地上,腹部被剖开了,五脏六腑皆失,身旁只有一撮染血的狐狸毛。

书生吓得头也不回奔下山,考试也不去了,直接狂奔回家,大病一场后不久便死了。

顾笙正看到最紧张的时候,忽然感觉耳朵痒痒的,自己的耳垂被什么湿软的物什轻轻碰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耳廓,接着是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你在看什么呀?”

顾笙手一抖,差点把话本甩出去。

他打了个激灵回头,就看到晏辞近在咫尺的脸。

“狐狸?”身后的人眯着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话本上的内容,好奇道,“还是男狐狸?”

顾笙赶紧红着脸把话本合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晏辞没回他,直接从他身后贴了过来,胳膊缠上顾笙的腰,顾笙感觉他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用鼻尖在自己身上不断蹭来蹭去的狐狸:

“小公子~我见你前途无量,对你一见倾心,愿意与你共赴巫山云雨,你愿不愿意呀~”

顾笙被他气笑了,羞得举手想捶他。

而且颈后被他亲到的地方痒痒的,顾笙为了不让他在自己后颈处拱来拱去,只好转过来,用柔软的唇瓣主动贴上他的唇。

顾笙闭上眼睛,微微仰着头,唇瓣半张开,这种半是邀请半是诱惑的动作让他感到很害羞,仿佛在欢迎某人进来一般。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然后俯首下来,毫不迟疑地在他柔软的口腔中攻城略地。

某人的吻技从最初尴尬地用牙齿磕到对方嘴唇,到现在已经懂的怎么能让对方欲罢不能,哥儿的纵容功不可没。

哥儿清瘦的胸口在薄薄的衣襟下一起一伏,软了身子靠在男人的怀里喘息着。

“就亲了你一下,怎么也累成这个样子?”

顾笙闭着眼,窝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晏辞抱了他一会儿,等到他身子渐暖,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空碗上:

“还要不要喝点粥?”

顾笙初次离开了家乡,又历经几日的舟车劳顿,食欲不太好,到了客栈也没吃什么东西,晏辞怕他没到胥州就瘦一圈,于是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

这客栈加了糖的白粥却是很合顾笙的胃口。

于是乎他轻轻点了点头,晏辞便将他抱到床上,拿着那空碗出去了——

晏辞推门而出的时候,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了,看起来刚才的争执已经结束了。

晏辞走去前厅问那个叫福来的跑堂:“老板,还有粥没有?”

福来正在拿扫帚收拾地面上的碎瓷片,满脸愠色,闻声眼睛也没抬:“在厨房的锅里,你自己拿去吧。”

后厨里面放着几口锅,晏辞上去一个一个揭开,也没有看到哪口有粥,于是问一边在水槽里刷碗的伙计:“兄弟,粥在哪里?”

他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反应,依旧对着水槽挽着袖子洗碗。

晏辞看了他一眼,见那刷碗的伙计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深蓝色衣袍,从晏辞这个角度看衣角处打着颜色相同的补丁,身边放着好几个木桶,里面满满当当堆成山的都是脏污的碗碟。

晏辞眉头一挑,心想这店家也够抠搜的,这么多碗就雇一个伙计洗。

他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声,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在与他说话,忙抬起头转过身。他直起身晏辞才看到他头戴儒巾,竟然是个书生打扮。

这店家怎么还雇个儒生洗碟子?

那人显然比晏辞还要慌乱,赶紧将双手在旁边抹布上擦了擦,快步上前,到了晏辞跟前,还没说话先行一礼,接着直起身子有点儿懊恼:“还请兄台恕罪,小生不是这店的主人,不知道粥在什么地方。”

这幅架势过于正经,晏辞挑了下眉,笑了一声:“没事,我自己找找。”

这书生年岁不大,站的时候很稳重,背也挺得笔直,穿着洗得发白的,还打着厚厚的补丁,看起来显着有些寒酸的衣服。

此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儒雅随和的书卷气,使他即使被塞在人群之中,也不难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这人相貌颇为温润清秀,五官算不上多么出众,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看着很舒服。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晏辞莫名其妙想到刚才的话本。

大概就是,这人生着一张话本里那种,容易被狐妖鬼魅看中的,年轻温和的书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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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洗碗?”晏辞揭开下一口锅,随口问道,“勤工俭学?”

那书生闻言有些尴尬:“说来惭愧,小生刚才吃面时不小心打碎了店家的碗,因为身上的钱两不够赔碗碟,所以店家让小生在这里洗碗,以此抵消损坏的碗碟钱。”

打开下一口,里面就是热腾腾的白粥,听了这话晏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羞赧,果然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

他一边往碗里盛粥,一边道:“你摔了他几个碗?”

书生说就一个。

“一个碗,一碗面,顶多不过五十文,你怎么洗这么多碟子?”他看了看旁边堆成山的几桶碗碟,又看了看那依旧一脸惭愧的书生,奇道。

那书生闻言忙解释道:“啊,兄台误会了,店家说小生摔碎的碗是祖传的,所以价格昂贵”

晏辞差点笑出声:“如果这碗真的是祖传的,他怎么还敢拿出来盛面用?”

书生听完他的话踌躇着说不出话来,许久道:“兄台说的在理,可是小生已经答应了店家将这些盘子洗完”

他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又转了回去,脚下那堆碗碟怕是得洗一晚上才能洗完。

晏辞觉得此人很有意思,靠在灶台上,端起碗喝了一口:“你是去赶考的?”

那书生又转过来,面朝晏辞回答:“小生正是去胥州参加院试的童生。”

他似乎有个习惯,跟人说话时必须把手头事放下,正视着人说才行。

晏辞虽然对科考没有什么了解,但也知道院试就是考秀才的,一般在府城或是州府由地方学政主考,考过了就从童生侪身为秀才,相当于开始走上官途。

晏辞又从锅里盛了一碗粥加了些许白糖,笑道:“那你洗吧,我先不打扰你了。”

结果他刚刚踏出门槛,门扉尚未合上,一阵碗碟破碎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巨大的响声震得厨房微微震颤。

第144章

晏辞惊愕着还没回头,一阵脚步“蹬蹬”声就从前院传了过来。

只见福来手提着扫帚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后厨的门,晏辞顺势往里一探头,只看见那书生站在一地碎瓷中,目瞪口呆地拿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桶,剩下的零星几个完整的盘子孤零零躺在木桶底。

“你”福来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攥着扫帚把的手青筋暴起,好似下一刻就要冲进去咬人。

当然最为惊慌的还是里面的书生,整个人呆若木鸡。

“小,小,小生”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面红耳赤地看着门口的人,慌乱地解释道,“小生想把桶抱上桌子,这样方便清洗这才”

他声音越来越小,福来愤怒地跑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直将他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在碎瓷堆里。

福来指着他连珠串地骂了一番:“我让你刷碗抵饭钱,不是让你找事的!你成心的是不是?你是扫把星转世吗?!”

那书生脸涨得通红,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辱骂过,连辩解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干巴巴解释道:“小生真的不是有意的”

“碎了这么多碗,你必须赔给我!”福来不依不挠,扯着书生的袖子,“赔不起?赔不起就跟我去见官!”

那书生一听去见官,急忙道:“小生,小生一定赔!”

他伸手到怀里去掏钱,掏了半天,又掏了掏袖子,只翻出来十枚铜板,顿时面露窘色:

“这,店家可否宽限几天?等小生考完回来,一定回来做工赔偿店家的碗碟。”

福来一听眉毛倒竖:“呸!你要是半路跑了怎么办?我上哪找人去?!不行,你今天必须赔给我!”

书生嗫嚅道:“可是小生还要去参加几天后的院试,若是迟了”

“连个碗都刷不好,还去考试?”福来斜着眼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我看你这蠢笨样子,就算去了也考不上!”

这话便说的有些过分了,那书生一下子面红耳赤,晏辞看出来了,这回不是被羞的,这回是被气的。

他睁大眼睛:“小生苦读十余载,日日夜夜寒来暑往不敢有丝毫懈怠,店家怎么能这样说我?”

“就你这样,还去赶考,考个屁!”

那书生闻言被气得不轻,似乎从来没有与人这般争吵过,然而因为自己理亏,只能硬着头皮道:

“小生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小生愿意立字据画押,等到考完试,一定回来店里”

福来不依不挠,突然眼尖地指着他的脖子:“那是什么?”

书生还没反应过来,福来就手快地将他露在衣领外面的一截红绳扯了出来,那绳子质量很差,一扯就断。

福来把他脖子上的物什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成色一般或者说很差的观音玉佩:“读书人还撒谎,不是说自己没钱吗?这不是有东西?”

书生本来站在原地不敢说话,这厢眼见东西被抢一下子急了,声音都高了起来:“这个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福来自然不肯还他,两个人眼看就要再次争执起来,晏辞终于开口了:“你们。”

福来回头一看,见是白日里他看不上眼的公子哥,站在这里看了许久热闹一直没有说话,他“哼”了一声:“这人摔坏了我的盘子,还厚着脸皮赖账,不想赔我!还自诩读书人呢!”

“小生没有!小生自幼熟读圣贤,一直奉行言必有信,期而必当之理,怎么敢赖账?”

“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福来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这玉佩根本不值几个子,还不够我一半的碗碟钱,剩下的你这几日就给我留下做工。”

书生想与其讲理,没人听他的话,想上手抢,更没那个本事,于是在原地急得直跺脚。

终于,他看向一直安静看着他的晏辞,干巴巴地求助道:“兄台,兄台,这玉佩对小生很重要,真的不能抵卖。”

“那你身上可有其他值钱的物什?”

书生欲哭无泪,红着脸嗫嚅着说自己本就家境贫寒,去赶考的盘缠都是村子里的乡亲们一起给他凑的,如果自己因为被留在店里做工而耽误了院试,根本无颜回去见翘首以盼,等待听他好消息的乡亲们。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似乎真的很委屈。

晏辞这人最见不得人哭,无论是男是女还是哥儿,于是对福来道:“店家,不如你就宽限他几天,他这玉佩暂时抵押在你这里,等他考完试回来再做工相抵也不迟。”

福来反唇相讥:“这位客官,没必要多管闲事吧?他说很重要就很重要?我看他就是想赖账,他要是跑了我去找谁说理!”

眼见他不肯让步,晏辞摇了摇头:“你若是这么咄咄逼人,那我就得帮他说几句话了。”

“刚开始他只是打碎了个碗,你却让他把店里所有的碗碟都清洗一遍来抵,这样做也不太妥吧?”

福来的眉毛扬了起来,语气不善:“他衰成这样是他没本事,你要跟这书呆子合伙欺负我不成?”

晏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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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自然不会。说到底若不是你非要留他在这洗这么多碗,他也不会失手打碎这么多碟子。你继续留他在这清理,就不怕又多出什么事端来?”

他这样一说,福来果然迟疑了一下,看着垂头丧气的书生:“那怎么办,他连五十文都掏不出来,我还指望拿出银子赔这么多碗碟?”

晏辞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这些碗碟多少银两,我先替他垫上,这院试三年两次,他千里迢迢来此再耽误了考试,总不好无功而返。”

那书生本来还失魂落魄,闻言忙抬起头:“兄台,这些碗碟价值不少,这如何使得!”

晏辞瞥了他一眼,心想都快被人拉去报官了,还在乎这些,随口敷衍道:“就当我借你的,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书生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晏辞眉头一挑:“你不想参加院试了?”

寒窗苦读十余载,若是错过了就得再等三年,这三年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书生于是只能嗫嚅着不断道谢。

晏辞拿了一两银子给福来,这件事才算扯平了。

福来走后,书生颤抖着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佩,朝着晏辞再次郑重行礼道:

“兄台,小生是东平县桃源村卓逸卓少游,多谢兄台解围!请教兄台高姓,小生日后一定将银钱尽数归还!”

晏辞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名字与他本人的气质丝毫不搭,随即摇了摇头:“萍水相逢而已,这一两银子也不用你还了,好好去考试吧。”

书生急了:“这如何使得!”

晏辞笑了一下,不再多话,与他摆了摆手,转身回了房

距福来所说,再往前就是一片深林,周围没有歇脚的地方,为了尽快赶到胥州,次日早上,他们一行人起的很早。

天还没亮的时候,阿三已经将行囊装上马车。

几人上了马车,马鞭一响,车轮缓缓滚动。

刚走出几步,晏辞正拿着手里的地图看着,依偎在他身边的顾笙忽然道:“夫君,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喊?”

晏辞手一顿,仔细听了听,似乎真的有人在喊,好像还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撩起窗帘朝外一看,发现马车后面竟然跟着一个人。

那人一边跑一边喊,定睛一看,竟是昨晚的书生。

马车停了,书生气喘吁吁地冲到车窗下,抬起头,儒雅的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头发被风吹的散了几缕,鞋似乎还跑掉了一只,看着十分狼狈。

晏辞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却见那书生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纸来,恭敬地双手递过来。

晏辞接过来展开一看,眉头一挑,这张纸竟然是一张欠条,上面落款处还按着鲜红手印。

“”

名字不错,字迹也是相当漂亮,不是晏辞那种清隽带着些洒脱的俊逸,而是公文或是文书上那种工整整齐的大气。

晏辞看了他一眼,许是因为自己写的一手好字的原因,他向来对字迹好的人有好感。

这人身着寒酸了些,长得却挺清秀,就是有点儿呆。

书生十分真诚地看着晏辞,言辞诚恳,说自己虽然如今一贫如洗,但是一定会将兄台大恩铭记于心,并说有朝一日一定报答他的恩情。

晏辞只觉得此人迂腐又正经,然而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好与他通了姓名。

书生闻言高高兴兴从箱箧中拿出笔将欠条填补上,又恭恭敬敬递给晏辞。

晏辞拿起欠条顺手给了顾笙,马车走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书生蹲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正在往后背上背他那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箱箧。

“”

于是车停了,书生愕然地看着再次停下的马车,车窗里的人掀开帘子:

“我听店家说,前面有一片几十里的深林,路上无水无食,无歇脚的客栈,你要怎么办?”

那人正在往腰上系紧箱箧的袋子,闻言直起身子,面上没有丝毫哀色,眼睛亮亮的:

“多谢晏兄关心,小生箱箧中还有一双新的草鞋,一直没舍得用,到时一定派的上用场!”

“”

晏辞低头看了一眼他脚上鞋底几乎已经掉光的鞋子。

好穷苦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正好我也是去胥州的,既然顺路,就捎你一程吧。”

这个叫卓少游的书生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当他坐在这架铺着软皮的马车座上时,身子有点儿僵硬,但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们这趟只驾了两辆载人的马车,惜容流枝那个车厢太小了,晏辞就让卓少游与自己共坐一辆,有了人上来,顾笙就不好意思靠在晏辞身上了,很文静很端庄地坐在另一侧。

晏辞与这书生问话,书生诚恳地说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千里迢迢过来赶考的,路上省吃俭用,一个饽饽吃两天,但走到此处还是花光了身上的盘缠,到昨日已经饿了三天。

眼看着前面没有客栈,他实在饿的不行,便决定吃点好的好赶路,于是点了碗面,没成想到遇到这种事。

他说话十分诚恳,晏辞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就差把自己祖上三代交代个清清楚楚。

晏辞暗自心想,幸亏自己不是坏人,不然这小书生若是路上遇到什么歹人,被卖到山里挖矿也说不定。

第145章

他这次从白檀镇出来,并未带太多行当,除了带去给秦家致诚的礼品,就只有些衣物干粮。

晏辞想着,既然沉芳堂的主店在胥州,想必胥州也应该有晏家的宅院,既然有宅院,就应该有日常物品,反正他和顾笙的必用品本来就不多,不需要带太多行囊。

以至于一行人除了他那辆马车和前面的两匹马显眼一些,其他车马一切从简,看着十分低调。

胥河是贯通燕朝版图的大江的一条支流,胥州便坐落于其南岸,百年之前还是一个小镇,因为水系发达,气候适宜,又地处平原适宜耕种,以至于人口不断南迁。

等到燕朝开朝一直到如今,胥州已经成为大江沿岸众多分支上最大的一座城。

往北是处于皇权中心的燕都,往南是海港星罗的容州,往西是前朝故都青州,往东是则极尽风流的东陵州,胥州处于中间,为真正的四方要塞

福来所说的那片林子,循着官道走到尽头便看到了。

初时路途还算平坦,到后来地势稍微有些坎坷,路边零星的树木一直向远处延伸成茂密的树林,变成能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地,而在进入树林的边缘处,官道旁边的地面上插着一块一人高的界碑,上面正书刻着“胥州”二字。

阿三执着马鞭指着不远处那些高低起伏的丘陵:“过了这片山,那边就是胥州境内了。”

晏辞透过车窗眯着眼睛逆光看着那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林子,又看了看那块界碑,他在桌下握了握顾笙的手,转头对卓少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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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只是片小林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广,你若是用脚走,得几时才能到啊?”

卓少游明显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眼睛微微大睁,有些惊讶。

顾笙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他握紧晏辞的手:“没想到就快到了”

虽然林子很大,但却是被官道贯穿,有些地方路窄一些,车马行的小心一些也能过去,如此行了一天之后,林地渐疏,眼前才算真正开阔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这处地带额制高点,再往前走地势便低了下来。

晏辞用手指挑开车帘,在阳光中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平原。

在这里,下面错综复杂的河流从山脚奔腾而去,朝着地平线方向延伸,宛如丝丝蛛网,布满原野,将其分割成星罗密布的棋盘。

顺着官道往前,大概是从哪个交叉路口开始,路上南来北往的车马逐渐多了起来,有的是拉着货物的牛车,有的是单匹马拉着的马车,也有一行马车组成的车队,像晏辞这种车马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车辆从不同的方向汇入官道,因为车流太多,不得不放慢脚步,却又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车马一多,路边的茶水摊也跟着也多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还有人带来专供茶客休息的小凳子放在一边,诱惑人们过去坐坐。

晏辞靠在软垫上,窗外惜容在茶水摊上买了几样果子,用油纸包好从车窗送了过来。

晏辞让惜容给卓少游一包,书生很腼腆地拒绝了,表示自己还有一直没舍得吃完的饽饽。

当他从箱箧里面拿出那块被仔细包了好几层,如石头一样坚硬的不明物时,晏辞盯着那东西沉思了一下,然后让惜容立马把那东西拿去丢掉。

卓少游看着惜容皱着眉把那冻硬了的饽饽拿走,满眼的恋恋不舍。

马车上自带着一个小巧的案几,方寸大小,平时不用就放在座位下面,晏辞递了一包果子给卓少游,不容分说:“一起吃。”

卓少游又嗫嚅着道谢,这才拿了一块儿放到嘴里,眼睛顿时睁大了,不住感叹道:“小生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又顺着官道行了几十里地,晏辞终于在人头上方,看到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不过在这个距离只能隐约看到飞檐斗拱的剪影。

直到马车行的近了,他才发现那赫然是个令人惊讶的庞然大物。

马车左右两边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不少马队,驼队。

那些明显是异族人样貌的商人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互相交谈,其他人操着各色口音,都是走向那座光是城墙便有千丈长的城池。

水路与陆路并行,宽阔的河道穿过城墙外围的护城河,顺着水门流入城墙之内,将城外的江河和城里的水道连接起来,往来的船只顺着开启的水门进进出出。

而在水门之外的码头旁,停靠着数不清的船只,有不少几层高的大船停靠在岸,正从上面走下来不少衣着鲜丽的人。还有些货船停在城外,船工正将货物一一卸下,抬上码头上早已等待着的马车。

等到临了那几丈高的城门,晏辞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直到临近城门脚,他才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座很大的都城,上面的城楼巍峨凌空,站在下面的人只有仰起头伸长脖子才能看到飞檐的边缘。

而且城门前此时竟是排了几百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横架在护城河的桥上。

排队的人穿着各色衣物,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说话声音伴随着马打喷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又噪杂,就是看着架势不知要排到何时去。

“是在查路牒。”阿三说着排到队伍末尾停在一个商队的后面。

晏辞翻出来之前在白檀镇官府登记的路牒,上面写着他和顾笙的名字年龄性别籍贯,以及出镇的时间和进城的目的等等,眼看着这队伍排到自己怕是得到下午,晏辞也就缩回到马车里。

卓少游也翻出自己的路牒,他用手指轻轻抚平上面轻微的折痕,接着抬起头,眼里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晏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小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亲自到这胥州城…”

晏辞莞尔,他与这小书生相处不过几天,本来是见他清贫想着顺路捎他一程,并没打算对其探究过多。

奈何对方对自己却是极为感激的样子,还滔滔不绝跟自己讲述了路上的经过。

他说自己本来是跟邻村邻镇几个书生一起出门赶考的,结果路上一个感染了痢疾,一个掉了盘缠,还有一个抄小路而行迟迟没有到约好的目的地,等到最后他只好一个人步行一个多月才到胥州边界,说完还兴奋道:

“一定是小生的毅力感动了上苍,才让小生遇到兄台!”

晏辞干咳一声,被他这炯炯有神的目光搞得有点儿害羞,刻意忽视了他眼底的激动,问道:“你到了胥州,吃穿住行要怎么处理?”

“兄台放心,小生可以在街边卖些字画换些薄银。”

“那在挣到银子之前呢?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卓少游闻言面露羞赧,小声道:“只有,只有几文”

唉。

“那这样吧,我再借你二两银子,你暂时用着——”

晏辞见卓少游又要开口,强调道:“——就当我借你的。”

卓少游怔愣地看着他,嘴唇颤动。

晏辞顶着他过于清澈的目光,生怕他拒绝,便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在你那张欠条上再记上这笔,反正我不急着用,你何时有银子了,再还我便是。”

卓少游这才回过神,立马探身再拜,欣喜道:“晏兄大恩,小生没齿难忘!”

他立马从箱箧里掏出笔,又在欠条上添了几笔。

晏辞看着他认真伏案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到马车终于慢慢挪到了城墙根,日头都快落下。

几对卫兵守在城门口,一旁有专门查证路牒的官员守着,几个小吏提前过来接过他们的路牒,按着上面所记一一清点人员马车数量以及所带货物为何。

等到清点完毕,城门口伏案提笔登记的官员看了看下车的晏辞:“所来胥州为何啊?”

晏辞与他一一说了,说自己来投靠亲属。

“亲属?”那官员看了看路牒,又看了看他那两匹漂亮的黑马。

路牒上面大概是没标明投奔何人,于是他又拿起笔:“投靠者何人?”

“秦氏。”

那官员正要往上写,闻言一愣,抬头问道:“哪个秦氏?”

晏辞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收到书信里的内容:“就是,住在南康坊的秦氏。”

他此话一出,那拿笔写字的官员和旁边清点名册的小吏同时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然后这拿着笔的官员又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的路牒,接着便合上,然后指了指旁边:“既然是秦家的人,以后进出城走那边就可以了。”

晏辞顺着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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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门旁边还开了一道城门,比正中这个矮上一些,同样有卫兵把守,只是门外没有排成长龙的队伍。而且进出人员甚少,半天看不到几个,偶尔才有零星马车经过,也不需要掏出路牒,径直进了去。

什么意思?这是有特权?他白排这么长时间了?

晏辞回过头,那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过去吧。”

他半信半疑地上了车,阿三驱车正要离开,那官员又皱着眉问道:“你也是来投靠的?”

他这次不是对晏辞,是对旁边的卓少游,卓少游忙说明自己是来参加院试的童生。

官员点了点头:“你不能走那边。”

晏辞道:“他与我是一起的,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过去。”

那官员有点为难地看了看他,卓少游忙道:“晏兄,没事的,前面只有几个人了,我排一会儿就好。”

那官员摇了摇头,在卓少游的路牒上写了行字:“去吧去吧。”

只见他又让小吏从旁边拿出来一个单独放在匣子里的章,在路牒上盖了一个官印,接着递给他们:“以后出城门别在这儿排着了。”

“”

阿三一声低喝,他们的马车便在周围排队的人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中,从旁边那没人排队的城门进去了。

进了城门,顾笙方才好奇地问:“夫君,为什么不需要排队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晏辞低头看着手里路牒上的官印,微微蹙眉。

他以前在书里倒是知道,有些州府会给城内身份尊贵的贵族或是影响力大的富户单独开一条便捷的通道,不需要路牒可以随意进出。

原先他只是在晏老爷口中知道这秦家在胥州城内势力不小,并不太了解秦家,没想到还未进城,那些查路牒的官员一听说秦氏这两个字,就主动给他们开vip通道。

晏辞合上路牒,既然如今他已经到了胥州,还是要尽快拜访秦家才是。

第146章

晏辞将路牒合上重新收好,拿出先前晏老爷给他的几封文书,仔细看了看。

其中秦家的来信写着等到了胥州便去府上拜会,只是他初来乍到,一路上风尘仆仆,总不好以这幅样子直接去秦家,况且经历几天的舟车劳顿,他们这行人急需要放下行囊好好休整一番。

他拿出另一封房屋契,这是晏老爷年轻的时候在胥州的一处房宅,据他说十几年前胥州的地段便寸土寸金,如今只会更盛,能在胥州有一处房子的人家生活上已经是处于中等水平。

晏辞看了看契书上的地址,在北面的北康坊,古人素来以南为尊,这北康坊与南康坊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确定好目的地,晏辞又问卓少游:“你可有落脚的地方?”

卓少游道,他们这种来参考的童生一般会在院试地点附近有专门给外地学子的便宜屋子住,加上他之前的盘缠和晏辞借他的银两,吃住问题应该就解决了。

晏辞点了点头,决定先将卓少游送过去。

进了城之后,马车便再也行不快了。车窗外面的声音自从进了城门之后便没断过,卓少游和顾笙两人都朝着车窗外看,晏辞也跟着掀起车帘,眼见街边店铺鳞次栉比,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官道上人烟稠密。

白檀镇上唯一挂了“正店”牌匾的饭店在这里遍地都是,低于三层的店几乎看不见。而在白檀镇上几乎没有的金银首饰铺子此时在街边一个挨着一个。

隔着几个店,便能看到路边搭建的高高的望火楼,望火楼旁边有专门供路人休息的亭子,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亭子里下棋或是听说书人讲书,不时有拍手叫绝声传来。

商贩在街边大声叫卖声,人群中僧侣的低声吟唱,私塾里学子的诵读声,混杂着几条街外高高的楼子里妓女们隐晦的打情骂俏声,形成一种独属于繁闹市井的声音。

顾笙何时见过这等景象,他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拘谨地不敢全部拉开,好奇地朝外观望。

晏辞无奈地笑笑,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契书。

忽见卓少游突然指着车窗外面一个方向道:“晏兄,快看!”

晏辞挑开窗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街面店铺,在远处重重楼阁之外,烟波浩渺的胥河边上,耸立着一处楼阁,屋顶层层错落,翼角嶙峋。

那楼阁便坐落在江边一处小丘之上,楼阁之下椿萱并茂,呈郁郁葱葱之势。

从下到上一一数来,竟然有九层之高。

晏辞仔细看了那楼几眼,刚开始还以为是哪处寺院的钟楼,但看着又不像,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见卓少游目光粲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楼阁,面上一派向往。

他又回头看了看顾笙,发现顾笙也看着那楼阁,虽然脸上没有卓少游那么激动,但是也是若有所思。

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浅薄:“那楼怎么了?”

顾笙闻言一怔,接着笑眯眯:“夫君,我以前听听爹爹说过好多次,胥河河岸有一处很有名的楼阁,叫做‘登云楼’,是天下读书人争相参拜之所,想来就是这个了。”

晏辞依旧一头雾水。

登云楼?

卓少游怔怔地看着那楼,眼底的兴奋之色越加浓重,感叹道:“有朝一日能亲眼得见此楼,小生此生无憾矣。”

晏辞被这两人的反应弄得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那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除了样式漂亮些,风景好些,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卓少游转了过来,眼睛亮亮的:“晏兄有所不知,那楼原本不叫‘登云楼’。因为其所在地方,隔着胥河对岸便是秀岳峰,它原来的名字叫做‘望岳楼’。”

晏辞合上手上的书册:“所以为什么改名为‘登云楼’了?”

一说到这个,卓少游顿时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因为当年沈澜以解元之身赴京赶考,正好路过胥州的望岳楼。彼时他刚得了解元,一时兴起上楼远眺,并当场写下了一首诗。”

“登台佳气郁苕峣,云树层层倚碧霄。起我平生怀古意,望中明月满前朝。”

他声情并茂,语调抑扬顿挫地把这首诗背了一遍,完后一声感叹:

“写完这首诗后,他北上赴京,一举夺得当年春闱的会元,同年四月,殿试之上赐进士及第,成了大燕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从此这楼就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慕名之所,并且取了他这诗前两句的首字,改名为‘登云楼’了。”

晏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元及第,古代所有人读书人渴望的最高荣誉,好比武将之于封狼居胥,文臣之于礼谥文正。

的确够厉害的,不过

“沈澜是谁?”

此话一出,车厢内两人同时转过头看他。

晏辞看着卓少游惊讶的目光,就连顾笙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顿时觉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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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是浅薄了,根本就是无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以前没出过镇,不太知道这些”

卓少游还没开口,顾笙已经忍不住道:“夫君,沈澜就是当朝的丞相啊。”

“沈澜沈楚云。”卓少游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炯炯,“他就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目标我什么时候也能,也能”

他话音减低,都忘了用“小生”自称。

然而看着远处登云楼的重重楼顶,目中的神采愈发通明,仿佛自己便是故事中身在楼上,挥笔写下传诵天下的名句,而后掷笔入京,金榜题名,一步登上天子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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