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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杳杳 绣方 38178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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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51章

对的,公主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像是抓到溺水之人最后一根稻草,她凭空生出几分希望,但是却也是最终被人带走。

本来是要将人带走,结果自己成了被人带走。

宋远杳漠视着这一切,最后向领头的顾朝道了谢。

顾朝本来处理完这个事情,欲行离开,结果一听稳健的步伐一顿。

他朝宋远杳的方向瞥去,因为顾朝周身的肃杀之气让人都不敢接近,可他见宋远杳毫不避讳,一点不害怕的跟着自己道谢。

一向见贯了他人咒骂与害怕,头一次到见有人敢对他道谢。

心里到有了一怔。“我长大要当大将军,和我阿耶一样,领兵作战,保家卫国!”

少年昂首挺胸站在石墩上,他手持木剑,直指西边压下的那片沉云,他语气坚定,眉眼有神,仿佛下一刻就要翻身上马,杀向敌营。

叫好声与掌声纷纷响起,迎着小伙伴们羡艳的目光,他撩了撩衣摆,垂眸问向一旁的小姑娘,“你呢?你长大想做什么?”

小姑娘向来少言寡语,今日似是被他感染,竟没忍住开了口,“我……我也想像我阿翁一样,做一位医者,看病救人……”她抿了抿唇,脸上浮出一双好看的梨涡,认真道,“我还想写一本医书,让所有人都能读懂的医书,那上面不仅有字,还要画上各类图卷……”

“哈哈哈!”一阵笑声将小姑娘的话音打断,一个少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你是女的,还要当医者,还要写医书?你不如想想怎么挑个好夫婿,日后如何相夫教子!哈哈哈……”

很快,其他小伙伴也跟着笑了起来。

“滚!”一声怒斥,石墩上的少年跳了下来,拿起木剑就朝他们劈去,一时间小伙伴们全部哄散,只剩石墩旁抱着膝盖垂眸望着沙地的小姑娘,默默地坐在那里。

片刻后,少年提着木剑折返而归,他蹲在小姑娘面前,朝她笑着道:“你别听他们胡诌,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成为医者,比你阿翁还要厉害的名医,也会有自己的医书,让你的名字留在史册!”

小姑娘咬唇没有说话,但明显情绪不高。

少年转身,盘膝而坐,就坐在小姑娘身侧,与她几乎挨在一处,半晌后长吐出一口气,“我是嫡长子,又是世子,其实这些人肯定不相信我能成为大将军,但他们不敢说,因为他们不敢惹我罢了。”

小姑娘终于抬眼,望向身旁少年,认真道:“我相信你,你会成为大将军,会比你父亲还要厉害,你的名字也会被记在史书中!”

远处的沉云悄然散开,落日的橙光洒满大地,少年什么也没说,缓缓抬手揽住了小姑娘的肩。

床帐内传来一声低咳,采苓连忙走上前,问道:“公主,可要喝水?”

陆宋远杳微眯着眼,许久后才从方才的梦中回过神来,她应了一身,缓缓撑起身,撩开床帐,“世子呢?”

采苓端来水杯,回道:“世子天还未亮就出府了,今日他要去白渠上任。”

陆宋远杳双手捧着水杯,小口轻抿,不知在想什么,等了片刻,才又道:“他……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采苓摇头道:“世子没有交代什么,只说公主昨晚累到了,让奴婢进屋伺候。”

陆乘书口中的累与采苓理解的累,完全相反,她说完,似是怕陆宋远杳面皮薄,赶忙垂下眼,道:“公主若还是身子乏,可以再睡一会儿。”

陆宋远杳的确还有些乏力,但今日她同万寿公主还要去青山观看望长公主,便不敢再耽误时辰,忙起身下榻。

青山观在长安以西,地势颇高,马车上至一半,便要下车步行,行至半个时辰后,才看到屹立在云雾中的青山观。

陆宋远杳没有想到,长公主会亲自在观外接他们。

长公主封号安康,她一身素衣,青玉发冠,看到万寿公主时,便笑着迎上前来,目光很快又落在了身后的陆宋远杳身上。

陆宋远杳上前冲她行礼,她虚扶她起身,没有说话,只端倪着她,将她好一番打量,才缓缓颔首,带她们进观。

路上,她问陆宋远杳,“这是你我第二次见面,你可还有印象?”

六年前,陆宋远杳与阿翁刚入宫的那段日子,长公主也在东宫,她带了许多经书,日日都在为陆濬诵读祈福,后来陆濬脱离险境,她才回了青山观。

那时长公主便不让人唤她公主,而是叫她玄清真人。

如今六年未见,长公主模样没有太多变化,只发间多了几缕银丝。

陆宋远杳朝她点头,“玄清真人所说,我都记得。”

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长公主愣了一瞬,随即又是赞许地缓缓点头,“你阿翁离去之后,我曾也为他诵过经文,他此生救人无数,定得无量功德。”

陆宋远杳停下脚步,恭敬鞠躬,道谢。

谈话间,几人来到一座亭中,四周山清水秀,景色怡人,隐约还能听到诵经的声音。

山上温度较凉,日光却是正好,亭中石桌上,是早就备好的茶果,万寿公主一落座,又差婢女摆了菊花糕,也是今晨刚做的。

陆宋远杳拿出香囊,作为见面礼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闻出药香,对着香囊爱不释手,又问起她可否懂得炼丹之事。

陆宋远杳自然是懂,但平日不喜欢研究这些,长公主却兴致勃勃,拉着她聊得起劲。

须臾,长公主忽然可是咳嗽,咳了一阵,竟又不住干呕,最后干脆起身,扶着亭柱便吐了出来,被嬷嬷赶忙扶进屋中,观里有懂医术的道姑,很快闻讯赶来。

“是食物中毒的迹象。”那道姑问,“玄清今日食用过何物?”

老嬷嬷上前一一道出,除了万寿公主带来的菊花糕,皆是观内的食物。

万寿公主也被吓得肃了神色,忙让人取来菊花糕,可谁知细查一番,并无异样。

榻上的长公主腹部难忍,道姑开得药还未煎好,陆宋远杳实在不忍心,上前道:“可有针灸之物?”

这名道姑略通针灸,却并不熟练,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学习,她摸不住陆宋远杳到底会不会,犹疑着不敢给她。

床榻上的长公主,却是咬着牙颤声道:“快些拿给她……让她来施针。”

陆宋远杳没有想到,长公主会对她如此信任,她自然也没有辜负她,几针下去,长公主当真不再叫喊,只虚弱地靠在床头,面容泛白。

陆宋远杳又再次询问她从昨晚到现在的吃食。

老嬷嬷一边回忆,一边道:“昨夜用了一壶清茶,吃了两块柿饼,今晨丹药一颗,柿饼用了三块……”

秋日正是宜食柿子的季节,往年也是如此,每到此时,观中便多食柿饼。

“我知道了。”找到缘由,陆宋远杳松了口气,“柿子糖高,性寒,本就不宜多食,尤其……”

说着,她看向万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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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公主眯眼望她,“直说便是。”

陆宋远杳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菊花性甘,也是寒凉之物,又加之我赠的香囊中含有桂花,这几样东西加在一起,若寻常人,许是无事,可若是脾胃虚寒者,极易引发肠胃不适……”

陆宋远杳说完,立即起身,朝长公主行礼道:“是我思虑不周,望长公主恕罪。”

万寿公主也跟着起身。

长公主此刻缓过劲来,朝二人摆手道:“怨不到你们头上,我素来胃口不好,这次是我自己贪了嘴瘾,明明知道柿子寒凉,还是忍不住日日都想吃上几块,倒是你啊,今日缓了我的痛,让我日后也警醒了,万不可这般放纵。”

她顿了顿,长吁一声,又对那道姑说,“她就是宋远杳,我从前与你说过,与不问散人一道入宫的孩子。”

那道姑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再看陆宋远杳时,眼中多了钦佩,“怪不得针术这般了得,我从你施针的手法就能看出,是个精通针灸的。”

有婢女端来汤药,长公主起身喝完,又对陆宋远杳道:“我这胃痛也是老毛病了,时不时就要折腾我,你今日这针法,可否教于净玄,日后我若是再疼起来,便让她来给我施针?”

陆宋远杳乐于传授针法,只是这样止痛的针法是治标不治本,再者,痛得情况不同,穴位不同,针的深浅也不同,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那名为净玄的道姑也心里清楚,不必陆宋远杳开口,她先与长公主解释了一番。

“这样啊……”长公主叹了口气,不免有些失望。

“若玄清真人不怕叨扰,我可以得空便来,将施针的法子细细与净玄道长讲解。”陆宋远杳提议。

净玄心中感激,直接将这一行人送至山脚下。

陆宋远杳答应她,明日还会过来。

回城的路上马车里,许久未说话的万寿公主,忽然问她,“茂王世子待你如何?”

陆宋远杳望着路上还未干透的泥土,有些失神,“他……待我极好。”

万寿公主虽然嘴上说,不去辩证那些关于陆宋远杳与太子的传言,可她内心,实则是信了七分的,不然,依照她对陆濬的了解,他性子清冷到那个地步,怎会留一个女子与他形影不离,又怎会将自己的封邑分给她。

可这短短两日,她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想错了,陆宋远杳不是传言中那样的女子,她能留在东宫数年,兴许并非依靠的是美貌,或是手段,而是……

想到方才众人乱作一团时,陆宋远杳沉着冷静地给长公主施针,又心细如发地去了解长公主病因,万寿公主不由生出一个念头,也许陆宋远杳不仅仅是今上下令时说得那般,在为太子调理饮食,而是真的在为他治病。

那时隔多年,又是收为义女,封了公主,又是给她赐婚,赏她封户,难道是太子的腿疾被医治好了?

此念头一出,万寿公主心头一震。

她与太子陆濬并非一母同胞,她与皇长子陆温,为晁美人所生,然母妃在今上登基不久后,因病去世,在之后,她便出宫嫁人,朝中之事她极少过问,也不想将自己牵扯其中,至于自己那位亲弟弟,是个什么材料,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论脑子,陆濬顶他十个都不止。

这般一想,她叹了口气,神情如常般继续把玩手中团扇,“那便好,我只是忧心你们新婚不久,若你日日朝这青山观跑,当心世子埋怨。”

“不会的。”陆宋远杳不知只短短片刻,万寿公主便想了这么多,她还老实道,“世子今日要去白渠上值,来回车程就得半日,往后约摸十日,他才会回来一次。”

“十日?”万寿公主虽不问政事,但多少是知道的,现今那折冲府只是个虚职罢了,再说那白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陆乘书是疯了才会日日待在那里。

陆宋远杳朝她弯起唇角,点头“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白渠折冲府内,果毅都尉递来名册。

一本是府卫名册,一本是兵器与马匹的名册。

这果毅都尉是德王庶子,陆浣。

陆浣年初时就已被送回了长安,今上封他为果毅都尉,低了陆乘书一品,为他副将。

方才递名册时,陆乘书便已看到,陆浣双手白嫩,掌心无茧,别说舞刀弄剑,策马都是难事。

陆乘书垂眸看向手中薄薄的两张纸。

早闻折冲府已不复当年,形同虚设,却没想到,原八百府卫的府邸,如今名册上算他在内,竟不足十人,而另一张纸,仅两句话:兵器无,马匹三匹。

这虚职,可当真虚得彻底。

“都尉,若……若无其他吩咐,我先回了,这眼看就要天黑,我可得赶在天黑前回府呢。”陆浣看着院外,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陆乘书抬眼看他,语气随和,“这么着急回去,可是要做什么?”

陆浣摸了摸鼻子,嘀嘀咕咕道:“这周围荒无人烟,府内又没有事,我留在这里作甚啊?”

陆乘书明白了,他合上名册,对陆浣道:“的确,那你回去吧。”

陆浣转身要走,刚走到门槛处,又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都尉,下个月我还用过来吗?”

陆乘书搓着扳指,朝他温笑,“不必了。”

陆浣似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一遍,“当真?”

陆乘书点头,“不然呢?”

陆浣嘿嘿一笑,彻底松了口气,临走时还不望客套两句,说回头要去茂王府拜访。

说来两人也是堂兄弟,虽陆乘书为世子,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可如今,两人也算同命相连,都被送回长安做质子,不过细想,陆乘书明明是个世子,却落得和他一个下场,还娶了个伺候过太子的女人。

着实可怜,比他还不如呢。

陆浣这般想着,哼起小曲儿,爬上马车扬长而去。

是夜,整座折冲府陷入一片死寂,只一间小屋里还亮着灯火。

陆乘书正在作画,身旁是他的长随王佑,王佑是他从安南都护府带出来的人,少时就跟在他身边,等他彻底搁笔,王佑才上前传话,“世子,王府那边传了讯,公主自明日之后,每日都要去青山观。”

陆乘书起身去净手上笔墨,动作略微一顿,“每日都去,可是为何?”

王佑道:“说是长公主胃痛,她要教观中道姑施针。”

这是她能做出的事。

陆乘书“嗯”了一声,继续洗手。

王佑又道:“我们如今可用的人不多,要不要将公主身边的人先抽回来?”

王佑本不想多事,实在是因为这次回长安,能跟着出来的人不多,能信得过的人则更少。

见陆乘书不语,王佑忍不住上前催了一声,“世子?”

陆乘书终于洗完了手,他一面转身看着王佑,一面用帕子擦拭手上水珠,冷冷道:“不必,待我过几日回去再说。”

“可是我若离开,便只剩世子一人在此,不如先将王保叫回,至于青山观,有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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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王佑又道。

陆乘书却是彻底冷下脸来,“我说话你听不懂?”

王佑暗叹,不再出声,等笔墨干透,他拿着信,钻进了夜色中。

陆乘书不在的这些日子,陆宋远杳日日都会去青山观,晨起用过早膳,她坐着马车出府,待快至晚膳,又坐着马车回来。

白芨和采苓都陪着她,她教净玄施针时,也从不避讳,两人也都在旁边看,时不时还会跟着问上几句。

待陆乘书回来这日,陆宋远杳没再去青山观,她昨日就同长公主和净玄说了,会晚几日再来。

她这段时间,不光是教净玄施针,每日回到府中,也会看那些医书,并做了许多功课,总结各个书中所讲,密密麻麻记了好多册子。

十日未见,陆乘书风尘仆仆而归,先去净房洗澡更衣,随才回到正堂用膳。

崔宝英差人过来送了鸡汤,据说人还病着,没有露面。

陆宋远杳在与陆乘书用午膳的时候,发觉门外的长随,与陆乘书之间似乎有些古怪,尤其是陆乘书,在看王佑的时候,眼神比印象中冷了一些,她分明记得,人前的陆乘书不管是同谁说话,都是那般温善,今日为何如此?

陆宋远杳暗中又细细打量王佑,这一打量,似乎发现了端倪。

午膳过后,陆乘书去了书房,通常这种情况,陆宋远杳是不会前去叨扰的。

可今日,她亲自跑去厨房,熬了一碗猪骨汤,装进食盒寻到书房。

书房外,王佑看到陆宋远杳,快走两步迎了上去,他朝陆宋远杳拱手行礼,压低声道:“公主,世子正在里面看书。”

陆宋远杳也不由低了语调,“我知道,我是来寻你的。”

“寻我?”王佑惊诧地朝书房看去一眼,又看看陆宋远杳朝他递来的食盒,恍然反应过来,他接过食盒道,“公主莫急,等会儿世子要水喝时,我就将东西送进去。”

陆宋远杳连忙摇头,“不,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啊?”王佑彻底愣住,手中的食盒顿时变得烫手,“这、这……”

“这是猪骨汤,里面还放了疏通筋骨的药材,你喝了有助于恢复伤势。”陆宋远杳说着,垂眸朝他腿脚看去。

王佑心里咯噔一下,那日他去送信,跑死了一匹马,夜里路黑,他也跟着不慎跌倒,伤了膝盖,可这么多日,陆宋远杳是头一个觉察出他腿有异样的人。

“我……”王佑刚一开口,陆宋远杳却是朝她做了个安心的眼神。

“是世子动的手吗?”见王佑愣住,陆宋远杳以为他在默认,书中说得果然没错,得了这种心病之人,当真很难控制自己,陆宋远杳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世子这种情况,是从何时出现的?”

也是在那一刻,他细细的打量宋远杳,清瘦过分的身躯被包裹在宽大的深色官袍里,神色举止没有任何谄媚,眉眼间偏生让他觉得这人与他所见之人皆都不一样。

太过,无辜。王佑自然知道陆乘书私底下对陆宋远杳并不友善,却不知道两人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怎会让公主以为世子会是那种施暴之人?

王佑害怕坏事,不敢随意开口,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正面回答。

陆宋远杳按照书中教的那样,耐下心来,没有逼迫王佑,只温和地问道,“你是不是害怕他?”

“啊。”王佑点头敷衍。

“你放心,我不会和世子说的。”陆宋远杳继续诱导,“我记得你的,那时我在岭南,就见过你,你与世子在一起这么久,一定也想让他好的,对不对?”

“嗯嗯嗯。”这倒是真的,王佑连连点头。

“我也是这样,我也希望他好,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陆宋远杳朝他弯唇,“你还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王佑神情十分复杂,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世子他……他……”

陆宋远杳循循善诱,“他第一次对你动手,或是在你面前与对外截然不同时,是什么时候?”

“这……”王佑极其复杂的神情中,又多了份痛苦。

陆宋远杳是当真心疼他了,她一直觉得,陆乘书只是这样对她,没想到对待王佑,会更加过分,竟将他吓成这副模样。

望着陆宋远杳同情又探究的目光,王佑尴尬地清了清嗓,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世子他是、是……”

“王佑。”书房中陆乘书的话音,如同及时雨,不等陆宋远杳反应,王佑便立即应了一声,脚底抹油一般跑进书房,房门也被倏地一下紧紧闭上。

屋中,陆乘书看到跑进来的王佑,手中提着食盒,满头大汗,疑惑蹙眉,“你方才在外面做什么呢?”

王佑没来及回答,跑到窗后,透过缝隙朝外看,见陆宋远杳叹了口气,转身走远,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欲哭无泪地对陆乘书道:“世子,你可害苦我了……”

王佑将方才院里的情况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

“为何不说是骑马摔的?”陆乘书问。

王佑愣住,“这、这可以说吗?万一公主又问我为何骑马,我要、要怎么……”

陆乘书扶额,“你有武艺在身,平日里练马有何不可?”

王佑幡然回神,对啊,他又不是世子,他直接说练马时摔了便是,没有必要在公主面前遮遮掩掩。

“呀!”王佑一拍脑门,“那我方才忘了说,公主岂不是更加误会了?”

“罢了。”陆乘书朝他挥挥手,眼下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乘书手中的这张字条。

今日陆乘书一进书房,就觉察出他没在的这段时间,有人进来过。他仔细查看书柜,果然在一本书册中,寻到了这张字条。

写字条之人,字迹歪歪扭扭,根本辨识不出,想来定是用左手写的。

至于上面的内容,满是替陆乘书的委屈与不公,说他世子身份,不该被送回长安,也不该得不到重视。

前半部分顶多算是挑拨他与父亲茂王关系,可最后这句,若是细细琢磨,便是怪责今上的意思了。

王府本有王保这样的暗卫在,可这些天陆宋远杳日日出城,王保又要护她周全,便顾不上清和院里的事。

陆乘书此番回长安,总共只带了四人,明暗各两人,明面上的两个,一个就是王佑,日日跟在他身侧,一个留在王府中做了护院,还有两个暗卫,一个在替他暗中做事,还有一个则安在了陆宋远杳身侧。

至于府内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崔宝英帮王府置办的人手,崔宝英做事还算细致,这些人的身契都是过了府衙的,表面上不会有问题,但若是有心人想要安插眼线入府,绝非难事。

“可要将院里之人细查一番?”王佑低道。

“不必。”陆乘书拿出火折子,点燃手中字条,“蛇已出洞,等它寻来便是。”

这边陆宋远杳一回到屋中,拿出纸笔又开始书记,刚记完一页,采苓便端着茶汤进屋。

“采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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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过来,我有事问你。”陆宋远杳道。

采苓将茶汤放好,转身去屋角端矮几,陆宋远杳见状,忙将她叫住,“不必如此,你过来坐椅子。”

只她们二人的时候,采苓也就不端着规矩了,她过去关上门,回来就坐在了陆宋远杳身旁,“什么事呀?”

“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我。”陆宋远杳重新拿出一张纸,蘸了墨水。

采苓一口应下,“放心,我肯定实话实说。”

“那你在感到愤怒的时候,通常会怎么想?”陆宋远杳快速在纸上记下问题。

没想到这第一个问题,就将采苓难住了,她拧眉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很愤怒的时候。

“你好好想想,生气也算的。”陆宋远杳提醒道。

采苓又是顿了片刻,忽然眸中闪过愤慨,“有的!我想起来了,那日赏花宴上,郑盈在你面前放肆的时候,我就特别生气,我恨不能当场撕了她的嘴!”

一提起那日的事,不必陆宋远杳多问,采苓的话匣子便彻底打开,她说了许多心中的不满,还顺带连郑盘也拖出来被骂了一通,说到最后,她小拳头一握,用力砸在了桌案上。

陆宋远杳将她的语气,神态,还有方才动作上的一些细节,全部记了下来,“那你为何不出手?”

采苓无奈地舒了口气,“我是奴婢啊,主子不发话,我怎么能擅作主张,再说……”

采苓顿了一下,垂着眼似有些难为情,“我……我不如白芨姐姐厉害,也就是关了门窗骂骂人……”

若当真让她动手,她肯定不如白芨果断。

其实那日私下里她和白芨也聊过,白芨还说了,便是陆宋远杳那天不开口,她也会直接上前去替陆宋远杳教训郑盈,采苓当场就听愣了,这样的事放在她身上,她是不敢的。

“所以你是因为身份的原因,不敢直接动手?”陆宋远杳问道。

采苓抿着唇,点了点头。

陆宋远杳又问,“那如果你对郑盈动手,没有任何人知道,连她也不会说出去的话,你会动手吗?”

采苓当即就道:“那我肯定抽得她满嘴找牙!”

陆宋远杳笔尖顿住。

所以,如果憎恶一个人,且没有任何顾忌的话,人是一定会将自己心中的火气散发出来的。

采苓憎恶郑盈,是因为郑盈羞辱了采苓在乎的人,可陆乘书呢?

他那般对她,可也是因为憎恶她?

可他如果真的憎恶她,为何那晚在她惊惧得难以自控时,他却将她抱得那般紧……

陆宋远杳暗忖片刻,又问采苓,“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关心郑盈,就是……害怕她难过?”

采苓没有半分思虑,拍着大腿直接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宋远杳也知道,这个问题乍一听很古怪,可事情就是这样的情况,她需要多去设想不同的可能性,“你再好好想想,我说得不是真的,是假如。”

采苓眉头用力拧着,抿唇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勉强道:“除非我疯了,或者……郑盈改邪归正了?”

“还有呢?”陆宋远杳追问。

“还能有什么啊?”采苓也想不出来了,她挠了挠头,半晌后,开口道,“那就是我之前都误会她了,其实她没那么坏,是我……我听错了,我脑子不正常?”

陆宋远杳沉默一会儿,又朝采苓看去,“如果某一日,你对我有了误会,会如何?”

采苓不理解,她和陆宋远杳能有什么误会,但看着陆宋远杳一脸认真地询问她,她还是仔细想了一下道:“若只是寻常的误会,我肯定心里不舒服,但不至于害你,或是想要打你……”

“那若我又遭人欺辱,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陆宋远杳看着她道。

“当然会!”采苓几乎脱口而出,“咱们之间误会归误会,旁人凭什么欺负你?”

采苓的这番话,让陆宋远杳瞬间酸了眼角,然不等她开口,屋外便有人来唤,是陆乘书要与她一起去东苑的湖边垂钓。

午后的日光正是暖人,湖面被微风吹得泛着金色水波,两人手持鱼竿,坐于湖边。

想要医治心病,首先需要多观察病患,如今正好得了机会,陆宋远杳便时不时用眼尾去扫一旁的陆乘书。

他神情专注,眉眼温和,在这样好的风景下,当真会让人赏心悦目,这虽然与她印象中的少年陆乘书不同,但绝不是那个会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人。

许是觉察到了陆宋远杳的目光,陆乘书便将东苑的人全部挥退,偌大的湖边,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有话?”他面上温柔未减,语气却比之前凉了不少。

陆宋远杳也并非是健谈之人,但她还是逼自己主动与他攀谈,道:“我想问问,你这几日过得可好?”

“嗯。”陆乘书回得不冷不淡。

“累吗?”陆宋远杳面露关切。

陆乘书微微蹙眉,斜眸看陆宋远杳,“整座折冲府,只三匹马,还不用我亲自喂养,你说……这累吗?”

“三匹马?”陆宋远杳显然也没有料到,曾经那般威风的折冲府,如今会落到这个地步,她颇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原本还想问陆乘书可是需要练兵,后来一想,马匹都只有三匹,兵士估计也没有几个,若是再问,岂不是在陆乘书的伤口处撒盐。

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再想到如今身为都尉,手中却只有三匹马的男人,陆宋远杳能够想象出陆乘书这些年心中的苦闷与酸涩。

“那晚……”

不等陆宋远杳说完,陆乘书忽地冷嗤一声,将她打断,“你莫要多想,那晚我只是嫌你哭得呱噪,惹人心烦罢了。”

陆宋远杳怔了一下,她原是想说,晚膳要不要添菜,却没想陆乘书竟然误会了。

顿了顿,陆宋远杳索性顺着他说起那晚的事,“那你为何要抱着……”我字她说得很轻,几乎淹没在了微风中。

如果嫌她吵,可以让她出去,也可以拿帕子塞进她嘴里,总之,明明可以有别法子,为何那时他没有这样做?

“嘁。”耳旁又是一声冷嗤,但隔了许久,就在陆宋远杳以为会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陆乘书终是沉沉开口,“你与太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安抚你的?”

似是怕说得含糊让陆宋远杳没听明白,他说完,遂又立即扭头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被他拥入怀中。”

“没有。”陆宋远杳搁下鱼竿,整个人都转过身,面对着陆乘书,“我们没有这样过,只是读书,喝茶,偶尔闲谈几句。”

“撒谎。”陆乘书脸色更沉。

明明他点了那般多的灯,也要与她一道看书,可她怕得依旧停不下来,缩在地上哭到颤抖,只有被他揽入怀中,感受到他带给她的力量与温度,她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想到这些年无数个雷雨之夜,陆宋远杳依偎在陆濬怀中的场景,陆乘书握着鱼竿的手,逐渐缩紧。

“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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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骗你。”陆宋远杳也不知到底怎么说,才能解开这个误会,只能试图去给他分析,“许是我在东宫待得久了,对那里环境更熟悉一些,所以看书喝茶,就能慢慢静下心来。”

陆乘书没有说话,一挑鱼竿,一条大红鲤鱼被拉出水面,他迅速收杆,将鱼丢入桶中,重新去勾鱼饵。

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信。

陆宋远杳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便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秋季的日头落得很快,方才还阳光明媚,一至酉时,风里就多少带了寒意。

陆乘书搁下鱼竿,用眼尾去看她身旁那空空的桶,讥讽道:“太子未曾教你垂钓?”

“他没有教我。”陆宋远杳摇了摇头,遂又鼓足勇气,看向陆乘书,“那……那世子教我吧?”

陆乘书眸光在陆宋远杳微颤的手指上似是停了一瞬,随后快速移开,站起身,冷冷撇下一句,“又蠢又无趣,教你作甚?”

说罢,他转身朝园外走去,陆宋远杳也赶忙搁下鱼竿,将被风吹得冰凉的小手,缩进袖中,跟了上去。

晚膳后,陆乘书在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陆宋远杳按照之前那样,洗漱后准备入睡,她去寝屋抱被子的时候,陆乘书回来了。

“陪我看书。”陆乘书进门时,手中拿着一本书册,他坐在桌案旁,打开书,对陆宋远杳道。

陆宋远杳愣住,“现在吗?”

陆乘书抬眼看她,“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陆宋远杳忙不迭点头应下,转身将被子又给放回柜中。

他遮住眼眸深处的暗色,也不多什么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见他们一行人离开了,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王大人也上前让宋远杳先回去休息压压惊。

宋远杳客气的对他说了句谢谢,王大人见此嘴唇轻阖,但也没再说什么。

宋远杳见他没有任何话音,开始专心的继续完成未完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布突然缠住她的眼帘。

“你怎么都不想我。”声音暧昧动人,似在风尘浸透的风流惑人,但却让人不敢忽略,这位不速之客已将手里的匕首架在宋远杳脖子上。

“好久未见,我的好师姐。”

第52章第52章

宋远杳刚坐下去喝了几口汤水,胃也也饱了几分,就让翠微撤下这些东西。

翠微见宋远杳才吃了这么一点,刚要再劝几句,在看到宋远杳在烛火下那忽冷的神情下,终是歇了这份心思。

就在翠微撤走膳食食,宋远杳才想起什么问她:“翟公子有没有这几日寄信过来。”

她来这之前,翟翼就时常嘱咐与她,他会日日寄书信与她,若不是沈危提到他,她这才恍然翟意好像没有寄书信来过。

心知,他说的话定然不会不做,那么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吗?

翠微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见陆宋远杳不动,陆乘书又道:“若不愿做,便去宫中……”

这次,轮到陆宋远杳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会去告状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上前,蹲在他腿边,伸手去碰他鞋靴,“世子这样对我,是因为太子,还是因为……”

陆宋远杳没有说出来,可目光却是看向了陆乘书的手。

“闭嘴。”陆乘书顿时握拳,低斥出声。

陆宋远杳没有害怕,抬起眼望他神色,正是那医者在观望病人的眼神。

方才她问出的原因,应当都有吧,尤其后者占比更重,因为她问出口的瞬间,陆乘书的情绪是有了明显变化的,她能感觉到。

两人眸光相对,陆乘书蓦地想起白日里陆宋远杳询问王佑之事,他移开目光,又是一声冷斥,“我没病。”

陆宋远杳没有与他争辩,点了点头,搁好鞋靴,起身帮他拉好床帐,随后又去屋角净手。

待全部做完,她微微松了口气,疲惫地又去拿被褥,床帐里却又一次传来陆乘书的声音,“过来守夜。”

陆宋远杳依旧没有拒绝,她重新站回床边,她略微蹙眉,眯眼望着床榻上的身影。

“是怕黑吗?”她问。

床帐内似是传来陆乘书无奈地一声叹息。

陆宋远杳缓缓点头,果然不是这个原因,她又问:“是想我陪在你身边?”

“呱噪。”陆乘书不耐烦冷冷出声。她偷偷抬眼去看陆乘书,见他神情专注,便只好垂眸也故作认真模样,也不知过去多久,陆宋远杳实在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她别过脸去,掩唇打了个哈欠。

又过片刻,陆乘书终于合上书,起身要睡。

陆宋远杳打起精神,收了书册,又要去抱被褥,却被陆乘书叫住,他胳膊展开,扬着下巴站在她面前,“更衣。”

上一次,他要她替他更衣沐浴,两人闹得并不愉快,这一次只是拖去外衫要睡觉,陆宋远杳没有犹豫,抬手就去解他外衫,只留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陆乘书走到榻边,刚刚坐稳,便听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声响,这声响不算大,却因为屋内过分安静而显得突兀。

陆乘书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朝外看去。

黑漆漆的后院,并没有什么异样,只一旁高墙那头,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猫叫。

陆乘书望着那处,眸子微沉,神情却是故作轻松地舒了口气,“猫儿罢了。”

陆宋远杳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我就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床帐内的陆乘书,却是倏地一下睁开了眼,他唇瓣微动,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屋内再次静下,只剩二人呼吸的声音,陆宋远杳静静等着,等到床帐内呼吸声逐渐冗长,她才慢慢来到柜旁,轻手轻脚拉开柜子,抱起自己的被褥,来到外间贵妃榻上。

她躺下刚合上眼,却忽地睁开,坐起身,绕过屏风去另一边的书案处。

今日有太多需要记录下来的东西,若等到明日,她不知会不会有所遗漏。

陆宋远杳点了盏灯,取来笔墨,一边回忆与陆乘书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同时也全部用笔记了下来。

比如,雷雨那夜,她惧怕难安时,他为何会抱住她,如果他厌恶她,便不该这样做,而她今日询问的时候,他只是冷冰冰讥讽她,并未正面回答。

陆宋远杳换了支笔,在一旁分析道:也许他关心她,但因为误会,或是旁的未知原因,他没有办法表达关切,只能冷言冷语对她,但下意识的关护,却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想法。

而面对她的询问,他也只能含糊不答,用更加冰冷的言语,企图蒙混过去。

陆宋远杳默读了几遍,暂时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便又换了笔,继续记录之后的事。

陆宋远杳眯眼想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陆乘书在钓起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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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之后,是重新勾了鱼饵的,也就是说,他原本是要继续钓鱼的,根本没有想过离开,而她那个时候,似乎是被风吹得发冷,打了个寒颤。

而后,陆乘书才搁下鱼竿起身要走!

陆宋远杳原本还疲惫得直打哈欠,可越是琢磨这些细节,越是让她困意全无,脑海中当时的画面也愈发清晰。

她嘴上说希望陆乘书教她钓鱼,可手指那时却冷得在发抖,她想起来了,陆乘书当时是看了她的手,才骂她愚笨,转身离开的。

也就是说,他当时可能是害怕她受凉,所以才匆匆离开的。

连续两件事,都让陆宋远杳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她立即在纸上写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阿书阿兄不能将自己的关切真实的与我表露?

写完后,她抬手去蘸墨水,恍然间看到屏风处站着一个身影。

结果发现他不仅没有生气,相反眼眸隐隐约约有笑意。

看的他一愣,沈危何时会这样,他心下有了一丝不确定的想法,却又被他紧压在心底。

不可能,这不可能。

玩弄权势,手段狠辣,人人闻之色变的沈危。

怎么可能!

他强压自己内心深处的猜测。

第53章第53章

她好不容易从树林子里出来,若是还不能自由自在的,那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杳想要开口说自己也不要回州牧府,然而还没等她先把话说出去秦玄便又开口了。

“在下看阿杳姑娘有缘,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想收她为徒。”秦玄看着阿杳眼神坚毅。

阿杳没想到秦玄会对此事如此执着,明明是自己的去留之事,为何是他们两个在各执一词?阿杳觉得很是别扭。

陆乘书听见这话也是一惊,他轻笑一声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呵,想不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好的福气。”陆乘书看向阿杳,拉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几分,“怎么样,你愿意同国师一起去修道吗?”

“我才不要去修道。”阿杳一脸抗拒。

但我也不想回州牧府。阿杳将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去。

但有陆乘书在这里挡着秦玄大概不会像刚才那样纠缠不休。阿杳想。

能先送走一个是一个,至于陆乘书这边……阿杳看向他,对方此时心情好像还不错,那就等秦玄走了再和他好好说一说吧。

“即使如此,真是可惜了。”陆乘书话虽如此,但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想必国师大人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阿杳充满抗拒和戒备,而陆乘书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秦玄觉得头有些痛,果然还是修道这种不与人打交道的事情比较适合他。

秦玄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无用便道:“即事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秦玄拱手离开,经过阿杳身边时对她道,“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阿杳听见秦玄的声音从自己耳边飘来,依旧没有回头,待到秦玄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

然而抬起头便又是陆乘书那张冷着的脸,门外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张恺拉走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了她和陆乘书两人。

阿杳感觉有些紧张,自从她再次见到陆乘书后两人独自相处时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她动了动手腕,陆乘书意外的没有再紧握着没放手,她稍微用些力便挣开了他拉着她的手。

失去了束缚,阿杳立刻和陆乘书拉开距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孤听闻你身子不舒服?”陆乘书率先开口,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假装无意道。

“啊?”阿杳听到这话有点懵,但突然看到门外的张恺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颗头向她试了个眼色,略微反应过来了一点,“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没事了,国师也原谅你了那就回去吧。”陆乘书起身留了个背影给阿杳,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免得到时候孤被国师在外编排,说孤苛待下人。”陆乘书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

然而陆乘书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他预想中的感激,也没听到女孩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蹙眉回过头,这才看到阿杳一脸纠结的表情。

“唔,你要是不生气了,能不能现在就放我走?”

“走?”陆乘书淡淡的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对啊对啊。”看见陆乘书面色没变,阿杳觉得自己此时有了些希望,“你的腿已经好了,我留在你身边也没用,不如现在就放我走吧,我自己去京城。”

陆乘书没有说话,阿杳只当他是在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一般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一张纸。

那是在马车上她让陆乘书写的字据,如今她已经能将上面的字看懂个七七八八了。

既然他们之间的交易不作数了,那这张纸也就没有用了,这上面还有陆乘书亲自写的自己的名字。

在州牧府跟着陆乘书习字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有专门的侍从将陆乘书写废的字销毁,想来这张纸也是一样,如今放下她身上是不太合适了。

“这个还给你。”阿杳以为陆乘书大抵是不好意思向自己再要回这张纸,这才沉默不语。自己主动还给他,他心情好了自然就会答应自己了吧。

然而陆乘书不但没有接过这张纸,而且神色又暗沉了几分。

陆乘书盯着阿杳微微向上抬起的脸,她瞳孔微张脸上凝固着笑意,他甚至在阿杳的脸上看见了几分讨好,这是他一直想要阿杳展现给他的表情。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却也意识到对方好像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你想离开?”陆乘书终于明白了阿杳的意图,“你以为孤身边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乘书眉头紧皱,他看不懂阿杳。旁人都是费劲心思想要和他搭上关系,但她却好像对自己避之不及。

哦,除了之前他受伤时说要重金答谢的时候。

陆乘书自认自己对阿杳还不错,然而对方一旦和自己没了金钱关系就要离开自己。

也不对,现下好像是就算自己出钱对方也不愿意了呢。

真像个养不熟的猫。

陆乘书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那是皇祖母见他勤奋好学奖励给他的。

不知道为何深闺妇人们都喜欢养猫,连当朝太后都不免俗。她的原话是:“书儿平日里勤于读书是好,却少了几分稚子玩乐的乐趣,这只狸奴便送与你解闷。”

然而陆乘书不知道,太后曾对身边亲近的宫人说过自己送猫的真正原因。

时过境迁,太后已驾鹤西去多年,而那只她送给陆乘书的狸奴也早就被他转手交给了下人去养。

倒也不是他没尝试着去和狸奴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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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似是与猫八字不合,那只猫还将他抓伤过一次。

之后那只猫便一直由东宫里的宫人饲养了,陆乘书后来又见过那猫几次,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在宫人的腿上鼾睡。看来是真的只和他不亲近了,陆乘书想。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目猫。”

陆乘书这句话传到阿杳耳朵里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白目,难道是在说她吗?阿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嘴里还在咒骂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能去理解陆乘书话中的含义就被对方一把从秦玄怀里拉出来。

陆乘书拉她用力太狠,她甚至还踉跄了几步。

阿杳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下意识的想嗔怪对方,但看见陆乘书阴沉着一张脸还是闭嘴了。

每次和他起冲突准没好事。阿杳想。既然吵不过那就沉默,对方比她有权有势还蛮不讲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果然陆乘书没理她,只给了她一个凛冽的眼神,转而面向秦玄,皮笑肉不笑道:“在这里看到国师大人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昨日冒犯了国师大人,孤才将她撵出来。难道国师大人是觉得不解气,想要亲自来惩处她吗?”

听到如此几句国师大人,就算对人情世故迟钝如秦玄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善。

“昨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来和阿杳姑娘解开误会的。”秦玄盯着阿杳,然而对方看到他投来的眼神并不配合,故意讲眼睛瞟向了别处。

“即是误会那便更好了。”陆乘书撇了一眼身后的人,她正扭过头不看他也不看秦玄,似是两个人都不想理的样子。

“既然国师大人对昨日之事既往不咎,那她也不必被撵出去了。”

阿杳听到这话才有些反应,她略有些吃惊的看着陆乘书,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是,她也并不想回去。

阿杳在州牧府这几日也发现了自己和陆乘书似是不大能合得来。

他身份高贵,身边的人对他都恭敬小心。但她不懂尊卑礼仪,说话也直来直去,好像很容易惹他生气。

更何况,在州牧府里一点也不自由,州牧府虽然大但整日困在里面便是天天待着也要腻了。

明明救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阿杳开口想要和对方争执,然而陆乘书没给她这个机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也没说到底要拿她如何。

张恺在外面听了半天,本以为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却看见陆乘书面无表情的就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适?”陆乘书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体好得很。”

张恺听见这话斟酌道:“那属下今日就将阿杳姑娘送走。”

“不必了。”陆乘书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让她留在这里吧,让人看好她别跑了。”

“是。”

陆乘书先行上了马车,金儿还在一旁抱着飞飞见状问道:“张大人,阿杳姑娘留在这儿那我……”

张恺沉默须臾:“你也留在这,记得看好阿杳姑娘。”

“是……”金儿垂下头,她本以为今日能跟着阿杳回去呢。

为什么不回去呢?这个问题不止陆乘书想不明白,金儿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将飞飞放在地上,见阿杳此时双眼无神一脸失落的倚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为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第54章第54章

晋州,州牧府一间客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此时正在紧张的踱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潜入房中,他身形诡异,让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半跪着向华衣男子禀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张副官,晋州牧说在秋狄场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经服毒自尽了,临死之前只说了当时还有其他刺客受伤逃跑。现在晋州牧要派人搜山,说是遇到了宁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让刺客逃了。”

“哼!”张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当了这么久的晋州牧是吃白饭的吗!在牢里待了一个月的刺客还能服毒自尽,他怎么不说是天上掉下个石头砸死的!”

“还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来个死无对证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这个晋州牧,只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上此时正在晋州的地盘上,敌强我弱,才会显得如此弱势。

张副官大手一挥:“他们搜,咱们也要搜,让在晋州的据点盯紧了,殿下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联系我们,务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殿下。”

言罢他写下一封信装在信封里交给黑衣男子道:“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禹州找小赵侯爷,事出紧急,让他务必带兵器前来。”

禹州是晋州的邻城,此时他们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与太子交好的小赵侯爷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过信封收好,眨眼间便从屋里不见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副官终于坐下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子此时还活着,不然他们这一行人此次一个也跑不出这晋州。

——————

阿杳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药才会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独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干粮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回家一来一回还要重新生火不够麻烦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个断腿的病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阿杳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顾他。

采药是阿杳的的主要经济来源,最近为了照顾那个断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药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对方给的酬劳丰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药赚的还要多

更何况对方还承诺等自己伤好了之后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是以阿杳也乐得照顾她

阿杳回到家时陆乘书正躺在有些破旧的砖床上借着日光看医书,阿杳养的小土狗飞飞正卧在床边睡觉。

稀疏的阳光打在男子的脸上,让他本来冷峻的脸显得有了些生气,配上他半倚在床头的身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听到阿杳回来的声音,男子并未将目光从医书上移开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脚的小黄狗热情的向阿杳跑来。

“我回来了。”阿杳将药篓子放下摸了摸飞飞的头,先是朝桌子上摆着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头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来阿杳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惯这些,便从随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来让阿杳去换些银两。

不过阿杳鲜少可以托人买东西,所以也只是将金子换成了一些银两和咸肉鸡蛋,还有一些平日里没吃过的调味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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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杳的厨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平平,陆乘书连目光都没有从医书上移开,只道:“随你。”

“哦,好。”阿杳习惯了陆乘书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答案便开始去厨房做饭了。

阿杳遇见陆乘书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刚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阿杳准备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没有抓到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改善一下伙食,却在路上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动物弄伤也会出血,但经验熟练的阿杳意识到这么浓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鸡这种小动物身上发出的。

好奇心引着阿杳顺着味道去寻找血腥味的源头,她把采药竹筐放下循着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阿杳发出一声惨叫,惊动了树上休息的鸟群,一时间林间鸟兽飞散。

一个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杂草中一动不动,显而易见,他便是血腥味的来源。

是死人!这里怎么会有死人!阿杳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身体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狈。

林子里别说死人,平日里连活人都不会来。阿杳本以为血腥味是受伤的困兽发出的,还以为今日能捡个大便宜,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满是恐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阿杳的目光,让她还没来得及起来的身体停下了。

那是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镶玉的材质让它即使染上了鲜血也依旧吸引少女的目光。

阿杳自小就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是因为好看,二是因为值钱。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价值不菲——她还从没见过那么闪的东西。

她本以为村长家夫人的头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而那头花在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尘埃一般。

这东西一定很值钱!若是能寻个法子把它当了……

阿杳不禁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

不行,这可是死人的东西,死人的东西拿了会不会不吉利,而且要从尸体上拿东西……阿杳犹豫了。

不过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太久,显然钱财对阿杳的吸引力此时已经战胜了恐惧。

只要拿到这个腰扣,自己便能离开这个村子了。

死人的东西,留在这里也无用。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只是拿你一个东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阿杳小声的说出这些话安慰自己,手颤颤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间,“放心,我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给你挖个大坑埋起来。”

阿杳的手终于碰到了金镶玉的腰扣,金玉的冰凉和血液的黏稠两种触感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呼,冷静冷静。”阿杳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抓紧腰扣准备一把将其拽下。

然而她没能成功。

一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阿杳握着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体”。

“救我……”尸体说话了。

阿杳打了一个冷劲。

“啊!鬼啊!”

——————

陆乘书是燕国的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显赫非凡。

按理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陆乘书人生更顺遂的了。

可他现在躺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起初他还挣扎着喊了几声,可没喊几声不但没人回应他还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是发现一个人,一个少女,在拽他的腰带。

陆乘书从小被礼官跟着灌输皇家的礼仪,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个女子不顾礼义廉耻的扯他的腰带。

若是平时,陆乘书此时早已将如此无礼之人踢开,然而此刻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以他还没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眼前之人将自己救走。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带之上的少女,用仅存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惨叫遍传遍了整个山林。

“啊!鬼啊!”尸体说话了,阿杳吓得赶紧抽开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见钱眼开,别害我呜呜。”

然而对于眼前唯一一个救命稻草,陆乘书当然不会放开阿杳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阿杳,却引来阿杳一顿乱打。

阿杳虽然身体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药捡柴干的都是力气活,加上她此时害怕,力气比平时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陆乘书有些撑不住了。

这村妇居然敢打我,陆乘书感觉嘴里的血腥味渐浓。不行!自己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你,咳咳——你冷静点!我还活着,不是死人。”陆乘书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敏锐的捕捉到少女刚才说的话中的信息。

这个女孩她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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