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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杳杳 绣方 39017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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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41章

宋远杳醒来,已然是天色渐白,全身晃晃荡荡,稍微一动,浑身骨架都要拆掉一般。

她疼得难受,想张口,却见眼前一片阴影,一只青瓷小碗抵在她的唇边。

宋远杳闻到熟悉的气息,不假思索地小口抿了好几口。

她喝完后,唇边的茶杯挪开。

夜阑正浓,婚房内本该旖旎缱绻,此刻却静谧无声。

床榻边陆乘书居高临下,用那沉冷的眼神审视着面前女子,似是在等她开口为自己辩驳,然女子什么也没说,只怔怔地望着他。

陆宋远杳性子本就内敛,尤其又在宫中待了六年,让她更加不易喜形于色,可即便如此,此时的她还是红了眉眼。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垂眸不在看他,强用那强撑的平静语气道:“阿翁是在入宫第二年离世的,今上怜我年幼无依,又懂医术,便留我在东宫,负责太子日常餐食。”

但显然,陆乘书没有相信,他脸色更沉,再次将她下巴抬起几分,冷声质问:“这么说,太医署上百余人,竟皆不如你了?”

不知是心口忽然生出的那股窒闷所致,还是今日实在太过疲惫,陆宋远杳用力合眼,整张脸也显得愈发苍白,她深匀几个呼吸,这才缓缓睁眼,再次朝陆乘书看去,“我以为,世子应当了解。”

早在九年前,他便应当了解她的医术,也应当了解她的为人,却没曾想,他会与旁人一样,对她抱有这样的猜忌。

这句话出口时,陆宋远杳看似平静,但语气里隐含的失落,很难不让人觉察。

陆乘书似是愣了一瞬,手上的力道也在此刻终于松开,他转过身,语气漠然地抛下一句:“人是会变的。”

说罢,他便提步朝屋角的梨花木架走去,那上面搁着一盆温水,还有早就备好的香胰子,他将手洗了两遍,每一遍都无比认真。

陆宋远杳静静等他洗完,待他拿着帕子转过身后,她才扶着床架缓缓起身,“我在东宫时,于太子从未有过伺候,只是日常的照料。”

“照料?”陆乘书忽地笑了,他一面擦拭着手上的水,一面回头看向陆宋远杳,“那究竟是何等的照料,能让太子送出如此厚礼?”

陆宋远杳神情茫然,显然还不知今晚在喜宴上发生了什么。

陆乘书又是一声冷笑,将帕子直接丢进竹篓,“东宫来人当着正堂所有宾客之面,传太子之意,赠予你唐阳公主,封邑五百户。”

“五……五百户?”陆宋远杳心口陡然一震。

她只是个名义上的公主,原本封邑仅一百户,若太子当真给了她五百户封邑,那岂不是比最受今上疼爱的万寿公主,还要多出三百户。

“不,这不能要的。”陆宋远杳终是面露急色,忍不住上前两步。

“为何?”陆乘书垂眸,目光凝在她因焦急而蹙起的眉心处,冷冷道,“东宫说了,这是太子赠予胞妹的大婚贺礼,怎就收不得呢?”

胞妹,而非义妹?

陆宋远杳心头又是一震,“不,这不合乎规矩的……”

“这五百户分的是太子私产,只要他愿意,合乎规矩也合乎礼法。”陆乘书慢慢俯身,凑至她耳畔沉沉道,“你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在做戏给我看?”

陆宋远杳并未觉得陆乘书是在说谎,可太子之前从未与她说过会送她封邑一事,此刻乍然听到,她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朝后退开两步,试图去和陆乘书解释,“不,不是的,是、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陆乘书没将她放过,她退开一步,他便迎上一步,“因为疼惜你,因为舍不得你,因为害怕你委屈,所以特地用这五百户封邑来敲打我,让我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对么?”

这六年中,她以为自己对这些话早已免疫,可不知为何,听到曾经的那个少年这般说时,她心口窒闷到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强忍住鼻腔中的酸意,彻底抿唇不再言语,陆乘书口中的质问是假,可这五百户封邑却是真。

别说是陆乘书,便是她自己,也没法解释那当着众人面送来的五百户封邑。

这样的贺礼,实在贵重到无法让人理解,也无法令人置信。

陆宋远杳百口莫辩,整个后背都被陆乘书逼到抵在柜门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陆宋远杳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浓浓的酒气。

陆宋远杳闭眼别过脸去,还在用那强撑的克制,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平静,“世子,后日入宫面圣时,我定会与太子说清,今晚……便早些休息吧。”

陆宋远杳心中清楚,陆乘书今晚定是饮了不少酒,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五百封邑,实在难以和他说清。

陆乘书嗤笑一声,冷冷退开,睨向那满眼鲜红的床榻,“是我叫人进来扯了床褥,还是你自己来?”

陆宋远杳目光落在竹篓里那张绣着鸳鸯的帕子上,终是反应过来,陆乘书方才为何忽然去净手,以及他为何要扯掉被褥。

原来,他是在嫌恶她。

陆宋远杳僵在原地,过去几年中所有的流言蜚语,似乎都不如此刻让她心中难堪,她袖中的双手已不知在何时紧紧握住,她唇瓣微颤,许久后才低低出声,“我来。”

今年初秋的长安,似乎比往年冷了许多,那夜风仿佛穿过门窗,直往人身骨里钻。

陆宋远杳蜷缩在贵妃榻上,双臂将自己抱得更紧。

明明她一直以来都在期待与他的重逢,她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要与他说,她想问他这六年过得可好,问他那时为何要追出封地,问他手上的伤势如何……可最后,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正如陆乘书所说,人是会变的。

她也曾想到过,也许六年的时间,让他们再次见面时会少了年少时的亲近,可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在他们大婚的这个夜晚,他会让她亲手撤掉那床鲜红的被褥,托着满身疲惫,独自睡在外间的贵妃榻上。

这一晚,陆宋远杳想了许多,她想到了阿翁,想到第一次见陆乘书,想到他们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想到他手上的那道疤……

陆宋远杳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再睁眼时,外间天色已经泛白,她脑袋发沉,后背也因昨日的疲惫而感到酸痛,靠在那里许久才缓缓撑坐起身。

屋外婢女听到响动,在门外轻唤一声,问她可否醒了。

陆宋远杳没有立即允她们入内,等她收拾好了贵妃榻,这才叫人进屋。

陆乘书早在半个时辰前便醒了,他没有出声,披着衣服去了耳房洗漱,之后便一直在书房等她。

采苓不知昨晚发生的事,一面帮陆宋远杳盘发,一面眉眼藏笑压低声道:“世子出去时特地叮嘱我们,待公主醒来再进屋伺候,生怕你昨晚累着没有休息好。”

陆宋远杳像是没听见般,不仅没有回话,神情也未见半分娇色,反而那眉宇间似还多了丝愁云。

采苓觉得奇怪,但陆宋远杳从前便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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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很多事都憋在心里,很少会与她闲聊,采苓也没再说话,顺着陆宋远杳眸光看去,才发现她一直盯着正在收拾床榻的白芨看。

白芨也是陆宋远杳从宫中带出的陪嫁,与采苓不同的是,她是由张贵妃亲自挑选出来的,张贵妃知道陆宋远杳性子过软,怕她在王府立不住,这才选了一个年级颇长,稳重又聪慧的给她。

采苓看了一会儿,恍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凑到陆宋远杳耳旁道:“昨晚的床榻是你自己换的?”

陆宋远杳低应一声,垂下眼。

采苓将声音压得更低,“宋远杳,你又忘了吗,你现在公主,这些活你吩咐下来便是,不必你自己动手。”

“昨晚……”陆宋远杳深吸一口气,头垂得更低,到底还是说不出口的。

“府中的婢子公主若是不放心,以后这些事唤我和白芨便是。”采苓还以为她是因为羞赧,不愿别人碰那些沾了东西的被褥。

插完最后一根发簪,采苓又补上一句,“有些事,公主是需要习惯的。”便是再羞赧,也不该自己动手。

两人说话之际,白芨已带着那些换下的床铺退了出去。

茂王妃在陆乘书出生不久后,便染病过世,茂王未曾续弦,但也在去岭南后,纳了几房小妾,添了几位子嗣。

但据陆宋远杳所知,那时候茂王待陆乘书极好,从未亏待过他,给他请的师父也是和其他子嗣分开的,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陆乘书此次回京,将茂王妃的牌位也一并带回。

想到要去祠堂祭拜茂王妃,陆宋远杳不敢耽搁时间,匆匆用了些粥饼,便去书房寻他。

书房门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眼前。

陆宋远杳以为会是传话的小厮,却没想一抬眼看到的人会是陆乘书。

他今日头戴白玉发冠,一身书蓝长衫,那俊美出尘的面容上,露出的温笑令人如沐春风。

身后的小婢女只瞧了一眼,便红了脸颊慌忙垂眸,陆宋远杳却是一愣,待陆乘书跨出门槛来到她身侧,她才惊觉回神,下意识如昨晚一样垂眸朝后退开。

可谁知手臂忽然一紧,是陆乘书握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些。”陆乘书温润的嗓音,让他显得更加儒雅。

想起昨晚他嫌弃她的模样,陆宋远杳去理衣摆,不动声色抽开了手。

陆乘书未显不悦,却也没再说话,只与她并肩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身后婢女早就退到几米开外,两人若是此刻低语,不会传入她们耳中。

陆宋远杳紧了紧袖中的手,试探性低声开口:“昨晚……”

“姨母住在瑞和院,待一会儿祭拜完母亲,与我一道去看望她。”陆乘书温声打断了她的话。

崔姨母是茂王妃的亲妹妹,据说二人模样十分相似,她夫婿三年前病逝,子女皆已成婚,如今在家中闲来无事,得知陆乘书被赐婚,便主动书信过去,说要来帮忙。

陆乘书便派人将她接来了长安,这一待便是半年,府中大小事宜皆是由她操办。

见陆乘书不愿去提昨晚的事,陆宋远杳只好不再开口,只点头应了一声。

待出了清和院,他又开始与她介绍起府中事宜,“瑞和院在府中西侧,东侧那边有一片湖……”

他声音朗润温和,一路上介绍起来也极具耐心,与昨晚那个冷言嘲讽的陆乘书完全不同,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

陆宋远杳不由在想,昨晚陆乘书是饮过酒的,再加上太子忽然送出的五百封邑,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对她的苛责也许并非是出自真心。

这般想着,陆宋远杳又朝身侧看去。

许是这一次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陆乘书也朝她看来,两人相视时,他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让人如沐春风。

陆宋远杳怔了一瞬,终也冲他轻轻弯了唇角。

从祠堂出来后,他们来到瑞和院。

刚一进院门,崔姨母便从屋中笑着迎了出来。

陆乘书忽然手臂一抬,再一次牵住了她的手。

陆宋远杳指节微颤,下意识又朝后缩,这一次他却将她握得更紧,用那只有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低道:“你想所有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陆宋远杳疑惑抬眼,正好对上陆乘书清冷的眸光。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陆宋远杳仿佛瞬间被拉回了昨晚。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陆乘书今晨对她所有的温柔与耐心,也许只是为了掩饰。

掩饰他对这门婚事的不满,掩饰他对她心存芥蒂,掩饰他们大婚当晚未曾同眠……

宋远杳闻言,倒是佩服这人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而那个长相粗矿的周越一听这话,哪能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刚要发火。

结果瞥到宋远杳此刻恹恹的表情,深怕对方也因此印象不好,只能按压自己的脾气。

僵硬的露出歉意对宋远杳道歉。

旁人一见都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周越,这还是那个到处掠夺美人还关起来,行事嚣张跋扈的周越吗?

就在众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这眼前都是幻境时,却发现是真的。

不免有些接受不了,可是又转眼看向当事人,又觉得又能理解他。

第42章第42章

宋远杳从来都不知道,他还能说这种话,语气平静,话里的意思,却不该是他所说。

她狐疑望着他,心底的巢穴有什么想要钻出来。

乘书冷静仰起头看她,目光晦暗,却能窥探到平静下的汹涌波涛。

宋远杳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挪开视线,凝视着膝上的淤伤。宋远杳闻系统不作声,然后也不跟系统聊了,注意力也随之回到正在自己旁边做着看起来不太美妙的事情。

这是崔宝英第一次见到陆宋远杳,她对这个传闻中在东宫无名无分待了六年之久的女子,很是不屑。

崔宝英这个岁数,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在她眼中,能有这般能耐的女子,必得有一张魅惑的娇容,然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美则美矣,浑身上下却未见一丝娇媚,反而有种出尘的淡雅。

尤其是站在同样俊雅的陆乘书身旁,若不去想那些传闻,还当真是一对儿璧人。

崔宝英没敢太过打量,很快就将目光移开,看向这二人紧握的双手。

“姨母安好。”

陆乘书牵着陆宋远杳走下石阶,上前对崔宝英颔首道。

陆宋远杳也压下了对陆乘书的怀疑,乖巧地朝崔宝英点头问候。

崔宝英忙回过神来,笑容和善地朝陆宋远杳点了下头,可随即便后退一步,缓缓俯身道:“这可使不得,你虽是府中新妇,可贵为公主,依照礼数,我合该先给你请安才是。”

按照当今礼部定下的规矩,便是公主出嫁后,也依旧要给公婆敬茶行礼,可崔宝英不是公婆,她只是陆乘书的姨母,若见了陆宋远杳,的确是要行礼问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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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茂王如今身在岭南,茂王妃也早已过世,崔宝英便是这王府中唯一的长辈,这半年王府里里外外都是她在辛苦操劳,陆宋远杳身为新妇,若是当真在进府第二日,便让崔宝英对她行大礼,传到旁人耳中,恐怕又要传出闲言碎语。

陆宋远杳倒是不在乎传言,只想着崔宝英辛苦,又是茂王妃的姐妹,于情于理都该对她万分尊敬。

她一面上前去扶崔宝英,一面开口道:“姨母不必……”

见外这两个字还未出口,陆宋远杳却是忽然顿住。

就在方才,她迈步上前的时候,陆乘书手上力道倏然一重,不动声色地将她拉了回来。

陆宋远杳不明所以,忙朝陆乘书看去,但陆乘书没有看她,而是面色如常地望着崔宝英。

崔宝英心里想着,但凡是个通情达理的,今日就不会让她行礼,所以动作十分缓慢,就是在等陆宋远杳开口免了礼节,再过来扶她,可谁知陆宋远杳话说一半,还站着不动,当着满院子仆役的面,她只得硬着头皮朝陆宋远杳行礼问安。

待礼数做全,陆乘书终于松手。

陆宋远杳忙上前扶住崔宝英,“姨母是长辈,不必如此行礼的。”

崔宝英到底还是沉得住气,慈眉善目地拉住陆宋远杳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就像个疼爱新妇的长辈似的,亲切地与她道:“公主有心了,这早起风凉,咱们快些进屋说话吧。”

几人来到堂间坐下,案几上摆着一盘百合果子,那是今晨崔宝英天还未亮,便起身特意做的。

陆乘书拿起一块,吃过后夸赞道:“这果子酥软清甜,实在可口,姨母辛苦了。”

“不苦不苦,只要你喜欢便好。”崔宝英笑着说完,眼圈忽地一下红了起来,连忙别过脸,拿起帕子开始拭泪。

她身侧的赵妈妈见状,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夫人做果子的时候便说,当初王妃最喜欢吃她做的百合果子……”

陆乘书没有说话,但神情明显已不如方才朗润,他垂眸望着手中茶盏,眼尾郁色渐浓。

此刻堂内,气氛沉闷,一个在低低抽泣,一个又在漠然出神。

陆宋远杳想要出声宽慰,但又不知要说些什么,这六年里,她在宫中学会了如何沉默,如何将自己变成最不起眼的那个存在,却没有学会该如何开口。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觉察出陆乘书端起茶盏的那只手又在隐隐颤抖,与昨晚喝合卺酒时一样。

昨晚屋中只点着烛火,看得不如现在清晰,她当时只知陆乘书伤得重,却不知当年的那把刀,竟是生生斩断了他整个手背的筋脉。

他曾与她说过,他日后要上阵杀敌,要当最史书中最英勇的将军,可如今,他拿茶盏的时间久了,都会手抖。

许是觉察到了陆宋远杳投来的目光,陆乘书回过神来,将茶盏搁回案上,手垂于安下。

崔宝英也终是抹完眼泪,与陆乘书闲聊起来。

此次陆乘书回京,带回了安南都护府的鱼符,圣上说他护符有功,任他为折冲都尉,在泾阳以北的白渠任职,从长安到白渠,策马也需两个时辰。

崔宝英一听要这么久,不由又问:“那书儿何时上值?”

陆乘书道:“一月之后。”

崔宝英没想到陆乘书会休沐这般久,愣了一下,忽又想到什么,笑着道:“你去岭南那会儿,才刚学会走路,再回来已是这般大了,这些年京中变化甚多,是该好好熟悉一番,再去上值的。”

说着,她朝赵妈妈递了个眼色,赵妈妈俯身退了下去,她呷了口茶,接着道:“我在府中挑了个仆役,长安生人,机灵能干,不管府内府外,都甚是熟悉,跟在你身侧最合适不过。”

陆乘书却道:“劳姨母费心了,我身边已有长随,不必再添人。”

他话音刚落,赵妈妈便带着一个女子走进堂内,这女子穿着打扮虽是婢女模样,但那张白皙的脸一看便知,平日里鲜少外出做活,而她行礼时交于身前的那双手上,竟还染着粉色蔻丹。

方才崔宝英说找了仆役,陆宋远杳还当是个男子,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位女婢,且这女婢根本不似干活的人。

女婢进屋时,崔宝英不住打量陆乘书和陆宋远杳,发觉两人神情似乎都没有变化,这才又道:“你身边要是不缺人,那我就叫如意去清和院,正好带着公主熟悉府内事宜。”

陆宋远杳沉得住气,她身后的采苓可是要忍不住了。

采苓在宫里的时间可要比陆宋远杳还要久,她才是当真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她正打算出声替陆宋远杳拒了这婢子,没想到一旁的陆乘书却先开了口。

“不必。”陆乘书并未正眼看那婢子,直接对崔宝英道,“公主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一个婢子教她做事,至于府中事宜,姨母亲自交接才比较稳妥。”

崔宝英神色一滞,连忙干笑两声,“哎呀,书儿你误会了,我哪里是让这婢子教公主,我是见这婢子聪慧守礼,就想着让她跟在公主身边,好生伺候着,别让公主在王府受了委屈。”

“崔娘子多虑了。”采苓终是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她上前半步,扬着下巴,语气不冷不硬,“我等都是今上与贵妃亲自为公主挑选的宫婢,定然不会让公主受半分苛待。”

那婢子听到采苓说出皇上与张贵妃,肉眼可见的颤了两下,那张白皙的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崔宝英这半年在王府一直当家,府中上下都称她一声崔夫人,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她崔娘子。

崔宝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责骂采苓,只朝陆宋远杳深看一眼,故意道:“今上和张贵妃果真是疼爱公主,我听闻昨夜连东宫都送了大礼过来,好像是给了好几百户的封邑呢。”

陆宋远杳指节微颤,垂眸没有应声。

“是五百户。”陆乘书抬手就将自己的大掌覆在了陆宋远杳的手背上,弯唇道,“我也没想到贵妃会如此疼爱宋远杳,竟连太子都不得不分户给她。”

陆乘书此言,意指那五百户封邑是由张贵妃出面,才让太子赠给了陆宋远杳。

崔宝英没想到陆乘书会毫不在意,且还准备了这样一番说词,她彻底愣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掩唇开始咳嗽,赵妈妈赶忙递上茶盏,帮她摩挲后背。

陆乘书关切询问,崔宝英摆摆手,许久说不出话,又是一旁的赵妈妈帮她开腔,“世子与公主大婚,阖府上下皆由夫人一手操办,又赶着近日变天,这才染了风寒。”

陆乘书问:“姨母怎么不说,可看过郎中了?”

崔宝英长吁一口气,拍着心口道:“你才刚回京,又有那么多事要做,我怎么能再让你为我分心,再说这病,不打紧的,喝几服药,静养一段日子就行。”

说着,她又咳两声,看向陆宋远杳,“公主若是不急,待我休养一阵,再将府内事宜亲自与你交接。”

“不急的,姨母养好身子才是要事。”

陆宋远杳的温言软语,正好说到崔宝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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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她也终是暗暗松了口气。

离开前,崔宝英又将陆乘书叫住,陆宋远杳觉出她还有话要与陆乘书单独说,便知趣地先出了瑞和院,去一旁的花园等陆乘书。

这园子不大,却十分雅致,在西侧种了一排桂花树,这个季节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陆宋远杳喜欢桂花淡雅清甜的味道。

她来到一棵树下,抬眼望着那一片片黄白花瓣,唇角终是浮出了笑容、

采苓还是一副气呼呼模样,挥退身后跟着的几人,朝陆宋远杳压声道:“公主方才可看出来了,崔家的根本没安好心思。”

陆宋远杳淡然一笑,“无妨的。”

她虽然不善言辞,也很少喜形于色,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

她知道清河崔氏早已门庭衰落,崔姨母这一支子嗣无才,日子过得并不顺遂,茂王府这样大的家底,由她来掌管中馈,左右漏出的油水也够她贴补清河那边,陆乘书应当也想到了这一点,念及是茂王妃的姐妹,这才在当初应了让她来长安帮忙。

可崔宝英到底只是姨母,等她嫁入王府后,她还留在这里便会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这王府中馈,早晚是要交给她的。

陆宋远杳根本没有必要去争抢,她与陆乘书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采苓见她这个样子,就心里发急,“公主可莫要小觑了这些人,她们什么撒泼打诨的事都做得出来,方才那一出就使了不少心计……”

又是做百合果子勾起陆乘书对亡母的思念,又是要给陆乘书房中塞人,又是暗戳戳提那陆宋远杳与太子的谣言,最后干脆称病推脱交还中馈一事,这会儿她又单独留下陆乘书,不知要耍什么花样。

陆宋远杳关心的不是这些,她在乎的是陆乘书怎么想。

原本经了昨晚那一遭,她以为陆乘书会对她怨恨不满,可如今来看,当真是因为他昨晚饮酒过多的缘故。

陆宋远杳垂眸望着自己的手,陆乘书安抚她时掌中传来的温热似乎还在,她唇角缓缓弯起,抬眼看向面前满树黄白,心里的那些不安与猜测,仿佛随着清甜的微风而慢慢消散。

“在看什么?”

耳旁男子沉稳的气息让陆宋远杳倏然红了耳根。

她方才太过出神,竟没注意到陆乘书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没、没看什么。”也不知为何,每次同陆乘书说话,她会莫名紧张,一紧张,说话就磕绊起来。

陆乘书抬起手一面拨弄着面前花枝,一面朝着陆宋远杳方才凝望出神的方向看去,“茂王府旧宅原在永福坊,为何赐婚时,今上要让茂王府搬至永昌坊来?”

陆宋远杳只知这座茂王府邸是皇上御赐,却不知当中缘由,她摇了摇头。

陆乘书轻笑一声,抬手指向西南方,低声问她,“永昌坊西侧以外,是何处?”

陆宋远杳略一思忖,便想到了答案,可她没有开口,而是抿唇望向陆乘书。

“想他了是么?”陆乘书垂眸,幽幽地望向她。

若陆乘书不问,陆宋远杳根本没有意识到,永昌坊会离东宫这般近,也没有意识到方才她望向的地方正是东宫。

陆宋远杳忍住鼻中酸意,摇头道:“我没有,我真的只是在赏花……”

陆乘书冷笑一声,抬手折断了面前那枝开得最茂盛的桂花,“明日入宫面圣,你二人就能相见,怎么就这般等不及了?”

陆宋远杳语气微颤地解释道:“我真的只是在赏花,我、我不明白……方才我们不是还好好的,怎么……”

怎么一转眼,他又成了昨晚那般模样。

陆乘书转过身来,将手中桂花仔细地插进了陆宋远杳的发髻中,随后眉眼微垂,似在欣赏她的容貌般,低低开口:“陆宋远杳,对外你是我陆乘书的妻,你我荣辱一身,需共同进退,但你记住了……”

他顿了一下,眸中渗出冷意,“你于我而言,与婢子无异。”

“看在我曾经救了你的命……”

就在宋远杳觉得这女声很熟悉的时候,屏风突然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脸,一脸泫然泣泪,无辜令人却偏生出无限恶意。

女人一身鲜红嫁衣,衣衫不整,一就那样露出令人动容的模样。

而当宋远杳听道那个正威胁她的男声时,她突然怔了怔。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一声声叹息。

突然一道道血迹在她眼中闪现。

第43章第43章

她不相信乘书。

乘书明白,却偏执地望着她。

宋远杳皙白肤色,在烛火下蒙上白纱,朦朦胧胧,看不清真切,也猜不透。男童抬头对上宋远杳的清澈见底的眸子,以为她会跟平常人一样露出嫌恶,害怕的神色。

而在那个尸骸高处,竟然站着一个人,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当男人察觉来人,转头过来时,她瞳孔一缩,随即脸上挂上了几分兴味。

俊美的青年一身黑衣,执拗的眸子深沉一片,鲜红的红丝布满青年的身体脸庞上。

显得鬼魅之极。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遇到种种其事,总感觉背后有什么在推动着。

赵妈妈一面说,一面打量崔宝英脸色,见她脸颊再抽,便继续浇油,“老奴当时觉得,她们藏着掖着不敢叫咱们看,肯定是因为做贼心虚,可既然世子已经看过,确认无误的话……那便只一种可能,人家瞧不上咱们崔家人。”

“崔家人怎么了?”崔宝英终于听不下去了,又是一巴掌按在桌案上,“我清河崔氏如今再不济,也是百年望族,我是崔氏嫡女,是茂王妃亲妹,是他陆乘书的姨母,便是茂王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的!”

赵妈妈一把抹掉眼泪,义愤填膺道:“可不是吗!夫人才是真正尊贵的主,她倒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臭道士捡的野种,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崔宝英想到自己当着众人面,给陆宋远杳行礼的场景,气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赵妈妈看她不说话,便继续骂,“什么公主,说来说去她不就是个伺候人的婢子,若是开元年间,她这样出身的公主,那可是要送去突厥和亲的。”

听她一通叫骂,崔宝英多少心头能松快一些,她端起茶盏,“也就是她命好,不用去那边陲受苦,可这般不就苦了我书儿……”

想到身为世子的陆乘书,只能娶一个平民公主,想到那最贵的王妃阿姊,因病早逝,想到她崔家一代百年望族,如今没落……

崔氏抚着心口,许久后长叹出声。

“唉……”

采苓看看陆宋远杳,又看看外间逐渐暗下的天色,叹了口气。

也不知怎么了,晌午自打从那瑞和院回来,陆宋远杳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话,比从前在东宫时还要沉默。

明明今晨一切顺利,在园子的时候,陆宋远杳对崔宝英也毫不在意,为何回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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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苓纳罕,却又知道若是直接问陆宋远杳,她多半是不会说的。

她又叹一声,搁下手中绣活,起身去落了窗子,来到陆宋远杳身侧又添一盏灯,语气随意般开了口:“公主这才刚进府,世子不说好好相陪,怎地跑出去一整日,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晌午陆乘书一回清和院,就带着长随出府办事,还说不必等他用膳,这一出去,就是一整日。

陆宋远杳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医书,她神情看似专注,却很久没有翻页,面对采苓的抱怨,她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回应。

片刻后,白芨端着银耳汤走进屋,采苓朝白芨摇了摇头,白芨心领神会,将汤放在桌案,来到陆宋远杳身侧,唤了好几声,陆宋远杳才恍然抬眼。

看到汤盅,她起身来到案旁坐下。

“公主可是哪里不舒服?”白芨在旁问道。

一碗银耳汤快要见底,陆宋远杳才想起她还没有回答。

“无事的。”她说完,似是怕她们不信,还特意抬头冲她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见她终是肯开口,白芨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忙又道:“明日入宫所备的礼单,公主可要过目?”

寻常人家成婚三日回门时,所备的回门礼会显得尤为重要,所赠之物的贵重与否,能够证明夫家待新妇的重视程度,然对于皇家,回门礼又能贵重到哪儿去,这就只是一个习俗,依照礼数备好东西便是,尤其今上勤俭,过分铺张反而不是好事。

可即便只是做样子,事关宫廷,还是让丢了魂的陆宋远杳,瞬间就回了神来,以她的谨慎,自是要过目。

礼单是崔宝英提前备好的,旁的不提,崔宝英的确做事稳妥,考虑得极为周到,陆宋远杳看了两遍,未发现任何纰漏。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沉下,若再过一个时辰,宵禁的更鼓便要敲响。

采苓又是没忍住,抱怨起来,“唉,怎么这个时辰了,世子还没有回来?”

白芨没在屋里时,陆宋远杳听到采苓抱怨,也未曾理会,可如今白芨就在跟前,想到她是张贵妃给的人,明日要跟着一道入宫。

陆宋远杳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我记得今上封他为折冲都尉,想必是当真在忙。”

“世子今晨不是说过,一月后才上值?”采苓不能理解,这个节骨眼他有什么可忙的。

陆宋远杳搁下礼单,朝她弯唇,“他有二十年未曾回京,应是想在上值前,好生熟悉一番。”

采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转而又道:“不对啊,世子不是白渠的都尉吗?”

陆宋远杳耐心道:“白渠听起来距离长安颇远,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可内重外轻,若长安出现紧急之事,整个关中道的折冲府,必要匹马当先。”

采苓不知这些,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虽然是近身婢女,却只负责内殿的日常起居,只有陆宋远杳才能一直跟在太子身侧,便是去书房也由她陪着。

见她情绪似有好转,采苓笑着夸赞道:“公主就是懂得多,我对朝堂之事,半分都不了解。”

陆宋远杳莞尔一笑,“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之前她以为同陆乘书赐婚后,自己会嫁去岭南,是后来才知,原来今上早已下令要陆乘书回京。

至于内中缘由,太子未曾提及,她便也没有开口询问,只觉出当中颇为异样,后来得知陆乘书被封为折冲都尉,才特意翻书去了解。

两人说话之际,陆乘书带着长随回了王府。

陆宋远杳好不容易生出的笑意,在到这个消息时,瞬间变得木然。

陆乘书回来时已经用过晚膳,他没有回主屋,而是直接去了书房,等陆宋远杳这边彻底洗漱过后,他才珊珊来迟。

右侧耳房为净室,陆乘书也是洗漱后过来的。

他没着外衫,只穿了一件月色里衣,进屋时头发还未彻底干透,颊边的发丝带着几分潮意。

随着采苓退出屋门,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他脸上的温润也随之被冷漠取代。

陆宋远杳一整日沉默不语,便是在为此刻做准备,不管陆乘书从何处听得谣言,如今他们已经成亲,他可以忘记从前的一切,可以不喜欢她,可以待她不善,但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是因为那些谣言。

旁人陆宋远杳不必解释,面对陆乘书,她必须开口。

“世子,可以与我坐下谈谈吗?”陆宋远杳松开握紧的双拳,故作轻松地提壶替他倒了一杯水。

陆乘书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就坐,而是一面叠着衣袖,一面斜睨着她。

陆宋远杳正要再次开口,陆乘书却忽然道:“可是忘了?”

陆宋远杳疑惑抬眼,对上陆乘书清冷的眸光,她还是下意识就攥紧了手。

“我在园子里说得话,忘了?”陆乘书眉梢微挑,继续道,“你于我而言……”

陆宋远杳深深吸气,垂眸打断了他的话,“五百户封邑,明日我会还于太子,那些流言蜚语,皆为不实,至于所赐府邸为何在永昌坊,我尚不清楚,但明日我可当今上面,询问缘由。”

一番话说完,陆宋远杳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而手心里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屋内陷入沉默,片刻后,陆乘书踱至桌旁,终是肯坐于她面前,可一开口,声音比方才更冷,“拿今上压我?陆宋远杳啊……宫中六年,你的确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陆宋远杳睫羽轻颤,不可置信地起眼,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男子。

他当真是那个曾经知道她无父无母时,一手持着树枝,一手拉住她的手腕,斩钉截铁说要保护她的少年吗?

陆宋远杳再一次问自己。

“委屈了?”陆乘书移开视线,重新拿起一个杯盏,给自己倒水,“你若觉得委屈,明日大可去与今上说,与贵妃说,与太子说,说我陆乘书苛待唐阳公主。”

陆宋远杳咬唇不语,只继续盯着他看。

她越不回应,陆乘书脸色越沉,那递到唇边的杯盏,最后被他重重压在案上。

琉璃盏本就易碎,瞬间就分成几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

陆宋远杳终是收回目光,看向陆乘书的手,入目最显眼的依旧是那道疤痕,还有掌下逐渐渗出的血色。

许是出于医者本能,又许是那道疤让她不忍,陆宋远杳立即起身去柜中取药箱。

陆乘书望着那着急地身影,蹙眉问道:“如此心善又隐忍的女子,张贵妃到底为何不留你在身侧,而是将你送出宫来?”

陆宋远杳正在翻找药瓶的动作一顿,但很快便又恢复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个玉瓶,来到陆乘书身侧,望着那道疤,她轻声说:“贵妃的确待我极好,所以在她说要为我赐婚的时候,会让太子寻来画像给我看。”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不是圣上指婚,也不是张贵妃的意思,更与太子无关,而是她陆宋远杳亲自选的。

是她选了他。

这一次,顿住的人是陆乘书,然而在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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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远杳碰到他的手,想要查验伤势时,他倏然回神,迅速将手移开。

陆宋远杳无奈道:“即便是婢子,也该帮世子上药的,不是么?”

陆乘书没有说话,沉着脸起身,走向屋角,那里常备着一盆清水。

“洗过后还是要上药的,掌心的伤口难愈合,世子身为都尉,是要领兵的。”望着那颀长背影,陆宋远杳再次劝道。

“都尉?”昏暗的屋角传来一声嗤笑,“从开宝年间起,折冲府便形同虚设,所谓都尉,不过虚职。”

洗完手,陆乘书转过身来,一面擦拭着右手掌中还在渗血的伤口,一面弯唇,用那戏谑的语气道:“这只手连笔杆都握不稳,还妄想领兵?”

“嗤——”昏暗中他掀起眼皮,望向早已怔住的陆宋远杳,“公主难道没有听说,茂王世子六年前便已是废人一个。”

黎修竹闻言,就将之前发现的一个样貌如石z子,颜色如月色透彻光滑。

宋远杳心中一紧,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掉了。

也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他们立马就发现了这些尸骸,脸色凝重,特别是看到地上有几个认识的人。

这不由的让宋远杳怀疑,这人应当不似表面那样肤浅。

这般想到,她轻笑如兰,眸子亮光如月色朦胧。

“可是我之前遇到邱师兄,好像不是表面那样简单。”唇色如血,朱唇轻启,一时让人目光全都移了过来。

第44章第44章

宋远杳在见到他到来后,心底没由来一松,攥紧手里的匕首和白玉葫芦药瓶,转而又听到他这番问话。

她思绪一下子乱起来,内心仿佛有丝绸将她的心口裹挟,一点点缩紧。

毕竟这个家伙再不济,父亲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教出的孩子是扮猪吃老虎,还是天生如此,他也不敢妄下菲薄。

男人痴迷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语调幽深痴痴的道:“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还是跟当初一样要杀了本尊。”

宋远杳沉下心思,思忖了一会,小心翼翼看着男人一脸痴笑疯魔的鬼样子,手里端着酒壶的手刚要动了一下。

结果就没想到男人突然勃然大怒:“你果然还是要杀了本尊。”

郑盘在院中所言,字字句句传进屋中,采苓早已气得脸色涨红,却什么也不敢说,毕竟此处不似王府,屋里还有旁的侍者。

白芨神情未恼,脸色却是平日里还要冷。

只陆宋远杳,从头到尾什么也不说,一直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盏茶,垂眸看不出神色。

她与郑盘的确认识,却不相熟。

两年前,郑盘依仗着郑太后,谋得千牛卫副率这一职务,如今整个南衙都大不如前,与折冲都尉一般,形同虚职。

郑盘早就听闻太子在东宫藏了一个女子,他好奇得紧,就是未曾见过,如今职务的关系,出入东宫比从前更加方便,他便时不时去东宫寻太子,只可惜太子从不当着人面让陆宋远杳出现,他直到半年后,才寻到一个机会,在某个小园里拦了陆宋远杳去路。

那时陆宋远杳身边还跟着采苓,见有人在,郑盘收敛许多,装作寻常侍卫般查问了一番,却句句都在问陆宋远杳,连采苓看都未曾看一眼。

之后,此事传入太子耳中,太子便不允郑盘再入东宫。

郑盘干脆求到郑太后面前,郑太后一直催着他成婚,他便说看上了陆宋远杳,郑太后虽宠他,但也知道陆宋远杳于太子而言,并不一般。最后只道,让他去求张贵妃,只要张贵妃允了,旁的都不是问题。

郑盘还当真去求了,求的时候还把郑太后搬了出来,张贵妃到底是看了太后的面子,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陆宋远杳年纪还小,且再等等。

郑盘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他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孤女,怎就这般难求,到底她有多大魅力,能让表兄一点面子不给他,能让太后和贵妃也犹犹豫豫。

可若是她能耐高,表兄怎就一直让她无名无分?

越是好奇,越是想要得到,郑盘还非她陆宋远杳不可了。

再后来,圣上寻来礼部,要收陆宋远杳为义女,这样一来,太子便不能将陆宋远杳继续留在身侧,郑盘以为时机成熟,再一次寻到张贵妃面前。

张贵妃说,这次要问陆宋远杳的意思。

那小遗孤成了公主,架子还是得摆上的,不过郑盘有这个自信,他模样生得不差,又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权贵,陆宋远杳便是瞎了眼,也定要选他,他只管等着便是。

这一等就是一年多,就在郑盘快要失去耐性时,赐婚的消息传了出来,这贱人竟然选了陆乘书——那个被茂王当做弃子送回京的废物。

郑盘的脸面犹如被陆宋远杳踩进了泥里,他给了她机会,她既是不知道珍惜,那便怪不得他。

陆宋远杳并不知晓当中还出了这么多事,她只知两年前太子训过郑盘,却不知郑盘直到现在,还会心怀怨气,竟会当着陆乘书的面,羞辱她,还折辱了他。

院中内侍传召,皇上与张贵妃现在蓬莱殿。

陆宋远杳从屋中出来,陆乘书还在那柳树下,两人相视,陆乘书温和一笑,上前与她并肩上廊,仿佛郑盘没曾来过,那些入不得耳的话,也从未听过。

她也一样,看不出喜怒,可当陆乘书握住她手的时候,那汗津津的手心,出卖了她。

陆宋远杳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内侍,用那轻不可闻的声音,咬唇道:“对不起。”

“是真还是假?”陆乘书声音同样很低。

“自然是假的。”陆宋远杳如实的回答,却得到陆乘书一声低嗤,“既是假,何必道歉?”

“他……他是因为我才折辱你的。”陆宋远杳声音更低,几乎要听不清楚。

陆乘书又是一声嗤笑,似在自嘲,“他说我的那些,算不得折辱。”

因为郑盘说得没错,皇上下令让各地藩王送子嗣回京,表面上给出职位,似是重用,实则皆是虚职,挂个名号在长安充当质子罢了,可谁也没想到,茂王送了世子回来。

陆宋远杳唇瓣微动,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宽慰的话。

两人就这样默声走了许久,快至蓬莱殿时,陆乘书又忽然开口:“他可知道这些?”

陆宋远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指太子,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知道一些,但郑盘性子就是如此,我不理会他的。”

陆乘书扬起一边唇角,这一次嗤笑的对象明显是陆宋远杳,“他便是如此护你的?看来传言也不过如此。”

陆宋远杳还要解释,却是已经来到殿前。

两人走入殿内,朝上首恭敬行礼,赐座后,皇上捋着胡须,不住地点头,对一旁的张贵妃道:“你快瞧瞧,朕没说错吧,书儿比画像中还要英朗,与你那宋远杳是相配至极。”

身后婢女与内侍皆是抿嘴乐,张贵妃也跟着笑了,但还是不忘用胳膊肘朝皇上戳了一下,提醒道:“陛下这话说的,什么叫我那宋远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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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可是唐阳公主,名字都是你自己取的。”

皇上朗声一笑,看向殿下颇有些局促的二人道:“书儿,你可要好好待唐阳,若是敢怠慢半分,唐阳你便入宫与朕相说,朕为你做主。”

陆宋远杳忙站起身,朝上首屈腿,还未开口,就听皇上啧了一声,“站起来作甚,快坐下说话,不然你阿娘又要怪朕吓到你了。”

见陆宋远杳重新坐回椅上,皇上又提醒她,“叫朕阿耶。”

陆宋远杳匀了一口气,才道,“世子待我极好,阿耶阿娘不必挂心。”

张贵妃缓缓点头,“这便好,你们二人夫妻相合,我们便放心了。”

皇上朝身侧内侍看去一眼,内侍拍掌,几位宫人应声入殿,端着各样珍奇,但在最首放着的,却是一柄模样极其普通的玉质梳篦。

那玉算不得上品,似也是被人用过。

张贵妃起身,走到殿中,陆乘书与陆宋远杳齐齐起身。

“这柄梳篦,是本宫当初的陪嫁。”张贵妃说着,拿起玉篦。

皇上望着这一幕,不由感慨,“你阿娘当初日日都要用这柄玉篦梳发,那时还是朕亲自帮她梳的。”

那时皇上还只是光王,不叫陆忱,叫陆怡,张贵妃也只是张蓉,一个名门望族的庶女出身,成为了光王发妻,光王妃。

陆怡自幼在一众皇子当中出身低微,只是一个偶得宠幸的侍女所生,他年幼高热,之后便是众人眼中的痴儿,张蓉在嫁给他的时候,都还以为自己命不好,嫁了一个痴儿皇子。

可她从未厌弃过他,将他真的当做自己夫君,与他荣辱与共,在旁人耻笑他时,她甚至会直接拎起板凳朝那人砸去。

在武宗帝心疑陆怡,让他坠马落水时,也是张蓉不顾一切救起他,与他不离不弃。

如果不是武宗帝驾崩突然,在位时未立太子,几位皇子又年少,这天下落不到陆怡头上。

可偏偏这样巧,宦臣当道,陆怡以皇太叔的名号被推上皇位,那些人以为可以利用他的痴傻,来左右朝政,却没想隐忍蛰伏了几十载的陆怡,更名陆忱,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清君侧,一展治国之才。

可他的发妻张蓉,愿意代掌凤印,主理后宫,却怎么也不肯坐那后位,陆忱不解,却也不曾逼过她。

“你出生不久,我还曾抱过你,眨眼时光飞逝,如今你已长得如此高大,”张蓉说着,眼眶微红,将玉篦交到陆乘书手中,“好好待她,为她梳发,与她相伴,她值得的。”

“阿蓉你别说了,”上首的陆忱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故故作拭泪模样,道,“你再这样说,朕就要在孩子们面前丢丑了!”

张蓉鼻中的酸意,被他此举瞬间给憋了回去,忍着笑回头瞪了他一眼。

两人如同寻常百姓,你一言,我一语,与这偌大庄重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陆宋远杳娴静至此,也还是会因他们的言语时不时垂眸弯唇。

许久后,皇上似有些困乏,看外间日头正好,便喊着陆乘书陪他回宫。

临走时,皇上还不忘回头再次叮嘱陆宋远杳,不论谁欺负她,大可入宫告状,说完,又对陆乘书道,“朕同你说,这给女子梳发,门道甚多,首先你这手劲可不能大,你得这样……”

这一路上,皇上说得兴致勃勃,陆乘书在一旁听得认真,而陆宋远杳也被张贵妃拉去了太液池赏花。

“他对你到底如何?”

张贵妃知道陆宋远杳的性子,当着皇上与陆乘书的面,便是不好,她也定然不会直接说,眼前湖畔旁,就他们二人,婢女们也站在远处,张贵妃才再次询问。

陆宋远杳还是那般回答,很好,没有半分苛待。

“真的?”张贵妃似是不信,那些传言她多少也是听说过,一直放心不下,怕陆乘书是个偏听偏信的。

没想到陆宋远杳还是一口咬定,陆乘书待她极好。

张贵妃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恬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忧愁,似是终于信了,不再揪着这个话题,转而又说起中秋宫宴的事。

片刻后,有东宫侍者寻到太液池。

这侍者是太子近侍,张贵妃与陆宋远杳皆认得他。

见他脚步匆匆,张贵妃心里便是一紧,直接上前询问,“可是濬儿哪里不舒服?”

侍者气喘吁吁,忙笑着摆手,“贵妃不必忧心,殿下无恙,只是……”

侍者顿了顿,朝陆宋远杳看去,“?殿下这两日寻得一本针灸书册,有些地方看不明白。”

“这……”张贵妃犹豫片刻,挥手道,“晚些日子再说吧,本宫这边还有话未说完呢。”

陆乘书不在,张贵妃不打算让陆宋远杳单独去东宫。

那侍者似乎料到张贵妃会不允,便继续道:“殿下也派了人,去接了茂王世子。”

既是如此,张贵妃便放下心来,允了。

只是留了白芨,说还有些东西要给陆宋远杳,让白芨随她去拿。

等陆宋远杳带着采苓与侍者离开,张贵妃才又问白芨,“他们如何?”

白芨如实道:“白喜帕未见落红。”

“什么?”张贵妃顿时愣住,未见落红通常只两种可能,一是不贞,二是未曾同房,还有一种少见的情况,便是有些女子本就不会。

张贵妃眼中,不管陆濬与陆宋远杳的传言到什么地步,这两个孩子都不可能背着她做那样的事,可乍一听到此话,她竟然也会往那些地方想,可见人言可畏,又或者说,她心底对他们两个也还是存了一丝疑虑。

那陆乘书可会如此?

另一边,陆宋远杳已经随着侍者走进东宫,陆濬没在殿内,而是在园中水榭。

“殿下最是听公主的,便是公主不在,殿下也不忘每日去园里晒日光。”侍者说着,抬手一指。

陆宋远杳顺着他指的方向抬眸看去。

那片碧波湖中,水榭四周竹帘半卷,一条长矮几后,独陆濬一人。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册,正看得认真,似是感觉到不远处有人进来,眼眸微抬,对上了这仿佛许久未曾见到的熟悉目光。

他冷漠微眯,很快便弯了唇角,露出那只属于她才能看到的温笑。

“素素。”

倏忽,一道阴影影闪过。

她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一句如终年雪山的寒意,熟悉的话语让她一怔,鼻息间模模糊糊间闻到一阵奇香如沉木香,但很快她因为疼痛又晕了过去。

貌美到过分的珍宝,自然不能让人觊觎。

她想到自己这一生遇到的美人也都不及这人一丝的美。

她顺着这个声音往外出,神色微凉的望过去。

就见来人,一身白袍,神色冷漠如雪山,终年萦绕周身的寒冷,让人不敢直视。

第46章第46章

晚风拂面,荡起枝条颤抖,皓月当空,一辆马车停在无人的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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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呜咽声从马车缝隙流出。

须臾,一道娇俏呵斥声响起,“够了……乘……书……”

男人不容置喙的声音紧随其后。

“你不是想当我嫂嫂,为何不喊我小叔。”

“我曾多年前,有位得道高僧为我批语:生而为道,道生为我。”

宋远杳正觉得好笑,突然闻言他来这句话,她不免神色放在了他身上。

这些陆濬都知道,其实早在陆宋远杳快要及笄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她施针的医术不比不问散人差,她总有一日会医好自己,而那时以她的年纪,不能再留在他身侧,所以陆濬才会赶在她及笄之前,求到张贵妃面前。

张贵妃以为,他是要来求娶陆宋远杳的,张贵妃都做好了应允的准备,她不在乎陆宋远杳是何出身,在她眼中,陆宋远杳医治自己的儿子,又医治自己思虑过甚留下的头疾毛病,这个人便是她张蓉的恩人,如果真能留在陆濬身边,她反而安心了。

可陆濬却说,他求她收了陆宋远杳做义女。

张贵妃当即愣住,“你当真这样想?我以为这些年你多少待她……”

“阿娘莫要再说,”他冷冷地将她话音打断,“那些话说出口,便是对她的亵渎,也会证实谣言,这于她而言,不公。”

陆濬似是对张蓉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我同她,从来只是医患,若问情意,可为兄妹。”

这是他替他们想过的,最好的一个结果。

陆濬重新点燃面前的香,闻着这个味道,再看着陆宋远杳,心中那些郁结似乎得到了短暂的释怀,仿佛一切未变。

“他待你可好?”陆濬问道。

陆宋远杳“嗯”了一声,“阿兄不必挂心,世子待我很好。”

陆濬没说话,抬手去拿玉盘中的牛乳果子,心里却不由想起方才陆宋远杳站在石廊那头,不愿过来的谨慎模样,如果当真陆乘书很好,她为何会这般顾忌与他独处?

“阿兄咳嗽,不要吃牛乳。”陆宋远杳关切出声。

陆濬的记性这样好,怎会记不住这些叮嘱,但他这样做,不就是为了看她为自己心急蹙眉的模样么?

“好,我不吃,你吃。”陆濬拿着牛乳果子递去给她。

陆宋远杳又是犹豫了一下,半撑起身,朝他靠近,摊开手掌。

牛乳果子落下的时候,他抬眼看向她,却不知石廊那头,闯入了一道身影。

初秋晌午,柔和的日光照入水榭,陆濬一身白衣,盘坐于蒲团,他本就有着天家贵胄的独特气质,再加上面容过分清俊,便会让人觉得冷漠疏离,不敢与他过分亲近。

但陆宋远杳知道,陆濬不是一个冰冷的人,只是他的遭遇,让他不敢再随意相信任何人。

与武宗不同,陆忱登基以后,即刻立陆濬为太子,他是一众皇子中才德最为出众的那个。

皇上向来勤俭,他在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寿辰上,以身作则,并不铺张,只在那宫中设了家宴,到场之人皆为皇室。

内侍端来一壶酒,此酒为皇上当年在府邸时,亲手酿下的,只此一壶,如今他成为天子,再看见时,心中不甚感慨。

“朕当初在府邸,没有旁的嗜好,独爱饮酒,如今朕是天子,倒是许久未曾畅怀过。”

皇上说至此,端起酒壶自己倒了一盏,拿到唇边,忽然想到什么,又将酒盏搁了下去。

皇上提议,要众人来猜,谁能说出这酒的味道,这酒便赏赐给那人,不论男女,不论尊卑,在场众人皆可。

没有人喝过皇上亲手酿的酒,怎么能说出它的味道,一时间无人敢试,还是陆忱身侧的马常侍福了福身,上前斗胆猜这酒是辛中带甜。

皇上笑着摆手,说他错了。

马常侍一开头,殿内众人才开始纷纷猜测,不论皇子还是公主,甚至连某个妃嫔身后的宫婢,也站出来猜,场面甚为热闹,猜什么味的都有。

有那平日聪慧的,称这酒先苦后甜,寓意皇上曾经辛苦,后来苦尽甘来成为天子,可即便如此,皇上还说不对,他脸上笑意未减,眸中却多少难掩失落。

直到陆濬开口,“此酒先苦,中甘,回味为涩。”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立即噤声,不安地朝上首看去,皇上面上也是一滞,然顷刻间便朗笑出声。

众人以为成为天子便是甘,却不知身为一国之君,肩负重责,若有一丝行差出错,便会落入史书,被后人口诛笔伐,他守护的从来不只是国土,而是这片国土上的每一个百姓。

此等重任,怎会是甘甜,这是日后每一步都要反复思量,背负国之命运的艰涩。

这壶酒端来陆濬面前,父子二人举杯共饮。

可正是这壶酒中,被人下了剧毒。

天子入口之物,皆会有人试毒,可这壶酒里的毒,量多才会见效,皇上只饮了一盏,略微有些头晕,只以为是酒精作用,并未多想,陆濬却是三盏之后,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陆濬昏迷不醒,整个太医署费尽心力也只是暂时将他命留住,眼看他一日比一日脉象薄弱。

皇上诏令天下名医,凡有能者,皆可入京,赏银万两。

这当中有位医者,自己无能为力,却是提到一人,那人乃江湖游医,道家出身,名为不问散人,医术甚高,擅长针灸,传闻有人服用砒霜,都能让他起死回生。

皇上立即派各地官员去寻这不问散人。

而这位道者,正是陆宋远杳的阿翁,被茂王推举入宫,为陆濬医治。

那时阿翁道:“脏器之毒很难排出,但可先逼至足下,尚可保命。”

皇帝早已顾不得其他,连忙应允。

阿翁布针的医术的确高绝,只不至十日就稳了陆濬脉象,可他的这双腿,无法再行走。

“其实翁翁觉得,太子的腿,也是能治的,就是想要彻底治好,少说也要七八年。”一日夜里,阿翁揉着额头与陆宋远杳道。

“那阿翁告诉今上了吗?”陆宋远杳问他。

阿翁没有回答她,只望着屋外夜色,长叹一声,“没那么容易。”

年少的她当时只是觉得阿翁有些奇怪,却并未多想,反而还鼓励道:“那阿翁可要加把劲,好好想想怎么医治。”

阿翁收回目光,笑着在她头上拍了两下。

阿翁的突然离世,让陆宋远杳悲痛之余,再度思量阿翁的话,才知在这座皇城中,不容易的不是治病。

那时陆宋远杳刚至十三,她提着阿翁的药箱,跪在殿中,对皇上与张贵妃道:“求陛下允民女为太子医治。”

当初事关太子的腿脚,每次施针,屋中只留近身侍者与阿翁,陆宋远杳到底是女子,年岁不大也不得入内。

所以乍一听她此举万分荒唐,可旁人不知,阿翁每次回来后,会指着那图册与她细细讲解,手把手教她如何施针。

此时的陆宋远杳年岁不大,却已经习得阿翁针术。

“阿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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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我,我真的可以的。”陆宋远杳叩首道。

“你可是女子,你怎么能……能碰……”张贵妃没有直说,但陆宋远杳也听得出来她话中之意,那人是男子,又是太子,伤处又在腿脚。

“阿翁曾与我说过,我是医者,只问行医之事。”陆宋远杳回道。

张贵妃欲言又止,“不,你年岁还小,你不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日后若是长大,此事传了出去,你、你……你于女子身份,该如何自处?”

陆宋远杳再度叩首,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平静,“阿翁说,医者,不问男女。”

那日陆濬屏退众人,房中仅剩他与陆宋远杳,一个时辰之后,合了药箱。

陆濬坐在榻上,朝她拱手,“日后,求医者治我。”

此后,皇帝对外下令,夸她聪慧懂得医理,让她跟在太子身侧,替太子调理饮食。

对内,只有皇上张贵妃与太子三人才知,她一直以来按照不问散人的布针法子,在日日夜夜为太子施针治腿疾。

能有如此心性的君王,怎会猜不出那不问散人为何离世,所以唯有此法,才能护住陆宋远杳,才能留住唯一能治陆濬之人。

至此,陆宋远杳与陆濬,只是医患,不是男女。

水榭中矮案几上,燃着一根香,这香还是陆宋远杳出宫前,特地为陆濬调制的,里面加了静心安神的草药。

此刻香已燃至过半,远处湖畔石廊上的陆宋远杳却未曾朝他走来,只在听他出声唤了一句之后,垂眸向这边行了一礼,便迟迟不肯过来。

以前不会这样的。

陆濬抬手掐断那缕青烟,指尖的灼烧感让他忘却了方才涌出的那股情绪。

他再度抬眼,看向那清丽的身影。

的确,是该不同的,她如今已经成亲了,就如前日里她与陆乘书时,阿娘与他说的那样,宋远杳出宫后不能再医治他了,他们不再是医患的关系,而是男女,男女之间该有别。

陆濬搓掉指尖灰尘,垂眸轻蹙眉宇。

不,这样的话并不全对。

她如今是唐阳公主,是他的妹妹,哥哥与妹妹坐在水榭中相谈,有何惧怕?

这般想着,陆濬再度看向不远处那个身影,温笑着再唤出声,“素素,过来。”

说罢,湖面扬起一阵微风,陆濬咳了起来。

这么多年的习惯,让陆宋远杳一听到陆濬咳嗽,就会心里一紧,她下意识动了一下腿,可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园口的方向,她探头张望,问赵内侍,“世子怎地还未过来?”

赵内侍道:“奴婢也不知,许是因为圣上那边还有事要交代,就来得迟了一些。”

水榭中咳嗽声还在继续,陆宋远杳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提步朝陆濬走去。

她规矩行礼,他一如从前,冷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柔软,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前来坐。

矮长的案几旁搁着两张蒲团,陆宋远杳跪坐在他左侧,比右侧的那个蒲团远了半米距离。

“怎地几日未见,殿下气色这样差?”陆宋远杳一进水榭,就发现陆濬神色疲惫,眼下还隐隐泛着乌青。

“忘了?”陆濬朝她笑道,“应叫我阿兄。”

陆宋远杳乖巧颔首,“阿兄,怎么咳起来了?”

她记得就是三日前,她还未成婚的时候,给陆濬把过脉象,虽心有郁结,但脉象平稳,不至于如眼前这般气色。

一旁赵内侍倒了茶捧到陆宋远杳面前,“哎呦,公主是不知道啊,咱们殿下这几日几乎夜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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