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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观音 雕弦暮偶 43397 字 8个月前

不同的纸本?上写着不同内容,都是事关耶律尧的详细过往。

甚至于?包括哪次宴席,哪位首领,想把女儿许配给他。

但凡他今日稍有隐瞒,必死无疑。

长公主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天金阙。

……

谢旻让宣榕不要插手。

她也清楚,以娘亲的脾气,自己只要此刻去说?好话,便是火上浇油。于?是不闻不问,只让人盯着晚间娘亲何时回府,心情何如。

晚宴结束先回府后,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苓彩来报:“郡主,殿下回来了。看不出心情,但我朝叶竹姑姑打听了下,殿下没动怒。”

宣榕发愁:“这几年娘亲发火很?少了,看不出什么?呀。”

苓彩道:“那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宣榕哭笑不得?制止她:“行啦,去歇息吧,你再去一趟,娘亲得?把我喊去唠叨了。”

她打发走苓彩,在床上躺了会?,睡不太着。

便干脆点了灯,就这光翻看起?前朝的史书?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窗户被什么?轻轻一敲。

宣榕循声望去,还以为是风吹,没太放在心上。

可又是轻轻一敲,这次,窗外的月影找亮那枚小石子,在琉璃上划过一道影子。

宣榕微微一怔,放下书?,快步走去推开窗。

清凉的夜风席卷而?来,吹动她披散在肩的柔顺长发。

咫尺相望的距离,百年老树上,有人靠树而?坐,长腿晃晃悠悠,显然?心情很?是不错。抬手一抛,一包城西?刚出炉桂花糕轻轻落在窗上。

他在那边挑眉轻笑:“搞定了。你娘还是挺好说?话的,刀子嘴豆腐心。”

阿尧

“挺好说话的”、“刀子嘴豆腐心”。

无论哪个形容,都和娘亲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宣榕不信,笑?起来:“怎么可能。你知道宫宴过半的时候,禁军把天金阙围起来了么?娘亲可不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更准确来说,她软硬不吃。

卖惨无法令她动容,强势也不能令她偏爱。

所以宣榕很是好奇:“你们?聊什么了?可别答应我娘一些不合情理的条件了吧?”

夜间风大,同样吹得耶律尧衣衫飞舞。他眉眼被斜挂天边的圆月照亮,蓝眸熠熠生?辉,笑?着?抬手指了指窗台:“放心,没签卖身契。你先尝尝。之前在瓜州,容松说你喜欢吃这家。”

油纸包上印着?“田记”徽印。

沉甸甸的,摊开,十几?枚形色各异的酥糕整齐排列。

一看?就是新鲜出炉,正值中秋,这个时辰,估计也得排好久队。

宣榕捻了一枚玉兔望月,咬了一口?。

她垂眸咀嚼的模样很是宁静乖巧,月华斜照,瓷肌玉骨。

忽然,若有所察地抬起眼,果然和耶律尧注视过来的目光相撞,微微一怔,抹了抹唇边问道:“沾到了吗?”

耶律尧挪开视线:“……没有。”

宣榕便又咬了小小一口?,无奈道:“你买太多了。”

耶律尧双手枕在脑后?,天边,高楼林立,长?明灯渐起升空,他浑不在意地道:“吃不完扔了就是。我本就是四处走走平复心情,顺手买的。”

宣榕将油纸包重新包好,准备明早作早膳,愈发好奇,道:“所以,你到底怎么和娘亲说的呀?”

耶律尧便一五一十复述今夜交谈。

当然,详略得当,对于不合时宜的桃花含糊带过。

对于祈福的纸页、新修的佛祠也避而不谈。

因此,这些交谈落在宣榕耳里,分量并不足以打动母亲。反而很是突兀,瞧着?要哄骗耶律尧去当苦力,抵御西凉似的。

她听?着?听?着?,秀眉轻蹙,迟疑道:“耶律,你确定没有误解?她只是没有强硬表达反对而已。”

耶律尧理直气壮:“那?不就是同意了吗?知道你娘要点我,我今儿都没敢喝酒,总不至于揣摩错她的意图。”

宣榕无奈道:“你呀……你就不怕被骗去西征,用完就弃么?”

耶律尧懒洋洋道:“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我不入赘了。我带你私奔。反正是你娘不讲道理在前。”

宣榕:“……”

只听?见耶律尧随口?乱扯:“我们?先出京,去北疆住个夏天,然后?一路往南,换个谁也查不到的身份定居在西凉,你立个女?户,我跟在你户上安家,做做机巧搞点卖卖。你指东我打东,你指西我打西,不出几?年定能横扫整个西凉。”

宣榕:“…………”

这显然是玩笑?话,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他神色笃定,有了几?分猜测,问道:“你这转述有隐瞒吧?隐去了些什么内容?是不方便和我说么?”

耶律尧想了想,道:“倒也不是。我们?还提到了些建造器物,想来这才是尔玉殿下?网开一面的原因。”

为尊为君,看?透一切虚名浮利,尔虞我诈。

为人父母,又希望晚辈能够拥有真情,幸福美满。

在这种情境之中,有情有义,却能埋藏心底多年,可谓不易。长?公主在权势里沉浮多年,不可能看?不懂,所以才高抬贵手,选择默许。

根本不可能是因为他有势可图。

宣榕问道:“什么建筑?”

耶律尧道:“等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

宣榕却被吊起了兴趣,即使不是过分好奇之人,也难得追问道:“不能说吗?”

耶律尧抿唇:“……不太想现在说。”

宣榕更奇了,微微睁大眼:“为何?”

耶律尧当然不好明说,否则多少有挟恩图报之意。

前几?日的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午夜梦回,他甚至都会怀疑,她是否是因为看?到旧物,心怀怜悯,心生?愧疚,而心软同意。

于是,他沉默片刻,刚想找个说辞含混过去。

就听?到宣榕轻轻道:“说一说嘛,阿尧。”

“……”

此言一出,耶律尧定定望着?她,道:“……绒花儿?你方才……叫我什么?”

宣榕软和着?嗓音唤他:“阿尧。”

耶律尧似是僵在了原地,风拂林叶,他却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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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才迟钝道:“你这可真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无可奈何地瞥过头?,半是投降半是央求:“好了,我不想现在说自然有我的道理……求你别问了,你再问一句,我当真就毫无意志全盘托出了。”

宣榕这才放过他:“好吧。”但她也没想到仅仅一个称呼,就能让耶律尧反应这般大,试探着?又叫了一声:“阿尧。”

“……”

耶律尧似是还算镇定,喉结微滚,应了一声:“嗯。”下?一刻,又语无伦次地道:“夜深了,时候不早,天都快黑了,你早点休息。我……我去看?看?阿望。”

说着?,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在宣榕眼前消失。

宣榕愣了一瞬。雪狼白天活泼好动,比人更需要休憩,这三更半夜的,阿望早就在窝里睡了,他是糊涂了才会现在去看?阿望——就不怕被惊醒的雪狼咬一口?么?

怎么反应这么大?

这么想着?,她忽然拿不准这个称呼是否称他心意了,披了件外衣便出了内室。

外间守夜的苓彩被惊动,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郡主,您去哪儿?”

宣榕道:“你睡。我去看?阿望。不要跟来。”

这个时辰……?

苓彩一头?雾水,但不好置喙,又和其余几?个婢女?迷迷瞪瞪睡下?了。

而下?了二?楼,庭前水榭潺潺,夏日的荷花在盛开后?便已更除,整个水面开阔平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宣榕走过水上长?折的木桥,来到对岸那?处修在亭边的兽舍。

还没靠近,就看?到舍顶檐角上蜷卧的狸花猫,正在优雅地舔着?爪子。它向来是半夜不睡、调皮捣蛋的脾气,这几?年不折磨人了,专门?折磨阿望,但今夜许是改了性子,居然没有进去。

见到她来,狸奴一个猛蹿,轻轻扑入她怀里,捏着?嗓子嗷嗷叫唤,像是在告状。

宣榕便轻笑?道:“怎么啦?是有人来了,把你

赶出来了吗?”

说着?,她抱着?狸奴,走了过去。

由于阿望体积大,形如小马,寻常的棚舍根本遮不住它。再加上它活泼好动,公主府上的老木匠对它喜爱得不得了,愣是花了一个多月,给它造了这件榫卯结构、殿宇仿制的兽舍。

有门?有窗,外面甚至还涂了竹漆。

里面一半是阿望的各种玩具,一半是供人使用的器具。

耶律尧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懒洋洋垂着?眼,唇角带笑?,抬手轻轻挠着?阿望下?巴。听?见脚步,侧头?望来,道:“怎么,担心三年过去,阿望忘了我不成?”

宣榕失笑?:“……它不会的。”

阿望显然不会忘记这位前任主人,低嚎出声。

又摇头?摆尾,甚是欢快,兴奋成了一头?满室乱窜的陀螺。

差点没把它那?些零七碎八的木质玩具,给踩成碎片。

忽然,它竟然往耶律尧肩上一搭爪子,凑过去想舔他脸,被耶律尧一个眼神制止住:“走开,脏不脏。”

雪狼识趣地停住,但兴奋劲实在太盛,它又转向素来好说话的宣榕,不打招呼地往她身上一扑。

耶律尧脸色微变:“阿望!!”

但呵斥还是慢了半拍,宣榕猝不及防被它扑倒。

好在她早有经验,晓得如何卸力,干脆倒在了松软的蒲团之上,不过不妙的是,下?方似乎有个木质小球,正好硌在了她腰上。

但也还好硌在了纤细上收的腰部。

若是背部,得疼得更明显。

可饶是如此,她也轻呼出声:“嘶……”

下?一刻,阿望就被人拎着?后?脖提起,扔到一边。耶律尧没敢立刻把宣榕拉起,端详她片刻,迟疑道:“……哪里疼?”

宣榕从后?腰处摸出那?枚圆滚滚的拼装木球,道:“都不疼。没事,只是碰了下?腰。”许是他神色太过可怕,她又解释道:“这三年,阿望都很乖的。是见到你太开心了。你不给它扑,它只能找我了。”

像是为了印证宣榕说法,阿望立刻赞同一般嗷呜了声。

被耶律尧一个眼风削过去,老实了,趴在旁边一动不动。

宣榕没忍住笑?出来,就听?见耶律尧又问了一遍:“真没事?”

宣榕道:“真没事。你看?。”说着?她坐起来,旋转腰肢道:“蒲团很软的。坐吧,阿望过来,你主人没生?你气。”

耶律尧显然并非不生?气。但宣榕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能再凶阿望,也过来盘腿坐下?,板着?脸摸了摸阿望凑来的脑袋,半是威胁道:“力气多得没处使,下?个月就把你带去行军。”

阿望蔫了,挣扎着?嗷呜了声。

耶律尧道:“算了也行。反正这三年过去,好吃好喝供着?,估计连一只麋鹿都追不上。”

阿望急了,看?向宣榕。宣榕只得肩负起正名的职责,道:“单从秋猎时,在草场的狩猎成绩来说,阿望还是很厉害的。”

阿望这才骄傲地抬头?挺胸。

宣榕被他们?俩逗得笑?起来,笑?够了,又想起追来的正事,问耶律尧道:“你方才走的太快了……不喜欢我那?么叫你吗?”

耶律尧顿了顿,瞥过头?,道:“不是……我很喜欢。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宣榕了然:“那?多叫几?声,多听?几?遍,便也习惯了。”

他瞥过头?,宣榕便只能看?到他的耳尖,看?不清神色。

于是,她试探道:“阿尧?”

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宣榕不明所以地又叫了两遍。

忽然,耶律尧道:“……绒花儿。”

宣榕道:“嗯?”

耶律尧叹了口?气,藏在袖中的手指寸寸收紧,败下?阵来,转过头?看?她:“好了,别喊了。你今天再喊,我就忍不住想要亲你了。”

“……”

宣榕默默闭了嘴,警惕地看?着?他。

决定这个称呼今晚暂时不用。

倒也不是真的抗拒,而是亲吻带来的反应过于激烈。她素来修身内持,自然有点惧怕这种失控的感觉。

她无奈道:“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叫你嘛。”

好在,至少在此刻,耶律尧比她还不自在:“……你随意。”

宣榕慢吞吞道:“好。”

长?夜静谧,怀中的狸奴也在安抚下?睡得正香。而阿望的兴奋劲头?过去,开始眼皮打架,不出片刻,也睡了过去。

宣榕便把衔蝉放在蒲团上,示意耶律尧出来,悄悄掩了门?。

许是中秋,今夜外头?格外亮堂。不需要灯火,也有光照天地。旁边的八角漆亭都似镀了一层白霜。

许是见她再没有什么要交代,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称呼跑过来,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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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尧稍一思忖,了然道:“……你以为我不喜欢‘尧’这个字,所以一直喊我的姓么?”

宣榕脚步顿住,在亭前立住,实话实说:“毕竟是外邦赐字,态度居高临下?,正常来说,多少会让人不适的。”

耶律尧轻嗤一声:“这个姓更让我讨厌。”他顿了顿:“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我娘……她其实也给我取过一个名字。”

宣榕微微一愣:“你怎么不用?”

“我不知道是哪个字,没法用。”耶律尧道,“发音很奇怪,像‘望’字,但也有不少差别。她说是神明之子的意思,但北疆文里也没有这个字,许是西凉的古文,可是我后?来翻过很多古籍,也没有查到。”

宣榕温声道:“很好的祝愿呢。”

耶律尧道:“是。‘尧’不也是么?当时,我看?到册封文书,不解其意,试着?问人,无人应答,甚至于耶律金用一种很奇怪的神色看?我。直到来齐,知道此字含义。”

他轻笑?一声:“才知道原来耶律金是在嫉妒我。说来荒谬,但第一次压过他们?兄弟俩一筹,居然是在名字上。”

当年深渊,如今浅谈。

他说得漫不经心,宣榕却微微一窒,下?意识道:“耶律……”却又猛然想起他方才说,讨厌这两个字,忙改口?道:“阿尧。”

下?一瞬,面前人欺身过来,不轻不重咬住她唇瓣。

耶律尧笑?得有几?分狡黠,低声呢喃:“……绒花儿,你上当了,子时还未到呢。”

子夜的更声并未响起。

今天还未过去,而她确实又喊了一声。

宣榕错愕地睁大了眼,但旋即被人捂住双眸。

光影黯淡,感官集中在所有的触感,声音也清晰起来。

不远处,有鱼儿溅起水波。

她能感到后?腰被人单手环住,隔着?衣料不紧不慢地轻按摸索,在找到某个让她微微疼颤的点后?,有真气逐步涌了过来。

而事实上,这个吻并没有上一次激烈,似是安抚。

一点点试探,一点点侵入,温煦柔和,徐如夜风。

她被按在亭柱上,后?背被人托着?,并不需要如何受力发力,但因为角度问题,不得不被迫仰起头?。

心跳如擂鼓,手脚都有些乏力。

她的担忧不错,向来矜敛之人,在情|欲面前更易失控。什么也思考不了,所以,当耶律尧终于放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话时,她也只能给出下?意识的回答。

他问的是:“可我还是很好奇,一个胜国,不应该给敌国质子,取一个受命于天、高人一等的名字吧,不彰国威,不合情理。到底是谁取的呢?绒花儿,你知不知道?”

宣榕答了。

又听?见耶律尧低低笑?道:“那?……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字?”

宣榕也给出了最?真实的回答。

这份祝愿纯澈真挚,从十七年前,照耀他踽踽独行至今。

即便早已猜到,但真的听?她亲口?说出,耶律尧还是动作微顿,浓睫一垂,遮住晦暗的眸光,掩饰住凶狠的占有欲,他轻而又轻地示弱道:“我真的、真的好喜欢这个名字。绒花儿,我从始至终都是你的,你塑造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聘礼

明明身侧是清池而非大海,宣榕却似是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浪涛。

她就着靠在廊柱的动作,仰头喘息,等眼前?昏暗终于退去,才?看到耶律尧垂眸而视的

目光,失笑:“你要我怎么负责?”

耶律尧眉梢一扬:“你说呢?”

他要讨个名分的意图都昭然若揭了,宣榕自然不会顾左右而言他,笑得温和纵容:“既然你笃定我娘同意了,那我明儿就让礼部草拟章程。草原上也有定亲仪式,双方?聘礼流程和大齐不尽相同,看你想选用哪一边的礼仪……”

耶律尧:“嗯……?”

见他惊诧,宣榕顿住:“怎么了?”

耶律尧忍不住闷笑出声,怕惹来巡逻侍卫,他声线压得极为低沉:“那你娘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我就想要一个承诺,别操之过急。而且还没见宣大人。比起长?公主殿下,我更怕见他。”

宣榕懂了。

他指的负责只是“口?头承诺”而已,似乎没敢奢望礼部那一步。但因为她主动提出,耶律尧显然也是惊喜的,湛蓝的眸里漾荡水中倒映的月光——

很少见到的喜形于色。

真?是神奇。

只是一句话,居然可以牵动另一个人的心绪吗?

红尘万丈,喜怒哀乐。

除却苦悲,七情六欲于她始终是隔着水雾的镜中花。

在这一刻忽然纤毫毕现,明若观火。

宣榕细细品味着他的喜悦,笑着说道:“我爹最是开明,很好说话的,不必担忧。我估摸他在娘亲面前?,甚至给你圆过场。”

耶律尧却想到长?公主那句“暗卫不归她管”,按了按眉心,迟疑道:“我能勉强猜透殿下想法,但宣大人的考量,我一头雾水。我只问?你一句,绒花儿,你是怎么发现我埋在墓穴里的旧物?”

此言一出,宣榕顿住,她反应极快,若有所思道:“你还有这么秘密被他点破了?是当面戳穿,还是委婉提之?”

耶律尧:“……”

所以有时?候心上人太过聪慧也不是好事。

蛛丝马迹、三言两语,就能被她捕捉真?相。

耶律尧含糊道:“通过殿下戳穿的。”

宣榕了然:“不太想现在说的那事儿?”

耶律尧点了点头:“……嗯。我实在琢磨不透他。”

宣榕便也不追问?,温柔一笑,给他点了明路:“那就不用琢磨,坦诚相待。爹爹若真?的反对,早就把你从我视线里不着痕迹抹去了。”她顿了顿,不知怎么安抚耶律尧,思来想去,牵起他的手,道:“而你如今好端端立在我面前?,说明他很认可你。好啦,不用担心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不还有正事要谈么?不过,我建议你隐几天再露面,否则定?有人用今日之事牵制你。”

耶律尧神色微动:“好。”

宣榕所说的“明日正事”,是真?的国之大事。

两国谈判正值关键,每一步博弈都让双方?殚精竭虑。每一桩举动,都能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比如耶律尧行礼之举,虽说能直接向大齐袒露心意,激得娘亲连夜召见,再顺利说服她高?抬贵手——却也给了大齐朝臣拿捏北疆的机会。

他或许并不在意被人扼住七寸,但事关作战,若是太受掣肘,恐生弊端。

于是宣榕只能出言提醒。

不过饶是如此,耶律尧也没有缺席谈判——据说铁齿铜牙,辩得礼部兵部各位大人一个个的不吱声。怼了两天,又安安静静地当起了听众,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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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儿都不归宣榕管,她也没太操心。

直到第四日,才?敲定?细则时?,隐有听到换帅的传闻,稍一打听,才?知昔咏与卫修之事到底没有瞒住,被人捅到了内阁。

闻言,宣榕微微蹙眉:“谁禀奏的?”

容松边嗑瓜子边道:“还能有谁?隔壁州郡驻守的那些军官们?呗。若能和北疆联手,说能攻到西?凉首都可能是信口?开河,但逼退来犯之军、打得他们?心服口?服,绝对是板上钉钉之事。注定?的功勋,谁都想分一杯羹。”

他阴阳怪气道:“但把昔帅搞下去,他们?就能上位?幼稚。”

宣榕问?了句:“在场其余人什么反应?”

容松道:“大部分都不赞同临阵换帅。但也有小部分人,阴阳怪气得很。”

宣榕叹了口?气,没敢耽搁,立刻起身入宫。

如今内阁分管七部,但不同阁老?对于分工也有不同。比如次辅袁枚,分管的就是礼部,外交内礼都由他领头。兵部由另一位阁老?盛安分管,太子协领。

权力交错制衡。

哪怕是爹爹想要力保昔大人,也得迂回曲折一番。

不如她直接上演一场“心直口?快”。

而有的话,也确实只能她来说。

谈判在宫中朝华殿举行,侍卫把守,宫人静立。

宫人们?见宣榕到来,想要行礼通报,她抬手制止,就这么站在门前?,听群臣激昂辩驳片刻,方?才?推门而入。

吵得正欢的朝臣们?倏然一静,纷纷见礼。

有机灵的猜到宣榕为何而来,赶紧告状道:“郡主!临阵换帅怎么可行?!谁比得过昔帅对边的熟悉?难道还要戚帅这把年纪披挂上阵吗?”

一旁,被点名的戚文?澜老?神在在,靠着圈椅眼皮半阖。

听到“这把年纪”四个字,不大赞同地皱了皱眉:“就事论?事,别把我扯上。”

那名官员连忙告罪。

也有力争不妥的:“昔帅若是和卫修有旧,难保她不会心慈手软啊!您想,十年之前?,生擒卫修之时?,昔帅就可以杀了他,当时?为何不杀?女子多念旧,万一……”

宣榕不温不火地打断他:“贸然前?来,打扰诸公。但我只问?诸公一句。若是戚帅有这般风流韵事,与西?凉女将或是皇女旧识,诸位是怀疑他因公徇私,还是觉得此事不值一提,反而是种勋章褒奖、魅力佐证呢?”

戚文?澜:“……”

他早年征战,横扫六合。如今赋闲多年,也就这种朝堂大事才?会被拉回来开会,有后起之秀操持军务,他就做个吉祥物,养神看好戏,不大想掺和。

猝不及防听到宣榕这一段“若是”,吓得立刻睁大双眼,目瞪口?呆。

天地良心,他这么多年桃花都没有一朵。

但这话是宣榕说的,戚文?澜哪怕拆帝王的台,都不会当众不给宣榕面子,深吸了口?气,当做没听到,百无聊赖的目光扫向四周,又开始审判起耶律尧来。

本想再挑三拣四一番,却见那位这几天和他一起,愉快做着吉祥物的小子,分外积极地率先回道:“自然是后者。”

戚文?澜:“…………”

宣榕不得不看了耶律尧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耶律尧无辜地眨了眨眼。

好在有争执上头的臣子立刻接道:“郡主,不是这么作比的!臣斗胆直言,这种事情在戚帅身上根本不会发生啊!”

宫人挪来圈椅,端来热茶,宣榕在上首落座,徐徐道:“知道,清楚。所以才?说‘若是’,否则不就是‘曾记否’了么?”

她这么一提点,便熟悉军务和历史的臣子赞同道:“郡主所言极是,前?朝有猛将姜素,驻军藩国时?得一女子为妻,疼宠不已,据说冬天里都要亲自给那女子捂脚,生怕她冻着了。可惜这女子是敌国细作,窃取地形图回国,使得姜素大败,后来姜素重整行伍,破敌三千里,俘获那女子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剥皮凌迟——风月之情如何比得过家国大义,为将帅者岂能不懂?”

此言一出,有理有据,又有佐证。

若再有人辩驳,那就是真?的承认“女不如男”。这话私底下关起门来讨论?没事,但有个能和太子分庭抗礼的昭平郡主戳在这,在场愣是没一个再敢反对。

等到赞同昔咏挂帅之声渐起,宣榕又不动声色退了一步,道:“若是哪位大人实在反对,也可举荐你认为合适的人选。不过换了不同的将帅,北疆那边应当也会有所调整?”

说着,她看了哈里克一眼。

哈里克默默地踢了踢耶律尧椅脚。

耶律尧回踩了一脚,哈里克只好龇牙咧嘴地道:“那是自然。昔将军对敌有经验,早年也挫败过西?凉,我们?信她,也会派人跟上。若是其余将领,我们?这心里头难免打

鼓……总不能让人去送死……嘶,要我看别折腾了吧就昔咏吧她不上还有谁能行啊总不能找那些连我的败仗都吃过的废物吧?”

换帅之声烟消云散——本就是图着有功无损去的,若是自担风险,谁愿意去当这马前?卒?

一个推荐不好,打了败仗,还得受牵连。

没人愿意做着亏本买卖。

于是谈判顺利,皆大欢喜。

整殿两国双方?五十余人慢慢散去。

就在耶律尧也要随之而退时?,有随侍过来道:“内阁那边想请您谈事,劳请您过去一趟。”

耶律尧心底有数——这应该就是首辅有请了。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内阁庭院。

前?一次是在灯火幽微的深夜,这一次却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这时?才?发现庭院典雅,乱石花木,移步异景,颇有江南风味,想来也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而今日并非休沐,首辅正坐在案前?票拟。官服加身,温润清雅,见到耶律尧来,缓缓放了笔,温声道:“来了?坐。想喝什么,我这儿别的不多,茶品琳琅,昭平每次来总得点一盏。”

耶律尧落座,要了一盏西?湖龙井。

不同于长?公主的率先发难,宣珏沉稳清和,颇有耐心地问?道:“你有什么想先问?我的么?”

他等这个晚辈问?些许疑虑之事。

也好有个温和的开场,方?便谈话。

“有。”谁知道,耶律尧正色道:“您看聘礼怎么安排合适?”

宣珏:“…………”

结盟

好在首辅大?人见惯大?风大?浪,没大?惊小怪,只微讶一瞬,转而温声笑道:“事关皇家的礼仪琐碎,这么多年都是礼部在操持打理,你问我怎么合适,我也不知详情。你若想知道,过几日我让礼部和你商议。”

耶律尧应道:“好啊。一切以齐为准。”

宣珏:“……”

耶律尧见他失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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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问道:“您觉得我太急躁了么?”

宣珏宽和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以为你迫不及待想问的,是江南诸事。”

耶律尧从善如流:“我确实心存疑虑。”

有宫人奉茶过来,他接过,道了声谢,又?道:“比如,您当?年既然发现了我的身?份,为何不戳破呢?”

宣珏缓声道:“你那时打算害昭平?”

耶律尧道:“怎可能。”

宣珏道:“那为何要戳破?”

见青年微微一愣,宣珏淡淡道:“她那时心绪不稳,我本想着?让她去见识一下三教九流,直面人心险恶,积攒点怒气,换取点生?气。但后来转念一想,有个素有经验的人护持一下,也不是坏事。”

人生?在世,总能遇到各种不平不忿。

正常而言,要么逃避,要么反击,这是千百年来万物灵长?所遵循的法则。但宣榕当?时却在对?内自?责,自?攻几?身?——

就像金塑玉刻的神像,她的喜怒被束缚住了。

这不对?。这不应该。

若如佛家讲究因果,那善恶有报。

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但该说不说,耶律尧恰恰是最擅长?直面恶意并奋起反击之人。

果然,耶律尧毫不忌讳地一笑:“我嘛……确实很有经验。”他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一旁兵部上奏时,摆放好的沙盘,道:“不仅如此,行军作战我也略有心得,您今儿可是还有事吩咐?”

宣珏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走到沙盘前,沉声道:“不算,说来还是向你讨教——若要打得西凉心服口服,你说得打到哪里?比较好?”

首辅都站了,耶律尧自?然没有再坐的道理,他放下茶盏,跟着?起身?。

沙盘之上,布置西凉整国、北疆南线和大?齐西境的地形图。山川河流、城郭草木,皆在方寸之间。

耶律尧思忖片刻,抬手?一指地势极高的山岚:“这里?。”

那里?四面环沼,易守难攻。

是西凉的都城仪苏。

宣珏微微一顿:“那可不容易。”

耶律尧笑道:“可也不算难。”

……

另一边,御花园流水淙淙,宣榕问道:“戚叔,这次你会?跟去安定吗?”

戚文澜想也没想就道:“不去。那么多精锐一抓一大?把,要我这个糟老头子去凑什么热闹。”

事实上,年逾不惑之年的将军却看不出来丝毫苍老。

头发未白,身?躯矫健,那张脸放到哪个花楼,都能让里?头姑娘趋之若鹜。

所以宣榕只能苦笑道歉:“抱歉啦……我这不是无人可对?比,只能拉出您嘛。谁让您战绩最丰、资历最广,威慑最重呢?”

戚文澜哼哼唧唧:“我懂,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你爹总把我抬出来当?吉祥物也就算了,你也来凑热闹。”不过话虽如此,他没见得放在心上,当?即话锋一转,严肃道:“你和那小子怎么回事?”

宣榕道:“和谁?”

戚文澜道:“还能有谁?你方才来了之后,他坐得都直了几?分。”

宣榕无奈:“真?的呀?”

戚文澜道:“假的。”他用一种果然如此的口气道:“我早八百年看你对?这小子不一般,没想到你还真?看上他了,怎么,我齐那么多青年才俊不够你挑的?”

宣榕哭笑不得:“哪里?不一般了?”

戚文澜立刻道:“你小时候还让我去把北疆打下来给他呢。”

那大?概十一二岁,长?公?主夫妇俩都忙得不可开?交。而戚将军赋闲到发霉,自?告奋勇揽了照看小郡主的活计,每天她下堂课后,接她去守拙园学点骑射技巧。

而那时,耶律尧也正好把他和兄长?的矛盾撕开?,摊在了宣榕面前。

如今回忆起来,确实天真?。宣榕试图蒙混过关:“有吗?”

戚文澜斩钉截铁:“有!我还说这点帮不了你,十三部落若有外敌,会?共御强敌,不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状态好掌控。你仔细想想,记起来没有?”

宣榕惊了:“戚叔,你不是向来记性不好吗?怎么这事记得这般清楚?”

戚文澜冷哼道:“这不是这几?天谈判,对?面就是那小子一张脸么?我百无聊赖的,就琢磨他当?年在齐做过些什么事。顺带把他相关的琐事也都回忆了一通。”

宣榕提醒他:“你说过他是奇才,想收于麾下。”

这次,轮到戚文澜装傻充愣:“有吗?”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道:“我看他还差点。”

宣榕失笑。

踩着?秋日?缤纷的落叶,从鹅卵石小道走向内阁。

这条路她从小到大?走过很多遍,以前觉得漫长?遥远,就算用跑的也要跑很久。现在看来也不过短短的一程。

快走到内阁庭院时,戚文澜忽然道:“别动。”

宣榕不明所以地停住脚步,却见戚文澜抬起手?比了比她的身?量,又?比了比内阁门柩上一道道浅浅的划痕,叹道:“一晃长?这么高了。当?时刻痕的时候,你爹还让我赔他扇门呢。”

最后当?然也没赔成。

倒是上面划痕数量见增,高度也见涨。

戚文澜又?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惆怅:“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和你戚叔我都老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摸着?良心讲,他和老绝对?沾不上边。

宣榕当?然也可以凭着?良心宽慰他。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以前也有人和您这么说吧?”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长?成。

戚文澜笑了,他眼角微有细纹,但在这一刻像是变回了二八少年:“那是自?然。我这没读多少书的,墨水可不是从别人那偷来的么?”

沧海桑田

,日?月更替,无人的荒野会?遍种稻谷,辽阔的平原有朝一日?也可能天翻地覆。

可总有人守着?这万里?河山,天下百姓。

……

两国同盟结得顺利,且快速。

不快也不行,西线战事一触即发,到了火急火燎的程度。结盟与否有不一样的打法,所以昔咏半月内连续奏书九道,每一封奏折都在询问安排。

最后拟定的方案刚一下来,就被送来了边关。

说简单也简单——北疆南攻,大?齐西防,耗着?西凉,然后包抄。

说难也难——西凉沼泽颇多,又?有瘴气群山,当?地人都能迷路中毒,何况外来军队。

昔咏接到指令的时候,难免犯嘀咕:“那边谁主领啊,这么冒进,小心全军覆没折戟死海。”

快马加鞭从京而来,传令的轻骑沉声道:“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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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昔咏也不纠结,她一身?银甲飒爽,咧出一个笑:“算了,不管是谁了,反正也不指望太多。但西边战线——本帅要敌将的头颅,寸步不让,给我钉死了!”

……

谈判结束,九月廿一,北疆使?团就匆忙准备离京。

绝大?部分人都要撤,唯独留了一位谈判官员并几?个随从在京。

那是耶律尧手?底下另一位副手?蒋百里?。

不同于哈里?克这种马上征战的武夫,这位曾经在大?齐求学十年,游历过不少地方,周身?儒雅,很有口才,一口官话讲得也是有模有样。

和大?齐的文官看上去甚至没什么区别。

宣珏还以为他有何新的要求,或是请求。温声问询道:“蒋大?人还有何要事?”

“有。但无关国事,首辅大?人放心。”蒋百里?笑眯眯作了一揖,道,“军情变幻莫测,不好耽搁。我们大?王不是急着?回去布置军务么,便委托臣来和礼部商量流程。还是那句话,一切听您这边的习俗流程。”

宣珏:“……”

蒋百里?又?以退为进道:“若是您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臣就在望都暂住,等也无妨的。”

宣珏:“…………”

他无奈道:“让蒋大?人来忙活这些,牛刀小用了。待会?一起留下用个简餐罢。”

蒋百里?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不是他们连夜要赶路,我这把年岁了,身?子骨吃不住么,留下来做点轻松活儿。”

此刻,外面天色逐渐黄昏。

正是蒋百里?口中说的要连夜赶路的时刻。

那群正要出城的快马狂奔而去,忽然,其中一人勒住缰绳,撂下一句:“还有点事,你们先走。”

他扭转马头,驾轻就熟地来到公?主府,瞥了眼门前守卫,懒得麻烦通传,索性将马系在了不远处的街边,还是翻墙入了府。

这个时辰,公?主府早已用过膳。

宣榕正在亭中自?弈,面前一方棋局焦灼。她刚沐浴过,发梢还带点湿漉。正聚精会?神地思忖下一步走法。

忽然,旁边灯火晃动一下,火苗扑簌着?应声而灭。

苓彩连忙去找火引了。

宣榕却借着?月光,看了眼灯芯,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四周,轻轻道:“你现在走正门进来,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耶律尧从亭后假山绕出,抱臂靠在石上,笑道:“这个时辰,算了吧,别被扫地出门。”

宣榕捻子落棋,道:“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呀?”

“知道。”

宣榕抬眸看他:“你们不是下午离京么?”

耶律尧定定地看着?她,竖起食指在唇前道:“嘘,我来把阿望接走。它许久没撒欢了,带它去打几?场仗。还有……”

他忽然没头没尾来了句:“绒花儿,那天晚上是我。”

写信

“那晚”二字,本就暧昧晦涩,让人浮想联翩。

宣榕很是茫然地思索片刻,迟疑回道:“哪一晚?”

除了?他?,还有人夜翻公主府么?

隔着?亭边草木,耶律尧闲散看过来,笑道:“你在姑苏家里老宅,把我当成季檀的那晚。”

宣榕:“…………”

炙热的呼吸,难耐的喘叹,少年?人的欲言又?止,亲密拥抱间?对方的面红耳赤——

在这一瞬间?,断断续续的记忆再次浮现。

他?说这是谁……?

假定?许多年?的“事实”被推翻,宣榕错愕之下,惊地碰掉了?手侧棋盒盖。

上?面白子吃掉的几粒黑子,噼里啪啦落下,其中一颗沿着?台阶,滴溜溜滚到耶律尧脚下。

耶律尧注视那枚棋子,蹲下拾起,走过来放到她手边。

他?撑着?石桌,微微俯身解释道:“并非要?做梁上?君子,而是那晚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才趁夜去的。除了?给你?偷输了?点?真气以外,我可什么都没做。”

当然知道他?还算循规蹈矩。

毕竟那个匪夷所思的梦里,受人轻薄的反倒是对方。

可问题是……照这推测,她有做什么啊!

宣榕坐立不安道:“那我呢……?”

耶律尧一手抱胸,一手屈指托着?下巴,似是在观察她反应,似笑非笑道:“你?么,你?当时许了?好多愿望。你?说想成长为和你?爹娘一样厉害的人,想养狸奴,想骑马射箭身强体壮……”

宣榕打断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耶律尧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你?说的是哪个?”

宣榕无奈道:“你?又?这样。”

耶律尧道:“我哪样?”

宣榕试图激他?:“你?说是你?,你?怎么作?证?”

耶律尧不上?套,懒懒答道:“你?没和季檀证实过吧?过几天问问不就成了?。不是他?不就是我了?,也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事儿吧。”

宣榕:“…………”

她只能颇为难以启齿地叹道:“我那晚,有没有……”她想了?半天,没想出“轻薄”二?字的委婉表达,眼一闭心?一横道:“烧得糊涂,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糊涂事。”

头顶上?方传来耶律尧的声音:“哦你?指这个啊。你?当时嘛……确实一整晚都在戏弄我。像这样。”

他?顿了?顿,轻笑着?,抓住宣榕的手。

宣榕猛然睁眼,就看到那只遒劲有力的手,强行引着?她抚过面前人的挺鼻薄唇,眉眼轮廓,最后停留在他?的耳边。

耶律尧嗓音微哑:“你?摸了?我脸,还摸了?我耳垂。”

宣榕:“这……”

耶律尧悠悠道:“两次。”

宣榕:“!!!”

耶律尧继续添油加醋:“我可再三央求你?停了?,你?没听。”

宣榕:“…………”

她已经分不太清是谁的肌肤发热,但指尖滚烫,下意识要?抽回手,被人使了?巧劲扼住腕脉。

只能维持住这个登徒子姿态。

耶律尧扬眉道:“你?还说要?送我很多耳坠,什么材质款式的都可以。既然你?提了?,堂堂昭平郡主,应该不会赖账吧?”

宣榕刚想说什么。

忽然,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轻呼。

她侧头看去,只见?苓彩手中提着?一盏马蹄灯,掌心?捏着?火匣,正步履匆匆赶回来,一副刚拐过假山石壁的样子,神色惊愣。

而好巧不巧,这个角度,耶律尧侧着?发力的手被他?自?己身躯挡住,所以,朦胧月色下,看上?去倒像是自?家郡主一言不合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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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薄别人。

于是,苓彩沉默几瞬,果断转身,欲盖弥彰地溜之大?吉。

“……”

宣榕欲言又?止,想要?唤住她,但终究还是捂额一叹。

好在被苓彩这么一搅合,她冷静些许,道:“不赖账,我明儿就让内务府去置备。”

既然抽不回手,便干脆转掌牵住耶律尧。示意他?坐下。

耶律尧温驯照做。

下一刻,宣榕将手腕佛珠,推到他?的腕骨之间?,轻轻道:“保个平安吧。”

那串佛珠尤为精巧,一百零八颗雕刻巧夺天工。

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

耶律尧一惊,立刻松开她,想要?褪回:“诸邪遇我退散,不需要?。你?……”

宣榕温和一笑,故意道:“另外,沉香静心?,你?别再像今晚这样,为了?这点?小事就特地折返回来了?。敲打你?呢。做事要?三思,别想一出是一出的。快去赶路吧,否则你?要?连夜追他?们。”

在她手腕上?要?绕三匝的串珠,但到了?耶律尧腕骨,堪堪两圈。

清风拂过,临别前夕。

耶律尧

垂眸,端详了?半晌木质纹路,低低道:“好。听你?的。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太准确——”

“绒花儿,这对我来说不算小事。”

宣榕微微一怔。

就听见?耶律尧轻轻道:“任何与你?有关的事,都很重要?。”

……

十月初四,月若弦钩。

整个西?线笼罩在一触即发的紧绷氛围里。

十月初五,乌云笼月,一名西?凉女侯在大?齐境内聊城被人割喉杀死,消息传出,西?凉“大?惊大?怒”,连夜发了?三封檄文。

闪击聊城。

当然没有得逞。

昔咏早半年?前就把安定?骑兵分为三批,每批七万人,安置在西?线要?紧的城池后三里处。随时可以援应各地。

因此,当聊城遇袭,最近的邵关城驻军立刻赶往,守住,并果断回击。

可西?凉的打法分外凶狠,几乎全线开花。

昔咏顶住压力,在较为平坦的熙岭腹地,打散西?凉这支超过五十万的队伍,让副将田猛乘胜追击。

十月十三,田猛西?向横切向北,深入敌腹,却被复杂的地形绊得困住队伍,一筹莫展之际,听到一声狼嚎由远及近。

他?和手下人面面相觑,哀道:“这黑水沼气这般毒吗?才靠近一会儿就让人恍惚?兄弟们可也出了?幻觉?”

一名斥候颤颤巍巍抬手,指向田将军身后:“将、将军……不是幻觉,我也看到了?!!!真、真有狼啊!这西?凉毒虫爬兽遍地走是真的,可可可可可……哪来的这么壮实的狼啊?!”

田猛一惊,猛然回头。

只见?隔着?静水深渊,黑河对岸,一匹通体高大?的白狼正虎视眈眈,警惕地望过来。

而在它身后,一队轻骑身着?黑甲,像是暗夜里悄无声息的幽灵,现出飘忽不定?的身影。

为首人拉开长弓,五官在月色下不尽分明。

但箭锋寒光闪烁。

利箭突发。

田猛当机立断弹跳后仰,躲过一箭,咆哮吼道:“撤!找掩体!弓箭手准备!”

这一声似是熟悉,对岸,那人动作?一顿,放了?弓,扬声问道:“田将军?”

田猛不敢自?报家门,也不清楚敌方兵力,边退边向后挥手,示意在此驻扎短暂休息的士兵迅速后撤。

这惹得对面青年?低笑一声,他?驭马前行,行至月光下,脱下头盔,露出一张深邃妖冶的脸,漫不经心?道:“友军,自?己人。而且我们没多少人,不用怕。好几个月不见?啊田将军。”

田猛看着?耶律尧,停步呆滞。

当初郡主把这位带到安定?,并未避讳,整个军营私下都在猜测这位是谁,他?也旁敲侧击向昔帅打听过,她老人家始终讳莫如深。

直到前一阵子,不知收到什么望都的风声,昔帅这才在酒桌上?松了?嘴,说破这人真实身份。

田猛还记得他?当时目瞪口呆。

印象深刻,自?然一眼认出了?耶律尧。

田猛想了?想,示意手下兵卒不用警戒,道:“你?们多少人?”

耶律尧侧头看了?眼身后,又?望向田猛:“不足两百,来探地形的。倒是你?,几千人在这湿地蹲着?……是迷路了?还是被困了??”

田猛讪讪:“派去探查的人还没回来。”

半个时辰后,北疆精锐搭好过河浮桥,牵马凫水过河。

耶律尧将一卷舆图扔给田猛,道:“此处以北的地形如下,劳烦你?们把来路补上?。建议原路返回,不要?贪功冒进了?,前面哨岗和驻军不少,小心?别把你?的人都折在这里。”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田猛居然没有反驳。

趁着?手下人誊抄舆图,他?和耶律尧攀谈起来,末了?问道:“您可有什么话,需要?我这边转告给昔帅的?”

耶律尧点?了?点?舆图上?一处西?凉边城,淡淡道:“很快就能和她汇合,到时候再讨论罢。”

这座西?凉边城在东北尽头,本就和大?齐接壤,首当其冲。

不足半月,就在大?齐和北疆的有意夹攻之下攻破。

耶律尧和昔咏碰了?一面,他?作?战乖张狠戾,有时候战术明确,有时候临时起意,确认了?两军各自?攻势路径后,便长腿一收起身要?走。

昔咏道:“哎你?若碰到卫修,留他?一命。”

耶律尧瞥过来,昔咏解释道:“我想亲自?杀他?。”

耶律尧收回目光,漠不关心?道:“随你?的便。”

他?转过身去,看样子似是要?向城内走去,昔咏奇道:“你?哪去?”

耶律尧道:“给郡主写信。”

昔咏:“………………”

身后,田猛小声道:“写信要?去内城作?甚?”

昔咏木然道:“前几天有只青鸾机关鸟被磁石引坏了?,估计拿去找行家修吧。”

田猛继续小小声道:“那郡主也不见?得愿意接他?写的信啊。”

昔咏面无表情:“看到他?手上?那串佛珠了?没有?”

田猛立刻道:“看到了?。怎说?”

这话也不好明说,昔咏没好气地道:“得,郡主在安定?那么多天白待了?。你?这记性啊……”

说着?,她摇头负手走了?。

留下田猛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一拍脑门。

他?就说那珠串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之前在郡主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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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接到第二?封来信时,刚和幕僚探讨完地方税制改良方法。几个意犹未尽的大?人非得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她只得把那封信反扣在桌,准备待会看。

礼部一位主事眼尖,笑着?打趣道:“仪制司随时待命。”

仪制司掌管学?习事务,早年?间?,驸马的教习也是归他?们管。

宣榕无奈道:“规矩繁多,有的倒也不必墨守成规。就像我们今日所提的诸多以物进贡作?税一样——”

她三言两语把话扯回正题,午膳结束,送走客人,才摊开信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笔触生硬的一页画。

看得出来画得认真,但奈何画技生疏,宣榕揣测好一会儿,才咂摸出点?“阿望趴在地上?抬头看”的韵味。

她失笑,翻过一页,看到仍是行军趣事。

便先?翻到最后一页,上?次结尾也是一幅小画来着?……

但这一次结尾是一笔一画的一行字。

宣榕手指一顿,耳尾缓缓地染上?一点?薄红。

纸上?,相思不提,只写。

“望神女入梦,怜我忧思繁多。”

相见

脸颊发热,宣榕下意识就把信页合上。

一旁苓彩见她?神色有异,好奇探头:“郡主您怎么啦?”她注意到?宣榕绷紧的指尖,了然:“哦……”那位来信了啊。

于是,她麻利地磨墨取笔,铺好宣纸,方便郡主回信。

然后就快步走向屏风外间了。

知情识趣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宣榕:“…………”

她?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再把信页翻到?前面?,仔细看起来?。

耶律尧还是谨慎,知道这种寄信方法远无驿站可靠,信中?未提任何军务详情。偶有模糊带过,也尽是趣事。

宣榕也便照葫芦画瓢,摘了点近来?京中?轰动的事儿。

比如袁阁老家?闹出了真假千金的丑闻,嫡孙女当年被人暗中?调换了;

也比如工部着手休整护城河,结果,从淤泥挖出数百年前的宝剑,剑鞘已腐,剑体锋利依旧,刻着松篱清的字;

还比如你家?蒋大人和礼部谈论定亲,事无巨细,业务娴熟,让礼部尚书?数次萌生?挖人的想法。

说完事,又画了一则望都钱金山秋景图。

刚要折信封蜡,忽然,她?想到?什么,重?新拿起三页来?信。指尖划过第一列的第五字,第二列的第二字,第三列的第十字。依次往下数列,又是第“五”“二”“十”字,连起来?——

“冬渡易水关口”,“欲伪作重?伤诈敌”,“勿慌勿怪”。

咦?

宣榕微微一愣,明白过来?这是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还怪隐蔽的。

她?失笑,将?原本写好的信对了几折,抛入焚纸炉。

又平摊纸页,写了一封新信。折叠封蜡,放入青鸾机关鸟的腹部,关匣摁锁,推窗放飞“信使?”。

信中?,仍是照葫芦画瓢,也用耶律生?辰隐匿了一句话——

“冬送物资以南”,“我可入边境城池犒劳士卒”,“同诱敌军”。

……

自秋至冬,战事陷入焦灼。

这是正常的,西凉本就地势奇峻,瘴气缭绕、黑水四散。

若是他们打定主意龟缩境内,又有奇门机巧倚靠,外人很难强攻。

三边同时打起消耗战,依靠国内支援巨额粮草供应,吃亏的肯定不是西凉。

而?耶律尧一向?不喜坐以待毙,果断选择“重?伤”诈敌,引诱他们迎战。

他“重?伤”在一次冒进的南下进攻。

那夜大雪初降,易水结了冰,率兵从关口强攻时,耶律尧被飞矢射中?,又遭火炮轰炸。据说当时场面?惨烈,乱作一团,最后主帅还是被亲信冒死拖走,捡回一条命。

当晚的军帐是一盆盆往外端血水。

主心骨倒下,消息封锁不那么及时,这副“重?伤至极、命不久矣”的样子,自然被传到?了西凉。

卫修开始蠢蠢欲动了。

若说这还不能让西凉决策者们暗下决心,那昭平郡主南下,护送物资,亲临聊城鼓舞士气,但又被大雪封路,无法撤离之事——

让西凉彻底有了“机不可失”的错觉。

五十万军队兵临城下,蓄势待发。

而?雪下得?又急又大。

宣榕披着厚氅,撑着伞走在空旷街上。

身后容渡如影随形,手上拎着一扇羊排、几盒糕点、些许香料,他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此刻,却能被人看出魂不守舍。

宣榕对他再熟悉不过,侧过头,温声道:“阿渡,你若放心不下阿松,找他便是了。我这里不用太?多人看顾的。”

容渡心不在焉的:“不必,谢郡主……”他回过神来?,这说辞太?过生?硬,连忙解释道:“聊城外不都大雪封路了么,过去不了的。”

宣榕笑道:“向?外传言,自然说得?惊悚骇人。想进城池,多的是法子,路又不止一条。”

容渡有一瞬间动容。但犹豫片刻,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宣榕也不勉强,只嘱咐道:“若你突然想去了,随时走,不用和我禀告。”

城内集市离他们的住所不远,一路走来?,即便执伞,还是雪落满身。

终于入廊进檐角。

宣榕收伞,将?兜帽往后一拂。

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

几点雪沫在她?长睫上慢慢融化?,变成晶莹的水珠。

整个人冰雕玉砌,不染纤尘。

走进门,解开大氅,忽然,宣榕若有所察地瞥了眼内室,脚步微微一顿,她?对容渡吩咐道:“糕点给我,你直接去小厨房让人炖汤吧。”

容渡止住了入内的脚步,恭敬一颔首,照做了。

脚步声远去,宣榕反手合门,将?盛了糕点的梅花盒放在桌上,侧头看去,杏眸微弯:“要不要来?点酸枣糕开开胃?待会还有羊肉汤,这边的腊八节都喜欢这么佐餐,方才集市上,几位老太?太?还硬给我塞自家?做的糕点,我说我买了,辞了好半天。”

顺着她?的目光,传闻里奄奄一息的人,正好整以暇靠坐在榻边。雪天里不甚明亮的光从窗纸透入,衬得?他下颚线条凌厉。

而?他姿态慵懒,扬眉笑道:“不了,黄昏前我就得?走。”

宣榕不置可否:“可以让张婶婶加多柴火熬煮。”

耶律尧摇头:“我明晚前得?回保山。太?晚赶不了夜路。”

他此刻身上仅是薄衫,但应是也披了大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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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熏暖的炭火旁,挂了一件纯黑的狐裘大氅,半干不干,似是之前被风雪打得?湿透,刚开始烘烤。

宣榕也不勉强,摸了摸黑氅内胆,觉得?这种材质厚度,又是阴湿环境,黄昏前不可能干透,便道:“待会我去找一下库存,若没有新的鹤氅,你披我那件走。”

耶律尧笑着应了声好。

又见她?重?新走到?桌边,把食盒打开,拿起筷子夹出糕点装盘,道:“怎么猜到?我在漳城的?这边地形险峻,最为安全?”

“不,没猜到?。”耶律尧歪了歪头,“不是都说你在聊城么,我又没小道消息,自然信以为真,先去了聊城。看到?郡主马车,以为里头坐着的是你,没想到?……”

宣榕了然:“见到?阿松了?”

他顿了顿,语调有些微妙:“是。容松女装还……挺像那回事的?坐姿活脱脱一个小姑娘。”

容松和宣榕身量差不了太?多,五官漂亮,骨骼匀亭。

小时候就经常被她?拉来?当替身。

这次也是一样,在聊城慰问结束,她?连夜赶来?漳城,留了容松扮作她?,“困”于风雪——

宣榕笑道:“你第一眼没看出来?是他?”

耶律尧控诉:“都易容了,哪里看得?出来??我只知道不是你,以为是个女暗卫,便问你在哪里。可他二话不说就和我过招。他打我,马车差点没被他砸散架。”

宣榕放下筷子,无奈转身走到?榻边:“他打得?过你呀?”

耶律尧仰头:“当然是打不过。”

……那还好意思告状。

宣榕轻叹了口气,心软问道:“可有受伤?”

不知为何,耶律尧皱了皱眉:“他?没有,我有分?寸。”

宣榕看他:“我说你。有无受伤?”

耶律尧眉眼骄纵肆意,笑出声来?:“和他打斗,让一只手我也不会……”

宣榕打断他道:“不是和容松打,是你诱敌佯伤重?前,阵仗闹得?那般大,就算是假戏,也难免真做。可有不小心被伤着?”

说着,她?掌起榻边的烛灯,仔细端详着他。

青年薄衫下的肌理线条流畅有力,整个人像慵懒小憩的猛兽,蓄势待发。

仅仅这样观察,确实看不出端倪。

耶律尧僵了僵:“……没有。”

宣榕不放心:“真没有?”

耶律尧含糊道:“……总有那么几个死士备用的。”

言下之意,炮火里捡回一条命的“耶律尧”是替身。

宣榕微微一怔,似是见她?愣神,耶律尧迟疑:“你……别太?难过。他们是北疆供了十几二十年的,从开始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替死。亲友也都有好好抚恤。我……”

或许他能够舌灿莲花地说“他们死得?其所”,但这也只是推脱责任的虚伪,在她?目前根本不管用,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战场就是这样,你别管了,我保证我们会速战速决、减少伤亡,西凉那边普通士兵也能招降就招降,好不好?”

外面?风雪很大很急,凌冽的寒风吹窗敲户。

七天前在聊城犒劳兵卒,尚未有如此风雪,但已是严寒。何况今日。宣榕想象着边境军士们在寒风中?裹衣的冷,大齐、北疆、西凉——

她?闭眼一叹:“好。”

上位者一个念头,千万将?士鲜血铸就。

可矛盾到?达极致,征战避无可避。

所以这场战事快结束吧。

忽然,有人触上她?眉心,道:“别皱眉,以战止战,古而?有之。再正常不过了。”耶律尧笑着转过话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

说着,他趁宣榕还没睁眼,伸手将?她?一拽,拉入怀中?。

宣榕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自问自答。

语调散慵懒,尾音拖得?很长:“想你了。”

宣榕还是不太?适应耶律尧这一言不合,就亲昵相触的直率,微抬声量道:“你……!这不才三个月吗?”

而?且书?信来?往没断过,最多的那天,青鸾连叩了两次窗。

满堂的幕僚都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耶律尧拥着人,将?下颚轻轻抵在她?肩上,道:“三个月,九十天,一千多个时辰。不短了。不过很奇怪,可能是驻外行军太?累了,我没有做梦。”

不像很久以前,还能梦到?一点她?的日常琐事,少女在抚琴作画,在与?友人

品茗畅谈,在天金阙庄严的斗拱下仪态端矜、缓缓走过。

光影细碎,扑打在她?身上。

光都在追着她?而?去。

是一个梦,也是聊以慰藉的支撑。

近来?没有过了。

只留下很沉昏安宁的睡眠。

耶律尧理直气壮道:“所以,更?想你了。”

宣榕:“……”

她?愣了半天,联系到?某一封信上那句末尾倾诉,才反应“所以”从何而?来?。

登时耳廓红了一片。

又听到?耶律尧火上浇油问道:“绒花儿,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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