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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住(微修)
宣榕整个僵住,无法动作。
汹涌热潮狂风暴雨一般,激荡起轰隆雷声,她脑海空白,想要伸手?去推,可刚抵上耶律尧胸膛,就被他抓住手?腕,得寸进尺地一拉、一拥。
青年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而炙热的吻仍未停歇,陌生的感觉刺激得头皮发麻。
浑身的力气都?抽走了,宣榕眼中盈出水光。
她撑不住地向后微仰,修长的脖颈弯出一道优美?弧度。
被耶律尧掌心托住。
凑近距离,更能发觉他睫羽又浓又长,投下扇形的阴影,衬得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仿佛察觉宣榕视线,似有所感?地微抬眼睫,先是一顿,尔后喉结滚动,稍离些许,低声哄道:“闭眼。绒花儿,乖,闭眼。”
宣榕完全不知自己如今是何凌乱的模样。
也从未见过耶律尧这般带有入侵意味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闭眼,避其锋芒,但?这也彻底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
轻微的窒息里,她感?受两人呼吸纠缠。
紧接着,唇齿之声、呼吸声、心跳声,震耳欲聋。
宣榕喊不了停,只能近乎无措地揪他衣袖,却?被耶律尧按住手?掌,一寸一寸地插入,直至与她十指相扣。
他拇指摸索过她指背肌肤。
清幽檀香与高山雪松,汗水与泪水,交相叠织。
不知为?何,恍恍惚惚的,宣榕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个冬日?。
她被父亲抱着离宫,行至宽阔绵延的汉白玉长阶,恰巧遇到北疆送来?质子。
百国使臣团浩浩荡荡,她与耶律尧错身而过。风吹着雪沫纷纷扬扬,在两人之间乱舞,少年长睫掀起又垂下。
只此惊鸿一瞥,那双本该瑰丽的眼底,死气沉沉。
像浸透在泉水里的血刀。
靡丽到让人森寒。
而此刻,记忆里的湛蓝双眸寒光消退,湖水泛起涟漪。
再被坠落的睫羽盖住。
耶律尧也闭上了眼。
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由一开始的生涩试探,转为?无师自通的安抚缠绵,在某个即将失控的临界点,戛然而止。继而试探向下,尖牙不轻不重地咬住宣榕脖侧。
犹如叼住猎物?的猛兽。
宣榕猛然回神,瞳孔骤缩,许是触到了麻筋,浑身微颤,忍不住道:“别?……”
耶律尧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他眸色沉晦,似乎在强压着什么,额头抵在少女肩侧,轻轻道:“你让我缓一缓。”快要疯了。
宣榕觉得她才是需要缓一缓的那个,清丽的一张脸尽是绯红,欲言又止片刻,语无伦次道:“……这是在我家?啊耶律。外头还有人守着……你这也太……”
耶律尧本来?还好整以暇地闷笑:“太什么?”
可当宣榕尝试平复紊乱的呼吸,还是无法抑制轻喘,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时——青年的身体也越发僵硬起来?。
耶律尧额头脖间都?隐约浮现青筋,他近乎狼狈地瞥开头,似是不敢动弹,半晌,只能干脆利落投降道:“我的错,下不为?例。行了吧?”
许是被情愫浸染。
他声线低醇沉凝,像是草原上的清风拂弦,擦过宣榕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室内暗香浮动,心跳如雷。
一时两人都?没再开口,皆有些许无措。
而屋外,许是
?璍
见人许久未出。
侍候的苓彩忽然出声问道:“郡主,您好了吗?”
宣榕猛然一惊,几近落荒而逃地起身,道:“这就来?。”
赏菊宴来?的属臣不少,本想趁机商讨事宜。
来?见耶律尧,纯属计划之外,预留了半个时辰……都?被他耽误了,想问的话是半点没问到。
刚想着是否留到下次再问,耶律尧却?出声唤道:“等等。你若是要去会?客,我建议你再稍等片刻。”
宣榕微微一愣:“为?何?”
这是一间专供客人休憩换衣的厢房。也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别?致静雅,一扇辽阔壮丽的山水屏风后,布置了软榻茶几、梳妆镜台。
一面铜镜被摆放在檀木支架上。
耶律尧把铜镜抄了过来?,在宣榕面前晃了晃。
宣榕陷入沉默。
光滑如水的镜面分外清晰。
镜中,她杏眸氤氲,瓷肌生霞,确实不是正经模样。
而罪魁祸首抱臂靠在一旁,颇有诚意地告罪:“下次你如果有正事,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保证不乱来?。可今儿不是不知情况,又高兴太过么,就……抱歉。不过我没咬你,再过半盏茶,肯定?消了。”
如果他的目光不那么若有若无,从她唇上扫过就好了。
宣榕:“…………”
刚消退的燥热又涌上脸面,她险些没找个地缝钻进去,将铜镜往他怀里一甩,无奈道:“耶律!”
耶律尧眉梢一扬:“在。有什么吩咐?”
“……”他委实会?顺杆往上爬,宣榕却?做不到这般自在,她撇开脸,强作镇定?地朝屋外喊道:“小彩,你先去暖阁,侍奉茶点。若有大人先到,告诉他们我还有点事儿,劳烦他们小等片刻。”
苓彩忙道:“是。”又宽慰道:“郡主不用着急,您定?的是午时初,这还有好一会?儿呢。”说罢,属于侍女轻盈的脚步远去,这是急匆匆传令去了。
屋内屋外都?静谧无声,此刻,唯有细雨连绵如线。
雨帘缠密,雨中空气仿佛都?粘稠起来?。
宣榕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她摸索手?边小几上的银壶,想要提壶倒茶,奈何手?脚有点不听使唤。
银壶脱手?。
眼见要摔落,被耶律尧稳稳托住。
他倒好凉茶,端起茶盏送到宣榕唇边,抬眸续上先前的话:“我不是故意要收集这些旧物?的,实在是死前不知如何处理。”
卖了个不易察觉的惨,他顿了顿,又试探问道:“盒中哪两件物?品你不知道出处?”
青年像是一只餍足的兽,肉眼可见的好心情。
老实收起利爪獠牙,伪装成?浑然无害的样子。
服侍人的动作也轻柔得不像话,茶水被以恒速喂到嘴里。宣榕本还有几分不自在,但?见耶律尧神色如常,便也勉强压住,道:“莲花琉璃盏,瓶装膏药。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我何时把这些东西赠送给你过。”
耶律尧放了茶盏,了然:“那你有何猜测?”
宣榕轻轻道:“可我在江南,有把膏药赠与过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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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连绵细雨里,找她讨药的猎户少年。
她认真?地看向他,温声问道:“那是你吗?”
今日?才展示过高超的易容术,证据过于确凿。
耶律尧无法赖账,点头:“是我。耶律金给我递了一杯毒酒,我别?无他法,只能喝下坠崖假死。往北也是死路一条,索性直接南下。我不知道你当时也在江南,碰到你是巧合。”
九死一生,其中凶险。
他竟只云淡风轻地归为?,“索性直接南下”。
左心口的位置有点抽疼。宣榕沉默片刻,轻而又轻地道:“我没有任何问责你为?何在此、是否跟踪我的意思。也不在意你当初到底换了多少身份。耶律,我只是想告诉你。”
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看透尘世,悲悯苍生,此刻却?只静静注视着他。续上被那个吻打断的陈词:
“我很高兴你那时活了下来?。三年前如舒公案发,我崩溃,但?不至于绝望,因为?当时我已陆续做出了点实事,知道这条路是有迹可循、可堪走通的。最开始的慌乱过去,也就能自己想通了。
“但?七年前不是。
“当时我其实很茫然。
“我觉得尘世间不该如此,倾轧掠夺,不过一方侵蚀另一方利益。无论是强对弱,官对民,或是传统意义上父对子,夫对妻,或许都?有些许这种意味。弱势者无法伸冤,甚至不知他们可以伸冤反抗。
“可我也反复怀疑自省,我这种想法,是否也是一种偏见愚昧,一种自行其是的狂傲,一种妄想打破规律的不合时宜,在把自身想法强加于人……”
耶律尧默不作声听着,忽然打断她道:“不是,没有。你很好,这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人了。”
宣榕轻轻道:“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救一个人就好了。哪怕一个。”
这个角度,微微俯视,能看到耶律尧浓密的长睫。
他眼尾收起一个精妙漂亮的弧度,方才泛起的红意还未完全消退,越发像那摄人心魄的妖,轻轻道:“你救了我。”
宣榕一愣:“我没有救下你。”
“不,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耶律尧忽然笑出声来?,他这一笑极为?肆意,十多年尘封的光阴化?为?他的一句话——
“你不用亲手?救赎我。
“我愿为?了有朝一日?,有资格立你身侧,而努力自救。”
宣榕怔愣,又听见他仰头轻笑:“所以,我说你救了我,小菩萨。”
他在说。
世间浑浊,众生皆苦。
而有人静立红尘,即使什么也不做。
就可以荡开污秽,光照万里,成?为?另一个人的救赎。
*
另一边,苓彩先去茶房,领了六壶不同品种的温茶,并一些糕点。这才和奉茶侍女们一道去了暖阁。
暖阁地处东南,熏香阵阵,温度舒适。
外头的桂花已然盛开,被秋雨打湿。
激起群聚在此朝臣们的雅兴,他们开始吟诗作赋,作到兴头上,有人唤来?笔墨,刚要挥毫,见到苓彩,纷纷颔首道:“苓彩姑娘。”
苓彩行礼笑道:“各位大人好雅兴。郡主有事稍迟,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立刻有人道:“这说得哪里话。”
他们接过侍女送来?的茶,品茗作谈好一会?儿,见宣榕还不来?,又有人笑着打趣道:“郡主可向来?准时无误,今儿被何事耽搁了?季大人去瞧瞧催催?”
坐在窗边的季檀微微一顿。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袭月白色长衫,雅致端凝,用杯盖轻拂茶叶,咽了一口茶才徐声道:“陈大人怎么不去催?”
陈铭任户部给事中,平时参奏别?人、抓人小辫子不少,此刻却?笑眯眯道:“我哪里敢,不像庭芝,我在郡主那可没这个脸面。”
季檀淡声道:“那檀也没有。”
陈铭想给他戴高帽,他却?眉眼冷淡,不动声色地把太极打回去。
陈铭自讨了个没趣,讷讷起来?,他琢磨不太透季檀想法,刚要旁敲侧击鼓吹几句,可犹豫许久,终究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到嘴的话咽回,忽然见到暖阁又有人慢慢走进,眼神一亮:“袁阁老!”
来?者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
发须泛白,慈眉善目,一双眼弥勒佛一般微眯,正是内阁次辅袁枚,分管礼部。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外头冷,我进来?讨杯茶喝。”
袁枚在朝堂以笑面虎著称,有他在此,今日?恐怕无法谈事。
季檀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找了个借口溜出。
他隔三差五就会?来?公主府,对府内构造烂熟于心,按照苓彩所指,自小路而过,径直走到厢房。
秋雨连绵,房门?紧闭。
季檀屈指,很轻地扣了两下房门?,试探问道:“郡主,您可在?”
这声音清冷矜持,犹如碎玉,向来?极易辨认。
屋内,宣榕立刻反应过来?,绕过屏风,回道:“我在。可是各位大人等急了?我马上就
去暖阁,庭芝,你先去那边等我就行。”
外面伫立的人影维持俯身行礼之姿,恭谨道:“袁阁老来?了。正与各位大人攀谈。您若方便,臣进来?禀奏。”
此言一出,宣榕心知不妙,便要推门?。却?被人轻轻制止。
耶律尧不知何时,也绕过屏风,走到她身后,拿着铜镜在她面前一晃,压低声道:“别?急着现在就见人,再等一等。季檀查案办案多了,眼睛毒辣,能察觉不对劲。当然,你若不在意被人看出异样,当我没说。”
宣榕:“……”
临近门?前,光线明亮。
她能看到镜中人唇瓣尚且殷红。
耶律尧道:“让他就在外面说。”
而外面,季檀迟迟未等到答复,疑惑道:“郡主?”
隔着一扇门?,宣榕轻叹口气,只能道:“不大方便。你直说吧。”
外面雨点依旧未停,不算大,温柔清浅。
这件厢房外头没有长廊,屋檐也窄,季檀便又上前一步,立在檐下,谨慎回道:“今儿您召我们几个,是南方改稻为?桑、养蚕缫丝的奏事吧?”
“……对。”宣榕的声音有些许异样。
好在季檀没有听出不对,继续道:“袁阁老很支持这件事。方才话里话外,也在暗示此事,让我们对您多加劝解……”
一门?之隔,耶律尧捏住宣榕下颚。
垂首,含住那圆润如玉的耳垂,再轻轻一咬——
耳上耐痛,宣榕根本没感?觉到疼。
但?一种类似于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而且……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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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以为?,她不知道这在北疆意味什么啊?!
宣榕登时脑袋一嗡,差点没腿软踉跄。
被耶律尧早有准备地拦腰抱住。
外面,季檀不疾不徐的语调仿佛隔了一层雾气,听不真?切:“……所以依臣所见,今日?议事推迟到日?后,或者等袁阁老走后再议。郡主,您认为?呢?”
身心皆乱,宣榕反应慢了半拍,迟迟未答,季檀声音也愈发谨慎不安:“若您觉得不妥,您且吩咐。”
这让耶律尧低笑一声,轻轻道:“他在问你话呢。”
“……”宣榕用尽理智回过神来?,缓缓道,“可以。没甚不妥。”
她把脸埋在掌心,脸烧得比方才还严重:“……你别?闹了。就算两个月前他惹了你不快,我代他道个歉,不要针对庭芝。”
耶律尧似乎本来?都?打算放开她了。
闻言,一顿,抬指抚上她泛红润泽的唇,哑声问道:“我没闹。既然你如此看重他,绒花儿,要不要唤他进来?躲雨?”
这话当然是在故意使坏——他方才制止开门?,怕她失态人前。
此刻,当然不会?允许季檀进入,更遑论让任何人看到宣榕这副模样。
但?这句话还是让宣榕微微一颤。
身后,耶律尧嗓音低沉蛊惑,继续道:“你听,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走过,他在这里回话不太安全,不如让他进来?直面你。”
在这极具诱导的话音中,这扇门?仿佛逐渐透明消失,不再存在。
臣子承奏公事,却?目睹她与人纠缠。
甚至远处人来?人往瞬间清晰,像是拉进到了身侧。
有那么一瞬,宣榕感?觉自己置身人群。
这实在是太……
宣榕本就面皮薄,被他刻意引导刺激,眼角都?要盈出泪来?。都?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季檀,等外面人告退离去,她缓了缓,收回震出的三魂六魄:“耶律,你怎么这么……”
耶律尧眉梢一扬:“我不是好心让他进来?么?”
宣榕:“……”
她这才后知后觉,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耶律尧。
桀骜不驯,处事不羁。
若是真?的不加收敛,即便是三言两语,也无人能招架得住。
但?好在见外面脚步走远,耶律尧轻轻笑了一声,不再逗她,放开人,正色道:“我让哈里克去把袁枚引走,他负责礼部,对外本就是归他管,有北疆使臣来?接近问询,他不会?坐视不理。你们照常谈话商议就是。”
说着,他推开门?,先行离去了。
而小半盏茶后,宣榕来?到暖阁,果然袁枚已然不见踪影。
她温声笑道:“有点儿事耽搁了,各位大人久等。”
悠闲喝茶聊天的五六个人,慌忙起身见礼。
宣榕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坐于首位,边翻着近来?几份从内阁抄录来?的奏折,边道:“这是三天前从徽州和金陵一带,州府衙门?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承。诸位大人可以看一看。”
她做事谈话,向来?讲究效率。
待片刻众人阅览完毕,宣榕率先道:“各位大人有何看法?”
徽州和金陵都?在中原,水土丰饶,鱼米之乡。
近年来?江南种桑缫丝,所得布匹不仅在全国贩卖,而且也通过东燕出海,所得颇丰。于是,有些许当地官员觉得,能为?朝堂增税,便上报朝廷,说可以选择部分农田改种桑树,以此养蚕。
方才那位户部给事中陈铭道:“不妥。”
宣榕便道:“陈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陈铭道:“为?朝廷增税?说的义正辞严的,不还是看姑苏那块每年绸布贩卖,不少官吏中饱私囊,他们一个两个的,也想有利可图么?”
宣榕失笑,又问其他人,听了几个赞同几个反对意见后,又问季檀:“庭芝觉得呢?”
“确实不妥。”季檀轻叹了口气,“稻桑周期不一样,农户不一定?能立刻习惯,对其家?业经营带来?不利,这是其一。目前各地机巧盛行,江南各地绣坊盛行,其实不缺绫罗绸布的供应,若是布料过多,出海也无法倾销,价位会?被压低,反而损伤一些养蚕、织绸人家?的收成?,这是其二。其三——”
他微微蹙眉,道:“中原是粮仓。近几年虽有谷种改良,能比以往结出更多粮草,但?‘风调雨顺’这四个字,可遇不可求。万一碰到洪涝旱灾,一年辛苦就都?白费,而西线极有可能打仗,若是真?的天灾,到时候军需是个大问题。”
宣榕道:“善。”
有人做事从求官求仕途出发,为?了少许政绩,不惜欺上瞒下,甚至夸夸其词,为?祸乡里;有人虑事想着中庸不出差错,为?此遵循祖制,不敢越雷池一步,显得僵硬刻板。
满朝文武,嘴上讲着仁义道德、为?天下苍生。
可真?的能从百姓角度出发的,又有几个人呢?
并没有几个人——季庭芝属于其中之一。
于是,朝臣散去后,宣榕又单独留了季檀一会?儿,一道用过午膳,拟定?如何利用朝堂舆论,压住驳回这几道奏折。
商讨完方略,已是半下午。
季檀起身,告辞离去:“臣这就去着手?准备……”
宣榕送他,跟着一起向外走去:“也不急这一时,今儿就先赏花休沐吧,本就不是当值的日?子,还劳烦你们陪我讨论公务。”
季檀道:“本分之事。臣先回衙门?了。”
他是冷冷清清之人,说话也清清冷冷。
就这么站在细微的雨雾里,恍然有谪仙之姿。
从公主府穿廊走道而过时,引得今儿来?访的贵女们窃窃私语:“那位是季大人吧?”
“是他,没穿青袍,我还真?没一打眼认出来?。”
“穿着官服是阎罗哈哈哈!你每次总懒得瞧。”
“可不是,我爹被监律司拘去审问过,虽说最后虚惊一场,但?也有阴影了不是。再俊也让我想退避三舍,不过今儿嘛……确实俊过头了点,多看几眼也不打紧。”
她们聊得起劲,忽而其中一人好奇问道:“说回来?,季大人怎么迟迟未有婚配,按理来?说孝期早就过了啊。”
周遭安静片刻,为?首的一位贵女指了指公主府随处可见的莲花纹路,团扇遮面,笑嘻嘻道:“还能因为?什么。别?说是季大人了,就是我,若有机会?日?日?见到郡主,我也不想嫁人。”
其余人笑成?一团,都?在说她想得美?。
而不远处,耶律尧静静听着。
哈里克被用去调虎离山了,他身边没人,也重新伪装了模样,坐在流觞曲水旁的长亭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摩挲把玩着杯盏。
默默听着曾经听过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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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不出片刻,几道裂隙从瓷盖上蔓延,耶律尧一顿,收住力道,本是闲散靠坐亭中,懒得再压制心中所想,缓缓起身。
走到那焦点一般的两人面前,没看季檀,只对宣榕笑道:“后日?中秋,齐帝接见使臣,你可入宫?”
中秋
中秋是国宴,亦是家宴。
若是放在以前,此问毋庸置疑——宣榕绝对会?参加。
不过近三年来,屡有传闻太子和昭平郡主不甚对付,为?了?避嫌,她不一定会?入天金阙。
但阖家团圆之?日,定然要去,宣榕下意识答道:“会去的。”
等回答完毕,才发觉此景不妙——
耶律居然是顶着个北疆侍卫身份,在大庭广众发问。
此等身份,此等言行,堪称无礼了?。
果然,季檀闻言脸色微变,斥道:“放肆!”
宣榕刚想打圆场:“无……”
耶律尧就似笑非笑地?挑破道:“季大人,两月不见,你还是这?般暴躁。”
宣榕:“……”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脸,却是如出一辙的恣肆。
季檀立刻认出了?他,大骇,脱口而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宣榕懒得打圆场了?,按了?按眉心:“你们好好说话,别?吵,小点声。”
“好。”耶律尧微微一笑,又对季檀道:“是我?。正常邦交来往,季大人反应不用这?般大吧?”
季檀强压声量:“正常邦交来往?鸿胪寺名单上?没有阁下的!这?算什么正常来往?好在如今两国关系甚好,若是两国战时,大王这?般偷潜,不啻于挑衅了?!”
耶律尧并不辩驳,笑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而且……”又看向宣榕,无辜地?一眨眼:“我?就小声问个话,可没想闹出大动?静。”
宣榕失笑:“问完了?,你先去找哈里?克吧。”
秋雨渐停,秋菊金灿。
旁边三两成群的客人们,虽没听清三人对话,但仿佛也意识到气氛微妙,皆停杯盏,看了?过来。
耶律尧似是听话,点了?点头?,只是等他们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轻笑着补了?一句:“可是季大人似乎并不这?么想的?”
季檀停下脚步,冷冷看向耶律尧。
都是千年狐狸,自然清楚对方在玩聊斋。
耶律尧三番两次激怒他,想要他情急之?下闹大事态,惹郡主不快,那他偏不如耶律尧所愿。
于是,季檀也选择以退为?进,含愠道:“郡主,既然您有贵客招待,就不用移步相送了?。臣先回衙门办事,您有事随时传唤。”
送客送到一半,不出三日,望都就要疯传她和?臣子决裂。
宣榕做事向来周全,不会?犯这?种错误,摇头?温声道:“还是我?送你吧,近来忙碌,诸事劳烦庭芝多费点心。另外。”
顿了?顿,她道:“耶律来访之?事,你写一封奏折上?禀,好让鸿胪寺有个准备。”
这?算是给足了?季檀台阶,他只能应是。
哪怕对耶律尧再不满,也强压怒火,一路随宣榕出府。
守待的车夫见状,驾驭马车而来,示意:“大人。”
季檀却没有立刻上?车,他看向宣榕,欲言又止片刻,终是忍不住道:“郡主,臣不该多嘴问您私事。但,您该知道这?位北疆新主,是个怎么样危险的人物?。他杀戮登位,奸诈狡猾,嘴里?的话不知道有几句真的。您跟他走这?么近,还请三思。”
宣榕道:“庭芝。他蛮坦率的。”
季檀道:“可是他骗过您!”
宣榕道:“两月之?前,恢复记忆之?事?”
季檀皱眉:“正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说不定这?也只是冰山一角,他欺瞒过您更多。”
宣榕思忖道:“我?猜他应是想趁机回望都,寻点旧物?,并非有意隐瞒。否则他恢复了?记忆,只能立刻回北疆主持大局,没借口跟回望都的。”
“…………”季檀深吸了?口气:“他若有意欺瞒,能让人瞧得出来吗?您不能因为?少年旧识,就如此心软纵他,什么都不加怀疑不加防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这?简直就像……”
宣榕奇道:“……像什么?”
季檀道:“……被下了?蛊。臣万死?。”
宣榕不气,反倒没忍住笑出来,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好了?,不用担心。我?说过我?有数。”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季檀不得不噤声。
即便再心有不甘,也只能行礼告辞:“是。”
*
而此刻公主府的别?院,东篱把酒,菊影团簇。
亭中圆桌钱,哈里?克豪爽一挥手,道:“来,满上?,我?先干为?敬。”
对面,内阁次辅袁枚强颜欢笑,小抿了?口酒。
桌上?摆了?四五坛空酒坛,都是公主府的珍酿。
北疆风格粗犷,待客便是狂饮。但袁枚已是个老头?,根本经不起这?样灌酒劝酒,勉强陪了?快一个时辰,已是两眼泛白,强撑道:“好酒量,真是好酒量,老夫是不得行了?……”
哈里?克道:“别?啊,这?酒不烈的。这?样,我?每喝五杯,您老喝一口如何?”
袁枚经不起这?种折腾,将欲起身。
哈里?克又道:“其实,我?们也可以只增援兵马,不派驻太多将领的,不过还要商榷……”
袁枚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面不改色端起酒杯饮尽:“哈里?克大人说的哪里?话,一口怎么够,老夫也陪一杯。”
哈里?克:“……”
他暗笑这?帮大齐人也忒拼,对内虽可能偶有政见不合,但能够做到兢兢业业、一致对外,当真稀罕,和?北疆一点也不一样。
北疆呢,是对外不怎么上?心,内讧得热闹。
哈里?克还琢磨着怎么给袁枚灌点酒,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传来,紧接着低沉悦耳的一声:“走了?。”
转头?看去,果见耶律尧信步走来。
不知为?何,青年似是心情不错,唇角噙笑,平素在北疆的阴鸷烟消云散,反而有种慵懒的闲适。只是,这?种闲适在瞥见成排酒坛的时候,化为?微不可查地?蹙眉:“谁让你在这?里?喝酒的?”
哈里?克:“……啊?”
好在耶律尧并未发火,只道:“给袁大人赔个不是。”
哈里?克不知哪里?触了?他霉头?,但对于这?被自己灌了?个半醉的老头?,确实有点过意不去,连忙将剩下的一坛酒都饮尽,道:“下次袁大人和?咱谈事儿,喝茶就行,喝茶就行。今儿是我?突兀了?,您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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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谈判,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袁枚先是客套地?敷衍几句。
然后一愣,心说不对,警惕地?看向耶律尧道:“你……您是……”
可在北疆,哈里?克已是位高权重至极,能够如此居高临下,使唤得动?他的,还能有谁?
这?位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一想到围绕这?人的种种腥风血雨,袁枚那张假笑都有点挂不住了?:“……您居然都来了?啊?”
耶律尧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大人不必紧张担忧。郡主知道,待会?我?们走,也会?和?她告辞说一声的。”
袁枚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不放心地?随着他们走出。
果见一行人去寻了?宣榕,同小郡主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什么,礼节到位,这?才拒了?公主府的晚宴,先行离去。
可饶是如此,耶律尧突如其来的“造访”还是惊动?整个望都。
等到三日之?后,中秋宫宴,种种猜测已是纷杂缭绕,都在想这?位经历曲折,在各种传闻里?九死?一生、冷血狠厉的北疆首领,为?何突然来齐。
有的人不请自来,不过是个添头?。
有的人不请自来,则容易让人生出危险感。
耶律尧显然是后者。
据说,有好
?璍
几家本在中秋晚宴名单上?的藩王,都找了?借口,这?个说身体不适,那个说老母有疾,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苓彩把这?事儿当笑话说给宣榕听,咯咯笑道:“很好,看来用以止小儿夜啼,戚将军很快就不再是名号最好用的那个了?。不过话说回来,堂堂藩王,也这?么胆小嘛?”
“倒也不是。”宣榕稍一回忆,道,“这?几位……他们以前在礼极殿,欺负过人。”
苓彩奇道:“欺负过北疆那位?”
宣榕道:“嗯。”
苓彩恍然大悟:“怪不得。杀人不眨眼的仇家来了?,肯定跑啊。”
三年前年节万国贺岁,耶律尧并未大张旗鼓,只有少数一些人猜出了?他。这?次,他没有隐瞒身份,直接吓得“仇家”们借口逃宴。
宣榕却摇了?摇头?:“说不定耶律都不记得他们了?。”
苓彩笑眯眯道:“这?不更讽刺了?嘛哈哈。来郡主,您再试一下这?套广袖穿枝莲片金锦蜀衫,青柠朝露,把这?两件先挂起来,不太衬人……哦对还有簪佩……”
宣榕道:“不用太繁。”
苓彩便给她搭配了?一副珍珠耳串,一袭广袖锦裙,又自作主张给那形状优美、但色泽温浅的唇,加了?点口脂,满意赞叹道:“仙娥出玉宫,观音下凡尘。郡主,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你好了?,中秋宴席过去,坊间肯定又要流传一叠称颂您的诗词。”
宣榕轻笑着把夸赞转到苓彩头?上?,对其余侍女道:“瞧瞧,小彩是在自夸手艺呢。确实,手艺越发精妙了?,哪怕我?面如罗刹,也能给我?扮成天仙。”
满屋的女孩子们笑作一团。
等走出门,父母已在前厅等她。
宣榕与?他们一道上?了?马车,从公主府到宫墙南门,有四五里?路,得走会?儿,她干脆靠在最软和?的坐榻角落闭目养神。
见女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谢重姒这?才道:“不是,当真请那小子了??可别?在宴席上?闹出什么岔子来。”
她今日盛装,在素淡的父女二人之?间,更显艳丽夺目,皱眉也不损雍容气度。
宣珏无奈道:“鸿胪寺操办,自然是国事。国事有国事的规矩,请柬肯定要送到的。毋庸担心。”
谢重姒“啧”了?一声,将手中团扇在小几上?轻扣,看起来不甚放心,亦不甚愉悦:“这?可不好办。三年前他没亮明身份,等使节团行参拜礼后,再混进其中也能糊弄过去。这?次呢,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盯着,他给皇兄行跪拜礼,还是不行礼,还是皇兄给他行礼?”
宣珏轻笑道:“陛下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怎会??”
“那要怎办?鸿胪寺有把方案呈给你?有禀报他们是否和?北疆那边商讨过?”
宣珏顿了?顿:“……这?倒没有。礼部是袁枚在抓。”
谢重姒“哦”了?一声,把团扇扇得飞快,似是在降心头?火气:“那行,反正不是我?出洋相,也不是你吃挂落。”
团扇的风在秋日显得凉飕飕的。
宣榕终于没忍住,睁开眼道:“……娘亲,冷。”
谢重姒停住手,就听见宣榕又道:“您不要总对他偏见那么大嘛,您这?话说得,好像他一定会?给舅舅难堪似的,也好像一定会?在宫宴上?闹出岔子来。”
俯首
对?着?父母长辈,宣榕语调向来软和温吞,抱怨也像撒娇。
谢重姒实在没忍住,轻轻掐了掐她脸,理直气壮道:“对?,你娘就是有?偏见。有?了十?几年了,改不过?来。我一看他那张脸就来气。”
“……嗯?”
谢重姒道:“太妖里妖气了,不庄重。”
“……”宣榕试探问道,“要不,娘亲您看着稍微改一改?”
谢重姒瞬间警惕,狐疑问道:“何意?”
宣榕轻柔地握住她手,晃了晃,道:“昔大人说今年战事胶着?,我们如果要和北疆结盟,那很长一段时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总这么气着?,也不是办法。”
见不是给耶律尧说好话?,反而是关心她,谢重姒这才放心,哼道:“行?,不气了。若是只要守卫边线,击退来犯,昔咏一人绰绰有?余,压根不需要外人。”
宣榕温声道:“晓得,这不是想一劳永逸么。”
近二十?年,许是国库充盈,国运蒸蒸日上,齐将打仗都喜穷追猛打,势必要将对?方打得俯首臣称,换来十?几二十?年的安宁。
但对?于西凉这个潜伏在沼泽之地的猛兽,大齐皇室和朝政群臣们,显然都不这么想。
仅仅“穷追猛打”恐怕还不够。
这样一个掌握了机巧之术的国度,蛰伏苦厄之地数百年,对?肥沃耕地的垂涎,恐怕不是一两场败仗能够浇灭的。
需要直入其腹地,伤其根本,才能断绝他们再次来犯。
……
望都的仲秋季节,堪称秋高气爽。
晚云蓬松,垂挂天际,湛蓝的天逐渐转深,但依旧剔透。
中秋是国宴,更是家宴。
每年宴请群臣之前,齐帝都习惯在太?庙告慰先帝先后,说些体己?话?——
据说早几年龙椅坐得压力大,基本是哭诉。
一个人偷偷上香,哭文官合起伙来欺负他,哭小金库没钱,想兴修一点寺庙给外甥女祈福,户部卡着?不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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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辈们日渐长大,也参与进?皇家祭祀,谢治才端起帝王架子。像许许多多的历代帝王一样,秉告一年家国大事,朝政得失。
他也终究戴上了属于他的面具。
宣榕站在恢弘肃穆的太?庙殿内,同所有?人一起俯身跪拜。而最前侧,舅舅明黄龙袍,身姿伟岸。
但恍然之间,却?能够回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谢治抱着?她,哼着?小曲,不成调子地唱着?:“绒花儿飞,出宫墙,遍天下,青衣游马,畅快潇洒。”
帝王若不想昏庸残暴,那他永远也做不到畅快潇洒。
他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天金阙,成为皇权的象征,也成为权力集团的代言人。
这一任囚笼的主人是他。而下一任,则是谢旻。
宣榕微微出神。
侧过?头,谢旻也刚好看了过?来。他今日一袭深青衮龙袍,监国两年,气度越发沉凝,最后一丝少年的稚嫩也退去,同宣榕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他身侧的小姑娘露出几分局促,拘谨地一笑。
谢旻淡淡扫了她一眼?,这位太?子妃又立刻敛笑,站成了个温良贤淑的木桩子。
宣榕轻叹了口气。
等?祭祀告一段落,谢治走?了过?来,对?谢旻道:“晚宴还有?一个时辰,带上太?子妃一起,去看看你母亲吧。终归也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谢旻应是。
又对?宣榕道:“昭平,小半月没见你了,陪朕走?走?。”
宣榕亦称好。
帝王随扈浩荡,一出太?庙,守侍的宫人就紧跟了过?来。
谢治摆摆手,示意他们跟远点,这才向着?揽月池走?去,愁眉不展道:“看到了吧,闻家那小闺女,怕阿旻呐!三?年前朕就说了,这不是好姻缘,可最后别成怨偶,别像朕和他娘一样咯。”
说来很是奇怪,伴莲而生也好,极有?佛缘也罢,都只算是真真假假的谶言。但有?宣榕跟在身边,走?一走?,聊一聊,再烦躁的心都能宁静片刻,却?是真的。
谢治并不吝啬于把这些心中烦闷给她说。
果然,宣榕温声安慰道:“她父亲是东宫近臣,家里一脉都维系在阿旻身上,又爱重阿旻,自然会由爱生畏。再加上他们二人成婚不足半年,阿旻又在各地巡检军务,聚少离多,有?点生疏是正常的。以阿旻的性子,娶了人,会对?人负责的,只是……”
谢治叹道:“只是到底不会如对?顾楠,是吧?”
宣榕只能无奈笑道:“舅舅。”
谢治摇头:“我还不清楚他的!”既然提到了此?事,他顺带追问了句:“诸事繁杂,一直也忘了问,顾楠现在何处?无依无靠,又要隐姓埋名,能多帮衬一点是一点。她有?何需求也尽管满足。”
“上月她给我寄了封信,当时在岭南。”
谢治大惊失色:“小姑娘家家的,跑岭南干什么?不嫌蚊虫毒兽多吗?”
宣榕挑能透露的说了:“教书。她每教个数月半年,就会腾挪位置,从望都沿路南下,三?年过?去,也便?到了岭南。”
谢治皱眉:“一个人?”
“有?位姊姊带着?。”舅舅口风严实,宣榕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唐苏您可还有?印象?”
看谢治微愣,宣榕就知他日理万机,没记住这位在波谲云诡的案件之中,隐匿背后的女子,提醒他道:“我去万佛洞那年,归程路上,顺带掺和进?的‘宋轩诬陷案’。”
谢治有?了印象:“可是那位改嫁后,也不忘替夫伸冤的夫人?勇敢忠贞,叫唐苏是吧。”
宣榕点了点头:“当年一别,她便?去闽南投靠长姐了。后来跟其出海大半年,回齐后,想要四处走?访,寻找商机、洽谈合作,苦于各地官府商会都不怎么买账,求助于我,我便?写了拜帖给她,顺带拜托她沿途照看一下顾楠。”
生于皇权,谢治见过?很多一夜潦倒、一朝升天,但没见过?这种脱胎换骨,一时感慨:“恩同再造啊昭平。”
一个人的人生,之所以发生凌冽转折。
或是因时运,命运加诸于身;或是因权势,落得破败人亡。但也有?很多人是本就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拼尽全力去换得生机。
宣榕自然不敢居功,道:“不敢。”
这个季节,揽月池边桂花盛开,芳香馥郁。
初升的圆月从东枝升起,潋滟在池中。
聊着?聊着?,谢治触景一叹:“还记得你当时落水卧床,刚好,来年又一场大病。你不清楚吧,宫里京中,有?人偷偷开始准备白布丧礼了,你娘知道了,发闷火砸了不好瓶盏,但居然没太?怪罪。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们都长大咯,时局也不像你外祖在时,那么动荡了,真是好长一段太?平日子啊。这国运走?得未免也太?顺了些。”
他在感叹,亦在忧虑。
无非在忧虑四个字,盛极而衰。
这或许才是今日舅舅烦闷到找她散心的原因。
于是,宣榕劝慰他道:“您在担心西凉作战?军饷供应不是问题,军中士气也蓬勃待发,若是不能半载一年之内,一击必胜,那退而占据天险守边,也不会陷入持久消耗。您不必担忧的。”
谢治命宫人摘点桂花送到养心殿,又领着?宣榕向宴席走?去,远处陆续有?朝臣领着?家眷入内,华灯初上,华服琳琅,丝竹奏乐缥缈轻灵。
他缓缓问道:“绒花儿,耶律尧来齐之事你怎么看?”
宣榕谨慎反问:“您怎么看?”
谢治徐徐道:“总觉得在‘展示实力’——两个月平乱,随即就敢离开,颇为有?恃无恐。他这一来,把北疆的筹码增添了不止一点,老袁他们都不敢太?往下叠条件。”
宣榕:“…………”
长辈们一个两个,就差没把“心机深沉”挂在耶律头上。她隐约能猜到他急匆匆来齐为何,但又没有?脸皮厚到,能直言不讳说“是为我而来”。
误会有?点大,她迟疑道:“也许是展现诚意吧。毕竟他命还是咱们救的呢,您让袁阁老不用拘着?,有?何想法便?提,双方磋商就是。”
谢治不置可否,感叹道:“还好当年没有?和他结仇。”
宣榕看他装大尾巴狼,笑弯了眸子:“要是真结了大仇,他能活到现在呀?”
经历过?腥风血雨的长辈们,对?于防患于未然这个道理,再懂不过?——北疆三?子,其实都有?下注帮扶,谁能夺得头筹,对?大齐都不算坏事。
谢治也失笑:“走?罢。”
天金阙宫殿巍峨,成排的殿宇在渐黑的天色里,檐牙高啄,回环错落。
宫宴设在高台,今儿宫中早早掌了灯,将汉白玉长阶照得宽阔洁白。
若是逐阶而上,仰头看去,真当犹如玉阶天际下凡尘。
而从上往下望去,来人如织。
就连提灯的侍从也是衣带飘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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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蹁跹。
宣榕刚要入席,就看到不远处,两名宫娥提着?八角宫灯,领着?北疆一众人登阶而来。为首的青年对?目光极为敏感,若有?所觉地扫视过?来,见到是她,露出个闲适的笑。
耶律尧向来都是玄服,今日却?是罕见的藏青外衫。
北疆的礼袍衬出身型,看上去居然像要比平常还高不少,极具压迫感。本就英俊的五官在灯火掩映下,生了点邪气。
谢治见她顿足,也顺着?视线看去,恍然道:“还真是卡着?时辰来。”
都是君王,大齐国富民强,但在军事上,北疆未必更差。鸿胪寺两厢商议,倒也不会真的把北疆当做番邦对?待,谢治自然也不会站在这里等?耶律尧觐见行?礼。
他刚要转身入殿。
耶律尧快步走?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躲是不能躲了,也不好视而不见,谢治刚想颔首示意,耶律尧却?先行?一步,俯身行?礼。
谢治一惊,心说怎么闹这么一出。
却?见青年单膝跪地,右手扶胸,温驯地垂下高傲的头颅,虔诚开口。
不过?,唤的是身后少女:“昭平郡主。”
宣榕微微一怔。
四周安静了一瞬。
席上,谢重姒撂了酒杯。
刚领着?太?子妃匆匆而来的谢旻,顿住脚步,不动声色地皱眉冷睨过?来。
就连谢治,这位朝堂上著名的老好人帝王。
后代史书中谥号为“仁”的君主。
也危险地眯了眯眼?。
长辈
这是代表北疆民风民俗里,最高尊崇的教礼。
谁都知道这个动作,在北疆代表什么——
用最虔诚最卑微的姿态,祈求萨满庇佑,神?明垂首。
是在祭祀典礼上才会出现的动作,平日里臣属对于君主?,可能都不会如此。
一时间,众人心中千回百转,面色精彩纷呈。
谢治也是,但到底为帝多年,早已练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再?有不愉,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礼认在自己头上。
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半档两人之间,作势要扶起耶律尧,道:“你我同心,两国共谋,主?君何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就连宣榕,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为何……”
本来她还琢磨着等两国建立同盟,打几场胜仗,朝臣们在娘亲那边替耶律美言几句,缓慢布局、徐徐图之,潜移默化扭转印象。
但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地开门见山,把所图展现?给大齐——
从兵法?策略上来说?,太急了,不该如此的。
青年垂首敛眸,夜光与灯火下,睫羽盈着一层淡淡的红。
他缓缓抬眸,在对视的刹那,所有桀骜尽数掩藏,避开谢治起身,笑道:“这是我的事情?。”
语焉不详的一句话。
单从明面上来听,甚至算得上放肆无?礼。
谢治脸色一变再?变,差点没忍住勃然大怒,被宣榕轻声拦住:“舅舅,进?去吧。”她压低声,也亮了明牌:“耶律是在说?,获得长辈认可也罢,破除前行障碍也好?,这都是他应当担负的责任,是他的事情?。并?无?恶意的。”
谢治瞠目结舌:“……???”
不怪帝王震在原地一动不动。
实在是,这句话赫然有赞同之意。
半晌,他惊骇地瞥了眼宴席上的妹妹,又面色复杂转回来,妥协道:“昭平,入席吧。朕扯着你逛太久了,你娘快要等急了。”
宣榕应是。迎着各色目光,步入高台,落座。
天边最后一点日光彻
底沉寂,昭告中秋晚宴拉开帷幕。
灯火璀璨,美酒珍馐,歌舞仙乐,伴着一轮满月,光照皎皎,从宫檐斗拱洒下光辉。犹如仙境。
按辈排份,宣榕靠着谢旻而坐。
宴席过半,隔桌终于按捺不住了,谢旻横过来一只白?净的手,端着酒杯,假借敬酒,微不可查地道:“他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给你施压?”
宣榕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含糊道:“我能有什么压力。”
谢旻冷笑一声:“得了吧,他要是用国事作胁,有所图谋,你看?那些?主?和一派,会不会别有想法?。不费大齐一兵一卒就能坐享其成,定有人贪心。曾祖时的嘉庆公主?,成祖时的韶和县主?,还有前朝太平县主?,哪个不是被这样许出去的?但他只要敢这么做……”
他顿了顿,眼神?划过一抹冷厉:“孤就敢掀桌。”
“……”宣榕承了他的好?意,哭笑不得道:“好?好?做你的差吧,舅舅把谈判重任给你负责,你多和袁阁老取经,多帮衬他,该怎么做怎么做,以大齐利益为重,别横生枝节。”
许是她言辞并?无?抗拒,谢旻狐疑道:“表姐待他……和旁人确有不同罢?”
宣榕道:“哪有。”
谢旻斩钉截铁道:“有!你反驳都不反驳的。说?到底,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宣榕轻轻笑着,不辩不驳。
谢旻给自己倒满酒,继续问?道:“他要是真提什么要求,你同意还是拒绝?”
宣榕无?奈道:“……耶律应当不会,提什么需要我决断的要求吧?”
谢旻不置可否地哼一声,见她仍旧没什么反应,冷不丁试探:“那个怂货终于表露心意了?”
“终于”二字,让宣榕陡然升起好?奇心:“他以前,也有和你说?道过什么吗?”
“果然如此。”谢旻声虽低,怒气却足:“我还看?不出他?!当年他被太傅夸奖的策略,我每篇都要琢磨个三四遍,我能猜不出他到底打什么算盘?!”
宣榕:“…………”
谢旻深吸了口气,似是想要平息不满,没平息住:“我就知道!他当年就不单纯,揽月池溺水那事儿,我去给他道歉,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宣榕:“……什么?”
谢旻面无?表情?:“他说?,发热生病的怎么不是我?但我看?他那神?色,估摸他是想让我去死。”
宣榕微微一怔,就听到谢旻又问?道:“你同意了吧?”
否则耶律尧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出格。
宣榕叹了口气,点头。
谢旻又闷了一杯酒,刚想继续倒,旁边太子妃小声劝道:“殿下,这是第四杯了,您待会还要应付群臣,少喝一点。”
谢旻伸手的动作一顿,似是犹豫,想了想,还是听进?去了这话,转而端茶抿了一口,对宣榕道:“我能看?出来,姑姑肯定也能猜出来。今晚她必要找借口单独见耶律尧。我知道你会担心。但,最好?不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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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尽是盛世璀璨。
唯有宣榕清雅得不可方物,她眸色纯稚,弯眸应道:“我不担心。好?。”
他若这点事情?都摆平不了,那也不是他了。
谢旻猜得不错。
酒过三巡,热闹谢幕。
明面上没有任何不愉,君臣和睦,宾主?尽欢。
但等到宴席快要散场,宫中掌印太监却走了过来,对耶律尧恭敬道:“陛下有些?要事想同您商议,不过今儿已晚,怕耽误着大伙儿休息,不知您可愿……”
话音未落,耶律尧了然:“无?事,那我一人去见他就行。”
掌印太监松了口气,连忙鞠躬引路。
宫闱偌大,一路走去,路上宫人越来越少。
等到达内阁大堂,已然都是侍卫把守,宽阔的厅内摆放着茶案奏折,桌椅笔墨,只有长公主?一人坐在主?位。
她今日朱紫色的襦裙,绸锦帛带在夜色下流光溢彩,整个人愈发威严,随手挑了本奏折,正在一目十行扫看?。
听见人来,谢重姒淡淡道:“坐。”
耶律尧没敢坐,按照大齐的规制,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礼。
谢重姒哂笑道:“这么有礼?还以为你不屑讲究这些?虚礼呢。说?罢,打得什么主?意,丑话说?在前头,本宫没昭平好?说?话好?糊弄,你最好?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耶律尧道:“我心悦她。”
这石破天惊的话,让长公主?沉默了。
身边侍奉的叶竹,也差点没把新沏的茶打翻——像是看?着虎口拔须的勇士,看?向耶律尧。
又实在怕谢重姒发火,或者盛怒之下拿杯砸人,忙道:“殿下,滚开的水沏的,您仔细点别烫着。”
说?着,把茶水往边上挪了挪。
好?在长公主?脾气收放自如,不怒反笑,抚掌道:“说?得真好?听,嗯?本宫还以为,你是想利用她呢,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没做过,若是有昭平支持,一劳永逸不在话下。对吧?”
谢重姒这话有不满,有试探,但语调堪称平和。
在场的心腹却都沁了点冷汗。
认可
执掌权柄到了这个份上,雷霆雨露,俱是君威。
四五个随侍噤若寒蝉,也为耶律尧捏了把冷汗。
耶律尧却恭敬垂首,果?断道:“我确实曾经利用过她,秋猎自伤手腕,伪装成被兄长所伤,骗她替我出头,换了一段时间平和日子。殿下明察秋毫。”
他这话不急不缓,语速中和,好像不是被位高权重者施压,对方仿佛也并无一票否决这段感情的权利。
谢重姒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
再忌惮不喜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承认,在同辈中,他的心性?确实远超旁人。
不等她再次发难,耶律尧尽可能诚恳解释道:“那时我还不认识她,她在我心中是‘昭平’,并非‘宣榕’,郡主也好,郡王也罢,身份尊贵,又有心善柔慈的名?声传出,我必会?利用的。但仅此一次,再无了。”
谢重姒道:“那你之后是怎么?利用旁人的?说?道说?道。”
内阁是国之重地,相较天金阙其余宫殿,显得?古朴端肃。
青砖也比别处更有岁月划痕。
耶律尧敛眸,望着砖上跳窜的烛火,道:“殿下,与人相谋,无非是利益二字。许旁人利益,以结同盟,再攻打夺利,事成之后分割利益。太阳底下无新事,您应当比我更懂‘权利’从何而?来,不过是同盟之间的一种认可罢了。不便说?出来污您耳朵,但若您想知哪一桩,哪一件,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得?不错。”长公主道,话里听不出赞同与否,把手中闲看的奏折往前一掷,命令道,“看看。”
耶律尧接住,打开。
这是一则三月之前的奏折,来自礼部,三纸无驴说?了一箩筐废话,最后大胆建议,可以与北疆联姻,换取同盟稳固。
当然?,他们打死也不敢提到昭平郡主,框出的人选尽是皇嗣里的血脉旁支。
底下内阁给了四字批复:日后再议。
这字迹端凝浑厚,和宣榕的正楷有六分相像。
耶律尧道:“宣大人还是给人留面子,以拖为拒。若是我,会?直接问他们,‘诸公不若和亲西?凉’?”
“……”叶竹没忍住笑了,反应过来,立刻假借咳嗽掩住。
再小心觑了眼长公主,见她面无表情,道:“少油嘴滑舌。宫宴上官员如云,都是进士出身的千年狐狸,闹出这么?大动静,事后矛头对准的可是昭平。”
耶律尧把奏折合拢,双手递回桌案,道:“这好办。”
满室众人还以为他有何高见,纷纷竖耳倾听。
就听见他大言不惭道:“我可以入赘。”
“…………………………”
所有人脸色扭曲了一瞬。
饶是谢重姒,也微咳了几声,放下茶盏。
耶律尧看她神色稍缓,微微一笑:“我并未开玩笑,选择权在您等。您可消气了点儿?那我接着说?了。”
长公主没吭声,耶律尧顺杆上爬当她默认,继续道:“当众陈言,并非给郡主压力?,她若不喜,拒绝即可,丢脸的只会?是我。再者,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借我的势,内外合压,郡主能更早推进她想做的一切,早日离开朝政漩涡。”
这次,谢重姒短暂沉默了。
青年口?中的“势”,并非狂妄虚词。
而?是言之有物——北疆辽阔疆土,彪悍骏马,血性?兵卒。
他一人确实可以
忆樺
代表能撼动一方的势力?。
而?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宣榕更少地接触不快乐的事情。
这三年,绒花儿过得?并不快乐。
谢重姒叹了口?气:“坐。”
第二次赐坐,再推辞可就没意思了。
耶律尧顺势落座,心中那根弦却片刻不敢放松,在端起?叶竹递来的热茶时,都在想长公主接下来会?问什么?。
估计不是什么?容易回答的话。
果?然?,谢重姒继续闲看奏折,像是唠家常一般随口?问道:“草原十三部落,土地辽阔不亚于?大齐。多位首领,多方势力?,这么?多年,没人想把家中女眷许配给你,结个善缘么??”
“……”刚升起?的喝茶心思烟消云散,耶律尧僵住,斟酌道:“这个……自然?是有的,明中暗里拒绝了。”
谢重姒饶有兴致道:“说?说?看。细说?。”
答或不答,都像送命题。
好在耶律尧也没想隐瞒,打定主意坦荡到底,便硬着头皮道:“刚回北疆,第一站是本?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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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达。老首领阿扎提想把最小的女儿送给我……”他顿了顿:“第二天哈里克就造反囚父,这桩婚事自然?不了了之,小姑娘很?快和青梅竹马定亲成婚了。”
“第二位是阿勒班的首领卡布依,四十多岁的汉子,和我交情尚可,想替妹妹做媒。我没同意,他说?无妨,可以让古丽夏提住过来,先培养感情。他提出这话的三天之后,我就领兵去疆凉边境作?战了,小半年之后才回。此时,古丽夏提也有了更如意的郎君,甚至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谢重姒一掀眼皮:“其中有你手笔?”
耶律尧只能如实道:“……有。”
谢重姒不紧不慢地翻着卷页,问道:“后面的呢?”
耶律尧苦笑一声:“殿下,没有之后了,这是仅有的两次婉转迂回。之后我已经有了一定话语权,可以直言不讳拒绝了。发了几次火后,没没人再敢牵红线牵到我头上。”
谢重姒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回应,旁若无人地看了会?儿奏折。
无人说?话,便会?自生尴尬,一般人很?容易开始反思,到底哪里说?错了惹怒了人。
这会?让人坐立不安。
耶律尧却继续耐心地等了数息,不急不躁,神色平和。见长公主没有开口?的打算,甚至主动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重姒这才放下手中奏章,抄起?一旁一本?《妙法莲华经》,翻出里面两张长条纸页,道:“叶竹,拿给他。”
耶律尧接过叶竹送来的纸页,心头微震。
旧纸枯黄,遍生裂纹。隔着久远的香火和光阴,上面字迹既熟悉又陌生,正是他数年之前,在江南写下的虔诚祷告。其中一张是——
愿受业火焚身之刑,祈郡主一世无虞。
如若这些纸页在长公主手里,那说?明……
果?然?,长公主笑着,但眼底没什么?笑意:“你该庆幸当年府里暗卫不是本?宫在管。”
耶律尧试探道:“……宣大人收集起?来的?”
谢重姒避而?不谈,只道:“现在两页纸都还给你了,你准备怎么?处理?”
其中一页并未署名?,但另一页纸,写得?却是——
“愿郡主永世平安喜乐|耶律尧”。
有名?有姓,这才是宣珏干脆把所有纸页都收走的原因?。
耶律尧摩挲着粗糙的黄纸,解释道:“寒山寺的师傅说?,一种不落名?款,可以挂在殿内,落了名?款,放在炉旁,是准备焚烧送达天听,更显真诚。许是寺里后来都挂在了殿内、并未烧毁?我不是有意要留名?的。”
说?着,他并指夹住薄薄的两页纸,长臂一伸,送至烛盏上。
任由火光舔上那些虔诚不渝的祷告。
谢重姒注视那窜火苗,指尖轻扣桌案,道:“不借机和昭平邀功讨赏?”
耶律尧同样定定地看着火焰,等到快要燃至指尖,他才随手摁入一边茶杯里,笑得?释然?:“殿下,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也永远不必知道。我做这些,不是想从她那里借机交换什么?,只是我想做……又有什么?必要去给她增添负担呢?”
谢重姒静默半晌。
内阁大堂,只留指尖扣桌的噔噔之声。
忽然?,蜡烛炸开灯芯,噼啪一响。
长公主也同时说?道:“那大齐和北疆的某些佛祠呢?”
耶律尧拿不准她是喜是怒,是觉得?冒犯还是觉得?非常冒犯。
谨慎道:“……您指的是什么??”
谢重姒道:“昭平元年,陛下想兴修一百九十九座佛庙,给昭平祈福。本?宫不好直接怼他,命户部和内库掐断他的想法,最后改为修缮已有的九百多座寺庙。不过与此同时,民间倒是自发兴修了一批以观音菩萨为主的佛祠。”
至于?昭平郡主的生祠,那是又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长公主淡淡道:“近来派人去查,这些佛祠,至少有六成,它们的善款来自外域的走商。北疆似乎也有不少,本?宫看他们临摹回来的画,这些观音像瞧着眼熟——”
耶律尧立刻道:“实在是没有见过佛教画卷,略有参考,不过和郡主大概只有三四分相像?”
谢重姒皱眉:“你觉得?还不够?”
耶律尧拿捏不太准她想法,迟疑道:“……确实粗糙了点?再精雕细琢些也是应该的。”
谢重姒拍桌喝道:“你还想如何?!若是有十成像,那对神佛不敬冒犯,罪罚牵连到昭平头上,你今儿就别想出这门了!”
耶律尧不敢辩驳,老实挨骂。
隐有恐怕无法让长公主满意的预感。
但他倒也不急,反正今日本?就是来表态的,做好了长久战的准备。边接受着疾风骤雨般的怒火,边默默打着腹稿准备说?辞,却猝不及防听到长公主来了一句:“但这些佛祠,你确实该带她去看一看。”
耶律尧瞳孔微缩。
这句话未竟之意太多,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品出点“同意”,即便心中骤喜,也极有分寸地试探道:“大齐这边还好说?,直接同她去就是了。北疆那边……常有内乱,恐怕您也不放心郡主出境吧?”
长公主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除非有大齐驻兵。”
耶律尧思忖道:“若要大齐驻兵入北疆,不是不可以。但就如我方才所说?,权力?即为利益。要有足够的好处能够说?服十三部落——不过倒也简单,这不是还有西?凉么??他们既然?敢来犯,也要做好被别人鲸吞蚕食、以武压制的准备,十三部落只要吃饱了,也就好说?话了。”
他微笑着,哪怕神色再恭谨,也无可避免地露出睥睨之色。
这是在阴谋里淬炼出的狠厉。
也是数以千计的胜利打磨出的果?决。
谢重姒若有所思,只道:“知易行难。”
耶律尧却扬眉笑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谢重姒终于?露出了今夜来第一个笑,摆了摆手:“今夜深了,你先走吧,明日和袁阁老再议。本?宫是不怎么?懂行兵打仗,就不再留你多谈了。”
耶律尧应是告退。
等人走后,深夜悄然?,唯有风吹走廊,送来阵阵凉意。
谢重姒像是随口?一问:“觉得?他如何?”
在场有五六个亲信,但很?显然?,这话问的是贴身侍女。
叶竹如实回她,诚恳道:“很?不错了殿下。这个年纪,能和您交锋得?有来有回,有理有据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更何况,他态度还这般诚挚。”
谢重姒冷哼道:“天下之大,谁知道呢?”
叶竹找补道:“是属下口?误,但属下确实没再见到过第二个了。”
谢重姒抬眸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叶竹有点为耶律尧说?好
话,心道这么?多年过去,这妮子还是改不了看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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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啧”了声:“行了,把桌上收拾干净。”
这是帝国最厉害的女人。
不费吹灰之力?,已然?控制了天下的局势。
手底下人立刻去清理纸张,本?想目不斜视,但还是多少看到了点内容。
登时背后冷汗涔涔。
这哪里是什么?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