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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观音 雕弦暮偶 45535 字 8个月前

宣榕放心地把差事给他?,刚要起身离开,就听见季檀审慎地开口:“方?才人多眼杂,臣不便问……但?臣心有数点?疑虑,还是得请您解惑。”

宣榕又坐了下?来:“你说。”

季檀道:“北疆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的君王既然还活着,为?何不主持局面,反而?在这里?这是其?一。他?消失三年,不认识微臣,性情也似有变,发生了何事?这是其?二。多国纷争,三国都是可以互相掰手腕较劲的存在,您把他?拘在身边,是有什么考虑衡量吗?这是其?三。”

本就有刑审的家族渊源,再加上监律司任职数年,季檀说话条分?缕析,且咄咄逼人,哪怕是面对宣榕,也直戳问题关键。

他?也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顿了顿道:“您若觉得不便透露,就当臣没有问过?,可是此举确实危险,还请您三思。”

宣榕道:“他?失忆了,等他?恢复再说吧。这么把人送回北疆,后果?能?难以预料。”

季檀用的是“拘”字,宣榕透出的却是“护”意。

这下?,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惊,竭力陈述可能?的后果?:“但?耶律尧的行事作风,也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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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郡主!万一他?暴起伤您,或是窃取机密,再恶劣一点?,直接把您掳走当人质,我齐都会相当被动。退一万步讲,他?小心克谨,并无威胁,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外来客。郡主您该知亲疏有度,否则,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在您身边?这易损您名节威望。”

容松出身公主府,不敢对宣榕行事加以置喙。

但?季檀不同。他?并非内侍,而?是外臣,本着侍奉君主之心,该直言不讳,就会上谏劝勉,防止主君声誉利益受到损害。

宣榕知道他?是好意,笑道:“把他?当客人也就是了。”

季檀皱眉:“可这位客人不怎么安分?,您也……有点?太由着他?了。别的不说,他?在外头,不知避嫌,说不准能?听到我们谈话。这很危险……”

“庭芝。”宣榕忽然打断他?。

可打断之后,又不知如何措辞。

说她很久都没把耶律归入“危险”了么?

季檀似是以为?她不快,微微一顿,还是尽职尽责道:“若您实在不忍心,吩咐沿途州府,用国礼把他?迎入京师,让他?在京城养好再回西北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以身犯险。”

若是这位能?安分?,早就在鬼谷把病养好了。

哪里可能?把他?一个人撂给官府。

宣榕实在解释不清,只能?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季檀迟疑道:“还是说您确实有别的考量?”

大部分?考量都源于?某人刚醒来时的发疯劲儿。

宣榕疲惫地按按眉心,只道:“嗯,我有数,你不用担心此事。”

季檀仿佛误会了什么,苦笑一声:“您有数就好。是微臣多嘴了。”

交代完事情,走出会客厅堂。

嘲哳蝉鸣声骤大,热风穿廊而?过?,盛夏的草木芳香涌动如潮。

宣榕跨过?门槛,下?意识朝长廊横椅望去。

斜照的光影碎摇,藤叶窸窣,空无一人。

她倒不觉的有什么,或许是突然想?着四处逛逛,或许是有事离去,没必要强求人家非得候着。

季檀却蹙眉道:“人呢?他?不是说……”

宣榕摆了摆手,沿着长廊走向拐角,岔开话道:“这次秦州布政司贪墨,牵连的人也不算少,若有小官小吏身不由己被胁迫,你看着放点?水。”

季檀应是。

眼见着就要走过?拐角,宣榕还想?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也有人刚好从侧面绕来,差点?相撞时,宣榕猛然刹住,险些跌到。

面前?,耶律尧姿态闲适地退后一步,一只手扶住她。

然后,另一只手抬到她发间髻上,别了个什么物什上去,慢悠悠地道:“人在这呢,没走远。”

察觉到发上触感,宣榕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循位摸去,柔软娇嫩的触感,应是嫩叶和?花瓣。由于?枝蔓本就轻软,别于?发间并不稳固,她这么一碰,铃铛一样的白花摇摇欲坠。

耶律尧眼疾手快地按住。

他?轻轻道:“铃兰花,看看配不配你。你别动,把手拿开,否则我不好戴。”

花串笼于?两人指间,略带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手背。

宣榕猛然抽回手,耶律尧便微微倾身,重新替她别好花蔓做的发珰,道:“好了。”

这个角度,宣榕只能?看到青年修长的脖颈,右耳垂上针眼一样的耳洞。

看不到他?掀起眼帘,对身后站立不动的季檀,递去一个堪称挑衅的眼神?,和?一个戏谑的笑。

笑意自他?殷红的薄唇勾勒而?出,带着刀锋森冷。

和?不加以掩饰的敌意。

季檀眯了眯眼:“你——”

耶律尧却立刻站直了身,像是认真端详了一番,摇摇头,将那支花束抽走,随手扔进一旁草木丛中,道:“不怎么相称。之后有机会给你寻更适合的花吧。”

他?本就随性恣意,失忆后经常会想?一出是一出。

这段时日相处,宣榕早被磨得习惯。

可这是第一次有旁人在场。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强压下?了面红耳赤,半晌,才一脸官司地叹道:“第一次见有人抢阿望活计的。”

说着,她摆了摆手,刚要抬脚。

季檀道:“郡主。他?刚刚……”

耶律尧笑着打断他?:“我刚刚怎么了?大齐不准折花送人么?”

季檀冷声道:“不是。你放才为?何那般看着我。”

他?这话相当不客气,不像向来克制的人会说的,宣榕疑惑回头:“庭芝?”

季檀略带歉意地冲她颔首,但?下?一刻,仍选择对耶律尧发难:“你恨我,对我有杀意,为?什么?阁下?不是失忆了,还问我是谁吗?”

季檀经办的案子?成百上千,审讯过?的犯人数不胜数。

自然有一种超出逻辑的直觉,心思缜密,很习惯地去捕捉破绽。

耶律尧淡淡地道:“你嚼我舌根,我不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看不出季大人这般人才,能?从别人眼里看出‘恨’——想?必亏心事没少办,被许多人恨之入骨,仇视待之,才如此草木皆兵吧?”

季檀陡然抬高声音喝道:“那你听墙根,就很值得自豪吗?!郡主以礼相待,你不懂如何避嫌、如何处之也就算了,非得作奸佞之态,搬弄是非吗?”

耶律尧倾耳以听的样子?:“请问我搬弄什么是非了?”

季檀道:“檀只是见你不对,而?非见所有人不对——你却一以概之,黑白颠倒,这般做法。”他?冷笑一声:“才是心里有鬼吧?!”

宣榕:“………………”

不是,什么情况???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两人怎么就针锋相对起来了?

她满头雾水,目瞪口呆,只能?先打圆场:“够了,都少说两句!庭芝,你先回去甄别一下?我说的‘轻办’小吏,对于?交代你的事儿草拟个初案,明早启程前?给我看看。”

她温声道:“有劳你在外还要费心。”

季檀不能?不给她面子?,收起怒意,拢袖行礼:“是。”

打发走季檀,宣榕这才蹙眉道:“耶律,庭芝人很好的,而?且就事论事,绝不对人。你别拔他?份儿、起他?的哄。”

这话似乎起了反作用,耶律尧并没被劝住,面无表情道:“哦。你怎么不和?他?说,我做事随性,没有恶意,人也很好?”

宣榕:“…………”

而?另一边,季檀回了驿馆房舍,静了片刻,先是磨墨提笔,写了一段草案,实在无法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又坐了片刻,召来几位下?属。

他?指尖轻叩桌面,若有所思道:“你们说,若要试探一个人是否真的失忆,有什么好办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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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怼

监律司经手大案小案不计其数。

办案之?时,也会碰到有人装疯卖傻,借以抵抗审讯。

其中一个下属程峰见怪不怪:“可是押送的?那批罪员里头,出?现了乔装失忆的??请医师来问诊,破他谎言不就是了。”

季檀摇头否决:“习武之人,并非文员,能通过内力操纵自己?的?脉搏,调整自身气?息吧?”

程峰是练家子出?身,一身健壮横肉

,闻言点头:“这倒是,我曾经就如?此假扮过孕中女?子的?脉象,哄骗郎中——那用儿女?妻妾、家中族亲试探,观其神色,数番下来,也能辨出?真假。”

季檀道:“此人无?妻无?儿,无?父无?母。”

程峰皱眉:“若无?亲眷,挚友也可……”

季檀道:“无?。”

五个属下哑口无?言,在各路刑审诈供的?经验里,独狼是最棘手的?,因为他们了无?牵挂,所以油盐不进。程峰哀叹:“大人,你这难题出?的?……那他可有上心之?人,上心之?事?用软肋威胁试探……”

季檀轻扣桌面的?指尖一顿。

程峰大喜:“果真是有么?!”

季檀将猜测摁灭,仍旧道:“亦无?。”

属下面面相觑片刻,又一人陈凯试探:“扣押的?罪员里可没有这种人,大人想要试探谁?若是方便说出?来,咱们也好?更有针对,群策群力呐!”

季檀不能说。很明显,郡主随侍里头,大部分人都不知耶律尧底细,她有意隐瞒,他便不能戳破窗户纸。

也就不能把耶律尧经历过往、弱点性情,摆到?明面上供众人讨论。

不过幸好?,季檀也没指望属下能想出?个绝妙主意,摆了摆手道:“算了,忙你们的?去吧。”

但试探还是要试探的?,且只有一天机会。

明日中午,监律司一行人就要先行离开秦州。

等属下忙不迭地告退,季檀沉吟片刻。

监律司本就擅情报,偶尔和兵部刑部都有合作,偶尔也能听到?齐外的?奏禀。是矣,他对这位明面上的?生平很是熟悉,细细思索一遍,又找容松打探了几句,很快,倒也有了一计。

于是,季檀起身收笔,拿了拜帖,往州府衙门?而去。

而在季檀思计的?半个时辰,宣榕和耶律尧仔细讲了季檀的?为人处事——

一般来说,作为缓和纷争的?平事人,就是要让一方清楚,另一方不是刻意针对,所作所为都情有可原,最好?还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愤懑者?认同对方行事逻辑,觉得?二人能处成兄弟。

她手下人别的?不说,共事都很和谐。

但显然,在耶律尧身上,这一番努力以失败告终。

青年始终似笑非笑听着,宣榕每讲一段,他应一声,不赞同不反对。讲完,她问他有何?看法。

耶律尧冷笑一声。

宣榕无?奈道:“你别这副表情呀,有话直说。”

耶律尧道:“你说是就是,我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我不像你,没有朝夕相处过,对他不熟。”

有点阴阳怪气?,但不妨碍宣榕就坡下驴,她双手合掌,笑道:“那好?,这个结算是解开了对吧?不要对季大人有敌意啦。”

耶律尧歪了歪头:“没有心结啊。你看,是季檀先对我发难的?对吧,我俩辩驳了几句,互相攻讦对方短处,算是半斤八两。最后你却只护着他,温言细语打发他离开,然后单独矫正我的?看法——我哪敢对他有敌意。”

宣榕:“……”

亲近之?人才会斥责,君臣情谊只会安抚。

但这话她没法说,只能微微蹙眉,百思不得?其解:“你对阿松和昔大人,也没有这般过啊……”

耶律尧浓睫垂敛,抿唇道:“你对他们也没有这般过。”

宣榕茫然。

秦州算是天下粮仓、交通枢纽,这里的?驿站也建得?大气?,其中最好?的?房间宽敞明亮。

外面还有一棵百来岁的?银杏树,扇形叶片婆娑起舞,晃动的?光影里,耶律尧偏过头,把以退为进玩得?炉火纯青,轻轻道:“绒花儿,你没发现你对他与别人不太一样么?为何?,是有过什么渊源么?我听说过,初见不同寻常,或者?有些刻骨铭心的?交情,这些人分量到?底会不一样的?。”

“……”其实越过江南那事儿,宣榕早就把季檀当?做平常臣子视之?。重视季檀,也是因为这人稳重靠谱,毫无?私心。

可她也确实心虚,愈发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开口。

似是可以随口搪塞,但又有点不想扯谎敷衍。

数息下来,她呼吸都乱了,露出?几分不易被察觉的?纠结。

耶律尧立刻心软,没舍得?继续逼她令她为难,轻叹了口气?,撇开头道:“好?吧,是我的?错,我看他不爽,在呷……在无?理取闹。你不用在意我方才说的?话。反正季檀明日就走了,我不再招惹他就是了。”

这返程五六天以来,耶律尧行事变得?有几分规矩谨慎。

宣榕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无?奈道:“你说到?做到??”

耶律尧抿唇道:“我哪次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耶律尧确实说到?做到?。

没有再招惹季檀。哪怕这人回到?驿站后,半下午写完草案,又来到?宣榕这边汇报,从黄昏到?晚膳再到?入夜,他都不置一词。

但到?底心绪不快,趁夜离了驿站,去城中寻酒。

他每到?一城,就喜欢打听哪里酒最好?喝。

秦州地处中原腹地偏上,农牧种植为主,又没有两河防汛压力,向来风调雨顺,收成颇丰。

作为小麦主产区,这边酿酒也是一绝,从白酒到?黄酒,一应俱全,甚至销往外地,经常供不应求。

繁盛之?国?,鼎盛之?期,宵禁都会推后。

虽是夜市闹巷,但人流涌动。

耶律尧问过几个当?地人,随意挑了家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街边酒肆,要了一壶酒,喝了半杯,觉得?还凑合,便让店家又上了两坛。

这里并非奢豪酒楼,又是入夜时分,聚集了些三教?九流,结伴赤膊耍牌,放肆饮酒。整个酒肆吵得?不亦乐乎。

耶律尧权且把这些动静当?做下酒菜。

他容貌昳丽,气?度恣意,又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闷声喝酒。

一看就极尽神秘。

这些纵情欢乐之?徒,想对他视而不见也难。

等那边也酒过三巡,有人玩牌玩输了,其中一人气?恼地把手上叶子牌扔桌,对身边陪酒的?花娘道:“去,拎着这壶酒,送给那位少侠,问问跟不跟咱们一起玩。”

耶律尧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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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箭袖,腰佩弯刀,不像世家弟子长衫华服、宝剑作饰,所以这群人猜他江湖过客,干脆抓过来一起作乐。

花娘照做,笑吟吟地捏指拎酒,绕过吵嚷的?方桌,走到?耶律尧面前,刚想为他斟一杯酒,耶律尧淡淡道:“不必。”

这些花娘都是做着暗巷营生,出?身低贱,身不由己?。

他倒也不愿刻意为难,越过花娘,对那桌壮汉道:“谢过。我到?量了。”

花娘只能把酒壶放在桌上,原路返回。

而那位派人来请的?壮汉脸上有些挂不住,瓮声瓮气?道:“那你还剩这一坛子酒都不喝了?不如?请了我们哥几个?”

耶律尧酒量极好?,几乎千杯不醉。

但毕竟在外,喝得?克制。可再怎么克制,一坛也是没尽兴,更何?况他今日心情并不怎么好?,懒得?搭理,径直拎了剩下那坛,喉结滚动,仰头猛灌。

那名壮汉:“你——!”

他刚要起身寻衅,耶律尧就将空坛一搁,拿起方才花娘留下的?那壶酒,推掌一送。细口玉壶抛出?数丈,稳稳落在壮汉的?桌上。

耶律尧着背后墙壁,半阖眼帘道:“这壶你请我的?,我再请回你吧。”

“……”

一时其余桌上的?吵嚷都小了片刻。

江湖中人过招,往往转瞬就能探知根底。

这一推一送,既柔又刚,不容小觑。

壮汉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铁青着脸继续玩牌。

也许是落了面子,心里不舒爽,每当?酒肆门?口又有流民乞讨时

?璍

,他率先放开嗓子谩骂:“哪里来的?讨嫌的??!死爹没娘的?玩意儿,跑到?人家地盘上来打秋风,滚滚滚,赶紧滚,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秦州富庶,但每到?暑汛,两河之?下仍有地域田地被淹,这些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流民只能四处逃窜,自然也会有人来到?秦州行乞。

官府能安置一部分,但终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至少这些食肆酒家,一晚上能见到?一两个行乞的?灾民。

耶律尧阖目养神,四周动静乱糟糟的?,他似是浑然不觉。掐算着时辰,打算等到?驿馆那边会客结束,再回去。

而那边,似是又有灾民前来,照旧是被酒意上头的?客人们好?一阵轰,这次甚至还有调笑:“哟,这小娘子确实生的?不错,风韵犹存的?,你过来陪我们喝酒怎么样?或者?打牌也行,赢了给你银子,输了——”

那几个弟兄对视一番,放声大笑:“每输一轮,你脱一件衣服怎么样?”

说着,似乎还有拉扯动静。

而下一刻,那位出?言不逊的?声音厉声尖叫:“我干他娘的?,这小兔崽子咬我!”

有什么人被踹出?去般,砸在哪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前来行乞的?女?子声音慌乱,忙奔过去:“悦儿!”

耶律尧缓缓睁开了眼。

酒肆四壁掌了灯笼,但仍旧昏暗迷离。

这次前来行乞的?是一对母子俩,母亲确实生得?好?看,细眉大眼,姿态坚韧,而她怀中的?小男孩七八岁左右,躺在撞得?东倒西歪的?桌椅之?间,被他娘按住,却仍旧凶巴巴盯着那些壮汉,还在试图起身反击。

灯火摇曳,吵嚷嘈杂。

喝酒的?、赌博的?、起哄的?、看热闹的?,酒客妓女?,江湖草芥,汇聚一堂。

一副可堪入壁画的?众生相。

他沉默不语,等壮汉阔步走去,想要一脚踩在小男孩胸口时,才将腰间长刀,连刀带鞘掷出?。

角度极为刁钻,藏月在空中打旋撞过壮汉后脑上,又稳稳当?当?回到?他手中。

这下,整个酒肆的?目光,都落在了耶律尧身上。

那位壮汉也是回头,阴森森地看向他:“小兄弟本地人外地人,哪个道上的??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耶律尧起身,漫不经心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他单手握刀,向那处狼藉走去。满堂寂静,无?人赶拦,于是,他侧身挡在这对母子前,淡声道:“他们也是无?名小卒,你也是。何?苦为难。”

喝了酒的?人容易上头。壮汉一个箭步上前,挥拳咒骂道:“你——”

耶律尧拇指一推刀柄。

可到?底那些同伴还有冷静的?,见状不妙,及时拉住撒酒疯的?壮汉,把他往后拖去,嘴里安抚道:“好?好?好?,你最厉害,你举世无?双,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走,我们打完这把牌,找女?人睡觉去!”

耶律尧又缓缓合上了刀鞘。

然后才侧头对那对母子道:“走吧。”

女?子把小男孩搀扶起来,跟着耶律尧走出?酒肆,千恩万谢了好?一番,刚要带着儿子走,那小男孩脆声开口:“恩公,您若有宽裕,能否赏一顿饭,不用给我,给我娘就像,我们赶了好?几天路,路上又迷路了,她好?几天没进米水了。我之?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耶律尧沉默片刻,掏出?一枚碎银,抛给小男孩道:“自己?买。”

小男孩也不怯,直直接住,道:“谢谢恩公!还有一事,想请教?一下恩公,我和我娘是想去晋中投靠舅舅,现在是该往西北走吗?可有近路能抄?”

耶律尧瞥了他一眼,又看了女?子一眼:“我不知道。你可以再打听打听。”

小男孩倒也不气?馁,朝他拱了拱手,小大人一般道:“那无?事,娘亲一定能带我到?晋中的?。再次拜谢恩公。”

说着,他似是方才被踹得?有点疼痛,嘶了一声,又不敢对娘亲撒娇,紧攥着银子,对旁边女?子扬起个灿烂的?笑:“走,娘亲,我们去吃好?吃的?。”

耶律尧面无?表情看着两人离去身影,“啧”了一声,还是快步追了上去,道:“秦州北边洪湖有林间栈道,很安全,直穿过去,便能入晋。不用费劲地从旁边秦岭绕道。”

小男孩眸光微动:“是。”

……

又四处逛了逛,回到?驿馆,夜色已?深。

天空星斗高悬,银河坠落,月色也皎洁似纱。

耶律尧顺着长廊走到?院中,下意识地往某间院落瞥了一眼,就看到?站在庭院之?中的?季檀。他脚步一顿,笑道:“季大人汇报了一晚上?”

季檀拢袖摇头:“这倒不是。我在等你。”

说着,他侧眸,示意身后人道:“把你方才告诉我的?话,再当?着他的?面重复一遍。”

那是一个小男孩,恭敬地抄手立在季檀身后,学舌一般道:“‘秦州北边洪湖有林间栈道,很安全,直穿过去,便能入晋。不用费劲地从旁边秦岭绕道。’——大人,他是这么说的?。”

耶律尧沉默看他半晌,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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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监律司出?来的?,攻心算计手段了得?。洪湖那处栈道,这三年是淹了还是毁了?”

季檀拱手:“想必阁下也不遑多让,当?年在北疆的?谋篇布局,可比我这狠辣攻心多了,经验更丰。这不,立刻猜到?破绽在哪了么。栈道去年年中被水冲垮,一直没有重建。”

耶律尧轻笑道:“不敢相比——酒里加了料?”

“毋庸紧张。静安散,无?色无?味,安神放松之?用。”季檀叹道,“否则你着实太警惕了些。”

耶律尧睨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季檀觉得?,他想把自己?头拧下来,只听见那语气?里危险至极:“今夜,那间酒肆,哪些是演戏,哪些是过客?”

季檀淡定道:“大半个都是衙门?的?武将。他们上下级,那女?子甚至官职还在调戏她的?酒客之?上,你倒也不用打抱不平,更不必捅到?郡主面前。说不准那位女?官现在正在教?训底下人,把小孩踹疼了。”

耶律尧顿住,从唇齿之?间溢出?一声笑来:“做事真是稳妥,不落任何?口舌。”

季檀与他对视:“那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如?何?为臣的?么?”

他轻描淡写道:“我从不对郡主有任何?隐瞒。上到?家国?大事,下到?府宅琐碎,说的?都是真话,也不屑于只说部分真话来搬动是非。所以,她很信我。”

耶律尧淡声道:“看出?来了,所以你打算和她再嚼次舌根?”

季檀不语,谨慎地看向他。

耶律尧挑衅般笑出?声来,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行,你若觉得?证据不够,我再给你一点便是。之?前在望都一见,还以为季大人不过寻常官吏,书生意气?,是靠她扶持才青云直上。今日总算知道,她为何?这般看重你了。”

“你果然记得?。什么失忆,不过糊弄郡主的?鬼话——”季檀冷冷道,转身行至门?前,扣门?。

他为臣子,自然要为主君排除一切隐患。郡主应要知此变数,才不至于陷入被动。

正要求见。

身后,耶律尧却笑道:“不用禀报,我这就向她坦白。”

说着,他迎上屋内温和的?问询,道:“是我,有话和你说。”

分开

耶律尧反客为主,决定自?行坦白——

季檀倒也没多惊讶。

他们二人虽不熟悉,但?都是聪明人。

这短短一天?下来,几乎也摸清了对方的处事风格,季檀知?道他不?会放任自?身处于被动,不?甚在意道:“若你能主动坦白,自?然更好。郡主信你?,不?要辜负她的信任。”

耶律尧却?轻哂一声:“说得真是大义凛然,你?敢说,你?完全没有私心么?”

季檀抬眸反问:“敢问我该有何私心?”

耶律尧脸上?看不?出?喜怒:“今晚试探,是你?自?行其是的吧。她身侧有暗卫守候,处事有幕僚

忆樺

参谋,我难道还?能起到什么左右朝局的作用么——退一万步讲,我能听你?们机密,等我带这些机密回北疆,早已成了旧闻。既然无关国事……”

他嘲讽一笑:“你?觉得我在?怀疑你?是什么私心?”

季檀宦海沉浮多年,同样不?露声色:“郡主之事,本就算国事。”

耶律尧道:“这么说,你?是完全的忠君报国之心了?”

季檀道:“这是自?然。倒是阁下这般放肆,有恃无恐……”

耶律尧哂笑:“如何?”

季檀镇定道:“不?也就是仗着失忆胡作非为么?若你?无病,郡主待你?还?会如此纵容?”

耶律尧微微一顿,笑道:“绝不?会训斥我就是了。”

这一厢攻防打了个有来有回。

而房中?脚步走近,两?人不?再压低声互相试探,默契静音。

于是,宣榕打开门来,就看到杵得跟门神似的,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微微一愣:“你?们……都还?有事情吗?”

话是“你?们”,看向的却?是季檀。毕竟从下午开始,他就禀报案略,也才告退不?久。

季檀自?觉退后,将目光转向耶律尧。

宣榕不?明白这是在?闹哪出?,就听到耶律尧轻描淡写地道:“他没有,回来路上?偶遇季大人,聊了几句。我有。”

宣榕温声笑道:“什么事?”

离得近,能嗅到青年身上?飘来的酒香。

逆着月光看去,他神色清明,泰然自?若道:“我恢复记忆了,来和你?说一声。不?跟你?继续北上?了,今夜也晚了,不?好趁夜走,我明日一早出?发回北疆。”

“……”

宣榕怔了怔,良久才道:“突然恢复的吗?可有不?适。”

耶律尧坦然点头:“对,今夜在?外喝酒,突然恢复的。还?行,头有点疼,除此之外并无大碍。我明早顺路去医馆瞧瞧。”

“今夜”这两?字,让季檀意识到不?妙:“你?——”

早已恢复记忆,却?刻意把?节点调至今夜。

不?啻于明晃晃的阳谋和威胁。

他若是敢说今夜进行了试探,试出?这人假装失忆、刻意隐瞒。

耶律尧就绝对敢反咬他一口。

扭曲真相,伪装成被他用童年苦痛恶意刺激,才陡然恢复记忆。

这种不?入流的布局,司空见惯。

他也没对郡主隐瞒过?。

但?试出?成果来是一码事,逼得人病情反复,又是一码事。

耶律尧用此威胁,再用“自?行离开”为筹码,换他不?戳破“假装失忆”。

果然,耶律尧显然知?道其中?微妙,偏首侧眸,冷冷道:“怎的,季大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但?说无妨。”

季檀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眸:“并无。”

能逼走他,倒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明面上?的针锋相对,变为暗流涌动。

宣榕品出?几分不?对劲:“……才刚恢复,就急着要走吗?”

耶律尧抚了抚护腕,慢条斯理道:“哈里克快镇不?住场子了,不?走怎么行,我可不?想赶回去给他收尸。更何况,我在?此也无事可做,帮不?到你?什么忙,反而可能给你?添堵。”

他说这话时,垂眸侧望,避开宣榕视线。

似是有几分抗拒。

宣榕愣了又愣,唇齿微张,想要说什么,但?季檀在?此,她不?好开口,半晌,才道:“你?挑匹快马走。但?置备各路关口的通关文牒,怎么着也得两?天?,恐怕要后天?下午才走得成。”

耶律尧静默片刻,拒绝道:“我直接走西凉边境,穿高原至达邬山。不?必相送。”

这下宣榕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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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照得她眸光澄淡,姿容无暇,像是缥缈于世。她收敛起所有情绪,温和有礼地道:“好。”

送走两?人,宣榕退回室内。

莫名觉得喉咙堵得慌。

而烛火跳窜,她沉默看了很久,拢住不?安的烛火,俯身吹灭。

翌日,晴空万里,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季檀一拨人有皇命在?身,行程都是火急火燎的,甚至天?没亮就启程赶路。

一众官兵押送犯人和囚车,骑马而出?。

晨曦光芒从马辔照过?,骏马似是被热狠了,难耐地嘶鸣一声。

不?仅是马,人也怕热,整个驿馆里的窗门几乎都半开着。

庭院之中?的假山流水,遮盖住远去的马蹄踏踏。

一扇侧窗前,耶律尧抱臂横眸,冷眼旁观。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绕行来到后院马厩。

有随侍行官在?喂马,这些良驹都金贵,能日行千里,吃得草料也精细。见他过?来,连忙道:“郡主知?会过?了,给您备好了马。”

耶律尧脚步一顿:“多谢。”

随侍将马给他牵来,那是一匹汗血宝马,精壮矫健。随侍随口问道:“走前不?和郡主说一声么?”

那匹马应是从州府新牵的,鼻子喷气,颇为认生。耶律尧便抬手抚了抚它的头,额头与?它相碰,等它没那么抵触了,才道:“不?了。劳烦大人替我转告一下。近来多谢照顾,也请大人带我托告感激之情。”

虽说他敢和季檀叫板,笃定宣榕绝不?会训斥他。

但?其余诸事,他都赌不?起。

赌不?起宣榕心境,赌不?起她如今看法,更赌不?起“等你?恢复记忆再说”,等来的到底是拒绝,还?是缓判,还?是……欣然接受。

人生俗世,江河万里,二十年挣扎。

他对待万事万物,都可以狂傲恣肆,不?放在?心上?。

除了对她。

千般因果,万种凡思。

不?过?化为三个字——“他不?敢”。

……

从秦州回京,紧赶慢赶,也不?过?十来天?的路程。

宣榕归京时,恰逢三伏天?,哪怕是地处北方的望都,也热得不?成样子。

帝王携了后宫去往行宫避暑,带走一众大臣随扈。

因此,整个帝都反而变得萧静不?少。

朝堂政事渐消,宣榕也没想往行宫凑热闹,就窝在?家里头,捡起许久没练的一副碑帖,仔细临摹。

有人端着一碗冰汤过?来,笑眯眯道:“绒花儿这几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方才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应。”

少女静静端坐,乌发垂腰,眉目清淡犹如远山高水,清湛的眸子抬眸看来时,尘世都仿佛因此安静了一瞬。

她闻言抬头,轻轻道:“娘亲,我只是写得太入神了。”

长公主一袭浓紫绸裙,艳压群芳,大步凑过?来,赞了几句宣榕临的碑帖,督促她喝了解暑去湿的莲子汤,才道:“那也不?至于没听到我说的话。”

宣榕按了按眉心:“没歇息好。”

长公主话锋一转:“耶律尧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本就性格直爽,又位高权重,不?需要对任何人弯弯绕绕,也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

宣榕一噎,放下碗勺道:“他情况大好,先行回北疆了。”

长公主摸摸下巴,咂摸道:“突然好的?”

宣榕“嗯”了一声。

“走得急匆匆的?和季庭芝同一天??”

宣榕不?是很想提,但?还?是又“嗯”了一声。

“咦?”长公主便危险地眯了眯眼:“不?对劲啊,这小子,是不?是假装失忆骗你?,被人戳破了啊。”

宣榕:“……”

她自?然想过?这个可能,但?又觉得匪夷所思。

纳闷道:“那也不?至于急切离开呀,如今时局摆在?那里,大齐还?会对他不?利吗?思来想去,也确实只能是北疆时局紧张,他急着赶回去主持大局了。”

长公主狐疑道:“三年都没管过?了,还?差这一天?两?天?的?”

宣榕重新提笔,垂下眸来道:“不?知?道。”

她兴致不?高,长公主愈发犹疑,又不?好直接问,走出?书?房,越过?池塘水榭,先是召来容松问了问详情,又把?暗卫唤来挨个询问,最后直接命人去请正在?当值的季檀。

季檀来禀,将情况和盘托出?。

包括耶律尧以计威胁。

谢重姒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波动,品着掌心凉茶,等到季檀告辞离去,才将那杯根本没动的花茶往手边案上?重重一搁,气得声音都有点发颤:“反了他了!”

“……”四周的随从没一个敢吭声。

长公主发火,自?然有人赶紧去请宣大人。

所以,谢重姒这火也没能发太久,当她在?屋里来回踱步半盏茶后,就听到不?急不?缓的脚步传来,清润一声:“又在?为小辈的事儿动怒?”

谢重姒骂道:“此子心机深沉,作风张扬。我当年看得果真不?错。可他要是能张扬到我面前来,我还?能赞他一句有胆识。这样不?辞而别,怎么个做事法子?”

宣珏:“……”

他还?没太跟上?节奏,啼笑皆非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重姒三言两?语交代干净,宣珏笑了一声:“我去和绒花儿聊几句。”

他官服未换,就这么走到书?房。

没有提任何此次南下安定,又归北的事情,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道:“近来有个情况,需要人去摸排探查一番,绒花儿,你?可想去?”

宣榕停笔问道:“爹爹,什么事?”

宣珏温和淡笑,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政务:“京郊那块有不?少荒野孤坟,早年据说还?有乱葬岗的些许罪臣遗骸,近年有些人沉冤昭雪,我就捉摸着,是否要把?他们的尸骸寻找出?来。”

宣榕仔细听着。

然后就听到父亲建议道:“你?若有空,可以领着阿望去探探,看看哪些地下埋了枯骨,记录在?案,我之后让人去一一处理。阿望只有你?使唤得动。如何,可愿意去?”

发现

阿望嗅觉敏锐,挖尸寻骨不在话下。

可这种活计,应当排不到她头上。宣榕奇怪道:“怎么?不找官差去?办?”

宣珏在太师椅上?坐下,捻起一页半干的纸页端详,纸上?隶书沉凝方正,他边看边道:“御林卫跟了去行宫,留守京城的人只有几百,本就要负责巡逻诸事,不好给他们?再添担子。”

他顿了顿,又道:“而翻案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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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提议,不被内阁看好,六个人只有我与谭沐赞同,自然也不便把活交给吏部、刑部或者京兆尹——干脆作为?府上?的私事,暗地?处理妥当算了,就当攒点功德。”

宣榕了然:“好呀。”

她正好郁结于心,不如出去?走走。

但或许是情?愫溢于言表,宣珏失笑,不着痕迹地?试探道:“怎么?这般郁郁寡欢的,要是觉得酷暑炎热,不想出去?就算了。为?这事病一场,划不来。”

“不是因为?这事儿……”

宣珏道:“那是为?何?”

原因千头万绪,就算是她,也没有捋清。

热烈诉说钟情?的青年,仿佛确因失忆,才口出妄言,真?实的想法就算不截然相反,也与这大相径庭——

否则他不至于想起往事,就毫无留恋地?告辞离去?。

哪怕……说点什么?呢?

一句都?没说就走了。

可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愁肠百转……

未免也太敏感了,难登大雅之?堂。

宣榕沉默,半晌之?后道:“无事。”

首辅大人把碑帖叠放一旁,和煦笑道:“绒花儿,虽然我们?从小教诲你,要克己?忍性?,不能?仗势欺人。但,你若真?的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天上?星、水中月,只要凡俗能?取得,你都?能?如愿以偿。”

这话里话外,有种强取豪夺的意味。宣榕托着下巴,慢吞吞道:“爹爹,你又在打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愁什么?。”

她还能?直接把人找来质问吗?

找人不是她的作风。

质问同样。

宣珏顺势追问:“那你在愁什么??”

宣榕显露出几分挣扎,犹豫片刻,还是道:“……不想说。”

“那便不谈。”宣珏摆了摆手,笑道。他不是穷讲究孝悌的父亲,反倒安慰起女儿,“说不准很快便能?柳暗花明,自行圆满呢。天下之?道,也不过四个字,顺其自然。”

说着,他从容不迫地?起身,回衙门处理政务去?了。

离开时合门轻震,窗角挂的铃铛清脆悠然——

“叮。”

“锵。”

战马奔腾,哈里克险而又险地?把一杆长枪挑飞。

又见前?面那身影不顾前?敌,驭马前?冲,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阿尧!你缓点!小心埋伏——”

耶律尧声线散漫:“放心,没那么?多人。”

他那匹马也凶悍,不畏刀枪,踩踏过黄沙和尸体,载着主人杀了个七进七出。

等这场战事尘埃落幕,耶律尧立刻把头盔一摘,露出那张没什么?笑意的脸。下颚有道血迹,从薄唇边划过,不是他的血,却平添一抹厉色。

看得出来,耶律尧极不喜欢甲胄,一边解着盔甲,一边吩咐亲卫处理俘虏,清点物资。

待到身无束缚,才转向惊魂不定的哈里克,问道:“还杵在这里作甚,该休息去?休息。接下来一个月都?有硬仗。”

周遭草场辽阔,雪山隐隐,远处牛羊正在清澈寒湖中饮水。浑然不知附近刚有一场激烈追逐。再稍近一点,成片的木林郁郁葱葱,积雪顺着草木滚落。

天地?如此?辽阔,哪怕望都?都?已夏日炎炎。

此?处仍寒冰刺骨,风寒呼啸。

哈里克靠着他的马,一脸绝望:“被你吓的。生死一线走过,魂魄还在萨满那边没找回来。我缓一缓。你每次作战都?太冒进了。”

耶律尧看向他,道:“可我每次都?赢了。”

哈里克道:“是是是。莫斯提有多喜欢埋伏,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往人家堆里冲,万一他在这处杉木林里藏了人,把咱们?包饺子一样一锅端了呢?你心烦意乱,心情?不好,也得讲究个谨慎啊!”

苍鹰在头顶盘旋,耶律尧抬起手臂,让它落到护腕,轻嗤一声:“不是说了么?,他们?人不够,莫斯提骑兵三千,步兵两万,又是兵分四路逃跑,就算埋伏,也不值一提——你怕个什么?,我还会不把你全须全尾带回去?吗?”

说着,耶律尧掀睫抬眸,眸色冷然,看了哈里克一眼?。

哈里克:“……”

他被这一眼?吓得一个激灵,本想抱怨的心思顿收,哀嚎示弱:“我闺女刚出生,我还在哄她喊阿塔呢,副将四五个,你找个本就最?近无聊,想要寻乐的人不好么?……”

耶律尧道:“不好。”

哈里克道:“……你就是嫉妒我,老婆孩子热炕头。”

耶律尧面无表情?看他,半晌,像是默认一般,微微一笑:“那你还提?”

“……”哈里克很想闭嘴,但还是忍不住道,“不是,你和那位到底如何了???其实只要你还活着,消息传来,北疆再稳住一两个月不是问题,实在不用……着急忙慌赶回来。”

耶律尧一言不发?喂着鹰。

他身量高挑颀长,又宽肩窄腰,薄衫下手臂肌理线条若隐若现的,哪怕站立不动,也压迫感十足。

哈里克迟迟等不到他答复,心虚起来,刚要开口。就听见淡淡的一声:“中秋九月,是不是本要派人入齐谈判,商量南下御凉之?事?”

哈里克一愣:“对。怎么?,计划要变?”

耶律尧放飞吃饱喝足的追虹,漫不经?心道:“不变。不过如若这样,最?迟九月初,要把内乱平了。”

这句话说得慢条斯理。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哈里克怔了怔:“你想一道去?望都??”

耶律尧翻身上?马,没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哈里克闻言苦笑道:“得,那我这两个月不消睡觉了。”

饶是他跟过大小战事,也有种风浪铺面的窒息,下意识的,喘气都?粗了几分。

身处漩涡中心的青年却恍若不觉,冷静至极,也冷漠至极:“那放你三天假,回去?一趟。三天后,直接领兵往北,我们?木刻山脚汇合。”

说着,他一夹马肚。

那匹快马

奔腾而去?。

四五匹骏马,会同一匹矫健雪狼,在望都?长街上?疾驰往西。

正值清晨,晨雾未散,哪怕是最?为?繁华的朱雀大道,也几近无人。

望都?有着东贵南富,西郊荒凉的传统。

官员权贵,多住东边,行商坐贾,多居南侧。而越往西走,民众越少,等到了西郊之?外,草野广阔,树林错落,能?看到些许穷苦百姓,也能?隔三差五看到些无名孤坟。

若是清明年节,坟前?有祭奠,那说明还是有人知晓尸骨身份。

若是空荡无物,那多半也是人死后敷衍拢起的土包。

在乱葬岗附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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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居多。

容松率先下了马,他用手掌扇风,只觉得此?地?莫名令人毛骨悚然,虽是酷暑,但从脚下泥地?里,渗出一股阴冷森寒之?气,冻得头皮发?麻,哆嗦道:“……郡、郡主,这也太阴森森了吧,中午阳气重,我们?应当中午来啊……”

放眼?望去?,林木一眼?望不到头。间或竖立几座残破石碑。

雾气半遮半掩,怪鸟嘈杂乱叫,枯枝败叶在地?上?交叠,形成厚厚腐殖层,走上?一步,软榻泥泞,又走一步,就可能?听到“嘎吱”枯叶脆响——

令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宣榕同样下了马,见阿望立刻黏了过来,不由笑道:“咱们?办的是私事,不宜光明正大,你就当作倒斗一样,见不得人吧。”

容松当然知道今儿是何差事,不满道:“做的是善事好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脚边有个雪白的庞然大物,诡异可怖感顿消。

宣榕抬掌,顺着阿望柔顺的头颈揉了揉,温声道:“朋党之?争,不以人死为?终结。举个例子,这乱葬岗里的尸骸,有三十多年前?被抄家的兵部尚书裴恬,他有个门生叫李幡,李幡和袁阁老,年轻之?时可是颇为?不对付。

“两人文斗武斗,几乎斗得两败俱伤,最?后还是李幡见恩师倒台,辞官离去?,这两人才没继续扯头花。如今袁阁老已然入阁,和爹爹共事,我们?若是把裴恬骸骨寻出来,做法超度,好生安葬,他会怎么?想爹爹?”

容松本就习惯了官场的长袖善舞,了然道:“原来内阁其余诸位,对此?事并?非斗赞同啊,也是宣大人好说话,照顾每个人脸面。要是我,直接就……”

一枚石子打在了容松头上?,他痛得嗷呜一声,把大逆不道的话吞了下去?,恨声道:“哥你又打我!”

容渡已经?闷头开始干活,将手中一本刑部记录翻得飞快,忙里抽闲弹了容松一下,又瞥了他一眼?,道:“话多。”

说着,他已是在数处坟前?做了记号。

宣榕由着他们?先寻已有记载的骸骨,等晨雾再稍微散了一点,才拍了拍阿望的头,软声道:“好阿望,今儿就拜托你了。满门施刑的骸骨,是会聚在一起的,你先帮忙找出这种,我们?再分别是裴恬一家、岳素一家,还是曹园一家。”

阿望极通人性?,宣榕连说带比划地?和它交流半天,它便嗷呜一声,兴高采烈领命干活。

雪狼嗅觉敏锐,在密林之?间拉回逡巡,不出片刻,驻足于一块平坦的空地?。

这里无木无草,唯有一朵小花开得小心翼翼,随风左右摇摆。

容渡立刻领人过来挖掘,起先一无所获,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才破开早已坚硬的厚土,一铁锹下去?,咣当一声,裸露出的惨白与铁器相碰。

这是一处埋尸坑。

确认之?后,宣榕便挪开了目光,继续如法炮制,让阿望将其余的几处坑穴找出。期间还有些许孤坟被找到。

阿望愈战愈勇,又找到一处坟坑后,乖巧坐下,仰头望向宣榕,一副“我很厉害”的求夸表情?。

宣榕不由失笑,当真?摸了摸它那竖起来的神气耳朵,道:“阿望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找到。若没有你在,我们?当真?左支右绌,得废很多无用功呢。”

许是称赞让阿望膨胀起来,它撒欢一样猛蹿出去?,漫无目的跑了出去?,兴奋无比,但回来时,却带了几分疑惑,它犹豫片刻,叼起宣榕的裙摆,二话不说就把她往某个方向扯。

宣榕差点没被拽倒,赶紧稳住身子,哭笑不得道:“慢点,又有发?现啦?那也不用着急,天都?还没大亮呢,况且就算今天没忙完,明天再来也就……”

话音未落,阿望已是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朝树林腹地?走去?,又在某棵树前?站定,眼?巴巴地?回头看向宣榕,像是示意她快跟上?来。

宣榕只能?照做。

许是林间阴湿,杂草蔓延,一路并?不好走。

不知过了多久,转到一处荒凉的小道。道路边,有四五处坟墓,皆立碑刻铭。看来是那些尚有家眷的罪臣,被人偷偷立了碑。

阿望就是在这些墓碑前?停了脚。

宣榕随意扫了一眼?,道:“这些都?知道身份呀,不用找出来……咦?”

她视线陡然顿住,凝在某一块石碑上?。

上?书碑文,比其余的坟墓来的更简单,不过中三侧九,共计十二个字。而且极为?隐晦,似是罪臣家眷,怕被人挖坟鞭尸,故意隐匿了身份,只留个你知我知的戳,好为?日后祭奠指引。

可是,这十二个字……

风骨俊秀,同她的正楷风格一模一样。

若非印象里从未替人写过墓碑,她真?以为?这是自己?的真?迹。

日光渐起,晨雾缭绕。

宣榕走进些许,半蹲下来,指尖轻触这几个字,微微蹙眉,读出声来:

“无名氏。”

“昭平四年五月廿二立。”

回应

宣榕诞辰是五月廿二,对临近的时日较为敏感。

因?此?,她拂去碑上细尘,刻意多看了几?眼,喃喃道?:“从新旧来?看,确有三年。可是既无鲜花旧痕,也无焚纸祭奠,谁立了这么一座坟茔……”

正在疑惑不解之时,阿望按耐不住了。

它本就好动?,猛然一蹬,越碑踏坟,然后?亮出爪牙——开始刨土。

把容松他们挖坟掘尸之姿态,学了个惟妙惟肖。

但这处坟墓不需做法迁徙啊……

宣榕见状,陡然一惊,喝止道?:“阿望!不可无礼!”

可还是晚了一步。

雪狼身躯高大,四肢用力,轻而?易举地刨开林间松软泥土。紧接着,一道?尖锐摩擦声打破寂静。

似是爪尖划过漆盒。

宣榕迟疑起身,向里望去。

只?见这座小巧坟茔里,没有骸骨棺椁,唯有一方匣盒静静陈列,躺在蓬松土壤之间。

包裹了绸布,经历岁月,微腐陈朽,露出盒上精致的云纹彩绘。

而?阿望不知为何,愈发兴奋,咬住布料一角,用蛮劲把盒子一拽而?出——砰地一声锁扣碎响,里面物什天女散花一般滚落。

“阿望你啊……”宣榕轻叹了口气,没舍得?责备这位丝毫不觉做错了事的罪魁祸首,无奈摇头?,蹲下?来?捡拾东西,叮嘱道?,“离远一点,别踩着人家遗物了。”

说?着,她不顾泥渍,将滚落脚边的两枚印章拾掇起来?。

那是一圆一方两枚印章,和田玉雕刻,玉质温润。

从她细长的手指滚到掌心。

宣榕看清了其?上文字。

一汉文,一北疆文,但都?是同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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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

极为眼熟。

宣榕怔愣当场,顿了顿,不可思议地对着阿望道?:“这是……你主人立的衣冠冢吗?”

阿望欢快地“嗷呜”了一嗓子。

宣榕沉默良久,一时情绪翻江倒海,缓了缓才半蹲下?来?。

她抱起匣盒,飞快地装捡其?余旧物。

东西不多,但都?保存完好。

一卷细绳捆妥的边塞诗文。

一道?字迹磨损的金箔护身符。

一尊简陋粗糙的泥塑观音像。

一本礼极殿习读的策论,随手一翻,某页夹的书签飘落,宣榕眼疾手快抓住,端详片刻,才发现是一朵干燥的玉兰花。

一柄外鞘璀璨华丽的弯刀,虽是仿制,但同样沉重。曾在她腰间挂过四年。

一片琉璃莲花盏,制式精美,在佛教盛行的大齐随处可见。

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凑到鼻尖,隐约能嗅到药味。

幽深静谧里,宣榕捧着整整十四年的光阴岁月,久久出神。阳光从树林缝隙挤入,她犹如一尊冰雕玉砌的观音像,维持跪坐姿势,像是不堪承受一般,垂首敛眸,乌发如瀑,眉目悲悯,甚至带了一丝苦痛。

这本该是遗物。

带着眷恋入土,伴随虔诚刻骨。

一朝重见天日,震得?人心恍惚。

许是她神色有异,阿望不安地用鼻尖蹭了蹭她。

良久,宣榕才呢喃出声:“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原来?……他并不讨厌‘尧’这个名字啊。”

……

京郊旧坟重迁,宣榕花了小半月处理妥当。

办得?低调,这些冤魂被重新安葬在了冀州碧绿的仓山,立碑刻字。若有后?人,请其?来?祭扫,若无后?人,附近村民会代为管理。

等忙完此?事,她要找父亲禀告。

时值内阁其?余几?位阁老?来?府,商讨事务。

见宣榕送来?冰品,皆是乐呵呵的,年逾古稀的黄阁老?笑道?:“见过郡主。哎哟,正在谈论西线军防,心急上火呢,您这解暑汤汁来?得?真及时。”

宣榕微微一笑,不插嘴,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等内阁众人谈完政事散去,才呈禀道?:“爹爹,乱葬岗方圆五十余里,有名有姓者,有三百一十七人,有名无姓者,有十二家七百余人。除了昔帅她说?要自行安排昔家后?事,其?余的骸骨都?已迁移正名,立碑刻传。”

宣珏正在看着沙盘,满意颔首:“做得?不错。累坏了吧?要不要也去行宫歇两天?陛下?他们至少?还有一月才会回来?。”

宣榕摇头?,道?:“不了。我在想……”

“想甚?”

宣榕犹豫道?:“去北疆一趟。”

宣珏微微一顿,心下?了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北疆这地儿,十年里头?八年在打仗,近来?更是部落纷争。别说?外族踏入,面临人生地不熟的困境,就算是他们自己人,也不能保证今夜睡去,明日还能醒来?——你跑去做什么?”

宣榕有几?分无精打采:“……我就想想也不行嘛。”

宣珏声线温润:“除非此?地有我齐驻军,否则,我和你娘不会放心的。想见什么人,让他来?齐。”

宣榕惊讶抬眸。

宣珏则从战事沙盘中收回视线,转向她笑道?:“怎么,你爹看上去很像老?古板么?”

宣榕眨眼道?:“爹爹春秋鼎盛,正值风华呢。只?是您这般从容,还真有点出乎意料……那您会说?服娘亲吗?”

父女俩打着机锋,含蓄委婉,没有一句直白。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会一头?雾水。

宣珏却能回道?:“我会游说?,但十有八九说?服不了。你娘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她不把人轰出望都?,都?算看你面上手下?留情。更何况,她那态度十几?年了,改变亦非一朝一夕。”

宣榕:“……”

她也不气馁:“那我另行想法子吧。”

两国邦交,互通使?节,都?要提前商讨来?往名册。

此?事归鸿胪寺管,宣榕便?委托其?增添人名,送书北疆。过上十几?日,鸿胪寺少?卿来?报,却是歉愧道?:“郡主,那边……拒绝了。”

宣榕也知这种请求离谱——哪有正值动?乱,撺掇主君出国的道?理,她不甚在意道?:“无妨。本就是试一试。”见少?卿忐忑不安的情绪缓和,宣榕又随口道?:“对了,连大人,请教你一事。”

少?卿立刻恭敬道?:“郡主请说?。”

宣榕问道?:“我只?清楚大齐民情,大人却精通各国风俗。您说?,草原上准备聘礼,需要些什么呢?”

少?卿:“???”

他联系名册和这句话,瞬间像是脑补出了不得?的内幕,脸色都?微微一变,迟疑道?:“这……要看给谁准备了。若是寻常姑娘,几?十匹牛羊也就是了,若是部落首领的女儿,那数万亩肥沃的领地都?不算过分……若是我齐贵女,只?怕更要有诚意。敢问郡主是……想看对方是否坦诚么?”

宣榕失笑:“若是我要给草原的小狼准备聘礼呢?”

少?卿:“…………”

他如遭雷击,没料到猜反了,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那……”越着急,越不知从何说?起,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让戚将军再把北疆打下?来?也就是了,哪里需要什么聘礼。”

宣榕:“……”

好在她也知道?这是胡言乱语,不用当真,没为难人,又了解了些许北疆风俗,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手边,是一卷北疆战事急递。

躁动?不安的疆域,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被镇压下?来?。

在此?期间,耶律尧甚至还有闲心,派了三万步兵五千骑兵,突袭西凉,扰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军粮遭创,东边战线供给不足,直接导致西凉丢了两座城池。

等到九月天气转凉,望都?银杏金黄。

北疆十三连营臣服安定,洽谈合作事项的使?节团也入了望都?。

此?时的京城,昭告五谷丰登的秋祭落幕,象征中秋的赏菊宴风风火火,每天都?有四五场。

不过听说?谈判并不算太顺利。

两方都?有顾忌,也都?为自身利益据理力争。在派兵多少?、主帅谁人、胜败分割这些琐碎上还有的磨。

但饶是如此?,主调也是平和友善——

帝王主动?留他们在天金阙用过膳,京中赏菊私宴,也有不少?对他们伸出橄榄枝。公主府自然也随大流,发了一封请柬。

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料到一行人真就上了门?。

为首的还是哈里克,他眼底青黑,似是两个月来?被折磨的,但这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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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他带着看好戏的神色,挤眉弄眼道?:“昭平郡主,许久不见啊!”

今儿府外马车群聚,府内宾客如云,衣香鬓影,大部分自有随侍接待。

能让宣榕亲自来?迎的不多。她温声道?:“许久不见。今儿秋雨微寒,虽然不大,但怕有人身虚感了风寒,在院中廊亭置了热茶热汤,帷幕方亭也支了五六座,待会在亭中品菊即可。”

哈里克连忙道?:“好的好的。”

他身后?跟了三个人,样貌皆是陌生,没有谈判使?臣,都?是高个俊朗的年轻士官。定然都?经受过鲜血淬炼,浑身透出一股森然杀气,甚至有种熟悉感。

见状,宣榕奇道?:“其?余大人呢?没来??”

哈里克苦笑道?:“没有……刚和你们袁阁老?带的礼部诸臣,鏖战一宿呢,补觉去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没我们这些年轻人能熬。”

宣榕没忍住笑出声来?,引他们到中亭,方才离开。

等她身影远去,哈里克才偏过头?,在人来?人往里,微不可查地对身侧青年道?:“你就打算这么易容半个月,再回北疆?不打算袒露你在这里?”

一旁,青年踱步到长廊之下?。三位士官都?眉目俊朗,唯有他格外气定神闲,垂眸欣赏着金菊硕大的花株,抬手一碰,堆叠的水珠滴溜滚落。

他淡淡道?:“暂时不。”

哈里克不甚赞同:“小心别被她发现。你是易容了,但身材未变。就算带着他们……”

说?着,他一指另两士官,这两人与耶律尧身量相似,体型相仿,若不看脸,很难分辨,但哈里克还是不安道?:“熟悉的人也难免会认出来?吧……”

耶律尧抿唇不语。

秋季的雨淅淅沥沥,时而?盛,时而?停。

冷风过境,有婢女送来?四盏热茶,等到递给耶律尧时,不知谁家的孩童跑了过来?,撞到婢女,那杯没有端稳,大半招待给了耶律尧的右袖,小半洒在了他的右手。

手掌瞬间泛起烫伤的红。

婢女惊了一惊,忙不迭告罪:“您没事吧。贵客请来?,府上有医师,给您处理一下?。”

耶律尧不甚在意,刚要拒绝,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便?应

忆樺

承下?来?:“好。”

公主府雕梁画栋,既有皇家的大气,也不失江南的风韵。

哪怕是一间供客人休憩上药的厢房,也摆放了水墨屏风。屏上白鹤展翅,山水浩渺。

太医给耶律尧仔细上了药,方才提着药匣告辞。

而?又过了片刻,有脚步从屏风后?走来?。她的声音属实独特,空灵而?不空洞,说?出的话也周道?至极:“府上招待不周,让客人受伤了,实在抱歉。您在此?休息会儿,有何需求只?管提。”

耶律尧静默地看着她。

入秋转冷,她襦裙之上还套了绸锦袄褂,毛滚领边衬在雪白的一张脸旁,行走时,耳边明档不晃,足下?脚步平稳,愈发显得?人清冷矜贵。

他转过视线,道?:“郡主客气了。”

宣榕微微一笑:“有朋自远方来?,再怎么客气也不为过。”说?着,她走到耶律尧身边,试探问道?:“听人说?你手掌烫伤,可还严重?”

耶律尧便?摊平掌心给她看:“无事。不过你这药膏有点意思,怎么这般火辣,像是灼烧一般,倒不像是治疗烫伤的药膏,像是祛疤的,医师拿错了不成?”

青年的手薄而?修长,指骨有力,掌上疤痕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隐没了许多年的一颗掌心痣来?——

果然。

宣榕怔了怔,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另一瓶药膏:“……确实不是治疗烫伤的。这才是。”她戳破他的身份:“耶律,快上药吧。”

“……”即便?早有预感,耶律尧也不由神色一暗,他接过药膏,徐声道?,“怎么认出我来?的?手?这有什么与众不同?”

宣榕道?:“不是通过手。”

耶律尧随意地抹完烫伤膏药,问道?:“那是什么?”

宣榕沉默片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终还是道?:“……耳孔位置。”顿了顿,欲盖弥彰道?:“那什么,面具做的还是精妙的,我没看出问题。”

“……”

气氛一时微妙。

耶律尧低笑一声,掀了面具,露出那张精致妖野的脸,道?:“原来?如此?。”

宣榕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方才继续道?:“那个盒子里,大部分东西我都?有印象,唯独两件物品,苦思冥想许久也没有头?绪。于是我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耶律尧却像是听到了可怖之极的一句话,眸光倏而?晦涩,即使?仍旧面色如常,整个人也透出一股危险,打断她道?:“什么盒子?”

宣榕比划道?:“京郊发现的。”

她没有详细明说?,未提出处,或许在耶律尧看来?,这似乎是给他留最后?一丝脸面,于是青年神色莫测,陡然起身道?:“我去把它处理掉,你不用在意里面装的东西。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可行?”

宣榕叫住他:“耶律。”

耶律尧只?能顿住脚步。

宣榕又道?:“你坐下?。”

耶律尧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宣榕重复一遍:“那些东西就算处理,也不急这一时。你先坐下?,否则我和你说?话还得?仰着头?,不方便?。”

耶律尧右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几?次下?来?,似是镇定了一点,才坐到方才的太师椅上,换他仰头?看着宣榕,道?:“好,我坐下?。你有什么话,说?罢。”

宣榕的声音很轻,像花枝落雪地:“你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吗?”

那一瞬间,耶律尧的脸色竟然可以称得?上惨白,一字一句斟酌道?:“若能不通过你口得?知答案,自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你来?说?,便?不是很想了。一定要说?么?或者,一定要现在说?么?”

宣榕了然:“但这种事情,拖得?愈久,愈不好吧。”

耶律尧缓缓闭上了眼,苦笑一声:“你说?得?倒也对。”

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刑判。

在等是坠入阿鼻地狱,还是无罪光明。

下?一刻,一个吻温柔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轻如鹅毛。重似千钧。

神明原谅了她最虔诚卑微的信徒。

而?宣榕睫羽轻颤,雪肤笼霞,强忍着羞意,维持弯腰的动?作。她本就不擅长表达情绪,见耶律尧始终一动?不动?,热意从耳垂蔓延到了脸颊,忍不住要起身。

可就在此?时,青年猛然睁眼,不假思索地抬掌按住她的后?颈,锢得?她动?弹不得?。紧接着微抬下?颚,咬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唇齿,侵城略地,炽烈地掠夺走每一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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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被她亲自取走,那这份浓的快要溢出的情愫便?再也掩盖不住。

也不必再遮掩。

抛却了伪装,忘却了小心翼翼。

十四年月亮阴晴圆缺,人间聚散离合。

行到此?处,终至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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