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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观音 雕弦暮偶 40875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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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人

看到昔咏当真在赌坊“朝天阁”前勒马,英气的柳眉紧拧,翻身下马,右手?按住佩剑剑柄,踏步上楼。

宣榕失神一瞬,而耶律尧若有所思,笑了?一声,微微侧头压低声线:“正职调任前夕,她应当更爱惜羽毛才是。还亲自现身,说?明宋灼在她心里分量也不低。”

宣榕神色不变:“为何认为昔大?人要调任了??”

耶律尧不?假思索道:“前几年让昔咏各地任职、熟悉驻军,又让她当了?快三年?御林军指挥使,去年?更是护卫你出京。军功有的,资历刷了?,脸也露了?,恐怕年?后就?会给?她安排新的统帅职位吧——你家哪一位长辈的意思?”

宣榕向对?面望去,昔咏已入坊内,便“唔”了?一声:“娘亲的意思。她很赏识昔大?人,总想让我跟她多学学。”

“……?”耶律尧奇道,“她做事远无你?周全,你?跟她学什么?学怎么近战揍人吗?”

宣榕轻笑着摆手?:“不?是啦。学钝感。把心磨得粗粝一点,肚子饿了?就?先吃饭,天塌下来也能裹着被子先睡觉。人之一生,抛却功名利禄,不?也就?吃与睡两?件事么?”

耶律尧沉默片刻,半晌,不?辩情?绪地淡淡道:“狠厉是靠磨难和痛苦换的,粗粝也是。你?怎么会认为自己?需要这种东西?”

京中贵女,论身份地位,无人能比过宣榕。

论博闻强识、机敏善断,恐怕也几无人能胜过她。

昭平郡主在花团锦簇里降生,她像是个国泰民安、物阜民丰的昭告,既可以做个富贵闲人,无忧无虑甚至嚣张跋扈过完这一生;亦可以翻云覆雨,做大?齐第一位女帝。

可她偏偏都不?。

宣榕往回撤了?几步,依旧注意着赌坊动静,无奈道:“可我想走出公主府,去看看更广阔的天下呀。”

直面人世间时,粗粝是必要的。与一个人是否良善无关。

耶律尧不?置可否,垂眸望去。这个角度,少女眉心朱砂蕴了?午后暖光,圣洁皎皎。

说?来奇怪,京中流行的妆容几年?一换,桃花妆、飞霞妆盛行一时又销声匿迹。唯有观音妆长久不?衰,就?连今日?街上,放眼望去,很多妙龄女郎都是点染眉心。

或娇俏可爱,或灵动活泼。

但鲜少有人能如宣榕这般,立于此处,即为悲悯。

耶律尧缓缓挪开目光。

宣榕忽然轻道:“咦,那轮椅做得机巧。宋家仆从方才送来的吗?”

又一辆天女散花的花车驶过,花瓣如雨落后,展现出长街对?面景象。

昔咏一身轻甲,沉着脸,步伐稳重地殿后而行。

在她前方,宋灼早已坐在一方铁木轮椅上。那轮椅做得精巧华贵,扶手?坠金镀银,后轮处有可收缩的三角支轮,哪怕过阶梯也如履平地。

比起昔咏阴霾的脸,宋灼倒是笑得没心没肺,说?了?几句什么,直把昔咏说?得暴跳如雷,怒喝相斥。于是,他微敛神色,愁眉不?展,一副西子捂心模样。

弱不?禁风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

百姓根本不?惧守卫京城的御林军,长街嘈杂。

宣榕还是听不?清对?面说?话声,只能看到宋灼又揣着可怜表情?,启唇数句,这次,昔咏面色终于缓了?缓。

宣榕稍放下心来:“看来没什么问题……阿松你?这是什么表情??”

容松一脸不?忍直视,漂亮的五官扭曲:“没、没什么……”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视听远超常人。宣榕侧头,果?然,耶律尧眉梢一挑,也看得饶有趣味,喉间似是滚出了?一声:“……嗯?有点意思。”

宣榕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耶律尧笑道:“确实没什么。宋灼在卖惨,昔咏好?像有点吃这套……?”

宣榕:“…………”

宣榕一脸无奈地道:“别议论她私事了?,走罢。望都上下好?玩的不?少,你?这几日?可有四处逛逛?”

“没。临近年?关,又是番邦来朝,又是商旅来贸。人太多了?,吵。”耶律尧漫不?经心道,“最近在教阿望后空翻。它?差不?多学会了?。”

宣榕脚步微顿,忽然心动起来。又摸了?摸袖中弯刀,想起几天前的计划,秉持择日?不?如撞日?的态度,干脆道:“我能跟你?去看看么?阿望在京可适应?”

耶律尧失笑:“那是公主府的客宅,是你?家。你?直接半夜闯入都行。望都冬季寒凉,雪狼喜冷,一天到晚赖在雪地里打滚,比在北疆都热闹。不?过,它?只是‘差不?多’会,你?可能会失望。”

他们不?急不?缓地漫过人潮,来到西城,拐过几处巷道。

客宅区安静不?少。此处不?仅是公主府的客宅,大?鸿胪寺招待外宾之所,也多居于此。

近日?已有不?少小国派使节入齐。

走在巷道,偶尔能嗅到几道外域佳肴香,听到几句番邦语,几声异国乐器调。

还有阿望那极具标志性的狼嚎。

宣榕刚进院落,还没走几步,就?瞧见树下雪中,那本懒洋洋躺着,时不?时嚎一嗓子的巨型猛兽猝然站起,抖了?抖和雪色浑然一体的皮毛,蓄力,朝她雀跃奔来。

耶律尧淡淡喊了?声:“阿望。”

阿望偃旗息鼓,扑人大?计一直在酝酿,也一直被扼杀,它?郁闷得尾巴都不?甩了?。难得壮着胆子向主人抱怨了?句:“嗷呜呜呜呜!!!”

耶律尧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它?一眼,又笑道:“瞧你?那现眼包样。来个后空翻。”

阿望呆了?呆,谨慎地后退半步。又看到宣榕微微瞪大?眼,似是期待,登时忘了?抗拒,立刻硬着头皮,箭步上前,四肢发力,一跃腾空——翻!

然后在雪堆里摔了?个大?马趴。

耶律尧“啧”了?声,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雪里的雪狼道:“你?再看看人家。”

说?着,他轻吹了?声哨音,宣榕怀里那只三花猫应声而动,一个漂亮的翻滚,优雅落地。它?从未见过如此巨兽,试探地在阿望面前踱步几圈,似是确认敌方不?堪一击后,迅速一爪子扒拉上背,在雪狼肩颈稳稳落座。

把威猛的雪狼当做了?个坐骑。

宣榕急道:“衔蝉,回来!!!”

耶律尧却道:“无事,阿望有分寸。”

果?然,雪狼像是被背上温度惊到,一动不?敢动,半晌才小心翼翼站起来,带着新的“叠高”朋友,来到宣榕目前,露出一个堪称可靠的笑。

宣榕:“…………”

怎么说?呢,她倒不?是很担心这猫——这猫迅猛且暴脾气,小时候没少挠她。

她比较担心……阿望。

不?过这话有损狼王形象,宣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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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璍

好?意思说?出口,见两?兽暂时相处融洽,稍稍安心,道:“那就?好?。对?了?,今日?还有一事。这把藏月我不?能再收了?。”

说?着,她从袖里掏出那把闪烁弯刀,语气轻柔但坚定?:“藏月于我无用,于你?有用,在北疆能震敌,在望都仅是装饰,此为其?一;真假藏月的内刃锋利度也不?一样,你?不?可能挂你?那一把防身,此为其?二;早知你?母亲那把藏月对?你?如此重要,我不?该取走这么多年?,本就?有愧,此为其?三。”

耶律尧静静地看着她。

他神色有些古怪,介于“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和不?知为何的不?快,半晌才语气复杂道:“不?要为别人想这么多——你?这么多年?没在这上面吃过亏?”

自然是被骗过。但这话宣榕没法接。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耶律尧似是为难皱眉:“可这样,我平白得了?你?一把刀?你?也让我很难办啊小菩萨。”

宣榕想了?想:“不?算平白无故吧,你?这一路也帮了?我许多。”

耶律尧气定?神闲道:“这不?一样。为了?救命作敲门砖的,自然尽职尽责。”

宣榕:“……”

她迟疑道:“那不?如……你?把之前那把直刀给?我?”

之后归途中,她还想过,耶律尧在陇西送刀,八成就?是方便后面讨回“藏月”。可惜当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拒绝了?。现在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果?然,耶律尧略一思索,像是勉强同意:“好?啊。你?跟我来,我这就?去拿给?你?。”

但抬脚的步伐却迅速,像是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宣榕被他搞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步入了?圈套。

但没等她细想明白,就?被带着走到主室门外,耶律尧绕过屏风进入室内,道了?一句:“稍等,昨日?刚被拆了?,我组装一下。”

宣榕很有礼节地在外守着。

不?远处,三花猫不?知怎么,从阿望脑袋上滚了?下来,被阿望一爪子按住,又张开大?嘴包住三花猫的头。

宣榕大?惊,那声“阿望”还没喊出,阿望就?又慢吞吞吐出那颗完好?无损,但湿漉漉的猫脑袋,翻来覆去地舔来舔去——成功被暴躁起来的三花猫,给?挠了?无数爪子。

宣榕:“…………”

她无奈失笑,淡黄裙摆纱织华丽,落叶间的婆娑光影,给?她镀上层釉质。就?在宣榕看两?兽嬉笑打闹看得出神时,另一道月白身影自正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三位随侍。

那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说?是少年?,其?实也已介乎青年?少年?之间,身量颇高,修长雍容,迈出的每一步几乎等大?,步速极快,但又不?显急促。

腰间佩皇家玉环,发间束紫玉金冠,身着月白绣四爪金蟒皇子服,五官端正俊朗,带着生来上位者的从容睥睨,未语先笑:

“姐你?真的在这啊?我听说?你?回来了?,去公主府找你?,你?不?在,又听说?你?带回了?客人,便猜你?或许来会客了?,直接来这边找你?了?。”

宣榕同样一年?未曾见他,先讶后喜:“阿旻。这么着急找我,是有事吗?”

“有倒是有一事,想请帮忙。不?过,见表姐才是天大?的头等事!”谢旻笑得眉眼弯弯,“事情?待会说?,走,先去喝杯茶聊会儿?”

谢旻身后三个随侍,皆是纷纷见礼。

宣榕转向他们,颔首以回,说?道:“好?啊。不?过我在等个东西,你?等我片刻。”

谢旻自然应是,走到宣榕身边:“咦姐,我终于比你?稍微高一点……”

这时,他忽然看到旁边室内,绣竹屏风后,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很明显是个男子,比他甚至还要高出一个头,模糊的光影勾勒出那人宽肩窄腰的轮廓。

那人正顿了?脚步,摩挲手?中物什,似是在犹豫是否要露面。

在某一瞬,谢旻竟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笑眼微眯,狐疑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到底遇见哪位友人了??可方便出来与孤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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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屏风。又看了眼谢旻。

阿旻聪慧矜傲,在同辈中做什么都要压人一筹。这么多年,唯独耶律算是意外。

所以,当年他们二人互看不惯,很正常。能不见面,最?好。

见耶律尧脚步微顿,似是没有出面的打?算,宣榕松了口气,道:“江湖中人,身?上杀气重,之后要?与鬼谷会面——阿旻,你是乘马车出来的吗?先去车上等我?”

她未直接拒绝,但口吻回护。

谢旻更奇了,瞥了眼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的容松,若有所思地笑道:“好啊。不过今儿人多,路上堵,我们先早点走吧,承吉。”

谢旻身?后一个随侍颔首道:“殿下。”

谢旻笑眯眯道:“你在这守着,拿到表姐要?的东西,待会送去公主府就是。”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榕姐姐,走吗?”

宣榕无奈地看他:“你啊。”

到底是迈了步子:“走吧,阿松在这守着就行,承吉在天机部任职吧?我正好有点事要?问你,你也跟我们来。”

谢旻眼中闪过疑惑。

不让当面碰上,也不让查探身?份的么?

不过几番对话下来,宣榕算是撂明态度,谢旻自然?不会惹她不快:“姐你若想问天机部事务,我待会再叫点人来。对了,那只狼也是你这次捡回来的吗?脾气还挺好的啊,借我养几天?”

顺着太子目光所向,阿望和三?花猫玩得?“不亦乐乎”——三?花单方面挥爪,阿望单方面挨揍。短短半刻钟,左腿被薅了不少毛。

宣榕:“……”

宣榕道:“不是,是客……”

一句“客人”还未说完,身?后,传来几声微不可查地脚步声,耶律尧声线低沉,压着浓重的不愉:“你当然?可以带回东宫养几日,只要?你不怕被咬死。”

谢旻脚步一顿,缓缓侧头转身?。

不知何时,耶律尧已绕过屏风,抱臂靠门,神情淡淡,那双漆黑如渊的眸子和谢旻迎面对视,他轻笑一声,没什么正经,亦毫无恭敬地道了一声:“好久不见,太子殿下。”

在某一瞬,宣榕看到谢旻脸上划过不敢置信的震惊。漂亮的丹凤眼都瞪大些许。

他像是裂开了,完全没料到会是耶律尧,一时茫然?。

但好在这种?失态一闪而过,谢旻沉默片刻,也笑了声:“听说你在北疆威风得?很,无人敢惹。怎么,想在千里之外的望都,也如此吗?”

耶律尧假笑道:“不敢。只是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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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像是很好奇我是谁,满足殿下的好奇心罢了。”

谢旻十七年顺风顺水,没被人这么阴阳怪气过。被呛得?愣了一下:“耶律尧,你这是做客的态度吗?!”

耶律尧眉梢一挑:“大齐陛下将兵部与天机部交你监理,而数月前,我还收到过共攻西凉梭山一带防线的商议——谢旻,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谢旻:“西凉这几年强攻北上,去势凶猛,北疆南部荒凉平缓,易攻难守,不是五六年前老王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了?而我齐梭山以东本就天险,根本无惧西凉——到底是谁要?求谁?!”

耶律尧浑然?不惧,哈哈笑道:“那拭目以待?”

国事是国事,私怨是私怨。

远隔重山,二人都并非因私怨而枉顾大局之人。

但对面相逢,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们夹枪带棒的火气。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可谓凶猛。

宣榕:“…………”

她一头官司地按了按眉心,双手合十,诚恳道:“今日我做东,请你们去听风阁吃酒。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别吵,嗯?”

没等耶律尧说话,谢旻愤然?拂袖,拽着宣榕扬长而去。

宣榕:“哎等下,衔……”然?后她就被塞进?了马车里。

榕哭笑不得?,拍了拍谢旻肩膀安抚:“阿旻,你别这么凶,他人其实还挺好的……”

谢旻瞪大了眼:“姐,你不喜战事,兵部机要?基本不看,我回去给?你找点北疆近年战况给?你瞅一眼?他人好?你不知道他直属部队,因喜欢夜行,作风又铁血冷酷,有‘夜罗刹’的诨名吗?”

宣榕实话实说:“不知道。”

谢旻:“…………”

谢旻咬牙切齿:“今日就送你府上,明日你就知道了。如舒公当年判他,说他如若用兵,定?是狠辣,倒说的不错。”

宣榕温吞应了声,见马车要?行,容松那个粗心大意的,也没把三?花猫抱回来,便道:“等一下,猫还在院里。”

谢旻刚要?应答。

这时,车帘被掀起?了一角。

谢旻一看来人,面色不善:“怎么?马车坐不下去了。”

耶律尧逆着光,那张立体?分明的脸更显桀骜不驯,嗤笑一声:“谁要?坐你马车了?五个人,没一个听到猫落下了么?”

随着他话音刚落,那只漂亮矫捷的三?花猫一跃而上。小猫被舔了好一会儿,像是有点委屈,捏着嗓子叫了几声,愣是没敢直接蹿入宣榕怀中。

宣榕掏出帕子替它擦了擦,又听见耶律尧似是询问:“听风阁?”

阿旻发脾气发得?如此明显,宣榕本还以为耶律尧不乐意去,见他竟然?追问,微微一怔:“对,在天机部的玲珑宝塔附近,居山而立的那家。你若先到,报公主府名号即可。”

“好。”

*

听风阁临山而建,四面环空,与不远处的玲珑宝塔对面相望。

在此能听风声飒飒、松海涛涛、竹海潇潇。十年前内阁出资建成后,文人雅客都喜来此,留下不少诗词墨宝。

墙上挂山水画、前人文,木质阁楼,一派清净典雅。

此时,雅间内,琴师在屏风后抚琴,琴音泠泠,如泉水清澈。

而沉默无言,似寒霜蔓延。

最?后还是承吉打?破僵局:“郡主,您方才?说有话问我?是何方面的?”

傅承吉今年三?十有六,留了一道山羊胡,儒雅中透几分工匠的严谨。

他十二岁入天机部,在天机部算得?上老资历,任职右侍郎,平日随侍谢旻左右。

宣榕瞥了眼自落座来,没再互相看一眼的两人,收回目光,无奈道:“想问一问宋灼大人的情况。今日路过赌坊,看他双腿有恙……”

傅承吉闻弦知雅意:“哦郡主想问他腿为何残疾?实不相瞒,他那双腿自入部以来,就是那样了,据说小时候嫡母虐待,在大冬天把他扔进?河里,腿冻坏了。他生母有人脉,花重金在天机部下属的‘制司’定?做假肢,多年下来,这孩子和天机部也熟了,后来便来了这边。我们几个上司知道他情况,平日也不派重活给?他。”

宣榕了然?,又问谢旻:“阿旻,你今儿是还有什么事?”

谢旻抬眸瞥了眼耶律尧方向,那意思不言而喻:外人在场,不方便说。

宣榕看他那神色,便道:“明日我去天金阙见舅舅,楠楠也在宫里吗?我给?她带了点随行所见的孤本,还有几篇不错的武术秘籍,然?后四处的小暗器也搜集了些许,她应该会喜欢。”

宣榕口中的“楠楠”,正是“顾楠”。死去的如舒公顾弛之女。

谢旻忽然?默了默,半晌才?道:“她在。今儿找表姐,本来还想请你帮忙参谋一下,年节给?她挑点什么礼物?比较好。”

宣榕温声道:“我带的这些你可以拿去,借花献佛。”

谢旻苦笑道:“不行啊榕姐姐。母后本就因为她年少居钟南山,不喜欢她,再让她捡起?这些南山旧风……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可她喜欢这些啊。”宣榕一头雾水,“舅母喜不喜欢,有何用处?”

谢旻抿唇,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句:“可我想娶她。”

宣榕看着表弟苦大仇深的脸,将掌心茶杯一放,严肃问道:“娶,还是纳?”

“……纳。”

想来也知。顾弛在世时,未取得?一官半职,全靠名望和真?本事吸引一众学子,顾家也勉强算有几分资本和靠山。

如今如舒公已死,顾母早已过世。整个顾家,只有顾楠。

她不可能成为东宫真?正的女主人。

皇后也不会放任自己儿子娶一个娘家毫无助力的妻子。

“阿旻,你这是在瞎胡闹。”宣榕蹙眉道,她语调轻柔,呵斥也像安抚,很难让人心生反感,“你把她拘在宫里,本就不妥了,听说她学规矩学得?鸡飞狗跳,痛苦得?几乎要?上吊了。我倒是有个想法……”

谢旻抬眸:“你说。”

宣榕缓缓道:“放她出宫,让她跟着昔大人闯几年,多少能长点见识、广交人脉。西方若有战事,她要?是能靠此服众,也有更大话语权来周旋博弈。”

谢旻断然?拒绝:“不行!!!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万一有什么损失,百年之后我无颜见老师……”

宣榕一脸无语看他:“如舒公早就说了不想女儿嫁入宫闱。你所做所想,就很有颜面见他了吗……?”

谢旻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宣榕眉梢微蹙:“早年你们都小,能算作兄妹相处,尚好,如今京中已有闲言碎语,说顾楠是你的人,她日后怎么自处?”

谢旻沉默。

宣榕又道:“况且,权力这种?东西,意味说话分量。你连获得?这些的机会都不给?楠楠,还指望舅母放你们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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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也意味着劳累、痛苦、倾轧、泯灭人性。”谢敏低低道,“很累很脏,我不想让她沾这些。”

是这样的。一切权力的获得?,都注定?不那么太平愉快。

它伴生出来的责任压人,伴随出来的欲望害人,伴同出来的争斗折磨人。

宣榕却不置可否:“你怎知她不能适应这些?”

谢旻垂下眼帘,轻咬下唇,硬生生转了话题:“不知道。对了姐,你给?她带了那么多东西,我呢?给?我带什么了?”

宣榕温声道:“沿路各地的风俗、民生概况、生产情景、税收支纳等等,汇成了三?卷,你回去好好阅览一下。也算足不出京,了解西北实情了。”

谢旻不敢置信:“没了……?你给?母后的礼物?可是那么大那么长一卷贺寿图啊!给?父皇的也是,沿途寺庙供奉的八十一颗香珠,他爱不释手,刚拿到就带上了,怎么我的就是……???”

宣榕微笑。而一旁,耶律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三?个随侍,见他们欲言又止,有几分坐立不安,便道:“这酒略猛,我去外面吹个风。”

他径直离开,将私密空间留给?众人。本来尴尬的阁内气氛微缓。

而四下安静,随侍也都是心腹。谢旻收起?嬉笑,正色道:“还有一事。姐,天机部丢了一张战车结构图,这其实不重要?,这种?战车西凉十几年前就研制出来了,我们还算是抄他们的。但是——”

“这上面,有天机部尚书捋思路时,随手写?下的,目前我齐研制军械、沟壑、水利、民间用具等等的计划表。比较齐全。虽说一般人看不懂,但若是落入别国,恐有后患。”

宣榕一凛:“特别是近来京中外邦这么多。”

谢旻颔首:“正是。”

宣榕问道:“舅舅知道吗?”

谢旻避开她目光,答案显而易见,帝王不知。

谢旻咬牙道:“这事可大可小,说不准被哪个五大三?粗当油纸包东西吃了都有可能,但,就是怕万一。我在排查了,想借公主府暗卫一用,监视各国使臣。”

宣榕无奈看他:“得?了,你最?近不是在跟着礼部忙明年春闱么,我帮你查吧。正好我也要?查点自己的事,一起?更方便。别担心,各国情报本身?就互相戳的筛子似的了,舅舅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

她眸光恬淡安抚,谢旻绷了十来天的心忽然?一松。

他舒了口气,看向窗外,又缓缓皱眉:“多谢表姐。不过说回来……你怎么会碰到耶律尧?”

窗外,有人凭栏而眺。手中一盏玉杯,杯中酒液清湛,他摩挲杯口,却迟迟未饮。

倒是便宜了他指骨上的一尾青蛇。

宣榕如实道:“在万佛洞那块,他夜追耶律金。”

“嗯?”谢旻抓住了重点,一副“你被妖妃蛊惑”的见鬼样,“也就是说,耶律金是死在你面前的?”

宣榕:“……是。”

谢旻痛心疾首:“你都亲眼见他杀人了,还让他跟着你回望都啊?!”

宣榕迟疑道:“他想治病。我当时琢磨,他应该有所顾忌,不至于中途把我绑了卖了,就允了。”

“等等……?”谢旻一愣,意识到哪里不对,“绑了卖了?为何觉得?他会这么做?”

宣榕微微一愣:“他以前不就挺讨厌我的吗?”

谢旻:“………………”

他差点没一蹦三?尺高,翩翩风度也不要?了,遥指耶律尧,半天没支吾出一个字,最?终选择闭嘴。

短短瞬息之间,太子殿下想了很多。

首先,要?是猜错造成误解尴尬就遭了,还是含糊过去更为稳妥。

更何况,就算是真?,凭什么帮他点破???

喜欢表姐的人能从望都排到岭南,他算哪根葱?

于是,谢旻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对,我就是担心这个,反应才?这么大。”

*

一顿晚膳以“表面太平”告终。

这俩旧日冤家没说一句话,宣榕也实在无法缓和两人矛盾,便只能暂时作罢。

傍晚归家时,便回了房间,径直在桌案前落座。草拟了几封望协助调查的书信。

窗外,雪落无声,不知不觉覆了一层白。

不知过了多久,有叩窗声,宣榕近乎习以为常地开锁推窗,果然?,追虹扑闪着翅膀飞进?,落在木架上,抖落一身?细雪。

宣榕奇道:“这么晚,怎么来了?”

却见追虹嘴里叼了一柄直刀,它甩了甩足腕,示意宣榕看信。

宣榕接过刀,失笑着打?开竹筒。

纸上字迹力透纸背。

“三?件事。”

“其一,不恶。”

“其二,收刀。”

“其三?,谢旻所指图纸,在北城区见过。”

宣榕收了刀和信,正琢磨着要?不要?回一封,就看到追虹像是怕打?扰到她,见任务完成,立刻扑着翅膀,自窗外飞走了。

她喊了声,没喊住,只能作罢。却又耳尖微动,发现鹰啸似是凭空消失。

宣榕若有所思地披了件厚氅,将兜帽戴上,提了马蹄灯,踩雪踏冰,自后院偏门而出。又绕了几圈,来到最?靠近公主府巷道的一个入口。

果然?,临近年关的弯月不浓,淡淡月色下,远处,青年正抬了臂,任由苍鹰落于护腕。

他肩上一层白,竟也不觉得?冷,轻轻问鹰:“送到了?”

季檀

玄鹰爪锋喙利,本是猛禽。

此刻,温驯地?敛翅,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脑袋。

耶律尧“嗯”了声?,正准备走,倏而听到身后细碎脚步,有所感般侧头望来。

一愣。

夜半雾气?里,宣榕踩着刚落的积雪而来。

身后,府内几株红梅花枝横斜,灼灼其华。而她手中灯盏摇曳,光晕暖融。

她确实生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如古画之人?,水墨为眉眼,风月为神韵。气?质纯净,立在雪里,有种她也会随雪消融的错觉。眉梢微弯,无奈笑道:“你听到我和阿旻说的话啦?”

耶律尧抿唇道:“……嗯。并非有意偷听。”

宣榕倒不?是怪责他:“我知道,你也不?可能避到山下去嘛。只是,这第三件事,我想问一下。你见到过那张图纸?”

“四驱战车内设详情图,左上角署天机部烙印,右边空白处,是昭平元年之后八年的布局安排,已行部分,准备和帝王奏请的剩余部分,以及进度。”耶律尧想了想,道,“不?错吧?”

他描述得细致入微,宣榕奇道:“你亲眼所见?还是……”

说着,她眸光示意耶律尧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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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上,雀跃同她扑扇翅膀的追虹。

耶律尧一颔首:“是它们。和宋灼的赌注是我默出来的,不?确定机巧图要怎么?绘,打算偷师,在城中找了些?图纸学一学。”

宣榕猛然抬眼,对上耶律尧那双坦然的眸子,叹了声?:“还好你和我齐算不?上有仇。既然如此,图纸在谁手里呢?”

耶律尧静默片刻:“我不?知道。”

他缓缓道:“一来,这种消耗伤身,偶尔玩玩还行,不?能多用;二来,北城区地?底有地?磁,影响很大。”

天金阙在望都中心?偏北。当年为了严守北门,在北城区下铺磁石,杜绝箭攻。

后来,民间机巧师们发现此处也能增加牵力,更好制作机巧,在此大兴坊铺。天机部也顺势设了“制司三仪”,做出的成品半贡半卖。

宣榕沉吟道:“图纸要是流入坊间,那还真?是大海捞针,不?好办了。”

耶律尧漫不?经心?道:“应当不?在坊间。我下的令是,要最好的图纸,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家?。让府卫去制司三仪找找?或者,我明日再?探探。”

宣榕温声?拒绝:“在鬼谷来人?前,你安心?养病吧。”

耶律尧却无声?一笑:“可我在望都很无聊。而且,能捏到谢旻一个把柄,何乐不?为?”

宣榕:“………………”

日后两国君主关系若真?如此僵硬,恐怕大事不?妙。

她只好略一思忖,干脆道:“明日午后,我同你一块去吧。正好,我不?带府上人?。”

耶律尧疑:“嗯?”

宣榕解释道:“阿松喝遍望都无敌手,各个衙门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其余随侍,和朝堂来往也多,一旦露面,等同公主府在查办天机部事宜,太张扬了。”

耶律尧眉梢一挑。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忽然有侍卫由远及近呵斥:“谁在那儿?!”

轻甲铿锵,脚步齐整。来人?足有四个。

宣榕转过身,神色自如地?应了声?:“我。”

又朝耶律尧摆手,示意他离开:“我明日出宫后去找你。”

身后无声?。

待巡逻守卫持着兵器,警惕走来。宣榕侧头,余光里,街道尽头已是空无一人?。

而侍卫们见她滴溜溜转着手上灯盏,立刻行礼轻声?道:“郡主。这大晚上的,您怎么?出来了?”

“踏雪寻梅。”宣榕姿态闲适,语调悠然。

越过侍卫,沿着原路折回?。

顺手折了枝怒放红梅。

*

给宫中帝后礼物,是人?未回?望都,就?派轻骑送回?的。

所以归京以来,宣榕确实未曾入天金阙。帝王见到她第一句话,也因此带了点抱怨:“绒花儿,你娘居然都不?告诉我你回?来了,亏我还一直念叨。”

宣榕乖巧笑道:“娘亲是想让我多安心?休息几天。”

谢治正值鼎盛之年,相比一个深不?可测的帝王,他更像个宽厚长辈,笑眯眯道:“你爹布置那么?多课业给你,还想让你怎么?休息?听朕的,放月余假,别做了。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有休沐的。”

宣榕茫然眨了眨眼:“……不?多啊。今日的,一篇策论?,三首填词,一首咏物诗,地?仪默写,数论?二十四题。我已经做完了。”

谢治:“…………”

半晌,他疑似挤出了一句低低的“你爹真?不?干人?事啊”。

又用一种“这孩子别被?逼的太狠了吧”的目光,看她好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干涉为妙,清了清嗓子,道:

“这一年在外?,瘦了不?少,有何不?同寻常的见闻吗?说来听听?”

“有。”宣榕忽然压低了声?音,“舅舅,我遇到了三桩案子。”

谢治不?动?声?色道:“唔,有听说。永昌侯世子那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消息刚传回?京那几天,人?人?自危,都在想有没有做什么?‘强取豪夺’之事。”

宣榕轻轻叹了口气?:“只有害怕,才?会自危反省么?。在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何事?”

宣榕皱了皱眉,道:“您看,瓜州之地?,受害者其实是哪

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在章平替考之中,受害者是已然中举、功名在身的学子;而伪造的贪腐案中,已有官职的人?也死得悄无声?息——到底要身份高?贵到哪个程度,才?有自保之力呢?”

帝王轻扣桌案,沉吟道:“作为大齐身份最高?贵的人?——虽然这么?说有点臭不?要脸——舅舅可以告诉你,无论?到地?位何等,都会身不?由己。”

他点了点殿外?天空:“我已经一月未出天金阙,两年未出京了,二十一载未沾词曲了。朝臣奏折如雪,都在为各自势力,为自身坚守的道义筹谋。说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得从这些?自相矛盾的话里,得出判断。

“有时候看他们吵架,我都在想,给朕一刀子算了吧。”

谢治越说越悲愤,指着头顶道:“看到没,绒花儿,白发!你舅居然有白发了!!!想我当年也是英俊潇洒的儿郎,如今,这么?年轻,就?,生了华发!!!”

宣榕:“…………”

好在,帝王也只是说些?俏皮话哄哄晚辈开心?,话锋一转,严肃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过年开开心?心?的,多来宫里走走,别为这些?事儿忧烦,嗯?”

宣榕愣了愣,笑道:“好。”

*

这次进宫,本也就?是把顾楠礼物送上,把成卷的各地?见闻献上。

帝王有会晤,没多留宣榕,她和皇后用了午膳,让车夫把自己送到西城。马车晃悠悠拐入巷道客宅,接了人?,换了辆无标志的马车,又晃悠悠地?向北而去。

宣榕从车上暗柜里,掏出脂粉,将眉心?朱砂隐了,又在眼尾勾了枚泪痣。

耶律尧在对面靠坐,他手长腿长,本宽敞的马车莫名局促起来。慢条斯理点评道:“你这,画了和没画一样。气?质未变。”

宣榕不?以为意:“别把我立刻和‘昭平’对应即可。”

说着,她又从车匣里掏出一叠图纸,分给耶律尧一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三仪设了兑换处,专用高?价在民间收购图纸,会对这些?会很感兴趣的。你到时候在堂内走走,看看可与记忆里有无重合。”

耶律尧懒洋洋应了声?。

不?知是否踩到了毒发的轮回?日,他今日兴致不?高?,宣榕指什么?做什么?。

一炷香后,两人?已是在嘈杂纷扰的制司三仪堂一楼。

此处建造开阔机巧,处处木制雕刻,像是炫技一般,偌大的悬顶是满天星宿,足下是大齐版图。

星宿用夜明珠磨制,颗颗处于轨道,随着四时季节而动?。版图虽为了机密,与真?实的地?形有所差异,但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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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河流,逼真?浑然,还在脉脉流动?。

在横贯东西的苍河边,摆放一排长桌。上书:兑换处。

每张长桌后,都坐了办事官员。正满头大汗地?交涉:

“不?是啊姑娘,你这这这,真?的不?是随手画的吗?”

“要零件图!正面图!侧面图!三面图!不?是山水画的样式——舶来的西洋画也不?行!!!”

“五两,最多只值五两!!!不?成就?算了!”

宣榕也是第一次踏足此处,看得饶有趣味。

耶律尧踱步在侧,瞥了瞥四周,像是确认安全后,方才?抬头望去。

二三楼环台,是更高?的办事处。相比楼底嘈杂,安宁不?少。偶有身着官服的小吏捧着文稿,端着木件铁器,急匆匆跑过。在环台处惊鸿一现。

就?在两人?漫步时,忽然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宣榕循声?而望,无声?地?瞪大眼。

居然是有人?自高?楼跌落,落入不?足脚踝深的苍海水浪里。血红瞬间染了一池清水。

那人?胸口居然还插着一把刀!

宣榕下意识退后一步。就?被?耶律尧握着手腕,使了个巧劲,带到角落。

果然,下一刻,在场尖叫四溢,数不?清的人?朝外?涌去。门口把守的官兵愣了,不?知发生何事,差点没被?冲散出去的人?群踩成肉饼。

而京城侍卫皆是能人?,很快反应过来,持兵一横,瓮声?瓮气?道:“有人?死了,命案,在场所有人?,不?得外?出,等官衙来查!!!”

宣榕这才?反应过来,愣愣道:“青服鹭鸶,这人?有六品。谁这么?大胆,大庭广众之下……”

耶律尧却扫过死者格外?修长的手,若有所思道:“官员身死,来的会是望都府衙,还是……?”

宣榕回?过神道:“监律司。官员所行所动?所犯所案,近几年来,基本收归监律司。”

耶律尧危险地?眯了眯眸。

楼上有不?少要官快步而下,安抚堂中百姓。场面稍微安静,惊惶的众人?避开四肢大开的尸体,找了干净的地?方休息。还有些?实在有生意头脑,趁着大伙儿惊魂不?定,开始砍价做买卖。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队轻骑乘马而来。

一群身着靛青飞鱼服、腰系长刀之人?健步入内,皆是眉目肃杀,仪容端正。一部分人?朝尸首而去,另一小部分人?走向制司三仪的官员。

为首者却并未佩刀。他样貌英俊,是那种中正的俊朗。剑眉星目,冷淡端持。似傲霜寒梅,清俊疏阔。

见到他,耶律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笑意极淡,掩盖不?了其下,蔓延开的杀意。

而这人?眸光锐利,箭矢一般扫视四周。飞快观察过惊惶的百姓、神色复杂的官员,最终在宣榕身上落定。

他似是惊愣,踏步走来,于半丈距离处站定。

距离稍近了,能见少女稍易容貌,身边亦无熟悉的随侍,便谨慎地?没有行礼,只是恭敬问道:

“您怎么?在这儿?”

交锋

监律司直听天子号令。

设正职长官大卿一人,副职长官少卿两人。

季檀如今任少卿之职,正四?品,对于二十五岁的年纪,可谓身居高位。再者?,能面听天子训诫,更?是天子重臣——所以,这几年季檀在京中炙手可热。

但他不喜交际,家?中亦无亲眷,除了官差外,基本独来?独往,是个不折不扣的孤臣。

加之?作风冷硬,不惧得罪人。满朝文武生怕被他抓住小?辫子,对季庭芝这个人可谓又敬又怕。

曾有人将他和前朝十大酷吏相提并论。

宣榕却没什么感?觉,笑将开来?:“庭芝,好久不见了。我回京了呀,自然到处闲逛。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不过,可能要趁你的人查办|证据时,借机找个东西。”

季檀会意,又略上前一步,隔开周围人探听的可能。

刚准备开口,目光落到一直立于宣榕身侧,似是百无聊赖、靠壁不语的耶律尧身上。迟疑道:“这位是……?”

宣榕道:“他是家?中……”

一句“客人”还?未出?,耶律尧抢先?接道:“聘的侍卫,跟着郡主自西北回京。”

宣榕:“……”

许是见耶律尧身上压迫感?甚重,季檀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压低声问她:“您想要寻何物?”

宣榕本就信任季檀,想了想,隐去是谢旻所求,掐头去尾,简短地将天机部?之?事说了。又道:“还?请庭芝注意下说辞,不要太明目张胆,保密为上。”

季檀自然应是,又问:“此处人多杂闹,恐不安全,可要先?送您离开?”

宣榕摇摇头:“你忙,走该走的流程。这位……随侍武艺极高,你不必分心在我身上。”

季檀似是觉得不妥,剑眉微蹙,却又因此处人多眼杂,不便久立于此。

便颔首走开,又唤来?两名监律司青衣卫,交代几句什么,方?才忙差事去了。

耶律尧垂着眼,看那两人态度警惕地围绕附近,轻笑一声:“若真有人要杀你,这俩杵在这给人当下酒菜?”

“耶律。”宣榕无奈道,“他们好歹也是从百户做起,精挑细选上来?的,你别?这么说。”

耶律尧眉梢一扬:“可那位季大人怎么瞧着不像武官?”

宣榕点点头:“他本就不算武官。”

耶律尧似是来?了兴致:“那怎么能直调监律司?”

反正季檀这些往事不算秘辛,宣榕便解释道:“庭芝早年连中两元,在殿试前夕,父亲被人算计失职,贬去姑苏吴县,他没继续考,也跟着去了。所以,他一直是贡士身份,入不了太学。再加上于律法有研究,舅舅后来?让他去了监律司。”

耶律尧笑了笑,本就俊美的容貌更?生危险,道:“他在江南是做了什么漂亮事,让帝王都有所耳闻,生了惜才之?心不成?”

宣榕遥看监律司少卿那冷静自若的背影,缓缓道:“乾泰九年,夏日水患,设法保了千户性命。之?后也帮邱明大师做了不少事。”

但天底下,为生民立命之?事何其多。被奏天听的,也成百上千。

礼部?时不时还?会制出?“忠义”牌匾,颁于天下。

季庭芝能在父亲瘟疫病死后,再归京城,是因她家?书一封,说朝中需要刚直清流。

你看,有时候上位者?一言,既能令人死。

也能令人生。

宣榕垂眸遮过眼中淡淡的厌倦,侧过头,刚想带着耶律尧绕到其他地方?走走,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眸光。

微微一怔。

和他方?才来?时,慵懒散漫的姿态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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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同。

青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神色沉凝复杂。唇角笑意藏刀,不是个愉快闲适的表情。似是看破不点破,没甚诚意敷衍了句:“哦真不错,厉害,怪不得破格提用?。”

宣榕:“…………”

她察觉出?了微妙的阴阳怪气,又听到他像是觉得索然无味,话锋一转:“那尸首肤色偏黑,眉目偏深,发色偏淡,不大像中原的人?”

宣榕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转,颔首道:“不错。可能是西凉来?齐的。近年来?,各国来?齐,特别?是定居京城之?人,越来?越多了。其余六部?不好说,但天机部?,不涉及机密的司仪,确实有异邦任职。”

“谢旻之?前在朝这块排查?”

“对。但人太多了。天机部?六司十八仪,包括工匠在内近四?千人。他就重点监视是否有人与使节、异邦人有联系。”

耶律尧若有所思:“异域官员死了,尸体会运哪?运回母国安葬,还?是在齐烧了?”

宣榕道:“看各地风俗。比如燕国临海,不怎么讲究入土为安,骨灰随便怎么撒都成;成国信仰天葬,便需要将尸首原封不动?运回。至于西凉,和我们这边风俗差不多,讲究落叶归根。”

耶律尧便道:“提个醒,但我不确定。捏着图纸的手,手指很长,食中二指尤其,属于巧匠的手。这位死者?的手,略像。”

宣榕闻言,微微抿唇,下意识地抚过腕上佛珠。

抬眸扫过长梯。几个青衣卫已提刀上巡。

术业有专攻,她很有耐心地等着。

而季檀做事确实雷厉风行?,已圈了隔间,就地盘审,想先?从几百人里找到来?龙去脉。

不过一炷香功夫后,他过来?禀告:“各楼都已搜寻,在场众人也都搜身,可以确定此处没有您说的图纸——当然,不排除已销毁。另外,据数十人交代,这位付东大人,与另一位余鹏大人发生冲突,两人在争执之?间,付大人手上机关失了控,不甚刺伤了腹部?,从二楼跌落。”

制司三仪这处办事堂,建得宏伟大气。二层相当于别?人五层,这个高度,正常人跌落不死也得残,何况本就腹部?中刀的付东。

宣榕听这描述:“意外,过失?”

“但不好办。”季檀道,“余鹏素有妙手之?称,围观者?又多是他的学徒,要是他暗做手脚杀人,也并非不可能。还?得再审再查再问。可别?到时候弄出?‘我齐包庇自己人’的丑闻。”

宣榕犹豫片刻,提了个在她看来?,近乎无礼的要求:“等仵作来?时,能剖付东的脾胃吗?”

季檀一凛,官居此位,本就都是反应敏捷,立刻道:“好。另外,您还?有何要问,有何交代,不如到静室与臣等说?卷宗也记了不少,比臣说得详尽,您也可去看一看。”

宣榕应了声好,她心里想着事,率先?走去。

没注意到身后耶律尧慢了步子,忽而启唇道:“季大人,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季檀也是脚步一顿,客气问道:“请说。”

耶律尧道:“季大人也看出?来?了,我不是大齐之?人,不懂大齐律法。我曾丢了几样东西,不知在齐,盗窃罪该以何论处?”

季檀不假思索道:“与所窃之?物的贵重程度有关。从杖刑、劳役,到黥刑、流役,甚至到绞刑,都有可能。不知阁下被偷了什么东西?”

耶律尧缓缓道:“倒也不是真的‘东西’。”

季檀被他搞迷糊了:“那是什么?身份功名、名声地位,像萧阁老之?子那种情况吗?这与就与偷窃罪无关了,可以从‘渎职’‘诽谤’之?类入手。”

耶律尧道:“也不是。”

季檀眉峰微蹙:“阁下不方?便说,我也不好给出?建议。若是能找到行?窃者?,找他拿回东西,也不妨为一计。”

笑话,事件建立起的情谊信任,本就一环扣一环。逐步积累,谈何找回。

耶律尧脚步顿住,露出?个笑,笑意杀气森森,语气却彬彬有礼:“可是,这位盗贼,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偷了东西呢。他很无辜,但我还?是想杀了他,请问可以吗?”

吃醋

在掌管百官刑律的朝臣面前,说这?种?目无纪法?的话,可称挑衅了。

季檀眉心一跳,审慎地注视着耶律尧,半晌,声寒似雪:“阁下如何称呼?”

耶律尧笑道:“敝姓容,单名一个‘尧’。”

这?个姓氏让季檀站定,他道:“阁下或许武艺高强,在?外域,能不?羁行事。不?过这?是在?我大齐,请谨慎为好,实在有遇不公我可以帮你。不?要给郡主惹麻烦。”

耶律尧依旧笑道:“说得季大人好像没有惹过麻烦一样?”

许是耶律尧说得语气笃定,季檀露出几分?犹疑:“……你我曾见过么??”

耶律尧笑意更浓:“季大人当?然没有见过我。”

季檀望了眼宣榕背影,看在?她面子?上,没有想计较,只蹙眉道:“那我不?懂你对我敌意从何而来。但同为郡主做事,内讧就不?必了吧。”

耶律尧语气轻漫:“不?敢。毕竟季大人正得青眼。”

季檀:“……”

而静室内,宣榕浑然不?知外面两人机锋,已挑了几沓卷宗阅览。

监律司皆是精锐,端正的字迹详细记录各人口供。

死者付东,原西凉人,三十三岁来齐,数十年?过去?,谈吐作风和齐国人无异。

平日里没什么?异常,在?同僚眼里,和西凉更谈不?上“有所联系”。和老母相依为命。

至于?有嫌疑的余鹏,从昨日至今,则“深夜独自去?付东的械物居室”一趟。

哦对,还有方才“在?付东怀里捧着的诸葛弩样品上摸了一把”,然后“内刀弹出”,“付东因此丧命”。

宣榕一目十行阅着,忽而听到一声嘶吼。抬头看去?,被分?开扣押的一个蓝袍老者哑着声叫道:“各位大人明鉴啊!我和付东虽有不?愉快,但不?至于?在?机关上对他痛下杀手啊!”

老者鹤发童颜,目光悲切。似是感觉所有证据都在?指向自己,急得满头大汗。

周围尽是他的学徒,他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忍,又或者是实在?拿这?老头没法?子?,都憋的满脸通红。

宣榕目光一凛,就听到身侧一声揶揄:“那位是余鹏余大人?老臣啊。想必是天机部肱骨了吧。”

她回头一看,耶律尧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是看好戏的姿态。

而季檀则面色沉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耶律尧一眼,有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向她解释道:“您这?两年?不?在?京,或许不?是很清楚。余鹏大人一直在?攻坚轩辕弓、诸葛弩和驺虞车……确实重要。”

宣榕追问?:“上设蒸汽助力,能使普通人也拉开硬弦的轩辕弓?”

季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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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樺

“对。”

“能过岗石、沼地、崎山的驺虞车?”

“正是。”

宣榕瓷玉般的脸上神色如常:“行,剖吧。另外你去?安抚一下余鹏大人,老人家年?纪大了,激动容易不?适。”

监律司尽是精锐,他们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迅速执行命令。

不?过半盏茶,已有人恭敬来禀:“少卿,我们在?付东的胃里,发现了一个这?个。但恕属下愚钝,没见过这?是什么?。您看看?”

说着,青衣卫托起铁盘。盘里,是一个已经洗净擦干的铁球。

铁球不?大,不?至于?硌着胃部,让人摸出来;但也不?小,直径约莫一指宽。表面漆黑光亮,偶有一两道无规则的划痕。

宣榕无奈地抬手,一指那边吓得鹌鹑似的天机部一众人马:“老师傅都在?这?里,你不?问?他们,来问?你家大人能问?出什么??”

季檀亦点头:“我确实不?知,去?请教一下制司的诸位大人吧。”

青衣卫们忙不?迭捧着托盘问?人了,只听见那边稀奇声音此起彼伏:

“咦,没见过!我们这?边滚珠和转轴的零件,基本上还要小点。”

“而且这?材料稍重,不?像铁,像钨。”

“来点酸腐一下看看!”

“你们做工做多了,走火入魔了吧?!他娘的这?是证据,不?能动!!!!”

“这?中间是不?是有缝隙啊?踩一踩能踩开吗?”

“滚!!!”

宣榕:“…………”真热闹。

好一会儿后,青衣卫一脸失望地走了回来,俯首道:“只能确定,不?是制司三仪这?边寻常的零件。”

宣榕轻声道:“无事,给我看看。”

她刚想捋袖拾珠,一只修长?的手横斜而来,抢先一步将铁球捻起。

她的指尖只触碰到了青年?的手背。一触即分?。宣榕一怔:“嗯?耶律?”

耶律尧摩挲着掌心铁球,思忖片刻,忽而指骨蜷起,像是用了点内力紧握,再张开手时,本来浑然天成的圆珠四?分?五裂——那裂隙颇为规整,横平竖直,隐约有细小刻字藏于?其内。

他将掌心平摊在?宣榕面前,懒洋洋地道:“应该是付东自己做的铁球。仿照孔明锁锁死了,里面有根小木棍是锁眼,用内力震碎木棍,就能打开了。上面,似乎真的有些了不?得的东西呢。”

宣榕瞳孔骤缩。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到耶律尧腕上淡青血管。

自然也能看清他掌心碎裂的铁珠,那被打磨平整的矩形内部,刻了一行行小字。

字迹小巧玲珑,堪称巧夺天工:

“天通渠——昭平元年?始建——五分?之?三——蜀南”

“诸葛弩——乾泰五年?——七分?之?六”

“蛟龙车——乾泰三年?——试行(第?三次失败)——横轨在?建——全国”

“……”

一桩桩,一件件,将天机部尚书那份捋思路的名单,条分?缕析地按照“战具”、“民?生”、“通用”等不?同品类,写明了何时开始,进展如何,布局在?何处。

确实,一般人看不?懂,但能够看得懂的人,定是能左右时局之?人。

也定是会左右时局之?人。

在?某一个瞬间,宣榕素来恬淡平和的神色,居然可以?称得上冷厉严肃。

但她很快和缓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散开的铁块拢入掌心,找了个荷包装着,贴身收了。

又对季檀轻声道:“仵作缝合的手艺应该也不?错吧,去?制司三仪讨个滚轮珠子?,再缝进付东的胃里。另外,暂时委屈余鹏大人一下,把他关进牢里吧。”

宣榕顿了顿,嘱咐道:“态度和缓点,和老人家就说案子?有疑,还要审。这?几日天冷,昭狱阴暗,备好火炉和厚被。庭芝,你们有时候严肃得太吓人了。”

这?么?多年?,季檀从来不?笑,倒也不?是对谁甩脸色,纯粹是不?喜言笑。

搁在?断人生死的监律司,吓人的程度更上层楼。

闻言,季檀冷着脸点头,恭敬应是:“好。郡主,正常一案快则十天,慢则数月。这?次案件‘证据’充足,‘口供’剑指,再加上临近年?关,案子?基本会赶在?年?前完事。所以?,臣可以?赶到两天内结案,今日即可将尸体收敛了,让付东母亲送归西凉。只是,臣斗胆一问?,您想要……诈谁?”

宣榕犹豫要不?要说出猜测,季檀又道:“若有怀疑人选,臣也好盯着一点。”

宣榕缓缓报了个名字:“卫修。”

卫修是昔咏七年?前生擒的那位西凉储君。一直圈进在?望都北宫。

说来,他和昔咏两人确实有“缘分?”,特别在?乔装改性上,如出一辙。

不?过,昔咏是巾帼作儿郎,而卫修,则是男扮女相——

谁让西凉在?某种?程度上,以?女子?为尊,历任君王皆是女子?呢?

这?个奇怪的国度,自称受命于?天,以?机巧著名,女子?的手小且巧,反而在?生产与生活上,占据了更高的话语权。

季檀一震,稍一思忖,露出个“无怪乎此”的表情:“交给微臣即可。”

此案在?余鹏老大人的喊冤哭嚎里落幕。

宣榕注视着被拖走的老人家,有点不?忍。忽然,看到那老头隔着人潮,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又继续中气十足地嚎起来,甚至还朝一旁耐心解释的季檀甩脸色:“先帝在?时,都不?敢这?样对我,你们这?些小子?算老几?!我要见陛下!你们这?是愧对老臣!!!皇天后土在?上,臣实冤啊!!!”

宣榕:“…………”

耶律尧目送远去?的青衣卫,又瞥了眼余鹏:“那位老大人是在?看到你来后,心跳才逐渐平缓,放下心来的。怎么?,和你很熟?”

宣榕见四?周人群也疏散离去?,便?慢吞吞向外走:“在?我还小的时候,送过我很多零七碎八的小玩意。来时给你的那些图纸,就是他画的。”

耶律尧“咦”了声:“你还和天机部打交道?”

“不?多,这?几年?,天机部主要还是阿旻管。”宣榕回忆道,“但我刚出生时,皇外祖总是喜欢抱着我和群臣会晤,那几年?,天机部刚兴建,会谈特别多。除了余大人外,还有不?少工匠出身的官员。他们见我一次就带些自制的玩具来。”

少女盈盈立着。

她从不?缺宠,亦不?缺爱。

这?种?自小的灌溉让她生了无畏的盔甲,并不?惧怕世上的恶意和风雨。

耶律尧顿了顿,方道:“你不?用担心。余鹏身体硬朗,睡几晚昭狱,出不?了事儿的。你听他方才那声音,嚎得比年?青还中气十足。”

宣榕:“……”

是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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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听出来了。

避开人潮,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隔了厚重的木板,喧嚣仿佛静了些许。耶律尧靠坐着,半晌,像是询问?,但语气笃定:“季檀是你的人?”

宣榕端正地坐在?对面,掀开一角竹帘,看着沿途飞逝而过的众生,闻言,回过神来:“庭芝吗?是的。昔大人也算是。其实除了他们,零散在?各部也有一些。”

耶律尧问?:“你家那两位长?辈的意思?”

宣榕颔首道:“对。”

父母一致认为,她可以?不?要权,但不?能没有权。

要不?要是她的事,安排不?安排,则是他们的事。

所以?,她前数年?零碎施恩的官员也好、罪臣也罢,甚至还有布衣,若是好苗子?,都多少得到了提拔。这?么?多年?来,朝中各路人马,她多少都有可信的。

马车备了木几,摆放书卷茶杯。耶律尧指尖扣桌:“容松容渡也算吧。”

“当?然算呀。”从帘角望去?,有孩童糖葫芦掉在?地上,他哭得可怜兮兮的,拽着爹娘衣带求着再买一根,宣榕被逗笑了,下意识道,“你别看阿松不?着调,但他会交朋友,消息灵通,整个望都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儿。当?年?你出事的消息还是他……”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顿住。

耶律尧却浑不?在?意,语调慵懒:“他第?一个告诉你我死了?”

宣榕放下车帘:“……嗯。”

律尧道:“嘴真快。这?种?人难保守秘密,你机密事儿背着他点,小心他哪次酒喝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腾出了。”

一般人不?想继续某个关于?自己的话题。

多数都会将话题引回对方身上——耶律此刻显然就是如此。

宣榕默然,也没有任何打听他那段过往的想法?,只道:“他和阿渡有分?工的。”

耶律尧不?置可否。车帘落下,车内晦暗几分?,零碎的光影打在?少女身上,给她侧脸镀了晶亮的轮廓线条,眼尾点上的泪痣格外显眼。

他将视线从那颗泪痣上挪开,忽然问?:“为什么?怀疑这?件事幕后之?人是卫修……?”

宣榕想了想,认真道:“这?局布得其实比较严谨了。付东若是自杀,仵作会验得谨慎,剖胃查毒,但大庭广众之?下腹部中刀而亡,聚焦点自然是在?腹部。”

耶律尧懒洋洋笑了声:“这?倒是。”

宣榕接着道:“而且,除了传递情报外,付东在?死前,咬了余鹏大人一口。无论是余大人真的入狱,还是日后有对手以?此把柄对付他,都多少妨碍他做事钻研——这?种?一箭多雕的手笔和布局,多是习惯筹谋之?人才会想的。”

耶律尧“啧”道:“那位可都是阶下囚了。若真是他,还能掀这?种?波浪,只能说你们大齐真的太以?礼待人了。要是我,早在?七年?前就杀了他。”

宣榕轻叹了声:“这?几日就能知分?晓了。今晚说不?定就能接到庭芝消息。我到时候去?看看。”

耶律尧眉梢一挑:“我能一起去?吗?”

宣榕抿了抿唇。耶律尧似是对机巧略有研究,至少那把“见月”直刀做得精致,侧鞘处有几道银丝,能出细针暗器。

今日破开小球机关,也多亏了他——

所以?,宣榕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可你今日……不?用先回去?休息吗?”

她大致能感受出青年?的状态。

耶律正常时,即使寻常站立走动,也会给人一种?虎狼野兽的危险感,极具攻击性和压迫性。

在?万佛洞重逢时,他遥望来的第?一眼,还未从追杀嗜血中回神,眼神都像要把人拆吞入腹,那是染了血的刀,寒光凛冽,出之?见亡。

但偶尔,他又是一种?散满慵懒的状态。

像猛兽阖眼小憩,浑不?在?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

今日,耶律尧显然是后者。

耶律尧歪了歪头,道:“季檀去?不?去??”

宣榕:“那当?然呀……”

他是监律司少卿,总揽青衣卫指挥事宜。

耶律尧笑道:“那我也去?。”

用我

“望都冬夜寒凉,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宣榕想到他余毒未解,蛊虫发作,委婉拒绝,“这几日明月楼有迎春戏曲,雅间还能眺望雀楼放的?烟火,不?如去玩玩?”

耶律尧眉梢一挑,唇边笑意加深。

宣榕以为他感兴趣:“或者你另有计划?找主宅管事安排即可。”

耶律尧摩挲过拇指竹叶青亮丽鳞片,小蛇不?安地亮了一下毒牙——那是动物感知危险后的?本?能。他缓缓笑道:“这么不想让我去?”

他说得揶揄,不?似责问或不?快的?语气?,宣榕便也无奈温声道:“你好好休息不?成?吗?就当来玩了。到处玩几天,鬼谷师伯们也应该快到了。”

“不?需要再表点诚意么?”

宣榕哭笑不?得:“你再怎么卖力,舅舅也不?会给你一官半职的?。好啦,后续有何你好奇的?,你直接问我就行,无关机密,我知无不?言。可行?”

耶律尧目光定定注视着宣榕眉心?隐去的?朱砂,忽而轻声问道:“如果我当年选择的?不?是回北疆,而是留在齐国。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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