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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观音 雕弦暮偶 42655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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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月

宣榕:“???”

宣榕:“!!!”

就说怎么方才掌心触感虽硬,但又不完全像是石头。

是胸还是腹……?停,打住!不能再想?了。

晕眩感已然消退,她立刻起了身,一叠声儿道:“……抱歉抱歉抱歉!”

回头一看,耶律尧已笑着支起腿坐起,他一手?扶臂,以?手?抵颚,像是没?发?觉她的窘迫,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阿望带人过来估计要会儿,趁他们?还没?赶来,你先说说?”

头顶枯枝掩映,几乎昏暗。

宣榕那阵不自在还没?消,耳尖都有点发?热,摸索着在旁坐下?,姿态端正地和身后墓碑保持一定距离,方缓缓道:“很简单,瓜州一案,替考一案,有一个?共同的受益者。”

耶律尧“嗯”了声:“昔咏?”

宣榕点头:“对,昔大人是明面上的受益人。曹孟大伯,曹县令的大哥——曹如?野,曾是昔大人手?下?兵卒。曹孟在瓜州为?非作歹,说的好听点,是曹如?野对亲眷所作所为?全然不知,说得不好听,就是家族仗势欺人。”

昏暗里,耶律尧声音传来:“看昔咏那天暴跳如?雷,恨不得削曹如?野一顿,我?猜猜,曹如?野对侄儿行事,八成是有所耳闻,但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做没?看到吧?”

“应当如?此。”宣榕又暗赞了声他敏锐,“所以?,瓜州一案,昔大人也暗中受益。否则事态闹大,曹如?野得吃挂落,作为?推举他的将帅,昔大人也得被问责——特别是陇西?本就是章平的地盘,和昔大人不对付。”

耶律尧顺着她思路,不紧不慢道:“陇西?那件顶替案子就更不必多说了,昔咏是最大受益者。萧越是她仇家,萧越这位儿子死盯她不放,假章平暴露,对她可谓一件好事,亦是一件快事。”

宣榕颔首:“对。所以?这两桩案子,为?昔大人解决了两个?麻烦。”

耶律尧便好奇道:“那你没?问责昔咏?”

“我?问过昔大人,她否认了。”

“……”耶律尧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她说你就信?”

宣榕却?道:“用人不疑。她是直性子,不屑用计牵连他人。”

耶律尧轻笑了声,接着问道:“那宋轩捏造贪腐案、私藏兵器这事儿呢?监律司出身,树敌不少,谁都可能恨他入骨吧?”

宣榕轻轻反问:“那又有谁受益呢?朝堂中人,固然可以?因他倒台,分一杯朝中势力的羹,但僧多粥少,摊到每个?人手?上,也就那么?点——除了永昌侯府之人,非嫡出,却?是唯二的男嗣。”

如?兄似友,如?敌似仇。就像排列在碑文上的兄弟名字。

她顿了顿:“而且,宋轩还提到这人一个?月前来过河东。”

耶律尧稍一思忖:“阿灼……宋灼?宋家人?那前两桩案子,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宣榕轻叹道:“这位宋灼,他有过一段美谈,叫千金买骨。当时年幼,听大人提起,我?还以?为?也是仿古人买马骨,求贤若渴。后来才知,不是的。他买的骨头,是罪人的骨头。”

“罪人的骨头?”

宣榕转述了听来的故事:“宋灼母亲是商女,他虽庶出,但有钱。八岁孩童,用钱为?整个?乱葬岗无人收尸的冤魂入殓超度,确实该是一件美谈。对吧耶律?乱葬岗除了流民尸骸,也有些罪人骸骨。京中虽然畏惧外祖威严,不敢当面夸赞宋灼,但确实也对他刮目相看。我?爹当时都想?见一见这位小公子。”

耶律尧却?冷不丁问道:“宋灼和昔咏什么?关系?”

宣榕刚想?说,耶律尧就接了句:“别告诉我?他们?有婚约。”

宣榕:“……”

她张口,欲言又止。

耶律尧继续道:“还是说永昌侯府见势不对,抛弃昔家退婚了?”

“……”宣榕叹服,轻拍了几下?掌心,“分毫不差。”

又由衷夸道:“是宋灼,亦或不是,归京再说吧,若真是他,倒是个?厉害人物呢,毕竟据说这位小公子可是相当不学无术的,在天机部混个?闲职,整天脚底抹油去歌楼听小曲儿。有点想?会会他。”

耶律尧按了按眉骨,语气带了点淡讽:“年幼时,光明正大收敛未婚妻尸骸不敢也就罢了,现如?今快三十?,也玩暗地里的把戏,确实是个?人物。”

宣榕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耶律,你今夜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虽说不是对她吧,但确实时怒时嘲,宋轩、容松也就罢了,宋灼远隔千里,怎么?都能被他针对上?

耶律尧摩挲拇指那截碧翠的竹叶青,语气轻描淡写:“我?受伤了。”

“???”宣榕紧张起来,“你没?事吧???哪里,严重吗??”

青年盘踞而坐,语调散漫:“有事啊,好像胳膊断了。”

宣榕惊了一惊,借着晦暗月色,准确抓住他的手?臂,一阵摸索,除了得出肌理流畅优美这个?结论外,好像看不出骨骼裂痕——

“另一只?手?臂吗?”她不由问道,蹙了蹙眉。

却?听见耶律尧笑道:“哦好像刚长好了。”

宣榕:“…………”

她放开?手?,很艰难地道:“你别吓人……我?真的会当真的。”

耶律尧准备起身的动作微顿,半晌,才轻轻道:“嗯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走吧,休息好了,该走了——阿望!”

话音刚落,一道雪白身影从灌木里跃蹿而出,它看都没?看主人一眼,径直扑向尚且坐在地上的宣榕:“嗷呜!”

连宣榕裙角都没?挨到,就被人扼住了后脖。

耶律尧似是嫌弃它重,举了一下?就扔到一边:“啧,少吃点,又长胖了。去把容松容渡他们?找到,都在山里,不会离得太远。天亮前带到宋府。”

没?扑到人,阿望无精打采地领命办事去了。

而宣榕和耶律尧先行下?了山,先到府上等候。而等到兵器运到,唐苏也憔悴地抱着黑坛回来时,宣榕才终于松了口气,温声问她:“唐夫人可有受伤?”

唐苏没?听到她话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哦没?有!没?受伤没?受伤!劳您挂心……”

又戚戚问道:“郡主,这方坛子,我?可以?带走吗?”

宣榕摆摆手?:“自便即可,若是想?寻风水宝地安葬,问容渡,他认识不少江湖道士。对了,还有一事,想?问问夫人意见。和离之后,你是想?回京城,还是另有打算?”

唐苏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方道:“我?……我?不想?回京。”

想?来也是。若家中真的爱护,怎会把她许配给子女成群的高?门做填房?

不过借着女儿貌美,攀附权势罢了。

于是宣榕想?了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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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南可想?去?富庶之地,谋生计比别的地方好谋。”

没?想?到,唐苏摇了摇头:“多谢您,但……还是不了。我?有姐姐在闽南,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宜,我?去投奔她。”

宣榕倒也不勉强:“但随你愿。若有行程需要,尽管提。我?安排人护送你过去。”

至此,一道名为?“子女”,一道名为?“妻”,一道名为?“女”,牵扯唐苏三十?年的三根线,终于断了摇摇欲坠的两根。她于晨光熹微中,抱着黑坛,对宣榕服了服身:“好。”

又在抬头时,泪水盈满眼眶:“愿漫天神佛庇佑你,昭平郡主。”

*

离开?河东已是五日之后,此时离望都,若骑快马,满打满算也只?需要半月时日。

宣榕没?有再在路上停留,一路向东,终于,在腊月十?八那日回到望都。

临近新春,京城大街小巷已然弥漫节日气氛。到处张灯结彩,处处灯笼摇红。

容松吊儿郎当坐在马上,手?贱摘了片路边摊贩挂着的小红坠子,被他哥一颗石子打在后脑勺上。

容松怒目而视:“我?给银子了!!!一两整!”

容渡道:“你给多了,败家子,这玩意一钱不值。”

容松:“……你等着,我?再去给你薅十?片来,我?定要赚回本。”

又被他哥一脸嫌弃得弹了脑瓜子,扯住拎着了。

宣榕已有一整年没?回望都,即使从小生长在此,瞧着也有种别样新鲜。不由在马上左顾右盼,人群拥杂,沿街买卖者甚众,偕老带幼出行者亦众。人来人往,面上带笑,神情?惬意舒展。

自是一番太平盛世景象。

她喜欢看这种景象,唇角都不由微勾。

但反观一旁耶律尧,神色始终淡淡的。

昔咏护送宣榕到太平巷后,又马不停蹄去西?城安顿耶律尧。

于是,宣榕不紧不慢牵着马向前走。

公主府在太平巷。巷口重兵把守,门禁森严。

把守侍卫本持利刃,站如?门神,见到少女牵马走来,拂开?幂篱,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他们?虽没?敢吭声,但立刻毕恭毕敬让开?了道,宣榕便笑吟吟道:“爹爹和娘亲还不知道我?到了吧?”

侍卫守门不可出声、不可乱动,这是军中铁律。

宣榕见怪不怪,又补了句:“他们?不知的话,眨眨眼?”

两个?侍卫眼皮疯眨。

宣榕了然,伸出一根手?指覆在唇前:“先别告诉他们?。”

两个?侍卫继续眨眼。

跨进门,见府上甚是安静,她侧头问道:“呀他俩都不在家呀?出去忙事儿了?”

两个?侍卫使劲眨眼——然后在宣榕看不到的地方,眼皮抽了筋。

公主府占地不算太广,但规格制式参照亲王。亭台楼阁、池轩水榭,一应俱全。后院几声鹰啼猫叫,就知府上狸奴和苍鹰又在你追我?赶、鸡飞狗跳。

按照以?往常规,宣榕归府,若是父母不在家,她都会先去后院和苍鹰们?打声招呼,然后抱着猫看会书。可是今日,她一反常态,先回了房间。

府上侍从看她一路走过皆是惊愣,宣榕便一个?接一个?嘱咐道:“等爹爹娘亲回来,别告诉他们?我?在。”

侍从不少是看着她长大的,捂嘴笑道:“是!”

“好嘞郡主!”

“遵命!我?保证守口如?瓶!”

等回了房,房中布局典雅,门窗紧闭,但桌椅床铺皆一尘不染,木几上瓷瓶里,还插了支尚带雨露的红梅。看得出有人打扫整理。

而房中墙壁造为?书架,林立书目令人眼花缭乱,范围广而深。

书架最右侧,按照宣榕年纪,分门别类收集她每一岁作的文,哪怕是她旅居在外几年,父母也将她寄回的书信文章,令人誊抄好,装订成册,有条有理地摆放在上。

书架后,挂了一排三张古琴,琴穗随她带来的风轻晃。

宣榕先是踮着脚尖,在书架顶层扫视了一圈,没?见到想?找的东西?,不由纳闷喃喃:“娘亲又乱收拾,这是放到哪去了?”

于是,她又在内室、茶阁、琴台找了一遍,都无影无踪。最后还是掌管府上事务的叶竹看不下?去了,笑着来问:“绒花儿,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宣榕便问:“那把藏月,我?之前放书架最上面的。”

叶竹很是和蔼地道:“哦那把弯刀呀。在这,郡主跟我?来。”

说着,她又带宣榕走进内室,来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匣子。只?见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放了一把堪称艺术品的弯刀。

宣榕:“……”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都差点去武器库找了,娘亲是怎么?想?的,把藏月搁这?”

叶竹悠悠道:“那还不是看您小时候,戴这刀,就是当装饰戴的。殿下?许是觉得,一件物品,不是看它制作出来是为?了什么?,而是看它现任主人用它做什么?,以?此来分类嘛。您想?是也不是?”

宣榕甘拜下?风:“……不愧是娘亲,想?法实在不同常人。”

找到想?要的,她便温声让叶竹先去忙了。

叶竹笑吟吟的:“好。绒花儿晚上想?吃什么??”

宣榕拿起那把刀:“随意。”

叶竹“哎”了声,又道:“中秋月饼还留了几个?,是你最喜欢吃的田记。在冰室里,要不要先拿来给你垫垫肚子?我?再炖碗甜粥。殿下?和大人今晚可能都要忙很晚。”

宣榕便点了点头。

合门声响,房里只?剩了她一个?。

她定定地注视着这把刀。

藏月实在是一把漂亮的刀。

哪怕是它的仿制品,外鞘也璀璨闪烁,数不清的宝石让它几乎能变成权贵身上的装饰品。

她拇指用力,想

?要推开?刀鞘,但没?推开?,一看侧边,才恍然又被上了锁。便按照记忆中的法子解锁,再一推刀鞘,这次,一捧寒气逼人、一弯银刃如?雪。

刀刃上,少女眼眸如?琉璃,眉间红痣似朱砂。

她合起刀,纤长白皙的手?一转,耍了个?漂亮的刀花。

*

漂亮的刀柄旋转如?风,被一只?雪白小手?抓着。

这刀对于一个?虚岁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大了。

哪怕挂在腰上,像是一条亮闪闪的装饰,也接近她一半高?。因此,当她想?耍个?刀花时,自然会因抓握力度不够,弯刀啪嗒一声落地。

四周同伴目移,想?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又无法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只?能眼神游移地称赞几句:“郡主还是这么?喜欢刀啊……”

“对对对,这藏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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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过您离身,当真……不错!”

“这把刀真是太漂亮啦!郡主郡主,能给我?摸摸嘛?”

唯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小少年,拍手?喝彩:“表姐玩刀玩得精彩!迅捷如?风,出手?似电,虽有一点瑕疵,但瑕不掩瑜!!!好!!!”

在他诚恳的夸赞下?,一群小萝卜头也发?出了震天动地的鼓掌:“好!!!”

“……”宣榕被他们?的臭不要脸震了一震,半晌才捡起刀拍拍灰,“倒也不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这位太子表弟谢旻什么?都好,知礼仪懂进退,嘴甜得能腻死人。

唯独有时候说话太夸张。

谢旻笑嘻嘻道:“哪有!表姐最厉害了!做什么?都厉害!要我?看,使刀比那三个?小子都强。”

哪三个??

但下?一瞬她反应过来:“耶律佶,耶律金,和耶律……?”

谢旻点点头:“对啊,北疆那三个?。咦,表姐也讨厌耶律尧吗?都不叫他名字的。”

宣榕刚想?摇头,被一群小姑娘围住的容松就勉强探出个?头,嚷嚷道:“太子殿下?!这你就不懂了,郡主不讨厌他,但不是很想?叫‘耶律尧’。”

谢旻笑得眼更弯了:“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说来听听,阿松。”

容松像是终于知道了谢旻不知道的事,颇有些得意洋洋:“你可知耶律尧他名字从何而来?”

谢旻微微眯眼:“人的名字,不都父母取的么??不是父母,也是长辈,或者大儒。孤的名字就是,本是‘敏捷’之‘敏’,因着和太祖的字撞了,让群臣集思广益,换为?了日光之旻。”

容松却?摇摇头:“不不不,哈哈哈哈不是这样的太子殿下?!据说那小子生来带煞,刚出生就让草原草场烧了三天三夜。老王想?杀死他,没?杀成,又想?溺死他,但这小子漂了几天,硬是被下?游牧民救了,最后被他娘给寻了回去,回去当晚,奉命去溺亡他那几个?士兵落马摔死了。你说命硬不硬?他娘偷偷摸摸把他养到五岁,才被发?现,所以?他一直没?名字。”

谢旻稍一思索,也觉得不对劲:“不错,若是老王厌恶,不会用‘尧’字这么?个?字。上古帝王呢,孤都不敢用这名儿,怕压不住。”

话说到此时,宣榕已经有点坐立难安了。

今日本是一年一度的秋猎,她自幼体弱,怕她无聊,一群同龄人才被支使来陪她。可她没?想?到容松会口无遮拦把这事说出去,连忙制止道:“阿松!走,叫上阿渡,我?们?去看射猎吧。”

“让我?说……”容松还想?开?口,一个?“完”没?出口,被他哥反手?赏了颗毛栗子,眼冒金星被拖走了。

反倒是谢旻被吊起了胃口,笑眯眯地凑到宣榕面前,好声好气道:“榕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儿呀?”

宣榕迟疑,领着他向看台走去。

秋风瑟瑟,皇家旗帜猎猎,她觉得有点冷,谢旻就很有眼力见地从侍从手?里拿过斗篷,给宣榕披上,还给她系了个?漂亮蝴蝶结,眼巴巴问道:“他名字到底怎么?回事啊?说给我?听听嘛!咱们?俩谁跟谁,还瞒我?干什么??”

宣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半晌,自暴自弃道:“他那名字是我?指的。”

谢旻:“嗯???”

他似是来了兴趣:“怎么?回事?表姐,什么?叫你指的?”

看台一望无垠,远处秋日耀眼,天高?云淡,近处草木葱茏,偶有猎物姿态骏捷,一窜而过,也有本就为?捕食关系的动物,互相追逐。

宣榕实话实说:“……就是,那个?……他父亲不是一直没?给他取名字嘛,他母亲有没?有给取我?不知道,但报到大齐时,确实是空白的。当时爹爹内阁会议,有人提议说大齐给赐个?字,一方面,彰显我?国威仪,另一方面,若是取个?顶好的,能让兄弟三人因此相斗,放眼未来,大齐坐收渔翁之利。爹爹给按了黄批。”

黄批的意思是,内阁不过问,可办可不办。

谢旻若有所思:“想?来宣大人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对,他向来坦荡,怕是不屑算计几个?小孩子。”

宣榕“嗯”了声:“不过,后面萧阁老他们?还是准备取个?字。一堆人揪着这个?字,讨论了四五天——争得面红耳赤的,险些影响朝堂正事。爹爹实在看不下?去了,当时正好我?去玩,他便把我?抱在椅上,语气很淡地道:反正也是个?名字,郡主指了哪个?就是哪个?,如?何?”

谢旻哈哈大笑:“原来如?此!然后你就随意指了个?字?”

宣榕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不,阿旻,我?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个?字。”

尧舜禹,受之天命,生而为?王。尧字当头,自为?最好。

这是七岁的她,在心怀不忍下?能想?到最好的名字。

但后来才知不妥——她与他非亲非故,有什么?资格,这么?居高?临下?,遥遥赐字?

这实在是太尴尬太羞耻了,给家中小猫小狗取名也就罢了,给一个?比她还大的少年取名,人家还真用上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简直能算得上荒谬了,去年三质子入礼极殿读书来,她都没?好意思多看一眼。

宣榕越说越有点难得的抓狂:“好了好了,都告诉你了,你别和别人说,也不要再提起此事了!否则传到他耳朵里,他会怎么?想??太难堪了吧?”

谢旻笑嘻嘻道:“不说,我?保证,守口如?瓶。如?果有第四个?人知道了,肯定是阿松说的。”

说着,他敛了笑,看了一眼周围侍从:“都听到了?不许外传。”

侍从应后,谢旻邀功道:“这下?表姐安心了吧?”

宣榕没?觉得多安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破事当事苦主迟早要知道。

她心不在焉的:“嗯。”

又吹了会冷风,觉得索然无味。刚想?回去得了,这时,有人走来,从背后把她轻松抱起,还颠了几颠,轻快问道:“哟,我?们?小郡主怎么?在这,你爹娘呢?”

宣榕听到这声就知道是谁:“戚叔。藏书阁有点要事,他们?先回去了。”

回头一看,果真是身材高?挺、意气风发?的戚文澜。他行伍出身,眉目英气,萦绕一股肃杀,在场侍从纷纷见礼,戚文澜摆了摆手?,将宣榕放在看台上,窝着长手?长脚,也在旁边坐下?,点点头道:“行,那我?陪你看会儿秋猎?”

宣榕郁闷道:“光看不好看……我?也想?下?去打猎。”

戚文澜乐了:“你这我?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小身板,还想?下?去打猎?老老实实坐着欣赏吧。不过说回来,我?也四五年没?来看秋猎了,我?给你点评点评。”

宣榕:“……”

宣榕:“好吧。”

于是她端正地坐在看台,粉妆玉砌似雪雕的人,扑闪着纤长睫羽,听征伐沙场的戚将军,评菜一样,把每一位“个?中高?手?”批得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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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文澜痛心疾首:“就着,还朝廷栋梁之后呢,我?拉头驴来跑得比他们?都快。”

宣榕眼观鼻鼻观心,闭目养神,试图屏蔽她戚叔的魔音。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戚文澜猛然坐直,一拍大腿,摸着下?巴道:“这小子不错啊。嚯,你看他这胳膊这腿,啧啧!”

宣榕本来昏昏欲睡,被他这一嗓子给嚎醒

了。

又听见戚文澜赞道:“嚯,你看他这腰背这肩颈,啧啧!”

宣榕揉了揉眼:“终于有好苗子吗?”

戚文澜继续夸道:“哎呀,四肢有力,身手?矫捷,真是块练武的好料子。若放我?帐下?,假以?时日,不说帅才,肯定也是个?响当当的将才!”

宣榕眨了眨眼,只?看到远处草地上,一个?朦胧的剪影,高?头大马上,有骑手?着紫袍控马驰骋,他的马极稳极快,隐隐追上一闪而过的斑纹猎豹。

待到距离不远时,他勒马持弓,在马蹄高?举的瞬间,指尖一松,狠狠射出一箭。

正中猎豹!

四周都是一片喝彩——有把守的侍卫、有看台的权贵,亦有尚在秋猎围场的骑手?们?。

和方才给宣榕捧场的喝彩完全两码事,这是实打实的叹服。

赢的众人交口称赞的少年也似是转过身来,露出了面貌。

这让戚文澜捶胸顿足,一阵惋惜:“哎哟,可惜了!”

宣榕好生奇怪:“怎么?,长得很丑吗?”

戚文澜摇头道:“不不不,是长得太好看了。这脸蛋,啧啧,比你爹……不,比你戚叔我?年轻时候都俊。可一个?大男人,上战场杀敌的,要长得那么?好看作甚啊!当小白脸吗?而且他相貌带妖,从面相看,就不是中正端直的类型,既妖且野,在我?们?军中叫杀星的。唔,不吉利。”

宣榕心里默默嘟囔:怎么?都喜欢借着法子夸自己。

见戚文澜一脸又喜又痛,宣榕瞥了他一眼:“戚叔你在这嚷嚷百遍有什么?用?求才若渴,直接招揽他入你军中啊。”

戚文澜却?眯了眯眼,沉吟道:“不行吧,我?把北疆人拉进军里,是培养细作还是培养仇人啊?赶明儿他学了一身本领,反过头来打我?,这账怎么?算?”

宣榕这才反应过来:“北疆那三位吗?”

“好像我?就说了一位?”戚文澜向四处看了看,“最小的那个?,身手?委实不错。那把弓硬,我?在他那个?年纪不一定拉得开?。他哥哥们?呢?不会是看骑术比不过当弟弟的,怕丢脸不来了吧?”

宣榕本想?怎会,正巧余光瞥见不远处另外两道同样策马奔腾的人影,便伸手?一指:“耶律佶和耶律金在那呢,他们?骑术也很好的,戚叔你不要胡说。”

戚文澜摸摸她脑袋,失笑:“草原里生长大的,这方面本身就强过中原人。绒花儿,你莫怕,下?次你找他们?比学识,比诗词歌赋,比策论文章,绝对压死他们?一轴。”

宣榕一声不吭,心道:你当阿旻为?什么?讨厌耶律,还不是策论输了他,按律作诗也没?比过。

愁啊……这人当真是不知“藏拙”二字如?何写。

对于远赴异国他乡的质子,大齐确实以?礼相待。让他们?同皇嗣一道在礼极殿识书习礼,谓之教化?。

但不意味着你可以?处处强人一头——否则让所谓“天朝上国”的面子往哪搁?

要不,下?次遇见了,偷偷提醒他注意一下??

就在宣榕沉思时,一边戚文澜脸色微变:“他们?俩这是要干什么??他娘的箭怎么?乱放?!”

只?见同色紫袍耶律二兄弟,也在策马而奔时,取箭搭弓,似是要射。但那锋利的箭尖,对准的确实勒马停在草场,想?要弯腰抄起猎物的少年——

这两人既是毫不避讳在敌国主场,想?要杀死自己弟弟!

戚文澜当场就坐不住了,爆喝一声:“放肆!干什么??!”

说着,他信手?摸了手?边物什,也没?看清是什么?,就狠狠一掷,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砸在耶律金那匹马腿上。

烈马骤惊,差点没?把骑手?掀翻下?去。

一直看守在侧、防止猛兽伤人的侍卫们?,立刻忙不迭冲进猎场,将耶律佶二人团团围住。

而耶律尧依旧气定神闲,抄起了那只?断气猎豹,扔进篓中。

像是并未注意方才的暗流汹涌。

宣榕天生反应就慢半拍似的,等戚文澜长舒一口气,抹着汗坐下?时,才慢吞吞道:“戚叔,你刚甩出去的,是我?爹给我?雕的玉兔子,去年生辰礼之一来着……”

说着,她示意了一下?斗篷系绳上光秃秃的坠子,随风凄惨摇曳。

半刻钟前,那里挂着一只?玲珑剔透、栩栩如?生的玉兔。

戚文澜僵了僵:“……我?赔个?给你。”

宣榕想?了想?:“不用了。”

“……怎么??”

宣榕认真道:“你想?啊戚叔,你手?艺活没?法看,现学又浪费你时间,又牵扯你精力。买个?差不多的玉兔吧,也没?必要,我?家里还有好多街上买的呢。”

戚文澜:“…………”

短短几句话,说得大将军热泪盈眶,恨不得立刻翻过围栏,去把那不知砸在何处的玉兔给她捡回来。就在戚文澜天人交战之际,有侍从疾步来禀,附耳说了几句话。

戚文澜微微一讶,但还是颔首:“可以?,让他上来。”

只?听见看台侧边传来靴踏之声,紧接着,一袭紫色骑射服的少年持弓走来。他眉眼精致,蓝瞳瑰丽,身姿笔挺,不疾不缓走到戚文澜面前,摊开?另一手?,掌心落了只?晶莹玲珑的玉兔。

玉兔长耳垂身,憨态可掬。此时一边耳朵损了一角,不失可爱,但不再完美。

少年不卑不亢道:“多谢戚将军仗义相救,我?来还这个?。”

菩萨

秋日烈烈,但秋风飒飒。

宣榕早已将斗篷兜帽戴上,只露出一双纯澈的眼。

她听见戚叔很持稳庄重地摆摆手:“无足挂齿的小事。在齐有何需求,直接和?大鸿胪提。”

又?点头示意,立刻有侍从接过玉兔,捧到了宣榕面前。

破损缺角的玉兔入手依旧温润。

只不过,她摸到了一手黏腻。

低头看去,果然是?殷红的血,猛然看向耶律尧,少年左臂处箭伤狰狞,即便只是?擦伤,也隐见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尖弓箭流淌。

怪不得就算用未受伤的右手拿玉,玉上也沾染了血。

恐怕是?弯腰拾物时,不小心滴落的。

宣榕有几?分出神。

她要是?受这种伤,公主?府早就鸡飞狗跳了。

可都没人问他一句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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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耶律尧应了声“好”后,已转身准备离去,她犹豫再三,还是?拽了拽戚文澜衣袖。

大将军俯下身:“怎么了绒花儿?”

宣榕小声道?:“不敲打一下他们?吗?”

“谁?”戚文澜些许迟疑,“耶律佶和?耶律金?”

宣榕掰着手指头分析道?:“对啊,他们?三人可是?在?礼极殿和?我一起念书的。要是?心思不正,总想着自相残杀,万一殃及到我了呢?而且……”

她慢吞吞给戚文澜戴了顶高?帽:“戚叔百战百胜,在?北疆很有威慑力的。你说几?句就能让他们?老实很久了。”

戚文澜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叫住已下几?个台阶的耶律尧:“哎等下!我和?你一块下去,和?你那?俩哥哥聊几?句。”

耶律尧脚步一滞,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给戚文澜让路:“是?。”

宣榕仍端坐看台,远远瞧见戚文澜踱步至兄弟二人面前,负手而立,面色沉冷,不知说了些什么,吓得两?兄弟垂首讷讷,半点看不出来方才嬉笑欺凌的跋扈。

而被欺凌的少年却?始终神色淡漠,像是?感受不到疼,不处理伤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

不多时,戚文澜大摇大摆回来,秋猎也重归热闹。

战鼓擂擂,呐喊如狂。狂热潮涌里,大将军伸出一只手,掐掐宣榕脸蛋,皱眉发?愁,像是?终于?琢磨出了点不对劲:

“我就说你个小祖宗向来只夸你爹不夸我,今儿怎么拍马屁拍得这么顺溜。合着又?可怜人家,给人出头呢。这么好心,小心以后被大灰狼叼走咯。”

宣榕耐

心地等他掐完,一本正经指出:“……戚叔,我看你最像大尾巴狼。”

戚文澜捧腹大笑。

*

秋猎围场之事,很快传到了公主?府。

翌日,宣珏都未曾过问女儿兔子为何破了角,直接用金丝缝补了缺口,再递来给她:“明年生辰再给你刻个新的。昨日风大,今日可有不适?”

宣榕摇了摇头:“没。爹爹,戚叔马上生辰了,我给他备什么贺礼比较好啊?”

就听见爹爹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道?:“要不送一箩筐石子给他吧?他想怎么扔,就怎么扔。如何?”

宣榕:“…………”

她敏锐察觉到怒意,默不作声低下头,摸了摸腰间藏月,好声好气转了话题:“再说吧。哦对了,今天他们?问我藏月怎么打开,我试了半天都失败了。”

说着,她将藏月一递,眼巴巴看着父亲。

父亲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等你再大点和?你说,刀太锋了,会割伤你的。”

宣榕一时挫败,没来得及沮丧,父亲就伸手覆在?她头顶,轻声道?:“绒花儿,离北疆那?三人远点。目前邻国虎视,西凉起势汹汹,这三人有很大可能会被放回去——牵制西凉。不要干涉他们?三人争斗。”

宣榕抱着刀道?:“……可是?他很可怜。”

父亲亦叹了口气:“可是?他也不是?你捡回来的猫猫狗狗,不能照拂一辈子的啊。”

宣榕怔了怔,过了片刻才点头:“我知道?了。”

藏月吹毛立断、能砍骨割喉,父亲设法锁住,不让她接触锋芒是?对的。

可少年人的好奇心就是?如此,如野草燎原,越是?约束禁止,越是?蠢蠢欲试。

就在?她又?一次试图蛮力撬锁时,谢旻实在?看不下去了:“表姐!!姐!!我的姐!!你住手!你看你手指头都红了,停停停!不就是?一把刀吗?给我,我去找天机阁的老师傅们?开。”

宣榕叹了口气:“我找过。”

谢旻问:“怎么?他们?技巧也不行?那?我再去找民间匠人。”

宣榕发?愁:“不是?,是?爹爹打了招呼了,他们?不给开。”

谢旻果断叛逃:“那?算了,你老老实实等十六岁生辰吧。哦对了,还有个法子。”

“……”宣榕抬起眼问道?:“怎么?”

谢旻笑得双眸弯弯:“我记得耶律尧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刀,第一次瞧见时,还纳闷,藏月怎么在?他那?里。后来才知道?,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宣榕没见耶律尧佩戴过弯刀,闻言奇道?:“藏月有两?把么?”

“不不不,你这把是?货真价实的传世珍品。他那?把是?假的,仿制的。不过做得以假乱真,反正我没瞧出区别。”谢旻笑眯眯道?,“所以,想开刀玩刀,不如先用他那?把过过瘾。表姐想要吗?我去和?他说。”

听他这话意思,竟是?要直接夺人之物了。

宣榕矢口拒绝:“不行。我再想别的法子……等等,既然是?仿造,那?锁扣制式是?否也相同?”

她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大喜,刚想回头去寻,却?恰好课歇结束,只能耐着性子等这堂课完,立刻起身向后望去。

却?发?现礼极殿偌大的讲堂内,角落里三张长?桌都空无一人。未阖的窗将秋风送入,卷起桌上镇纸没有压住的书页。

宣榕脸色微变:“他们?三个呢?”

后座皇嗣和?伴读们?皆是?愕然,唯有首席的太傅摇头道?:“郡主?,漠北游族向来不受拘束,课业本就松松垮垮听,文章也都懒懒散散做,八成又?是?睡过头没来。”

“可……”宣榕迷茫道?,“耶律不是?每天都来吗?”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宣榕就意识到不对,提着裙摆就向外跑去。惹得后面亲眷、伴读和?侍从叫声此起彼伏:“表姐!!!”“郡主?你慢点!”

礼极殿在?天金阙南部,毗邻华武门。除了太子,其?余人并?不住在?宫内。因此,为了方便皇嗣歇息,华武门内旁的长?安坊便被指给了他们?。

可午休小憩,若是?有人想在?此住上几?日,亦是?无妨。

宣榕好几?次都看到耶律尧晚间住在?这边。

根本不用刻意去找,那?唯一有厮打动静的,就是?!

宣榕寻声而至,来到一处别院外,听到喘息尖叫,心头一凛,用上了罕见的厉声:“住手!”

说着,推门而入,本以为又?会目睹二欺一的惨状。

没想到,却?是?见到有人被揪着后脑头发?,按入池塘里,发?出一阵气泡咕嘟音。这人发?长?成髻,编了九辫,很容易认出是?耶律金。

而按住他的少年面沉如水,手臂似铁,任由二哥挣扎力度逐渐减弱,也任由踉跄奔来、似乎同样受伤的大哥,踹打他。

竟是?拼着受伤,也要溺杀一人!

宣榕:“……???”

她难得呆愣住,下一刻还是?喉咙紧了紧道?:“你也给我住手!他快要死了!”

这惊动了满眼戾气的少年。

耶律尧冷冷看过来,手指愈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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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指骨几?近泛白?。但终是?轻嗤一声,缓缓放开:“怎么,昭平郡主?,连他们?你都想救?”

宣榕本是?想来救他的,一时尴尬,进退两?难:“我……”

耶律尧语调嘲讽:“那?你还真是?个小菩萨呢。”

宣榕:“……”

她有一瞬间怀疑,是?否这三人本都性格恶劣、不相上下,不存在?以势欺压,只有互相角斗。可就在?这时,她看到那?双昳丽的蓝眸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那?并?不是?耶律金激烈挣扎时,溅到耶律尧脸上的湖水。

而一旁耶律佶见亲弟第获救,松了口气,一脚又?想踹过去,被耶律尧轻松躲开。

耶律尧趁着他身形不稳,扫腿将他踢跪,一把出鞘的刀已是?架在?耶律佶脖颈,在?某个瞬间,宣榕能感受到,少年是?想割下这人的脖子的。

耶律佶却?没察觉死亡近在?眼前,嚷道?:“怎么?我们?有说错吗?!好啊,你忘了父王来时怎么告诫的吗,说我们?互相扶持,说你要听我们?的话——”

宣榕却?打断他:“你们?还和?他说了什么?!”

耶律佶从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震住,半晌才讷讷道?:“我没说什么啊,不就告诉他,说他那?贱骨头娘终于?快要死了吗?”

耶律尧面无表情地道?:“舌头不想要了吗?”

慈悲

一旁,耶律金有恃无恐:“怎么?我说的不对??她死得?不好?!当年要不是她勾引父王,就不会有你这?么个扫把星,草场就不会失火,漠北不会损失近半的精锐!最后一战输得那样惨!要不是她把你藏起来?五年,让你长这?么大,我?和哥哥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耶律金越说越激动,指着耶律尧破口大骂:“这?次她想叛敌,该不该杀她?只是凌迟,便宜她了!”

宣榕完全看呆了。

她自幼聪敏,甚至被人叹过“小心慧极必伤”。

这?个瞬间,数不清的念头划过脑海——

当着她这?个“敌国”郡主的面,耶律金毫无逻辑地痛陈不满也就罢了。最多让人觉得?脑子不好。

但离家万里?,还敢对?弟弟这?般倾泻恶意,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乃至肆无忌惮。

只能说,耶律尧定是一直隐忍让步的。

那为何今天……不忍了?他方才,是真?的想杀了耶律佶和耶律金。

宣榕下意识开口:“他们?以前会拿你娘……威胁你吗?”

耶律尧长睫一颤,没答,但轻而又轻冷笑一声。

紧接着,那只修长手里?攥着的刀锋一转,手腕回拉,弯刀锐芒对?准耶律佶的眼睛,就是狠狠刺下!

“叮——!!!”

匕首横飞而来?,别开了那柄即将?夺人眼珠的妖刀。

数不清的侍卫鱼贯而入,将?宣榕和一切危险隔开,指挥使?扫了眼狼藉院落,走来?,微微俯身,轻甲铿锵:“郡主,您先请回吧,这?里?交给微臣即可。太子殿下在院外等您。”

宣榕向

外看去,果见谢旻在院门?外负手而立。

见她望来?,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走了榕姐姐。”

宣榕却?摆了摆手,示意侍卫让开。复又问了那个问题:“耶律,他们?以前……会拿你娘威胁你吗?”

耶律尧长睫微垂,默不作声。

于是,宣榕只能转向耶律佶:“耶律佶,你来?说。为何说他母亲叛逃?她做什么了?”

耶律佶维持跪地姿势有了片刻,腿脚略麻,勉强稳住身形,愤懑道:“她总在筹谋着离开北疆,这?次居然偷了地形图,不是投敌叛逃是做什么?!”

宣榕哑然,半晌才道:“她想逃离北疆,难道不是因为,她本就是被?抢来?的吗?”

耶律尧容貌妖野昳丽,也有不少望都贵女青睐,但他身份低微,又让所有人望而却?步。这?种?人注定只能成为饭后闲谈。

在这?些闲谈里?,宣榕知道了他母亲是西域而来?的奴隶,手艺出众,仅凭藏月的图纸,竟然轻松仿制出了弯刀,也因此被?老王看上,强要了去,成为无名无分的仆妾。

或许她一辈子都想逃离北疆。

但终究只能死在那片外乡。

“什么抢来?的,是她迫不及待凑上去的。更何况,被?父王看上,是她的福气。”耶律金却?道,“不比她当粗使?奴隶好多了?要不是救了这?扫把星,她也本可以……”

刺骨的痛让耶律金的话戛然而止。

他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血迹顺着指缝蔓延。若非躲得?快,现在绝非唇上划了道口子这?么简单。

耶律尧冷然收刀:“我?说了,舌头不想要可以不要。”

场面再度混乱,这?次,就连指挥使?也目瞪口呆。

宣榕听到背后有侍卫极小声地“嘶”道:“够狠也够大胆啊,当着咱面也敢这?样。”

“刀使?得?确实?可以,唔,这?刀制式怎么这?么眼熟……?”

“怪不得?戚将?军扼腕痛惜好几天,据说做梦都在把人招入麾下。”

“……”她本想开口说句什么,就在这?时,谢旻跨进了门?里?。

他生得?骄矜漂亮,目不斜视走来?,在宣榕面前站定,把她挡在身后,轻飘飘说道:“别闹出人命,不好看。而且,会弄脏望都。之前没和你们?说清楚,现在,孤说得?清楚了吗?”

一阵沉默。

谢旻笑道:“说话。”

耶律佶和耶律金均是艰涩开口道:“明白了,太子殿下。”

唯有耶律尧仍旧薄唇紧抿,谢旻笑得?似乎更开心了:“你……”

只不过这?句话未启,就被?宣榕抬手按住肩膀,她远山般的长眉轻蹙,道:“……走吧阿旻。”

谢旻稍一犹豫,还是乖乖闭了嘴。

两人被?侍卫一路护送回到礼极殿,等到晚间到家,宣榕仍旧是闷闷不乐。

没看书没摹字,独自坐在锦鲤池边发呆,她母亲那只玄鹰屁颠颠叼着线球过来?,想和她玩你扔我?捡,宣榕都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晚上凉,给你带了件小氅。”

说着,有外衣披在她身上,宣榕拢了拢氅衣茸角,头也不回叫了声:“爹爹。”

宣珏抬手摸摸她脑袋:“听说宫里?今儿?闹得?鸡飞狗跳的?”

夜色渐凉,有侍从将?四周灯柱点燃。

亭台楼阁,一时被?暖灯烛火烘得?色调熏暖。

“嗯。”宣榕应了声,很小声问,“爹爹,凌迟是什么?”

宣珏没听清:“什么?”

宣榕便又稍微大声问了遍。

宣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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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一顿,神色如常:“一种?刑罚。”

“……可怕吗?”

“有点。”宣榕听到父亲温和解释,“一般对?于恶贯满盈的罪人,才会动此刑罚。怎么,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么?”

宣榕顿了顿,控诉:“爹爹你都猜到了我?从哪里?听到的,还在装作不知!”

宣珏失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说呢。别怕,晚上怕的话,让你娘陪你睡。”

宣榕摇头:“不……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她似乎在想着怎么表述困惑:“一个认识的人,遭受这?种?刑罚,他们?不会痛惜也就罢了,毕竟不喜欢这?人。但,为什么不会觉得?害怕或者厌恶呢?他们?在赌有朝一日不会遭此酷刑吗?可是,只要我?想,我?就能让他们?立刻被?凌迟啊。还有阿旻,今天……”

父亲便问:“太子怎么了?”

“他说话的语气,我?不太喜欢。我?很难受。”宣榕闷声不乐,“可是,他也是在维护我?,怕他们?争执吓到我?。我?不能驳了他好意,即使?我?不喜欢这?种?语气。”

那种?居高临下的轻描淡写。可偏偏,她又生来?与谢旻并?无不同——她似乎也理当如此高高在上,视人如草荠。

但她并?不想这?样,所以,愈发迷茫。

父亲沉吟片刻,似乎终于弄懂她在说什么:“阿旻今儿?告诫那三位的话?”

“嗯。”

父亲斟酌着温声道:“作为长辈,绒花儿?,娘亲和爹爹希望你能像阿旻,不必优柔寡断,因为慈不掌兵。可作为臣民,我?想会有很多人,希望当权者里?,出现更多像你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

父亲就道:“仁慈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很多门?生登科入仕,问我?,日后如何自处。我?都告诉过他们?一句话,‘勿失怜悯之心’。很多人一旦拥有权力,会变得?铁石心肠。会忘记也曾头悬梁锥刺股,想有朝一日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会变成他们?年少时憎恶的贪官污吏。若能仁慈,是好事,不过,需要比心狠来?的更不易一点。”

宣榕被?他这?话说得?更困惑迷茫了:“所以……?”

宣珏轻笑起来?,嗓音温润:“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探索你的路。你不用着急。你可以选择保持温良,也可以选择断绝犹豫。但不管你怎么做,我?相信,都会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宣榕懂了:“就我?还可以继续觉得?奇怪是吧?”

“……”宣珏摸了摸她脑袋,笑道,“算是吧。”

*

从这?天之后。

宣榕再未在礼极殿见到耶律佶和耶律金。

想来?那些好脾气的夫子们?,也众口一致,抨击了不学无术的兄弟俩。最后负责外交事宜的官员一琢磨,干脆大笔一挥,免了这?哥俩的课业,省得?两厢折磨。

但耶律尧还是每日必来?的。

他似乎对?兵法犹为感兴趣,有次夫子讲到《纵横》之章时,宣榕因为听父亲讲过三遍,备觉无聊,难得?开了小差,扭头望向窗外玉兰花时,余光看见他听得?专心致志。

春色如许,玉兰斜吹落如雨。

少年向前挪了两个位置,坐在了耶律佶之前位置上,刚好挡住了那片窗。

漫天花雨在他身侧缤纷而落,偶有一两片入室,他便拿修长的手指拂去。

宣榕收回目光。

因为去年谢旻居高临下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借“藏月”。

只能暗自和开不了的弯刀较劲,这?一较劲,就较到了八月。

十五那日大团圆留给臣子自家,临近中秋的八月十三,便是帝王宫中设宴了。

十三这?日,宣榕打扮得?清贵华丽。红绸裙、雪蓝褂,双环髻佩玲珑明月珰,父亲新雕刻的一只玉兔又被?她挂在大氅上,穿得?比别人厚实?不少,但仍显灵动。

这?让帝王都眼前一亮,捏捏抱抱好一会儿?,方道:“好像没重多少,你看看今儿?宴席有没有合口味的,若有,那道菜的厨子给绒花儿?带回去。”

宣榕点了点头,落了座。酒宴半进,又被?同伴们?唤去玩耍。

谢旻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的。

不知是否错觉,宣榕总觉得?,今夜谢旻心情犹佳。不由?问道:“阿旻怎么这?么开心?你都连输好几把了。”

谢旻将?投壶的箭一扔,立刻就有侍从接过,他笑道:“哎呀,比不过表姐准头高。不过,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有。”

谢旻卖关子:“对?,有件让我?可开心的事,马上要发生。姐姐猜猜是什么事儿??”

宣榕问道:“皇后娘娘终于同意给你订亲如舒公的女儿?了?”

谢旻:“……不是!!!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宣榕想了想:“舅舅的年轻时候写的话本、折子戏,被?你找到了完全版本?”

谢旻:“……还缺四五本,父皇也不晓得?用什么名字著的,死活找不全……也不是这?件。”

宣榕认输:“那是什么?”

谢旻附耳过来?:“耶律佶他们?俩,要找耶律尧麻烦。”

宣榕微微一愣:“你不是说,不要闹出人命,不好看吗?”

谢旻弯眸:“那是吓唬他们?的。就算闹出人命,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不喜欢耶律尧很久了,略微借刀杀人一下罢。”

宣榕皱眉问道:“他们?打算干什么?这?是宫宴,闹大不好收场。”

谢旻想了想道:“不会闹大吧,他们?找我?借了个水性不错的宫人。可能想把人推下湖里?,再救上来?,吓吓人?”

这?两个哥哥会命人相救?

宣榕眉心一跳,半晌,厉声道:“你在这?给我?不要动!”

谢旻从未见她如此严厉,呆了呆:“好——等等姐你要去哪?!”

见她转身要跑,刚想抬步跟上,又不敢,只能呵斥宫人道:“愣着干什么?追啊!”

没想到宣榕却?道:“一个都别来?!”

宫人们?进退维谷,在他们?犹豫之间,宣榕趁机向揽月池跑去。

宫里?人人都能接近的池子就这?么一个。时值夜晚,远处灯宴辉煌,更趁得?这?片水面静若明镜,几近浑圆的月亮落入池中,与星星一起,碾碎在潋滟破碎的水波里?——

当真?有人落了池。

天道似乎非得?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人命贵贱也不尽相同。

至少在谢旻看来?,她的命就是比三个质子,甚至整个北疆都要贵重——

宣榕在水池前顿住脚步。

她早该想明白,谢旻那浑然不当一回事的态度,若不让他怕上一次,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不懂得?何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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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身受。

于是,宣榕一咬牙,不假思索跳入池中。

月亮

池水刺骨。

厚衣吸水沉重?,宣榕便将氅褂解开。

那件系了玉兔的狐裘飘在水面?,犹如一团摇摇欲坠的?云。

她拨开水面?,看了眼不远处挣扎的人。

这人四肢扑棱,细看?几分技巧。但不知因恐惧还是乏力,动作扭曲得毫无章法。

任何靠近的?人或物,都只能被他一道拖曳入水。

宣榕自知年幼体弱力气小,没敢靠太近。掐算宫人赶来的?时辰,慢吞吞做样子,向那人浮去,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但她本着红衫,心想,这样应该醒目,岸上?来人能一眼发现他俩,方便救援。

浑圆的?月浮在水面?,粼粼如梦。

湖水很冷,但不算刺骨,宣榕见?挣扎声渐小,试探着喊了声:“耶律……?”

那人动作一顿,下一刻竭尽全?力向她凫来。抓住她肩膀,就?是狠狠一拽!

宣榕原本身?形稳凝,猝不及防沉入水中,呛了一嘴水。鼻辣眼花,晕眩里发现对方一身?紫蓝宦官服,面?白?无须,五官扭曲,溺水的?人正死命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不住痉挛颤抖——

不是耶律尧!

宣榕还没反应过来情况,一颗小石子打在太监按在她肩的?手?上?。

身?形一轻。

又一颗石子弹上?太监额心,他痛嚎了声,彻底放开了宣榕。咕噜咕噜向下沉去。

“……”

宣榕心头猛震,寻声回望。

岸边月桂成群,浮香暗动,树影微摇。耶律尧在岸抱臂旁观。

或许方才站在阴影处,无声无息,宣榕全?然没注意到他。

此刻,少年跨进?月色,半边身?仍旧隐匿于黑暗,半边脸却被月色照亮,眉目含煞,精致俊美的?一张脸神情莫辨,像只妖。

他就?这么隔岸观火,丝毫没有想要下水救她的?意思?。

忽然薄唇淡启:“你连骑马都不会,怎么凫水却是一把?好手??”

“……”宣榕在水中抬头看?他,怔住,“你快下来!!!”

耶律尧嗤笑一声:“怎么,游不回来?”

能游回去,她从小就?被家里逼着学凫水,水性极好。

但宣榕还是心里乱成一团,想道:完蛋,等众人寻来,我落水狼藉,他完好无损在岸,给阿旻上?的?一课圆不过去也就?罢了,他肯定也得吃责罚。

她越想越绝望,紧咬牙关,说?了十几年来第一句谎话:“我……我腿抽筋了。不不对,有人在拉我!你帮帮我,不用太过来,拿树枝让我拉一下也行。”

耶律尧仍旧抱臂静立:“他应该晕了。你确定不是杂草缠住了?还有,我不会水。”

“……”宣榕只能实话实说?,“我以为水里是你的?!!!你现在下来,快点!我保证,你只要下来,今日之后,谢旻不会找你麻烦!要是你好端端在岸上?,我不一定护得住你。”

她向来不会挟恩图报,此言一出,已是耳尖通红。

不适得她近乎轻颤了下,身?形猛然一沉。

耶律尧脸色微微一变。他似是回过味来,侧过头,看?了眼远处群聚的?宫灯。一哂:“没必要。”

宣榕:“………………”

这人就?这么讨厌他们吗?毫不留情面?。

不过想到谢旻做的?混账事?,被厌恶似乎也理所当然了。

“……那你快走吧。”宣榕破罐破摔地想,算了,教训阿旻的?事?儿留到下次吧。

这么想着,她猛然潜入水里,竟是自持水性,想横跨揽月池,前往池中楼阁处。

岸上?脚步一顿,几息后,沉重?的?弯刀被解在地上?。

宣榕听到噗通入水声。

意识到是什么后,呆了呆,在被人拦腰搂住往上?托后,她简直想给他跪了:“你不是不会凫水吗?!你下来干什么?”

少年低声道:“我会。”

宣榕:“………………”

他臂力简直惊人,宣榕完全?掰不开。耶律尧将她往岸上?带去,低喝道:“别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宣榕在水里吐了个泡泡,又趁着上?浮的?空档问:“……我想干什么?”

耶律尧冷笑:“去摘星楼里换身?衣服,装作什么没发生?是吧?这个距离,不及时处理,你得卧病在床三个月。回去老老实实看?太医吃药烘火炉,大概还能减到一个月。一副病秧子身?体还想学人英雄救美,你想得美!”

宣榕:“……”

她很轻声地道:“对不起。”

耶律尧本是发了通火,却被人道了歉,猝不及防愣住:“……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阿旻他太过分了。我……”

听到谢旻的?名?字,耶律尧勾了勾唇,他唇线优美,挑起的?弧度讽刺:“他是有什么毛病口不能言,需要你来代他道歉?”

宣榕:“……”

她喃喃道:“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们,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耶律尧没再说?话,将她带上?了岸,拾起弯刀,挑眉望了眼急切奔来的?明黄身?影,眼神如刀,又垂眸敛去锋芒,靠在树上?,只轻轻道:“我确实很讨厌谢旻。”

宣榕则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本就?雪色的?小脸白?得几近透明。

她看?到谢旻惊慌失措地跑到她面?前,一摸她胳膊衣袖,摸到满手?的?凉,谢旻脸色登时就?不对了:“表姐你……唉!”

宣榕却哆嗦声音道:“水下还有个,在第三棵月桂往湖心方向,三丈处……”

“你现在还想这些!好好好会水的?快去救人!”太子难得不顾礼仪地跺了跺脚,扭头吼道:“宣太医!备衣物!还有通知姑姑和?姑父!都愣着干嘛,去啊!”

这场中秋晚宴后,谢旻被罚跪了三天太庙。

以太

子之尊受此责罚,不可谓不重?。

但出祠堂后第一件事?,他仍是直奔公主府,一路无人阻拦,来到宣榕房门前时,却犹豫驻足,来回逡巡好一会儿,才缓缓推门而入。

室内熏烤着银碳,谢旻走几步就?觉热汗岑岑。他用一种堪比蜗牛的?速度,踱步到宣榕床榻前,见?她被侍女喂着喝汤药,便抬手?欲接:“孤来吧。”

侍女毕恭毕敬将药碗给他。谢旻舀了一汤匙黑乎乎药,看?到宣榕不眨眼地咽下,连忙摸了几个蜜饯给她:“表姐你喝慢点……”

宣榕很轻地问他:“舅舅责罚你了吗?”

谢旻别过脸:“跪祠堂。有软蒲团,没什么事?,就?颜面?上?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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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支支吾吾道:“比起表姐你遭的?罪算轻的?了……抱歉啊榕姐姐。你这段时间,有什么想看?的?话本,想吃的?点心,我去给你买。”

宣榕注视着他。

她是在所有人的?希冀中诞生?成长?的?。

阿旻也是,他注定背负大齐的?荣耀与责任,也会成为万民的?希冀。

所以,他应该感到痛心、同情、心疼的?,不该仅仅是她和?少数几个亲人。

于是,宣榕张了张没什么血色的?唇:“阿旻现在什么感觉?”

谢旻扭捏片刻,还是道:“我快愧疚死了……姐你别问了…………”

“我落个水感染个风寒,你就?这么心疼,那耶律呢?”

谢旻眉头一蹙:“关他什么事??”

“他也落水了呀。不是我拉了他一把?——”宣榕微微一顿,撒了个谎,在心底给耶律尧道了声抱歉,“他有可能会死。其实也确实不关他的?事?,换成任何一个别人都一样。既然他们落水你想象不到冰冷刺骨,那你看?着我,阿旻,你看?着我。”

谢旻看?向她精致清美,却苍白?脆弱的?脸。

宣榕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感受到那种冷吗?”

那个瞬间,谢旻当真感同身?受一般,颤了颤。人是天生?会移情的?动物,看?到同伴受伤,会不自觉想象那种苦楚。如若不能,只能说?——他并未将你视作同类。

谢旻沉默很久,将空了的?汤碗放到一旁,扯出个笑来:“我知道表姐的?意思?了,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改日我和?他陪句不是。”

宣榕微微歪头,有点不信:“真的??”

谢旻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都烧了两天了,耶律尧都没来看?过你一次,你还给他说?好话!姐你再胳膊肘往外拐,我就?哭给你看?你信不信?”

宣榕可不想看?他哭,摆了摆手?,又抓住他的?手?,真挚道:“你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阿旻,你是大齐未来的?国祚,也是臣民所信所仰。”

“……”谢旻脸上?划过可疑的?红晕,忍无可忍地将被子往她头上?一盖:“姐你喝药喝糊涂了!你快睡吧你!!!”

宣榕却紧紧抓住他的?手?,感觉谢旻手?掌冰凉,纳闷道:“你手?好冷,小彩,你拿个汤婆子给……”

谢旻打断她:“是你在发热!快睡吧!!!睡醒一觉起来,就?不发热了!!!”

似乎为了防止她再开口,谢旻捂被子捂得严实。

宣榕本就?力乏,陷入安静。

过了会,谢旻见?她没动静,大惊失色掀开被子,却见?她呼吸均匀,竟是真的?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驻足良久,替她掖了掖被角,无声离去。

沿路侍从俯跪了一地。

再次醒来时,已是接近夜半时分。她觉轻,怕吵着她,侍女都在外室。

窗柩不知是被谁开了一半,晚风冲散室内燥热。但宣榕还是觉得冷汗涔涔,头昏脑沉地下床,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开大一点。

却看?到窗台上?,放了个晶莹剔透的?玉兔。

是她今年生?辰新得的?那一枚,系在狐氅上?,本该随揽月池池水不知沉到了何方。

中秋十五的?月亮亮得夺目。窗外,百年老树遮天蔽日,树上?似是坐了个人。

他四肢修长?,屈起一条腿踩在枝上?,一只胳膊搭膝,正在抬头看?着象征团圆的?明月,侧脸轮廓朦胧,但隐约能看?出深邃俊美,妖野之气不减反增。

宣榕:“……?”

她咽下要差点没脱口而出的?“有刺客”,半晌,试探问道:“耶律……?是你吗?”

寝安

风吹叶动,四下安静。

少年似是没料到她在夜半醒了,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他睫羽轻垂,长睫上盛了一捧洒落树间的月色,湛蓝的?眸子光华流转,半晌,微微侧头,抬手一点那只兔子:“给你捡回来了。”

宣榕抬眸与他相望,愣怔道:“谢……谢谢。”

她狐疑地看了眼院外巡逻侍卫,又看了眼安坐木叶间的?耶律尧,轻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耶律尧言简意?赅:“翻墙。”

“……”宣榕沉默片刻,和他打商量,“你过几日,若是方便,可否将?你进来的?路线画给我?我和府上巡卫说一下,让他们日后注意?点。”

耶律尧眉梢一挑:“不用。今日特殊。中秋团圆,侍卫少了一小半。平日里公主府围得固若金汤,比起天金阙也?是不差的?。”

宣榕微微放心,又听他说中秋,才恍惚今日是十五。

以往每年此?日,祖父母和大伯一家会来,晚膳后在水榭旁小歇,共赏明月,作诗吟词,抚琴弄箫。

今年……恐怕大伙儿都没心思?了。

这么想着,宣榕瞬间无精打采,愧疚和困倦一齐涌上心头。

再?者,她长发披散,赤足于毯,只在里衣外裹了长氅,不算个得体的?仪容。

于是,便打算退回室内了。在转身前彬彬有礼问道:“你回去的?时候,有信心避开侍卫吗?若拿不准的?话,我给个信物给你?”

耶律尧淡淡道:“不用。”

“好。那我先去休息了?”宣榕双手合起玉兔护在胸前,试探问道。

少年没答,宣榕等了会,便当他默认,转过身,刚走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低低的?一声:“他先想杀我的?。”

宣榕没反应过来:“……什么?”

耶律尧顿了顿:“那个太监,耶律佶下的?命令是,杀了我。”

宣榕轻叹口气,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道:“我知?道。他被救上来后,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否则,你以为?阿旻怎么会跪太庙?因为?他识人不清,用人不明,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

太子受罚,从不会因为?误杀某人。而是因为?事?情做得不漂亮。

有点讽刺。但宣榕自知?没资格讽刺。

她只能以自伤己身的?方式,给谢旻补上欠缺的?这堂课。

见耶律尧没再?吭声,宣榕慢吞吞回到室内,躺回床上。四下安静,唯有树叶婆娑。

过了会儿,她微不可查地问了句:“耶律?你走了吗?”

无人应答。

看样子走了。

宣榕松了口气,透过檀木屏风栅格,看到另一扇侧窗朦胧剪影,千家万户灯火辉煌,有孔明灯趁夜而起,盛世祥和,繁华似锦。

她房间东南向,这个时辰,已然没有月光洒落,亦看不到月亮。

“……可惜了。”宣榕喃喃道,“也?不知?道月亮转到哪儿了。”

却听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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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尧声音传来:“在头顶偏西。”

这声音无比清晰,恍若附耳垂听。宣榕吓了一跳:“……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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