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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亡夫他哥 别来月 46446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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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同席

客舍内,窗扇半开,打湿的麻纸泛起潮意。

沈晏如脱下沾着泥水的绣鞋,就着薄薄的罗袜踩在地面,入了里屋。

循着阴沉的天光,唯见妆台前早有一位女子坐着,一身粗布麻衣,窄袖短褐,瞧着极为干练。此番女子一丝不苟地提笔绘制着手边的人脸面皮,那五官各式各样,栩栩如生,好似真的从人的脸上扒下来的表皮一般,乍眼看去,还有几分瘆人。

沈晏如摸着自己的面骨向下的位置,熟络地撕下脸上的面皮,对女子轻声唤道:“真姐姐,恐怕得麻烦你再为我重绘一张面皮了。”

女子正是沈晏如曾在梅园结识的神医之女,真儿。起初沈晏如与真儿并不相熟,直至她听真儿言,真儿识得自己的娘亲并欠下了恩情,她便慢慢同真儿熟络了起来。如今娘亲故去,真儿只得将这恩情加以沈晏如身上。

一朝寒雨过,更添几分凉。

扶摇书斋门前,天色晦暗。沈晏如见着往来人影纷杂,却是多数衣不蔽体,蓬首垢面,面黄肌瘦,嘴唇冻得乌青。那些流民尽数缩挤在角落里,由着寒如瑟瑟打着哆嗦。

“可有打听到什么?”沈晏如问着从流民间大步回来的七叶。

七叶面色凝重,答道:“他们都是从兖州而来的。兖州近年收成便不好,今年才遭水患,偏偏入冬又受雪灾,以致饿殍当道,流民遍野。而不知为何此等民怨却被压了下去,兖州百姓们走投无路,只得一路南下来到了京城。扶摇书斋恰是处城北之地,故而他们一入城便来到了咱们门前歇脚。”

“府尹此时怕是还在上报朝廷的路上。这么多流民,还是在这繁华的京城之地,怕是要引起不小的轰动了。”沈晏如叹声摇了摇头,望着眼前流民颠沛之样,却觉心酸。

在她前世生活里,很少有人衣食温饱难以解决。而如今她身处的这个现世时代,像这样的流民却是不在少数。一旦老天降下灾情,仓储拮据而朝廷未及时调拨的情况下,所过之处,尽是白骨。

沈晏如也明了,她之所以从未忧患过果腹,是因为她前世降生的时代里,有人肩负着重任前行,在无数寻常人家看不见的日日夜夜,夙兴夜寐,开创出温饱之路。

她是曾于如雪里受人照怀的幸运之人,而如今,便也想为这些如雪中的受难之人送去温暖。

“学堂里前些日子刚好置办了好些干净的棉被,一会儿我吩咐人给他们送去吧。书斋门前的空地正好可以搭个简易的棚子,煮点粥食分给这些流民。”

恰逢程如宁听闻沈晏如所言,提议道:“我觉得可以在书斋里募捐,愿意帮助这些流民的学子各自出些力。流民那么多,总不能全由姐姐破费。”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般好心?募捐这种事情,很多人都是冲着面子功夫去的。”

七叶嘲着,毫不客气地指出此行弊端,“届时怕是不少人打肿脸充胖子,私底下还会有不少人议论少主用他们的钱财发善心,博人眼球。”

程如宁白了一眼七叶,抱臂哼声道:“七叶,你没钱你直说,何必把话讲得这么难听。反正本小姐的零花,姐姐都可以拿去帮助流民。”

七叶却是笑得恣意,“我从前就是个臭要饭的,怎敢与程大小姐比私库?不过比嘴皮子嘛,程小姐还是和我差了不止一分半点。”

“你——”程如宁自是与七叶在学堂所设的对辩课里,战绩尤为惨淡,此番被他戳着痛处,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好在沈晏如当即越步站于二人中间,无奈地瞄了眼只要同处一起便会争执不休的二人,“募捐倒是不用,这不过是我个人想做的事罢了,并不想强求大家。”

不过半日,书斋前已是搭好了棚子,学堂的伙夫当街煮着热粥,吸引了不少流民排队领取。

而沈晏如见着那街尾一男子驻足其间,他将身形藏于阴影里,一双眼扫视着四周的流民,沉静的面上看不出情绪。

是他?

沈晏如心头一凝,那男子正是那日她在陆恒一的居处所见之人——当朝丞相。

但陆恒一与其的关系,沈晏如并不知晓。想来这其中应当也是有着一些纠葛与隐秘,不然陆恒一不会是那般抗拒于他的态度。

是日,因沈晏如未公开门前详情,故而其间不少学子对书斋门前的善举猜测纷纷。

彼时谢让正于学堂授课,见状便将手中讲义一置,问向各学子:“今日的课学内容便就此为止,我想与诸位聊点别的东西。”

“先生请讲。”学子们端正了身,接连望向谢让。

“历来读书人朝乾夕惕,功不唐捐,所求不过是一朝参与科考,金榜题名。那么,我想问的是,及第之后呢?”谢让话音方落,屋内回答的声音如浪潮般涌起。

“光宗耀祖。”

“报效朝廷。”

……

而谢让似是对这些答案并不满意,他皱起眉,面色俨然,“这些只是泛泛而谈。好比光宗耀祖,因科举一朝为祖上添金,闻名乡里,但那之后呢?一辈子便以这一件事而荒度后半生?再者报效朝廷,可有想过如何才是报效,而不是尸位素餐?”

“先生意思是?”学子们不解,再问。

谢让接言道:“你们现如今大多数人,是为了科考而读书。却未认真思考过,一旦你们得到了所求,比如及第,你们还会为什么而读书?”

一时无人回答谢让所问,屋内落针可闻,却见谢让缓缓续道:“这个问题,我想,在座的女学子来回答最为合适。因为她们眼下不具科考之权,但她们更加清楚自己为何读书。有为提升自我的,有为增长见识的,也有单纯就是喜欢读书的。”

此间的女学子纷纷颔首表示认可,谢让望着语塞的男学子们,“也许你们不知晓,当初闻名京城的杨氏才女,她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愿以所学之才兼济天下。”

话毕一众流露出惊异之色,却又有人不信服地摇着头,觉得此话太过于理想。毕竟杨时琢身为女子,不可能参与科考入仕为官,而最终她也未能达成此愿。

谢让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淡然说着:“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初扶摇书斋里大多学子都有着这样的理想,所以他们步入了朝堂,担天下苍生重任,力保家国百姓安平,才有了如今昌盛的底梁。”

“天下人皆以为读书人只需捧着先人大家经论,提笔写写文章便足矣。实则不然。私以为读书人所担之任最为沉重,因为从他们选择踏上仕途之时,便是将后半生都交予了家国,天下的兴亡盛衰,皆有每一位读书人之责。不论居庙堂还是隐山林,兼济天下为国为民,继往开来,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谢让说着,却是气愈发短促,猛然咳嗽间,他抬手扶额,另只手掌心勉力支撑着案,却仍是浑身颤着,无力地往下坠去。

“平展先生?先生——”

糟糕,怎么这个时候发病?

谢让心想之际,却是在一众学子们惊呼之下,摇摇晃晃地昏迷了过去。

谢让因授课时病发,暂留在了书斋休养。

沈晏如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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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让家丁传信谢府,言之年末课业重,二人无暇回府,择日归家。

彼时她于阁间,试着方添了炭的暖炉温度,几番确认不烫之时才步近谢让榻边,掀开棉被放予他怀里,“你也真是,天这么冷还来书斋里授课。”

适才醒来不久的谢让望向她略带责备的神情,反是扬起唇角,虚浮的嗓音贴于她耳畔,“我一人在家,实在是闲得难受。母亲知我手未愈,什么也不让我碰。恰巧这几日学堂里的学子课业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便借由来了。只是授课随意讲讲,又不碍事。”

沈晏如睨了他一眼,“不碍事?程遂安给我形容得可是夸张,说你脸色惨白得和死人一样,把我给吓了一跳。我若是秦夫人,定也会让你安心歇着,什么也不做。”

却见谢让呵着白雾调笑道:“夫人教训的是。”

暖阁里炭火里发出噼啪的轻响,褪却了凛冽。

谢让轻声说着看似戏言的话,那眼稍弯,目光却带了几分真切,似是可及的烛火,一瞬照彻她心底,却并不灼烫。

沈晏如只觉这屋里被炭火烧灼得未免有些过于闷,以至于她脸颊陡而变得热烘烘的。

偏偏谢让的目光不倚半分,比之火色愈灼。是以她敛下眼不敢与其对视,旋即抬手将谢让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襟重拢于好。

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她如今照顾起谢让来,是如此自然而然。

“少主,有位公子找您。”直至一学子在门外唤着沈晏如,她始才从此间旖旎里恍然回过神,随即匆促起身。

而屋门轻推后,那学子身后现出的男人,正是沈晏如此前在街尾见着的丞相。

“请问……有何事?”沈晏如不明他的来意,而她顾及到身后屋中正歇息的谢让,“还请随我换个地方说话吧。”

丞相抬眼瞥着沈晏如身侧虚掩的门扉,“不用。我是来看望平展先生的。”

沈晏如蹙起了眉,正欲回绝之时,谢让的嗓音却从屋内传来,“夫人,让他进来吧。”

满心疑虑间,沈晏如把丞相请进了屋,而见着谢让已是从榻上坐起身,目光迥然地望着丞相,眼底含了几分冷意。

“没想到,你居然会见我。”丞相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让。

“夫人,坐我旁边。”谢让未搭话,只是让沈晏如坐于其旁。

沈晏如一时不明二者关联,但也选择无条件相信谢让。而她方落座之时,便察觉谢让微凉的指尖已缘着她衣袖握住自己的手。

那指间与掌中还有着未痊愈的疤痕,轻轻摩挲过她的手心,却又予她莫名的安心之感。

“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你何必如此?”丞相顺了顺袖口的褶皱,慢悠悠地抬眸打量着谢让。

“行尘,或许我该叫你师弟,更为贴切——”

刘员外笑道:“颜娘子,若是这小生入不了你眼,想要什么样的,尽管开口让老刘安排!颜娘子远道而来,定要让他们伺候到位才行。”

她混入刘员外私宴借用的河西颜氏的名头,刘员外如此明显的拉拢,为的什么她也清楚。刘员外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看她携带的祖母绿,但他定要寻个由头单独同她查看,当下刘员外自是恨不得她耽于美色里,几盏酣醉,好借机套得宝贝。

沈晏如拈起酒盏,极为配合地由着这小生伺候,以免露出破绽。

“在下瞧着,颜娘子并不喜这小生。”

谢让蓦地开了口,其旁美人还未近得了其身,他便以眼神慑住了欲动的美人,留得美人楚楚可怜地缩在原地。

他目光幽沉,犹如刀锋,寸寸碾过小生为沈晏如添菜的手,“不知颜娘子可否给在下一点薄面,允我同坐伺候?”

第62章在侧

堂内雕栏玉砌,极尽奢华。

谢让此言一出,宾客拈酒的动作尽顿住,纷纷投以奇异的目光。

能入刘员外的眼赴私宴,并以如此特殊礼数相待的,除了其献上的珍宝不菲以外,想来这玄衣银面男子的真实身份亦是不凡。可这样身份的人,竟将自己与那小生相类,说出甘心伺候对座女子之话,实属怪哉。

沈晏如黛眉微蹙,她悄然藏起心底涌起的惊惶,抑制住想要抗拒与逃离的冲动。

谢让的要求出乎她的意料,也不知是因为自己与其余宾客不同而引起了他的注意,还是她的身份已然暴露在谢让的眼里。

按理说,谢让不可能认出自己才是,她甚至有意将自己从前的习性与特质撇得干干净净,从容貌至身份都毫无沈晏如的痕迹。

冷,似是整个人浸在了冰河之中。

湿冷的感觉包绕着身处,浸满水的衣衫贴于皮肤,透着刺骨寒意。迷迷糊糊间,沈晏如禁不住地打着颤,旋即她蓦地惊醒。

而她睁开眼时,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霎时涌入她的脑海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机器人的声音。

【恭喜宿主绑定招聘系统,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夺回亡母遗留的扶摇书斋。】

宿主?任务?

沈晏如蹙起了眉,这等俗不可耐的情节怎会出现在现实里?她记得自己前一刻分明还在加班,一阵心口绞痛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这定是自己在做梦。

沈晏如闭上眼,试图唤醒自己。

但她还未阖眼,堪比地动山摇的踹门声已是乍起。

只听一青年拔高声道:“好啊你!竟还敢拒婚跳河?没死就滚出去嫁人!”

紧接着机器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普及与她当下面临的状况纷纷涌来,驳杂的信息缠绕着思绪,沈晏如始才不得不承认——她猝死并穿越了。

不仅如此,她还成了要给尚书府长子冲喜的对象。

这副身体的原主为了拒婚跳河未遂,眼下这冲进来的青年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名唤沈黎。

“都给我搜仔细了!把茶楼书契找出来!”

沈黎颐指气使,粗嗓叫喊着两旁的家丁,浑然不顾她这方跳了河的妹妹死活,一心只想抢夺她亡母给她留下的嫁妆。

亡母留下嫁妆两件,一是系统交代的任务里已被沈黎夺走的书斋,二是原主跳河时携带在身的茶楼书契。

叮铃咣当的声响里,一众家丁翻箱倒柜地在屋内找着东西,眼见沈黎一副骄纵且目中无人之样,沈晏如只觉怒火中烧。

前世因工作猝死便够倒霉了,如今莫名穿越至此还要受此等气?

沈晏如咬紧牙卯足了劲儿,抬手扇了沈黎一巴掌。

“啪!”

清脆的掌掴之声荡于屋内,便有一瞬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僵在了原地。

在家丁的瞠目结舌之中,沈晏如揪起繁琐的衣裙,抬起脚给来不及反应的沈黎狠狠踹去,旋即快步离开。

大红喜服穿梭在厢庑游廊上,步摇金钗在这阵急促的脚步中交缠作响。

沈晏如大步流星地朝着正堂而去,而紧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却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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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不妥。起码从前的主子都是低声细语,何曾像今日这般险些大开杀戒?

沈晏如跨入门槛时,众宾客正向沈父道喜。

而她一路走来,偌大的府邸不见喜色,未有分毫结姻的作饰。哪怕眼下她到了正堂,她的一身盛装也显得格格不入。

高坐主位的沈父热络地和宾客交谈着,妾室黎小娘在旁跟着附和,所提的皆是沈家将要攀上尚书府这个高枝,日后如何飞黄腾达云云。

丝毫不提她那个跳河溺亡的原主。

呵,何其可笑的一家人。

沈晏如蔑笑着,气势汹汹而来,顾不上堂内相互寒暄的众人,猛地抬手拔下发髻的金钗,以握刀的手势朝桌上直直刺下。

“噌——”

屋内众人登时一惊,黎小娘更是高声尖叫。

不待沈父发作,随之而来的是沈黎的嚎啕声。

“爹!娘!沈晏如打我!”沈黎说着后脚就扑到黎小娘的怀里。

原本坐在四周的亲戚见状纷纷礼让,识趣地腾开地方给他们,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沈父自觉面子有失,满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朝丢人现眼的沈黎训斥道:“沈黎站起来!遇事便一副哭天抢地找娘的模样成何体统!”

与此同时,沈父更是不忘朝这场闹剧发生的始作俑者沈晏如看去,指着续骂:“还有你!谁准许你出现的!”

沈晏如闻言时收手拍了拍,冷冷瞥了眼被黎小娘扶起的沈黎,朝沈父道:“父亲难道不知女儿的嫁妆是死去的娘亲留下的吗?竟还让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来抢,不怕和小娘同床共枕时……梦见娘亲找你们讨债吗?”

众目睽睽之下,沈父愈发难堪,他看着落水后性情大变的女儿,还未及细究其缘由,恼羞成怒地吼道:“沈晏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黎小娘扶着沈黎的手不由加重了些,下意识垂了垂头,眼珠左右转动。

沈晏如将那母子二人的微表情变化收入眼底,顿时明白这件事情的问题出在何处。

沈父宠妾灭妻,满脑子只有这跋扈的儿子沈黎,黎小娘同沈黎抢沈晏如的嫁妆,沈父知原主软弱无争,哪怕此举于情理不妥,他对那母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晏如在前世靠着观察微表情识破职场所有叵测之人,面试无数妖魔鬼怪,想不到今朝穿越,这能力竟在此情形派上用场。

似是读取了她心里所想,系统不合时宜地出现道:【宿主好眼力,不愧是火眼金睛的你!】

沈晏如:滚。

沈晏如一改来时的盛气凌人,转眼脸皮一松成了笑脸人,笑吟吟问着黎小娘:“小娘,爹爹说我在胡说八道,你不骂我两句吗?”

黎小娘望着那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死死握住沈黎的手臂提醒他开口,目光闪躲着沈父投来的视线。奈何沈黎没能意会,她最后硬着头皮回了句:“小扶,这不是你长兄开了个玩笑,你怎的还计较起”

“计较?”沈晏如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看着若无其事的沈黎,“兄长将我闺门都踢烂,带着小厮搜刮屋内的嫁妆,瞧着不像是要来祝贺,更像是来欺我的架势。”

黎小娘脸色一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赶忙装作起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沈父求助。

沈父反复打量着跟前的沈晏如,瞧见平日优柔寡断的女儿变得咄咄逼人,心中千万疑惑未解,他亦从沈晏如所言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整件事原委来。

这件事,全是因沈黎无理抢夺沈晏如的嫁妆而起。

而欲责怪沈黎的话才到嘴边,沈父又被黎小娘这眼神搅乱了心思,鬼使神差地生了不分青红皂白也要护着那母子的念头。

沈父踱步走到几人中间,在沈晏如审视的目光之下,最终把那母子护在身后,朝沈晏如脸上落了一记耳光。

四周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冷气,沈晏如更是在这猝不及防的火辣辣中清醒过来,却还是在这等屈辱下红了眼。

“没规矩的东西!大婚前跳河的丑事传遍京城还不够,现下又对长辈出言不逊!谁生了你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沈父怒不可遏地骂道。

沈晏如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忍下了这辱骂。

沈父只见她方才嘴角的笑渐平,抬起头时,她与亡妻极为相似的脸颊上,一个显眼的掌印发红,他缩在袖中的手微颤,心头不免动容。

沈晏如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她不禁觉得好笑。此刻沈父脸上闪过的愧疚对她来说分文不值,今日她既不是沈府嫡女,更不是沈父的女儿。她只是不忍原主跳河也要带着的东西被抢走,哪怕是挨了这屈辱也要留下原主奋不顾身保护之物。

黎小娘察言观色的能力了得,见到沈晏如挨了打,当即上前虚情假意地劝阻,没骨头似的靠在沈父身侧替他顺气,左右看着都像是沈晏如做错了事。

沈晏如咽下喉间的不适,深吸了口气道:“父亲,谅女儿今日说句不孝的话,娘亲多年前死于后宅,自我开窍以后你无暇照看,若论教养实在谈不上多少。”

她说着朝沈黎看去:“但今日乃女儿大婚之日,兄长身为男子擅闯我的闺房,翻箱倒柜夺取书契,此事若传到尚书府中,只怕会耽误了爹爹的结姻计划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父霎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在何处,他连忙抬肘推开黎小娘,目光锐利地朝四周的亲戚看去,只见众人此时皆是一副垂头不语的模样。

躲在沈父身后的沈黎见落了下如,紧忙上前指着沈晏如斥道:“沈晏如你别在这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要抢你的书契?分明是你踹了我一脚……”

“够了!”沈父偏头瞪他,止住他后续要说的话。

沈晏如感觉到脸上的疼渐消,续道:“父亲,恕女儿直言,待吉时一到我便出了这门,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亲事让你今日办得遮遮掩掩便罢,若是登门被亲家瞧见我两手空空,丢的可就是沈府的脸了。”

她语气平静地将事情陈述完后,看见沈父脸色逐渐难看而感到心满意足。

看来这一巴掌是没白挨。

沈父踌躇半晌,挣开黎小娘越抓越紧的手臂,拉开一步的距离后朝沈晏如问道:“你想要什么?”

此话一出,沈晏如才暗暗松了口气,她不假思索,当即脱口而出:“想要我嫁给尚书之子,好说,把扶摇书斋还给我,日后也不许再打茶楼书契的注意。”

话落,黎小娘和沈黎脸色一变,顾不上仪态左右拽着沈父。黎小娘急道:“老爷,别听这臭丫头乱说!给了她可就全部打水漂了!”

沈黎更是劝道:“是啊爹,何况她一女子怎的懂读书?定是怀恨在心才如此狮子大开口!”

听罢沈晏如忽地失笑,回身走向插着金钗的桌上,扬手把金钗陡然拔出。

黎小娘见识过她方才的气势,此刻不由得背脊一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警惕盯着沈晏如的动作。

沈晏如把玩手中的金钗冷笑:“茶楼呢,我会原封不动地留在外公那里。至于读书……兄长说得不错,我书读得虽不多,但若和你相比,倒也不是拿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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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皱眉道:“沈晏如你什么意思?”

沈晏如一笑,“能把先帝年间名扬四海的扶摇书斋,经营成如今这般人人唾弃的处境,恐怕只有你沈黎才有的功绩吧。”

那是在原主记忆里一段不堪的往事,黎小娘母子二人欺原主懦弱,嫁祸丑事在原主身上,并以封口的形式逼她找生母娘家取来学堂的掌权。

却不想短短数年里,学堂每逢春闱不仅难出才子,更因沈黎横行霸道频频闹出丑事。如今再谈扶摇书斋,不会再有人说桃李满天下,只会说蠢材满沈淌。

事到如今,沈父已然意识到今日所作所为的不妥。虽是来不及再去好好置办这场冲喜的大婚,但眼下唯有允诺了沈晏如所求。

最终吉时到,沈晏如上轿的间隙,沈父还在那红头盖一侧低语嘱咐,盼着她能在尚书大人面前为其美言几句,助自己的官途锦上添花。

彼时沈晏如暗自冷笑,能把女儿送去为危在旦夕之人冲喜的父亲,值得她去相帮吗?何况,她又能在那病秧子身边熬多久呢?

黄昏欲晚,沈晏如从喜轿而下入了尚书府。由于视野受限于红盖头,她被人搀扶至正堂时,未能眼见着此番是何等情形。

一众嘈杂声里,沈晏如勉强探听得,她那快病死的夫君并未现身同她拜堂成亲。

忽有一刺喇的嗓音插入其中,举众哗然。

“我等奉王爷之命,为谢公子送来贺礼。听闻谢公子病重无法行大婚之礼,王爷体恤沈家小姐,特令我送来公鸡,以鸡代婿,成人之美。”

沈晏如闻言只觉荒谬无比。

今日这场以鸡代婿的戏,恐怕是冲着羞辱而来。

但她既不能说,也不能动。

她从原主记忆搜寻到的只言片语里得知,这王府是尚书府在党争中与之对立的权贵,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已不是她凭小聪明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虽是未能眼见,但身处在这剑拔弩张的嚣然气势里,沈晏如只觉自己似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甚至无人在意她的难堪处境。

扑腾的鸡鸣里,她被强行塞握住了与公鸡相连的绥带。

在她以为要被侍卫逼着与公鸡拜堂的那一刻,转眼垂下的双眸中,出现了一双干净修长的手。

那双手,顺着她的指节滑入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想是这般想,谢让眼角余光却抑制不住地往她那里瞟。

小生又在为她剥着葡萄,每每她吃完净手时,小生的手指都会隔着湿帕与她短短交缠,怕不是故意的;

小生的眼神很是不纯,那模样瞧着怯缩,像是被人欺负过,怕不是欲擒故纵,明知她心善来博得她的同情;

小生伏跪在她身侧,看着姿态卑微,将自己身躯放在她的脚边任其吩咐,怕不是想要趁机贴近她,窃得温软。

但见小生微微蹭起身,捏着湿帕欲为她遮掩擦拭唇角旁的葡萄汁液时,谢让蓦地握住了沈晏如细白的手腕。

沈晏如先是被自己腕处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待察觉是为谢让时,她当即便要抽出。

他眸中浮冰点点,向来锋利的眉眼低垂着,语调异常低软,更像是在乞求。

“颜娘子,轮到在下侍奉你了。”

第63章品尝

重重鲛绡落下,灯火流溢,明晃晃的光色落进他漆黑的眼眸里。

沈晏如略有失神地看着他,那噙着霜雪的瞳仁此刻褪去了一层冷意,道出的嗓音也是温温的,低声柔软得不像话。可她看着这张冷厉的脸,总是想起夜雨摧残时,他含着炙热欲望无限度的索取,一遍遍吻过她的身处每寸,单是想着,她便觉周身虚软。

这一失神的间隙,谢让捻着干净的绢帕,为她细心擦拭着唇角的葡萄汁液。

他的面容凑得很近,动作温柔又小心,他捻帕微微触碰的力道很轻,犹如一片落过的雪,转瞬消失无痕,全然不似从前对她的强占与不容拒绝。

他这又是在演哪一出?

沈晏如仓皇地偏过了头,他收回的指节不偏不倚地掠过了她的唇畔,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浅浅地划过,摩挲得她很痒。

刘员外哆嗦着声,“小,小的有眼无珠,不不不知……冒犯了大人您的……的……夫人。”自沈晏如从晋王府晚宴上出了名,扶摇书斋一改从前衰颓,招收了不少学子,甚至是许多官宦世家的女眷。

这其间也有不少谢让的母亲秦氏助力。

秦氏与晋王妃出阁前便是好友,晚宴一事后,秦氏听闻晋王妃对沈晏如的嘉许,加之谢让于其中斡旋,凭着秦氏在京城名门积攒的人脉,学子招收并不成问题。

而对于秦氏明里暗里地向沈晏如与谢让二人表示想要抱孙子一事,谢让是这般回答的。

“纵是我与夫人感情要好,但孩子一事却急不得。大夫说,我这身体还需要多加调养,暂且不宜生育。否则连累孩子一出世便像我这般,便不好了。”

此后秦氏未再多问,见谢让与沈晏如二人夫妻间“如胶似漆”,心头想着抱孙子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渐渐的,秦氏待这位儿子既喜欢、其本身又有实干的儿媳态度好了不少,素日无事时亦会对沈晏如嘘寒问暖。

沈晏如自然是乐见其成,她如今虽是习惯了谢让与她同居一屋,但两人大多时间里,依旧是相敬如宾的。

夜里她在案台处忙于学堂之事时,谢让还会同她论谈一番,偶有意见不合二人也为此争论不休。以至于府内的丫鬟皆以为他们吵了架,翌日伺候在旁时,皆嚅声谨言。

沈晏如倒是觉得,她与谢让与其说是名义上的夫妻,倒不如说是二人是为扶摇书斋的合伙人。

春去秋来,扶摇书斋已初具规模,与京城中的不少私塾相当。陈词教书之际,也会向平展先生讨教一二,是以时日一长,进步的不仅仅是学堂里的学子。

【宿主,下月京中举行乡试,考虑到扶摇书斋学子并不算多,且重新办学时间不长,此次的任务是参考并入选过五位学子便算完成。】

系统的声音响起,沈晏如亦是明白此任务算是系统放宽了要求。

京中乡试的录取者通常有一百二十人左右,翌年可参加春闱。作为京城这般要地,划定的录取人数看似很多,但这天子脚下,本就是读书人兴来之所,竞争尤为激烈。

且据沈晏如了解,扶摇书斋这些年来,过乡试者都寥寥无几。最早年间还有着几个挤进春闱,到后来皆各自奔散,人才流失极为严重。

沈晏如沉思间,问道:“若是这个任务未能完成,第四个人才信息便不会提供予我了是吗?”

系统很快便答了她的话:【此次任务未能完成的话,进度不变,顺延至下一年的乡试。而届时很有可能第四个人才已被他人挖掘,导致宿主无从下手,这样便错失了奖励了。】

沈晏如蹙起眉:“不能奖励顺延至第五个人才信息?”

系统耐心解释道:【宿主,系统提供的人才信息都是根据当前扶摇书斋发展进程来给的,并不是随机的。后续也会出现有的人才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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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招揽,或者有的人才身处宿主对立面,这些皆有可能。目前提供给宿主的三位,都是比较容易收归麾下的。】

沈晏如听罢槽道:“由易入难……你们这系统还真‘智能’啊。”

初秋未寒,蝉鸣响彻于窗。烛泪悄落的厢房内,沈晏如坐于案边,手边翻阅着纸页,其上尽是近来扶摇书斋入学堂的学子名录。

“今年扶摇书斋的学子几乎都是新招,学堂内参与乡试之人并不多。像程遂安这样连着乡试资格都未获取的,更是多数。”沈晏如仍顾虑着系统安排的任务。

恰逢谢让经由,闻及此,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卷上之名,轻声抚平着沈晏如的心绪,“书斋尚是起步之时,眼下发展的势头已是迅然,夫人莫要操之过急才是。”

沈晏如点点头,又道:“当前书斋里的学子身份各一,起初我还担心他们难以融洽,会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那程遂安虽是出身贵胄,却带头引着寒门与世家相交,他还当真有些本事。”

“程遂安的课业我看了,比我想象中写得好很多,就是字迹稍显潦草。”谢让说着,似是忆及那令其难阅的字,眉心不由得微拧。

而后他道:“程家从前功高,程遂安这样费劲掩饰自己,可见程家也并非毫无参党之心。但现在京城中人人的目光皆在性格作如与侯爷如出一辙的程如宁身上,也无人在意他这个嫡长子。”

“既是如此,将来若是到了缺人所用之时,那程如宁有没有可能继承侯爷的衣钵?”沈晏如没由来的发出此问,即便她知晓程家有着嫡子程遂安,如何也轮不到程如宁一位女子来当。

可越是时代不容许如此,沈晏如越想去打破这个界限。

谢让对她此问有些意外,却确然否道:“几乎不可能。先不论程遂安身为嫡长子,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再者,哪怕程侯爷只有程如宁一个嫡女,袭位之人也不可能是程如宁。届时,程侯爷需从他程氏宗亲里挑选一位男子袭位。”

沈晏如听罢陷入了思索,谢让见她心事重重,又再续道:“我朝至今未有女子为官,所以哪怕程如宁再优秀,武力谋略再了得,她都没法披甲上阵,封狼居胥。”

“程家的人,只是把程如宁当作程遂安的挡箭牌吧?她受到的赞赏越多,关注越多,人们就不会留意到程遂安。而朝堂之上,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也不会在意程如宁有多么优秀。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身为女子的程如宁本就掀不起浪。”

沈晏如言说间,不禁为程如宁感到悲哀。如此这样别于其他女子的鲜活之人,却注定一生被压在权斗束缚下,不得张开羽翼翔于浩瀚。

谢让掌灯趋近,为沈晏如案台上添着火,“夫人曾经说,这世上男女皆可是人才,男子可入学听教,女子也应当可授之学问。”

他语声缓缓地抚慰着她,“数月前京城女子入学者屈指可数,可如今学堂里的女子不在少数。万物循矩,却自有变化,一是天意,二是人为。说不定将来某一日,程如宁自有她的造诣而破前路呢?”

沈晏如叹了口气,未再多言。随后沈晏如学着谢让的模样,跪于菩萨前,双手合十阖眼虔心祈愿。

木鱼之声阵阵入耳,不时传来念诵经文的微声。沈晏如却是什么也未求,闭目之时又觉过于无聊,便偷偷睁眼细看着身侧的谢让。

彼时他挺直了脊背跪立着,从其肩处顺垂而下的衣衫勾摹出他的身骨。那佛像前的香烟更盛,氤氲着旁人的侧脸,叫人看不真切。

沈晏如不免生出一种错觉,他好似那身处浊尘里的谪仙,本是云端高处不可及的散仙,却一朝坠落凡尘,沾染了浊气才得以病弱易碎。

可谪仙因何落入尘里?又因何自甘留于世间?

他始终有着她难以见得的种种,让她一度想要亲手撩开这谪仙覆面的薄纱,亲眼瞧瞧其里的模样。也许依旧如云间星月朗朗无瑕,也许沾着斑斑泥尘污秽遍身。

“夫人可是祈完了愿?”谢让缓缓睁开眼,侧过头便见沈晏如凝望着他。

“嗯,我怕我求的太多,菩萨会嫌我烦。”沈晏如收回心神敛下了眼,胡诌着站起身时始觉腿已发麻,险些没能站稳,趔趄之时却是见着谢让从炉间烟尘里走出,移步趋近。

“夫人当心。”谢让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身。

她一瞬明了,纵然谢让是难见其里的“谪仙”,却是真实可触的、活生生于她眼前的人。

“公子与令夫人的感情真是要好。”一身披袈裟的方丈持佛珠走来,尽白的长须随其身形飘动,面目和蔼。

继而方丈问向沈晏如,“不知老衲可否冒昧问一下夫人令堂名讳?”

虽是不知方丈的目的,但沈晏如本就执着于母亲死因一事。眼见着又被提及,她似是抓中了错乱复杂的迷雾里的线头,“家母姓杨。”

“住持可有什么事?”谢让挽着沈晏如的手,轻轻拍了拍。

方丈微微俯首示礼,解释着这其中缘由,“多年前有位杨氏施主,于寺中落下一物,老衲久居寺庙,不识山下之路,故而一直栖身庙中待那位施主取回。”

而后他怅然说道:“但不曾想,老衲听下山的小沙弥言,那位施主已是仙逝。此后老衲受佛祖点化,感念此物是杨施主有意为之,并待着有缘之人前来取回,故而在此等候多年。”

“方才我见着令夫人的样貌,与当年的杨施主有七八分相似,便知老衲要等的有缘人已至。”方丈道。

原来信中的寻睿,当真是寻找睿山,母亲留下的遗物?这般心想着,沈晏如问道:“敢问住持,家母留下的是何物?”

“阿弥陀佛。杨施主留下的,是半枚玉玦。”

方丈答着,又抬手向二人邀去后堂,“两位施主,请随我来吧。”

穿过寺庙悬挂的重重帘幔,沈晏如随方丈的步伐至了后处,便见方丈从一柜中拿出木匣,他小心翼翼地撇去了其上灰尘,随后打开匣扣呈于沈晏如。

沈晏如见着那匣中有着半块翠绿玉玦,唯有巴掌大,半指厚的珏身上雕着细密精致的蟠螭纹,其豁口平整,非为摔碎,像是人为刻意割开的。

而在她原主生前十几年的记忆里,她能肯定的一点是,母亲从未展示或提及过这枚玉玦。

“如今物归原主,老衲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了。”方丈将木匣交予沈晏如后便离去。

而沈晏如反复打量着玉玦之时,未见得身侧的谢让望向玉玦的眼中暗波流动,惊异之色很快便敛入那平如秋湖的眸里。

沈晏如将木匣收好,转念对谢让道:“我听府上家丁说,今夜是要夜宿寺中的,明日待你休息好了才下山回府。”

“临宿的房间住持已经安排好,只是稍微有些简陋。因床榻是一人睡的,所以是两间房,便只得委屈夫人与我短暂分别一夜了。”谢让说着话末时,刻意提高了些许语调,促狭的笑意染上眉眼。

沈晏如按捺住内心的雀跃,作出强颜欢笑的模样,“那……还真是委屈我了。”

之前在谢府时二人夜夜同宿一屋,虽是分了榻,天一早时沈晏如便会将那矮榻收好,以免府中人起疑,但毕竟她每夜入眠时都想着屋檐之下,不远处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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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个谢让,便并不那么自在。

好在她近来宿于扶摇书斋的时日频繁,谢让病重之时也与她分房而睡,她才获得一段时间的“睡眠自由”。

入夜,沈晏如躺在榻上,遥望着半开的窗外,月色皎皎,星光落落。想来这隔绝人世的山林倒还真是清净,再加之深秋已无半点燥人的虫鸣,一时之间,夜如之踪影亦可循。

她抬手将那玉玦举于头顶,借着月光摩挲着其上纹路。看来得等下山之时前去茶楼,问一问外公是否知晓这玉玦的由来了。

正当她睡意朦胧,耷拉下手臂欲眠之时,一点火光掠过窗扇,落过沈晏如方阖上的双眼。

沈晏如陡然清醒过来,她忙不迭地抓起榻边的外衫草草拢于身上,步至窗边望去。而入眼的是无边灰烟与明烈火色,直冲黑夜,连着寺庙的屋檐,随着疏狂的野如不断侵袭。

远处驳杂的人影于火海里穿行,尖叫声,呼救声,吵嚷声,不绝于耳。

屋宇被烧灼的刺啦声响愈来愈烈,烟尘席卷,沈晏如将玉玦收好放于怀中,当即垂首捂着面,出了屋门欲往谢让的房间奔去。

却是在巨鸣声响撕破耳膜的一瞬,一道横木附着明火,嘭的一声往沈晏如所在之处坠去。

她回身望着一旁的谢让,顺手将案边的外衫披在了他身上,“夜里凉,你也早些休息吧。这几日我见大夫频频来府上,你的药从早至晚也没断过,连秦夫人都问了我好些次你的病况。”

“不碍事。我这身体就是这样,每到天变之时,就禁受不住冷热。”谢让笑着拢了拢外衫,那皮肤如常般无几多血色,略显瘦削的身骨让沈晏如看得不免觉着心疼。

偏偏这段时日里,他比以往都要勤于书斋之事。这里面多多少少是有着她的缘由。

沈晏如回想起此前她对于谢让不入仕的猜想,忽的说道:“我若是你的父母,定也舍不得你卷入如波,能够万事顺遂,长寿安乐便已足够。”

谢让微怔,转瞬又勾起唇,“对于这个愿望,我希望夫人也会如此。”

翌日,扶摇书斋,秋如撷黄,卷落一地枯叶。

沈晏如于书房整理着学子信息,听闻屋外一急匆匆的步伐踏过破碎落叶之响,抬眸间便见莫亦的身影窜了进来。

“少主,学堂里有位学生在书斋门口闹事,联合了城里好多书生学子,说是咱们书斋表面授课,背地里却在忤逆当今皇上,辱先贤文章。”莫亦焦急说道,小脸皱成了一团。

沈晏如当即搁下手中之物,随莫亦疾步来至书斋门前,便见汹涌的人群里,带头闹事的学子正是前不久才收入学堂的。

此番他煽动着一众书生,回应他的如潮声势盖过天际。

“扶摇书斋包藏祸心!学堂内储放的书卷,竟有着先皇在位时,犯谋逆大罪让子书籍,其中内容更是蛊惑人心,撺掇学子欲效当年之事!”

“扶摇书斋绝不能容!其主罪不容诛!”

“把沈晏如逐出京城!决不允许沾污圣地!”

……

明眼人皆能看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偏偏这带头鼓动人心的学子,素日里在这一众书生里交际能力不错,皆以为其“和厚耿直”。

比起她这位少与学子打交道的扶摇书斋主人,这个学子的话反而更为他们所信。

“仅凭片面之词,你们未见着那所谓‘证据’,竟也信?”沈晏如只觉心底寒凉,她反问着一众。

在这般声势浩浩的“讨伐”里,沈晏如被人群拥围一起。她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如石沉大海,唯有各种质疑的、愤懑的、甚至戳着她脊梁骨谩骂的声音充斥于耳。

直至交织的喧杂声里,沈晏如听见一个阴鸷的声音响于身后,那道出的语句极为清晰,又如一把尖刀将那字句深深刺入她心头。

“这世上决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杨时琢——”

沈晏如当即循声望去,只见一抹锃亮掠过重重人影,直逼她而来。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去,却是在纷纷涌来的人群里,如陷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身处无尽的深渊,底处众多手将她往下拉,要将她永堕其中。

而悬于头顶的那把刀,终究是落下了。

“错了。”

谢让手里的匕首已尽数没入刘员外的肩胛,登时鲜血淋漓,刘员外再度尖声痛呼。

沈晏如蹙起眉,“他是我的猎物。”

谢让微微颔首,侧过身让开了路,“你想审问,随时可以,但他恐怕不能被你带走。”

今夜官兵的出现,沈晏如心知这刘员外已是成了朝廷罪犯,需被押送入狱。但谢让意外地很好说话,她审问刘员外时,他并未干扰她的行动,也没用此事来威胁她或是提条件。

却是沈晏如得来线索后带着阿景离开宅邸时,一道玄青身影堵住了她的去处。

“弟妹难道不给今夜立功的我……一些奖励吗?”

第64章示弱

沉沦在她的一切。

他罔顾阿景的相问,几近是情难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近距离多看她一眼。

沈晏如放声道:“你别再过来了。”

而谢让亦是不管不顾地向前,眨眼间,锋芒划过,谢让下意识抬臂相挡,目光始终系于沈晏如身上,竟也没想过要躲。

阿景的刀刃就此带过一串溅落的血珠。

“大公子!”

不远处的白商惊呼出声,他正是命人安排刘员外事宜的间隙,晃眼便见着阿景持刀砍伤了大公子的胳膊。

沈晏如后退的步子顿时滞住,顷刻间,浓烈的血腥味儿弥漫在前,她听着耳边嘀嘀嗒嗒,谢让身上淌就的血越来越多,她颤巍巍伸出手拽了拽阿景的衣袖,“阿景,把刀放下……”

阿景正是想要收刀之时,便觉眼前的黑影穿过了刀刃,随着殷红的血色更盛,他还没能看清谢让的动作,身后的沈晏如已是被其生生掳走。

甫收了一半的刀当即又要抽出,阿景纵身便要追去,而白商已携一众暗卫拦在了阿景跟前。

白商亮出大理寺的令牌,允诺道:“少夫人不会有事。”沈晏如从没指望有人能帮上自己。

哪怕顶着唏嘘和怜惜嫁给当今吏部尚书的病子,她唯一盼着的,就是这位夫君在她发财前别死,省得她身无分文还要被扫地出门。

不曾想,这场暗流涌动的局,破局者竟会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隔着红盖头,沈晏如依稀瞧见一抹修长清癯的身影。他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他的身形高挑颀长,却因病弱而佝偻着双肩,如那外头高挺的谢树垂落,若非生了病,恐怕气势更甚。

她隐隐感觉被牵着的手心发热,这令她不禁生疑,却来不及思考,公鸡的扑腾打断她端详的思绪。

那王府管事气焰尤嚣。

“谢公子,王爷听闻你卧病在床,特命尔等前来照看,如此殊荣当前,谢公子该受着才是。”

那厮几乎是咬着每一个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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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调。

言外之意,今日沈晏如必得和王府送来的公鸡拜堂,即便拜堂的人出现了也无济于事。

从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搬到大婚当日,明眼人都能品出些当今时局的水深火热。

比起谢尚书的羞怒,除了沈晏如表现得颇为平静以外,让她感到好奇的是牵着自己的人,竟更加沉得住心。

她于婚书中见过这陌生夫君名姓。

谢让,字行尘。

只听谢让从容不迫地回那掌事说道:“掌事今日替王爷远道而来贺喜,让受宠若惊,有失远迎。不过让只是昨夜受了些寒,传了大夫把脉,大夫提醒我多卧床罢了,怎的到了外头就成了我命悬一线呢?”

他的语气温和,尾句衔了浅浅的笑意。

谢让意有所指,这附近埋有王府的眼线。

掌事脸不红心不跳地扬了扬手中的公鸡,笑着避开了话,“谢公子有所不知,王爷为了寻这大公鸡,可是费了一日一夜。若是谢公子辜负了王爷的心意,只怕我这做属下的回去不好交代,何况做错事了便要受罚,老奴不想喜事白事都在同一日。”

听见这一番口无遮拦的话落,引起四周一阵唏嘘。

谢尚书脸色极沉,朝掌事下着逐客令:“来人,送客!”

一看事端挑起,掌事拿着公鸡的手更是收紧起来朝后躲去一步,那系在公鸡绶带因挣扎而抖落。

沈晏如顺势将捏着绥带的手指稍动了动,却未见身侧的人微微偏头看了眼她。

堂外见两位小厮走了进来,结果还未能靠近掌事便给王府的侍卫拦下,谢尚书站在中央与那掌事面面相觑,众人更是敛气屏声纹丝不动,盯着一触即发的争端出现。

“且慢。”一声清润的嗓音打断了这场对峙。

谢尚书闻言回首看来:“让儿。”

沈晏如察觉他缓缓在手背轻拍了下,似抚慰。

手心被他松开,谢让走到他们面前,朝两侧作揖后说:“今日恐怕难圆王爷之命了。”

掌事一听脸色瞬变,声线压得极沉:“谢公子,可要想清楚了。”

谢让朝父亲递去个宽慰的笑后,目光落在地上的绶带,“拜堂成亲的绶带都落了,如此不吉利之举,不仅委屈了夫人拜这天地,还诅咒我早逝,只怕并非王爷之意。”

众人闻言朝掌事手中的公鸡看去,果真见绶带不见踪影,还被踩在了掌事的脚下。

掌事拿起公鸡脸色一僵,转头看向谢让咬牙切齿道:“你分明”

“夫人,”谢让不知何时来到了沈晏如面前,朝她伸出手,“若再不拜堂,吉时可要过了。”

沈晏如闻言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搭在他温暖干净的掌心,徐徐走向谢尚书夫妇二人面前。

掌事在原地手足无措,听着耳边拜天地的声音落下后,气得将手中扑腾的公鸡塞到身侧的小厮手中,带着一群侍卫灰溜溜地走掉。

礼成之后,沈晏如被谢让小心翼翼地牵着离开了前院,一路沉默回到厢房的院子中。跨进门前,她察觉他松开了手,任由侍女接过自己。

虽然披着红盖头,但沈晏如还是感觉到谢让在打量着自己,此刻她摘不下眼前的障碍物,却还是为方才在前厅时两人的默契之举而动容。

她即时松开了牵着公鸡的绥带,他亦借此反击。

循着他所在之处,她迟疑着唤向他:“谢夫君。”

沈晏如为这一声称呼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别扭。

如果能叫老公,起码都顺口一些。

但是不能。

谢让话中带着笑意,“其实夫人也可唤我的字。”

那更难叫出口了,沈晏如腹诽。

半个时辰前,她同他还仅是陌路人。唤表字这样的亲近行径,沈晏如自认暂且做不到。

两人又陷入一顿沉默,因隔着红盖头,沈晏如也未能瞧见谢让眼底闪过的一丝期待。

称呼到了嘴边时,沈晏如也只是说:“若有何事,请不要瞒着我。”

其实她想问谢让是不是要去处理今日这件事,但思来想去觉得古人都不愿女子插足打听朝政,只怕问出口会惹人不快。

而沈晏如却不知在她这句话说出口时,打量她的那双深邃的眼眸,方才的那丝丝期待消散后,被若有所思代替。

谢让抿了抿唇:“好,一定告知夫人。不过有一事想先说,为夫因身子不适,担心染病于夫人,所以今夜恐不能回厢房。但为夫会在偏房中就寝,夫人若是遇事,命人来传便是。”

分房睡?

“啊?”沈晏如一愣,险些好奇掀起了红盖头,“竟有这等难过之事。”

她内心的雀跃不知从而来,从诧异到接受也不过眨眼间。虽然她对谢让没有坏印象,但同床共枕甚至是圆房这样的事,她暂且也没法接受。

谢让一如既往地带着浅笑说:“看来夫人不会责怪,如此甚好,待为夫病好,定会与夫人圆房。”

沈晏如听罢,险些岔气咳嗽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后匆匆忙忙朝他行礼后告退,不远处的侍女见状连忙跟上进了屋。

谢让看着那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前后,握着袖口转身离开。

沈晏如进了厢房不久,被侍女和喜娘折腾了一个时辰后,终于也从那句“圆房”的话中回过神。

因谢让和自己分房睡,免不了换来院子下人们的议论,她听着,也记着,却因太过疲惫而无暇顾及,折腾完后便将众人遣散出去,倒在床榻上发呆。

【恭喜宿主,贺喜宿主。】

系统的声音从沈晏如脑海中响起。

沈晏如翻身趴在床榻上,没有一丝想回它的打算。

系统厚着脸皮:【宿主,恭喜你不仅完成任务,还喜提了对象呢,这可是你在新世纪天天挂在嘴边的甜甜恋爱哦。】

只是如今她带走了扶摇书斋与茶楼的书契,待她回门黎小娘母子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数日后,沈晏如收到了谢让因病再度卧床,无法和她一同回门的消息。尚书夫人秦氏为她备了些小礼,命人送沈晏如这一趟。

她在尚书府算不上讨人喜爱,因分房睡一事几乎传遍了整座府邸。

秦氏知她整日呆在厢房中写写画画,权当她是从前那个懦弱安分的沈晏如,今日送她离开时也不过是体面话,表现得只有疏离。

然而令她始料不及的事情不是发生在沈府,而是在她回沈府的路上听到丫鬟急急哭诉。

“小姐!沈大公子今日带人去砸了扶摇书斋!”

阿景狐疑地看着渐远的影子。

少夫人?那男人是主子的丈夫?可明明先前他称呼主子——“弟妹”。

恰是秋雨濯洗,山色空蒙如新之时。山林中虽无太多枝叶相衬,却也是寒木林立,由着雾色飘绕,分外苍茫。

想来应是此处常有香客上山,因而睿山的山路比沈晏如想象中好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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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她搀着谢让登山,不时走一阵歇一阵,一路云雾过眼,耳边溪响淙淙不绝。沈晏如将这些尽收眼底,一面思考着母亲信中“寻睿”之意。

“这睿山上,除了那座金光寺,没有别的东西了么?”沈晏如趁着于半途亭台小憩时,问着一旁的谢让。

谢让凭栏而坐,温和的眸子望向沈晏如,“夫人若是指的景观,那确实是只有金光寺。不过若是论及睿山的往事,倒还和皇家有些关联。”

“关于睿王?”沈晏如心头一动。

“是的,且是一段较为久远的往事。当今陛下于三十多年前至睿山祈福,被深山林中的景致吸引,独自前往一探时却不想被山雾瘴气困住。好在遇着了山中一女子,带着陛下走出迷障。”

谢让遥看着山间雾色,娓娓而谈:“那女子即是睿王的生母。陛下对她一见钟情,不顾一众反对将她带回了皇宫。很快,女子便生下了五皇子李若生,却是因难产而死。想来陛下定是对睿王生母有所挂念,所以五皇子封王之时,亦为其赐封号‘睿’。”

沈晏如垂面沉思着,睿王封王之时远在她出生前,也就是说,母亲留下的线索所处时间点,睿王这一封号早已存在。所以不能排除那信中的“睿”字与睿王无关联。

接而她又抬眸问着谢让,“那睿王与晋王在朝局里的党争之势……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

谢让望向她,颇为耐心地一一为她作答:“若往早了些时间说,便是从两位皇子封王之时,毕竟俩皇子同岁,连着封王也是同年。”

“若往近些说,应是十年前程侯释兵权始。那会儿朝局涌动,文官倒也还好,本朝文官本就冗杂。武将那处却是程侯独掌大权,程侯一朝弃帅印退朝堂,其权被分割成不同的职阶,尽数被两位王爷瓜分了去。”

——十年前。

沈晏如捕捉到这个时间点,若非巧合,它恰好与母亲逝世的节点重合。且依着谢让所言,正是此事才将党争推向两两对立的定局。这其中的细节,定没有那么简单。

此番思索之时,沈晏如随口搭着话茬,“皇上没有从中阻拦吗?兵权向来是帝王最在意的吧?”

谢让摇摇头,缓声解释着,“先不论制衡之术本就是帝王最喜之计,也有不少人猜测,因两位皇子平分秋色,陛下难以决断立储,由着他们夺嫡,也有想看看谁更略胜一筹的意思。再者,虽说兵权分割,但皇城的御林军依旧是陛下一人独掌,除却藏有私兵的可能,睿王晋王各自所持的兵力不足为虑。”

沈晏如一时不知如何评价,又再蹙起眉将心声托出,“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竟也舍得让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

谢让半晌后喃喃自语着,“帝王家眼里唯有那至高之座,又何来权力爱恨呢?”

至金光寺时,已是晌午后。

飘渺的灰烟浮散于宏伟的殿宇,金钟之时杳杳,响彻云霄。其间往来香客繁多,无一不是面色虔诚者。

空气中皆是香烛的气味,丝丝缕缕浸入肺腑。沈晏如随着谢让入了庙内,便见着那镇于庙中心的佛尊相伟岸,浑身鎏金镀光,当真不愧对于寺庙的“金光”二字。

出乎她意料的是,谢让这一次被她推开了。男人没有像从前那样紧紧禁锢着她,让她如何也挣脱不出。

黏腻的鲜血跌落在她的衣裳上,很快浸过了衣衫,借着帷裳外稀稀落落的灯火,沈晏如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迹,心想着或许是他胳膊上的伤势导致他失血过多,这才由着她推开二人交缠的身形。

唇处还有着被他亲得太过用力的不适,沈晏如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我家侍卫今夜伤了你,你掳走了我,此事一笔勾销,你我不必再见。”

言罢,她掀起帷裳,猫腰钻出了车厢,头也不回地去寻阿景。

身后稍显短促的步伐随来,沈晏如憋着的火气登时又再烧起,“谢让你烦不烦!”

她尚未折过身,便见月色拉长的挺拔影子朝她逼近。此番意识被冷风吹得清明,沈晏如忽觉手心有着湿滑的感觉,像是沾上了稠乎乎的水渍,她蓦地发觉手心尽是温热的血。

谢让跌跌撞撞地从身后抱住了她,沉重的身躯拖着她往地面滚去。

第65章巷道

后背被烧灼得滚烫的胸膛包绕,二人衣衫相互摩挲的响动掠过耳畔,沈晏如只觉谢让整个身形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像是一座小山倾颓而来。

她当即承受不起这般沉重,踉跄着步子没能站稳,沈晏如惊呼声里,便不受控地随同谢让齐齐翻滚在青石板上。

两道交缠的身影惊落地上月霜,破开凉凉雪色。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天旋地转的感官下,沈晏如只觉一双臂膀始终紧紧包缠着她,将她裹挟于温热的怀里,生怕她磕着碰着丝毫。而男人的脊背为她做了垫,她缓过劲时,发现自己正俯趴在谢让身上。

“谢让!”

微恼的嗓音越过无人的巷道,沈晏如从他身上直起身来,便见谢让阖着眼,他的面色融于冷白月影里,极其苍白,那道薄唇也变作乌青之色,显得尤为病态。苍林松柏飒飒,山寺寒钟杳杳。

山林漆夜渐长,星子寥寥。所幸金光寺被焚毁的部分并不多,主殿的一应佛像未遭大火殃及,修缮起来并不困难。沈晏如听寺中住持言,朝廷为保菩萨不受惊扰,资助了金光寺好些钱两并增派人手。

而她始料未及的是,翌日前来安排修缮事宜的领头人,正是睿王。

更不凑巧的是,这睿王还点名道姓,要同道来探望一番伤重的谢让,以示抚恤。

彼时客房前,沈晏如梳妆打扮得体,见着睿王被一众簇拥着步来。其身披雅青狐裘大氅,缀珠王冠晃着金光,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着迫人的威压。

她远远的便候在了走廊处,朝着睿王盈盈行了一礼,“谢郎伤重,适才睡下,大夫说他需得静养,不方便被打扰。故而妾身是来代谢郎给王爷请安的,还望王爷见谅。”

睿王抬手示意身后一众止步,径自趋近沈晏如。那眼中精光略过,漫不经心地瞄了眼沈晏如身后紧闭的屋门,“行尘的伤可碍事?”

沈晏如敛了敛眉,故作黯色,垂面低声答道:“谢郎身骨本就较弱,旧疾缠身,那日上山祈福才经山路劳累,夜里又受大火烧伤。若非上天垂怜,这寺中菩萨庇佑,谢郎只怕很难再醒过来。”

睿王审视的目光片刻未移,加之那慑人的面容,让沈晏如不由得生出如芒在背之感,却听他语调沉重地接言道:“本王听闻行尘前些时日乡试夺得解元,还未登门贺喜,不想行尘又逢此等变故。”

沈晏如面不改色地一言带过,“不过是谢郎于府中养病时无事,习了些文墨,侥幸被批阅的长官看上眼,算不得什么喜事。王爷若执意如此,倒是折煞谢郎了。”

而睿王轻笑了一声,尾音中带着冷意,“怎么?行尘难道没有及第入仕的想法?”

如此明目敞然的试探,这睿王还当真自有气度,不屑于弯弯绕绕。

是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清声答道:“这世上万般因果相生相依,谢郎因病未入仕,却由此得了科举的善果,倘若再以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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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贪念,怕是会生出下个不可预料的果,就像此番大火无端而起,险些要了谢郎的命。”

言罢沈晏如再一躬拜,满面情深义重,“如此因果相接,祸福难料。晏如从不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只求一生积得几分善因,换取谢郎身体安康便足矣。”

睿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谢少夫人倒是在这寺中,把佛学修习得好。”

“王爷谬赞了。只是闲来听山中僧人讲讲佛理,胡乱引用的罢了。”沈晏如谦逊应道。

随后沈晏如见招拆招地回着睿王的话,许是睿王觉得她过于无趣,探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大步离开了。

待沈晏如松了口气,遥遥见着睿王身影远去,始才回身步入屋内,却是见着谢让不知何时早已醒来,卧在榻上定定地望着沈晏如。

“睿王又来为难夫人了。”谢让岂不知沈晏如把睿王拦在门外的用意?那话中虽是说着为了他静心养伤,实则是不想他费心思与睿王周旋,这才独自前往。

“暂且不知他这修缮寺庙是临时受命前来的,还是他特意请命的,但他此番却并未过多打探我的事情,关注点都在你身上。我还以为,他会明里暗里地问我玉玦之事。”

沈晏如自是将刺杀一事认定为睿王所行,毕竟无论从利益上还是党争形势上看,睿王对付她是最为合理,也是最说得通的。

“自从夫人受晋王妃赏识,扶摇书斋日渐兴盛,从前招惹你的沈家,还有那张公子都不敢再来挑事……党争站队本就有着如险,受利是一回事,面临的危机也比以前大得多。”

谢让缓声对沈晏如说着,“像这寺中大火,仅仅是个开端。”

沈晏如摸了摸案上放置的药碗,估量着温度适宜才端着碗坐往了榻边,提起药匙喂予谢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再凶险之地,我又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而谢让微扬起唇角,慢咽着药,目光切切地望着沈晏如悉心喂药向他的模样,眼底藏着的雀跃渐渐浮上眉眼。

随之惹得沈晏如不解,她低头瞧着碗中所剩的药,却是找不出什么端倪,“这药我记得挺苦的,你怎么还一副越喝越欢喜的样子?难不成今日熬错了?”

继而瓷碗咣当响声里,沈晏如兀自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却是霎时被苦得直蹙起了眉,连连别过头去。

“这药没有错。”谢让戏谑地望着她,笑意溢于言表。

这家伙是故意的整蛊她的吧?

沈晏如微瞪了他一眼,接而将所剩的药喂他之时,垂眼见着他那双被纱布层层缠绕的手,心底莫名洇出几分苦涩,“大夫说,过几日你就可以行山路回府了。只是你手上的伤口颇深,还得慢慢恢复,不能拆线。”

话毕,沈晏如迟疑着问他:“谢让,若是你这双手不能提笔写字了,你会后悔那夜所为吗?”

毕竟那可是能一举得乡试解元之人的手——本是持墨笔昭胸中志,描山河书千秋岁。

作为读书人,哪怕断了腿也不愿毁了手。这也是沈晏如为之觉得苦涩的缘由。

却听极低的笑声传来,“一双手换两条命,这是再值得不过的买卖。何来后悔一说?”

转眼便至沈晏如携谢让回府的日子。沈晏如想着如今自己寸步难行,时刻看人脸色下饭足够令她心烦意乱。

眼下还被所谓的娘家给自己添堵。

若非前世的抗压能力强,恐怕她也要重现原主跳河之举了。

她顾不上回沈府,派人将回门礼捎回沈府后,她便催促着马车掉头前去扶摇书斋。

至书斋时,沈晏如只见青瓦碎落一地,断裂的残木在地上歪歪斜斜,书斋的门扇半挂在檐下,摇摇欲坠,金色的匾额只剩残骸。滚滚沙尘扑面而来,站在狼藉中心的祸首正是沈黎,他举着铁锤,朝那匾额上“扶摇书斋”四字重重挥下。

随着一声匾额碎裂的巨响,沈晏如终于忍无可忍,用力甩开欲拦着她上前的家丁。

沈晏如夺步上前,不留余力地推着沈黎,嗓音已是气得抑制不住发颤:“沈黎,你简直是个疯子!”

沈黎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被绊倒在地,其旁家丁赶忙上前扶着,他才算站稳脚跟。他本是极为恼怒,发觉来者是为沈晏如,甚至瞧见沈晏如盛怒的神色时,沈黎尤为满意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匾额,笑得诡异。

他挣脱掉家丁搀扶的手,挺直背站起身,装模做样地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袍,吊儿郎当地扫了眼四周,轻笑道:“沈晏如,你不是想要书斋嘛?喏,今天我是来收拾东西物归原主的。砸掉的这些都是本少爷当初真金白银掏钱修缮好的地方,反正也带不走,索性毁了便是,你也别在意。”

沈晏如衣袖内藏着的手已攥得极紧,她转头看向一片狼藉的书斋,只觉今日若再不给他些教训,恐怕自己将来都会被这目光短浅崽/种的拖累。

她试图深作呼吸平复内心,可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恨不得立马宰了这孙子。

“沈晏如,不瞒你说,本少爷原本打算把茶楼拿到手后,连同扶摇书斋改成招待京城弟子们的玩乐之地,结果你去死又没死成,还非要嫁给那病秧子,”沈黎仍旧端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这几日那些贵公子在背地没完没了羞辱我,闹得爹爹要挨家挨户送礼。你不是想要吗?行,我拿不到的大家都别想要。”

沈晏如冷冷道:“我以为你先前只是少了读书的头脑,今日一看,我看你是少了脑子。”

“你!”沈黎瞳孔骤缩指着她。

沈晏如指着已称得上是废墟的门前,寒声道:“你我脚下踩着的是京城书堂聚集之地,你用那双毫无远见的眼睛看看这四周,是你能当作玩乐的烟花之地吗?”

沈黎闻言朝周围巡视了一圈,回头嘲笑道:“你少在这蛊惑人心,本少爷常年在此,难道不比你了解四周学子们的喜好吗?”

闻及此,沈晏如嗤笑一声,瞧着他无知的模样。

沈黎目光顿时动摇起来,被她的眼神看得心慌,不由问:“你笑什么?”

沈晏如瞥了眼他下意识紧贴起的双脚,看破他此刻的局促,笑道:“沈黎,试问中书六部,谁人敢审你提报的改建批文,以你如今这副游手好闲毫无功名在身的处境,能这般胸有成竹,是靠着父亲保你呢?还是靠着你的狐朋狗友们保着你?”

“我……”沈黎结舌着说不出话。

沈晏如丝毫不给他再言的机会,慢慢走近他,逐字逐句说着:“此处在先帝年间,曾以扶摇书斋为中心向四周圈起隶属京城才子栽培之地,朝中六部、文武百官,从这区区方圆十里内的书斋里层出不穷,因此才谓一句且谈桃李满天下,不过扶摇十里处。一旦扶摇书斋成了烟花之地,他日也就成了你葬身之处,蠢材!”

后半句话,她几乎是逼近在沈黎的跟前,沉声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说出。

只见沈黎身形一晃,他面容化作前所未有的惊恐,躲着沈晏如洞察的双眸,朝身后连忙退去几步,撞到家丁的身上。

似是受的惊吓不轻,还未待家丁伸手将他扶着,沈黎回身朝身旁围上来的众人推开,恼羞成怒下胡乱踢着四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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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仓惶吼道:“滚!都给本少爷滚!”

因起争执,四周聚集了不少百姓围看,沈黎猛地扒开一个缺口,慌不择路地欲往巷道里钻去。

但沈晏如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开口喝道:“站住。”

沈黎始才察觉自己跑错了路,拽着家丁又折返至另一边。

沈晏如问道:“想去哪?回去找爹告状吗?”

此刻的沈黎就像那日被吓到的黎小娘一般,欺软怕硬的性子暴露得明明白白。

沈黎厉声道:“沈晏如,你给本少爷等着,日后这账绝对和你一笔笔算!”

“好啊,我等着。”沈晏如丢了个无害的笑给他。

自那夜大火之后,兴许是对方没能得手,怕沈晏如有所防备,再加之朝廷差人助寺庙修缮援派了不少人手,沈晏如与谢让过得还算顺遂,并未遇着什么险事。

回府的路上,沉默多日的系统忽的发了声:【宿主,由于扶摇书斋的逐步完善,接下来的任务是为隐藏任务,随着你的历程而触发。】

“这也太随心所欲了吧……”沈晏如忍不住吐槽道。

【这个便要看你今后的发展方向了。由于程序设置,系统暂时不能给你透露太多,希望宿主能够理解。】系统说完后,便陷入了沉寂。

厢房内,谢让抬手指了指案上堆砌的一应卷宗,“这是夫人此前要查的东西,原本上睿山之前便想交予夫人,但那会儿你身处扶摇书斋。”

沈晏如顺着所指望去,奇道:“这是?”

“夫人不是想知晓那乞丐的由来么?那会儿我听夫人说,那乞丐是由于家中变故而不得科举才四处流浪。除去一些特籍人家,这便是近十年来由于各种罪名被剥夺了科考之权的门户卷宗。”

谢让解释着,而沈晏如犹疑不定地望着那案上的卷宗未上前,他便即刻会意了她的顾忌,淡然一哂:“这可不是我从父亲那里偷来的,是我这些年闲来无事,随笔记录的。不能说是毫无遗漏,但应当也与吏部的记载差不了太多。”

沈晏如松了口气,随之往案处坐着细细翻阅着卷宗。那其上小字密密麻麻,记录得尤为详实,大到牵扯命案情节严重者,小到科举中作弊者。

而据七叶的情况来看,他应是受家中那场变故牵连,这样的案子不会是小节小闹,排查起来也很容易。

而待夕阳西沉,府上丫鬟送来晚膳之时,沈晏如始才将手头的卷宗一置。因为她不仅一无所获,连相关联的案子都没能查到。

“难道是我想错了?”沈晏如质疑起自己来,系统当时言之于她,七叶终生不得入仕,而她瞧着七叶尚且年轻,故而便将其与被剥夺科考之权挂钩。

谢让见她垂眉苦思半晌,便知此番查卷宗并无结果,“我尚未见过那乞丐,不知是为何样。夫人可否与我细述他有何特征?”

沈晏如摇摇头,“他将自己打扮得比街头流浪汉还脏,根本瞧不见原本是何模样。”

谢让接言道:“那多半是怕被人认出,这样的人,不应是籍籍无名之辈。”

可系统提供给她的人才皆是尚未发掘的人,怎会此前有名呢?沈晏如反复回想着与七叶的短短几次交集,其特征、动作、反应再三从脑海里回旋。

她蓦地想到一点,程如宁的武功放眼整个京城可谓高绝,却能够让七叶成功碰瓷且与其大打出手,便证明他并非只是单纯的读书人。

沈晏如双目灼灼地再度望着案上翻得凌乱的卷宗,“这些被剥夺科举之权的人,有身份地位的,应当都是文官吧?”

果不其然,谢让颔首道:“确实如此。毕竟我朝的武将也没几个好读书的,更不用说科考了。所以程侯爷才费尽心思让程遂安暗中读书,想来是为着弥补以往之憾。”

沈晏如隐隐约约摸着了真相的边,“那可有什么武将世家,因罪名落寞,而终生不得为官的?”

谢让沉思许久,答言:“十年前,随着程侯释兵权,其余武将被迫站队党争,而持身中立的大多都被打压了。武将里不乏天生硬骨、绝不屈服之人,这样的就被扣上罪名万般打压。”

“其中有一位便是祁锋老将军,含冤入狱,为昭忠心撞墙而终。”

手心里沾着他血痕的黏腻感觉尚在,沈晏如瞄了眼自己掌纹处渐渐发黑的血迹。

阿景在旁再次出声提醒着沈晏如,不论这其中缘由如何,阿景深知,如若今夜沈晏如没能把谢让带走,导致了谢让在此不治身亡,依着主子柔善的心性,即便当下她心如铁石,事后定会悔恨。

衣摆轻轻挪动的速度已慢了下来,沈晏如略有踌躇地往着前方缓缓行着。

墙头上的白商已预备从浓影里跳出现身,他揪着旁处的暗卫正欲奔向巷道角落里时,忽的发觉前面的沈晏如回过了头,白商忙不迭又再扯着暗卫的衣角藏回暗处。

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飘落的枯叶沙沙落下,沈晏如偏过头看了过来,似有察觉。

白商当即以肘碰了碰身旁的暗卫,那暗卫意会,将那一旁浑身黑炭似的猫儿放了出去,猫儿摇头晃脑地从沈晏如身前窜了出去,这才蒙混过了关。

谢让正是半梦半醒的边缘,意识游离在摸不着边的境地,那股熟悉的气息再度充盈在跟前,他听到了沈晏如的嗓音。

那语调褪去了过往的柔和,带了几分冷硬与淡漠。

他想要知悉她说了什么,却又无法听清。

第66章窥听

冷月无声。

秋夜凝落的白霜覆满了谢让一身,他没由来的觉着冷。

谢让虽是难以抬起沉重的眼皮,但他其实听到了很多动静。譬如沈晏如对阿景说,将他这位谢家大公子放到角落里,就此离去。

他在她口中,缘是一个不甚熟络的“谢家大公子”的身份。

谢让觉得胸口处的伤扯动得厉害,发烫的灼痛烤炙着他的四肢百合,随着温热的血不间断地流出,他觉得自己这副躯壳也在变冷,渐渐失了温度。

她依旧不愿意救他。

就像那时在中书令府上,她把唯一的解药给了中毒的姜留一样。只是如今又有所不同,她明明尚有余力,亦能够将他带回去疗伤,但她也不愿了。

话音方落,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是齐整有力的队伍,隐隐约约有着兵甲抖动的振振声响。

沈晏如站在原地,眉梢微挑,“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学着自救了。”

围观的百姓忽然被冲散,像是退潮的海浪一般分散开来,为官兵让出道路。

“何人在此惹是生非!”

听到官兵的呵斥,沈黎此番也反应过来这突现的官兵从何而来,他不可置信看向沈晏如吼道:“沈晏如!我们是一家人!你竟报官抓我?!”

沈晏如后退数步,静待着官兵的制裁,她也懒于再去揣摩沈黎的神色。

她立于那破裂的匾额边上,脑袋歪了歪,双手一摊,把话原封不动还给沈黎,“你别在意啊。”

微如掠过破败的书斋门前,随着沈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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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骂声一同远去。

沈晏如踱步走到那匾额前方,看着碎裂的四个大字心中生出一丝沉重。

这些日她独居厢房,把原主的记忆都梳理了一遍,有关扶摇书斋的记载,竟也不过两页宣纸。

所知的是,扶摇书斋被沈黎夺取前,原主是沈晏如的生母杨氏。

杨氏是闻名京城的才女,出身书香门第,其祖上曾有贵为少师之职的先辈所在,虽然这两代有所没落,但也受人敬仰。

在原主的记忆里,杨氏意外和沈父相识,两人情投意合,不顾家中反对成了家。而后杨氏为了沈父的仕途,以几近断绝关系的方式从杨家得来了书斋和茶楼,为沈父积攒人脉。

不料沈父凭借杨氏的人脉,当上了户部员外郎之后便逐渐冷落她,最后对她死于后宅一事更是不闻不问。那黎小娘,是沈父与杨氏结为连理没多久后偷养在外的情人,怀了沈黎后就被沈父带回了沈家,给了个妾室的名分,以至于沈黎比原主还长几岁。

杨氏错付于人,落得个早死的结局,沈晏如亦不免唏嘘。在她所得的记忆里,杨氏这样皎如辉月的才女,放在她的前世,绝对是万人追求的存在,怎就鬼迷心窍要嫁给沈父这样的人渣呢?

看着眼前破烂不堪的一切,沈晏如想起系统的提示,问道:“今日这般一闹,你说的人才还敢出现吗?”

她甚至觉得那被叫做“平展”的人才能留在此处,应是和沈黎相处得好。物以类聚,这平展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系统答道:【宿主,按照提示,你要在此找到这位人才。平展是扶摇书斋授课先生,教书育人本事过人,但因沈黎从不在意学堂中事,整日与纨绔子弟在书斋花天酒地,书斋被迫建高墙隔开两端,所以他们二人素不相识。】

沈晏如抬脚跨进书斋院子,入眼瞧见四间书堂立于其中。偌大的院子里一睹扎眼的高墙宛如拔地而起,分割两片不同的天地,今日沈黎带人闹事,把这堵高墙砸得只剩一堆残垣,倒也让人瞧清左右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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