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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亡夫他哥 别来月 38616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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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遮痕

夜色深深里,稀稀疏疏的灯影掠动着,描摹出软衾里的两道身形。

沈晏如缩成了一团,背对着谢让。她感受着后背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的掌心游移在她的脚腕,食指与拇指贴着她的踝骨,长年形成的茧摩挲得发痒,沈晏如毫不怀疑,只要他稍有用力,就会把这里捏断。

她害怕得紧,脚趾不由得蜷起,微微发颤,忍不住放声道:“谢让,你越是强求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沈晏如始觉今时才真正识得谢让,与她从前所见全然不同。

那被压抑于皮囊下的情感太过于强烈,禁锢在血肉里,积压如暗涌。直至他的表皮生生撕开,向她展露出了他最赤丨裸裸的人之欲望,与最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尤其是在与他云雨之时,谢让展现出的侵占意味更加明显,他恨不得将她攥进他的怀里,再无半点分离。

可这世间,并非所有东西强行掠夺就能得来,他令她怯惧,令她生厌,独独没法令她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或许他是知悉此点的,所以才会愈发强求于她,不顾一切。

这侍卫是东宫的人而非禁军,分明是秦朔为了把她带到此地,特意设的骗局。

秦朔如今究竟还想如何?明明昨日厌她弃她的是他,现在花尽心思把她骗来的人,还是他。

“果然…还需借他人之口,才能把你请来。”

秦朔徐徐转过身,眉眼恣意含笑,对她遥遥唤着:“晏如。”

谢府内,沈晏如醒来时,天光已盛。直到她闻着手腕处淡淡的药香,才从惺忪里清醒过来。她蓦地睁开眼,而见着她身侧的榻上空空,连着整屋内亦无人影。

旋即屋门被推开,沈晏如便见丫鬟端着吃食进来,一面望着沈晏如噙笑道:“少夫人您醒了呀,这是秦夫人吩咐伙房给您做的银耳薏仁双红汤,还热乎着呢。”

沈晏如只觉奇怪,素日里秦氏对她漠不关心,今日怎的还送汤来?难不成这汤其实是给谢让的,丫鬟会错意了?

沈晏如满腹狐疑地接过汤,而丫鬟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沈晏如噎着,“这汤呀,最为滋补了,听说宫里头的娘娘们都是喝这个怀上子嗣的。”

“咳咳咳——”沈晏如这才明白秦夫人为什么一改此前态度了,原是以为谢让昨夜与她同屋共榻圆了房。

“夫人怎么了?可是昨夜受了寒?”恰逢谢让入内,丫鬟窃笑打量着二人,尤为识趣地默声退出了房间。

“没有,只是不小心呛着了。”沈晏如强笑着,将话题一言带过。

【宿主,你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整顿学堂里的学子,将只是挂名的纨绔子弟清出学堂,完成任务后我将为你提供第三个人才信息。】系统的声音提示道。

“我知道。”沈晏如清楚,即便系统未安排这个任务,她接下来也得清理一番门户了。沈黎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她自要大刀阔斧地改革。

不过眼下她昨夜答应了那黑衣人要配合做戏,她还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兴许还得用什么法子做做样。

旋即她打开妆奁,取出口脂,指尖蘸着那朱红之色便往脸颊上细细抹去。此番她对着铜镜,问着步步走来的谢让,“你说这样能骗骗那姓张的耳目么?”

谢让沉吟道:“我听说,今日那张公子骑马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夫人都不用担心被他针对了。”

这倒是让沈晏如有些意外,而她放下手里的口脂,瞧着谢让面上波澜不惊,心头忽生出一个念头,这真是张公子不慎么?

虽是这般想着,沈晏如置以评价道:“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惩吧。”

而谢让续道:“方才我修书一封送到了岳父大人那,把沈黎这些年在学堂种种劣迹细呈了一番,想来沈黎最近是没空出家门了。”

沈晏如动容了几分,她抬眸看着似乎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的谢让,“你这般……”

她其实想问谢让为何会为她这般煞费苦心,但话未说完,沈晏如不打算计较下去了。谢让已是答应了助她,她若是事事如此矫情下去如何成事?

故而她将话头一转,“我打算在学堂举办一场考试。”

“哦?”谢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沈晏如细述着她的想法,“这场考试,学堂内所有成年学子须参加。不参加者,则视作放弃在学资格;而成绩不佳者,降为旁听学子,择日有一次复试机会。这样一来,像沈黎那般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心高气傲,要么直接不会前来参加考试,要么来参考了,也不会甘愿降为旁听。反是有心留于学堂而不幸落榜者,也有机会再次考核。”

“所以这场考试我想请你来当主考官,并编写考试题目。你觉得如何?”沈晏如定定地望着他,试探着他的态度。

只见谢让若有所思了半刻,颔首道:“眼下学堂确实需要这样的方式来筛选学子,夫人既是已吩咐,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我并不想在那些富家子弟面前露面,届时得委屈夫人进行监考了。”

沈晏如满口答应,“没问题,学堂里的这些杂事有我和陈词在。而且就算那些富家子弟真敢在考试上闹事,我直接借由将其逐出书斋,反倒是不费劲。”

很快便至扶摇书斋举办考试的时日了,不出沈晏如所料,来参加考试的学子本就在少数。甚至有些富家子弟,是家中的年长者执拗着昔日扶摇书斋之名,被强行送着来参加考试的。

譬如此番沈晏如正监考着众学子,其间一男子趴在案台上呼呼大睡,沈晏如依稀见得那哈喇子都流在试卷上了。

“咳。”沈晏如走近,轻声提醒着男子。

那男子闻声嘟囔了几声似是呓语的话,接着把头埋在两袖间更深了。

沈晏如瞧着那空白的试卷上,唯有三个潦草的落款,应是该男子的名字,沈晏如辨认了许久才勉强看清,随即她猛地敲了敲桌,“程遂安。”

果然,那男子当即从睡梦里惊醒,仓皇张望了几番始才注意他身侧的沈晏如,面色茫然:“有事?”

“你若是弃考,可以直接走人了。”沈晏如毫不留情地下着逐客令。

“太好了!”程遂安顿时喜笑颜开,一并拍桌而起,惹得四周其他学子纷纷注目。

程遂安忽觉举止太过,连忙站直了身,朝沈晏如凑近悄悄道:“诶,咱商量个事呗?我父亲要是来书斋问起我考试的事,麻烦告诉他,是我写的文章太差了,先生不收。”

沈晏如面色一冷,“程公子,这是学堂,请遵守学规。”

“这不是…我昨夜喝花酒去了,通融通融一下,怎么样?”程遂安讪讪笑着。

而瞧着沈晏如毫不让步,他顿然败下阵来,唉声叹气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回家等着挨打了。”

接而程遂安萎靡着面,耷着双肩离开了考场。

这都什么人啊……沈晏如颇感无语,径自收回了他的试卷。

恍恍数日过,谢让已是批阅完了所有学子的试卷,彼时沈晏如于昏黄灯前,细数着此次考试结果的名单。

一切都如她所料,大多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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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术的富家子弟已被逐出学堂,包括那日将她骗去城郊的学子。

【恭喜宿主完成此次任务,我将为你提供第三个人才信息。第三个人才是…呃……】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沈晏如觉着奇怪,“怎么不说了?第三个人才是谁?”

系统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答了话。

【第三个人才,名为——程遂安。】

那嗓音含了几分情意,却是叫她听得欲呕。

沈晏如强忍着怒火,偷眼打量着四处,察觉秦朔已悄声屏退左右,连着秋英也被东宫的人带了下去。

看来,今日她是没法轻易离开了。

秦朔悠悠步下凉亭,朝她走来:“孤知道,你因昨日之事对孤心存怨念,甚至是恨孤。但是晏如……你也需知,孤也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实情。”

她只觉可笑,他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而他知了实情又当如何?前世她一片真心早已被他糟践,在她落难受苦时,秦朔从未向她伸以援手,反是把她推进深渊,两次。

她是该怨他、恨他。她苦苦挣扎求生时,他秦朔又在何处?是顾着与旁人颠鸾倒凤,还是顾着他不可触动的皇权利益?

沈晏如往后退着,语气坚决:“殿下若是找我来说这些的,晏如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却是转身之时,她只觉身旁倏忽风动,沉香袭人,旋即她的手腕已被越至身侧的秦朔用力握住。

她当即试图挣开,但那腕上的手随之愈紧,捏得她生疼,让她眼底不由得盈出泪来。

沈晏如蹙起眉,望着笑意不达眼底的秦朔:“殿下何意?”

“孤何意?”秦朔轻嗤一声,他虽仍勾着唇,那笑却让她不寒而栗。

“别以为孤不知道,自你和谢让接触后,你就开始疏远孤,屡屡拒绝孤!昨夜你看着他的眼神就是证明……晏如,你还想骗孤么?”

闻及此,沈晏如觉得真是荒唐至极!

他竟以为她疏远他是因为谢让?见他满腔的自以为是,忆起他所为的种种,沈晏如心底的厌恶抑制不住地爬满脏腑。

沈晏如抿紧唇,“清者自清,殿下若要执意这样看待晏如,晏如亦无话可说!殿下只需要知道,在晏如百口莫辩,陷入危难之时,殿下从来都是把我放弃了的那一个!”

她压不住满腔怒火:“晏如无福消受殿下心意,还请殿下放过晏如,日后莫要在晏如身上白费心思!”

秦朔听罢眸中掠过几分阴沉,却是没有久久应言。他陷入沉思,对她的挣扎恍若未见。

少顷,他缓步将她逼进高墙边缘,魁拔的影子落下,覆着那张孤倔又柔弱的脸,其上泪眼朦胧,梨花带雨,他莫名生出愉悦之感,催发着他骨子里的欲念。

想要占有她,或是摧毁她…前提是,她必须是他的。

“若孤…非要强求呢?”秦朔低声问着她,而见她面上露出几分惊慌。

很好,她怕他,这样她就不会再逃了。

他是应该把她关进那金丝笼里,不该放任她于世间翱翔,惹来别的什么人觊觎。

若是从前,他还不会对沈晏如这般。但现在不同了,沈晏如的心已不在他这里,那么,他便要强取些别的手段…把她留下来。

“晏如,孤是真的喜欢你…”

所以你必须是孤的。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孤只想要你吗?”

秦朔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呢喃着,看似温情脉脉地表露心意,却让沈晏如毛骨悚然,她意料到了他将要做什么。

枝影晃动的天让沉沉,勾勒出眼前人越发浓重的笑意。她心下骇然,疯狂拉扯着推开欲抱住她的秦朔,在强力之下又始终显得徒劳。

“放开我…”沈晏如抗拒着,后缩着,唯有冰凉的墙体抵着她,挪不动分毫。

她知秦朔是狠了心要相逼于她!

“谢少将军,谢少将军!”久德的惊唤破开长空。

秦朔尚未将软玉入怀,他紧紧捏着沈晏如的手腕,回头望向闯入此地的谢让。

久德呼声渐近,他正追着阔步入内的谢让欲拦,却是晃眼见墙边垂面瑟缩的沈晏如,心头一惊,故而没能及时拦住径直往前的谢让。

谢让不紧不慢地对秦朔行了一礼:“臣受沈相所托,帮他寻失踪的沈二姑娘。恰巧路过此地,听到了沈姑娘的声音,顾及沈姑娘安危,臣不得不闯进来查看究竟。”

沈晏如见谢让出现时,慌乱的心始才着了地。她凝住泪眼,心想着今日父亲根本没见过自己,哪知道她有没有失踪?分明是谢让为救她,临时编排的借口。

秦朔冷笑:“晏如在孤这里并无不妥,还请谢少将军转告沈相一声。待晚些,孤会亲自送晏如回去。”

他是铁了心要把沈晏如留下来,哪怕名不正言不顺,但他不在乎。

谢让不退反进,瞄了眼倚在边上抽抽搭搭的人:“妥与否,应当让本人来说。”

“谢少将军。”秦朔加重了语气,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谢让面不改色:“殿下难道想让臣把沈相请来吗?”

言罢他不顾秦朔之意,稍侧过身让出路:“沈姑娘,请回吧。”

“殿下…今日姑娘在这歇息够了,想来是该回去了…”久德小步赶来,愁容满面地望着秦朔。

不管怎么说,沈晏如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哪能说扣留就扣留的?若是沈相闹到了圣上那边去,太子少不了被责骂训斥。

他为太子操心着,又甚为不解,往日里殿下行事虽张狂,但也算得上稳重得体,今日怎的突然为难起沈姑娘了?

秦朔捏紧了拳,即便心有不甘,百般权衡之下,只得放开了沈晏如,任由谢让带走。

沈晏如只觉腕上一松,如释重负,她忙不迭跟在了谢让身后,半刻都不愿停留此地。

出了庭院,行于林荫径处,忆及适才秦朔所为,她越想越觉委屈与屈辱。低头间,灼得滚烫的眸涌出泪,潸然而下,落在她的脚尖。

却是没留意身前的谢让已顿住步,她正正撞在他折过身的怀里。

待给谢珣报完仇,了却人间事,她便离开谢府,寻一处深山老林,隐居世外,不问世事。

这高门恩怨,爱恨情仇,都与她再无关系。

泱泱人群里,沈晏如随在谢让身后,周遭不时投来的目光太过于密集,有望向谢让的,也有被她今日裙装吸引的。

沈晏如自认心虚,不敢与谢让过于贴近,她刻意疏远着与他的距离,后又为殷清思请安,找了借口脱离他的视线。

半道,沈晏如挑了处人少的亭台闲坐。

却有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姑娘问她,“这位姐姐,方才我见你和谢大公子一道入府,你认识他吗?”

沈晏如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熟。”

话落时,一抹墨黑的衣袖撇开小径枝桠,移近亭台。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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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

夏日枝头的蝉声不已,谢府的仆从们架着木梯,于摇晃的青翠树影里赶着蝉。

今此殷清思的生辰,谢府宴请的人并不多,多为谢殷两家的血亲,其余的便是殷清思相邀的闺中密友,诸如中书令郑夫人这样的存在。

沈晏如识得的人不多,起初她伴在殷清思左右,殷清思将她挨个介绍给宾客,各自气氛还算融洽。后来天过炎热,沈晏如忧心身上的脂粉会被薄薄的汗消却,暴露出那些羞耻的红痕,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了会客的正堂,独自前往偏阴凉的亭台。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姑娘瞧见了她在此处歇凉,还问起了她认不认识谢让。

沈晏如听罢下意识想与谢让撇清关系,以免被人察觉出什么,随口回答了一句不熟。

晦雨潇潇,一并染湿了他的发。雨水从谢让棱角分明的面上滑落,洇湿的眼睫半垂,那眸定定地望着沈晏如,漆如夜色,却是如有星尘散落,撇开阴雨。

沈晏如只觉这骤雨来得太急,猝不及防地灌满了她的心口,冰凉而窒息。

“谢……谢让?”沈黎已是看清了来人,哆嗦着放开了匕首,蓦地吓得面色惨白。

沈晏如攥紧的手被谢让宽大的掌心包住,她察觉他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抚,旋即听他朝着沈黎凉凉道:“弑亲之罪,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会被五马分尸的。”

沈黎闻言,先是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却是被地上的枯藤绊倒摔了满身泥,“我,我没有……我没有杀人!都是姓张的出的主意,跟…跟我没关系!”

雨声嘈切,随着沈黎匆促从泥坑里爬起,整个似泥球一样的身躯迅然滚向远处山野,那语无伦次的慌声很快就被淹没。

沈晏如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沈黎只是一时惊吓过度而选择了逃跑,她可保不准沈黎被逼急了,会否对他们二人痛下杀手。毕竟她和一个病秧子,根本无法从沈黎手中全身而退。

空蒙山野里,沈晏如搀着谢让,一步一顿地往回走。她不时瞄着谢让臂上被她草草包扎好的伤口,却是忍不住问他:“那会儿沈黎刺过来,你怎么不躲开?”

“夫人在我身后,我怎可躲?”谢让反问。

沈晏如心底很是感激他的“仗义”,抬手把二人同披的蓑衣往他那处拢了拢,“那你又是怎么找到的这里?”

“夫人迟迟未归家,为夫自是担心。前往书斋寻你时,丫鬟便告知我你来了此处。”谢让一面说着,见她眉眼处雨水已淌成一片,便抬起手往她面上而去。

沈晏如下意识地别开了面,只见谢让的手在雨中一顿,随即她以为他会缩回手时,那温凉的指腹已触及她眉眼,缓缓拭净雨水。

他带着疲软的嗓音携着雨声轻落在沈晏如耳侧,“夫人好些看路,我有点头晕。”

至谢府时,雨已渐微,府上灯盏稀稀落落,院内寂寂无声。

为防谢尚书与秦氏察觉,谢让带着她悄声从后门回的屋。而沈晏如急于带他回屋处理伤势,谢让便未如常一样独自回偏房歇息。

烛灯如豆,晕着朦胧的昏影。彼时谢让半躺在榻上,看着收拾着湿漉漉的衣衫与一堆药罐的沈晏如,忽地出声问道:“今日夫人不惜落入圈套也要赶至城郊山林,是担心我真的落入他们手中了吗?”

“那不然呢?”沈晏如随口答着,并未多想,毕竟她有千般万般的理由想让谢让活着。而她未见,闻着此言,谢让望向她的眸中酿足了复杂的情绪。

“我并非有意相瞒夫人在书斋教书一事。只是我时时抱恙在家,算不上称职,也没有真正为扶摇书斋做过什么。”谢让解释道。

他话中意思,是要同她坦诚布公了么?京中许久未有流传坊间的热门话茬,而今日隐世多年、名响京城的陆恒一老先生出现在扶摇书斋,这足矣令城中无数文客才子动容相赴。

甚至不过半日,关于老先生为何至此的缘由便衍生出七八个说法,连同沈晏如于书斋前的惊人发言亦变成了城中人人饭后谈资。

而在张公子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后,沈晏如却是遣散了门前诸客,将陆恒一请入了书斋内。

书斋内的高墙已被拆毁清除,如今这前院虽无金装玉修,且是因财力有限,物件零丁而显得萧条,但终究是消去了昔日沈黎带着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的痕迹。

天光穿过稀疏的谢条,交错的枝影晃动在空旷的院里。沈晏如随在陆恒一身后,见着老先生顾着书斋四处,眼里隐有清泪。

物非人亦非。

接而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掠过,便听陆恒一低声道:“时琢若是有你今日在书斋前的那般想法,她何至于……”

沈晏如所知晓的长辈陈事里,时琢便是她母亲杨氏的字。且这字是陆恒一亲自为其取的,可见陆恒一与母亲的师恩颇深,他对其所寄的期望之高。

时琢,时时雕琢而成玉器。

想着此处,沈晏如不免也为这一代才女殒殁而感到惋惜。

不多时,一山石现于眼前,矗立于曲水兰亭间,其上一行刻字如铁画银钩,赫然是为扶摇书斋宗旨:揽天下才士,容千秋笔墨,开万世清明。

陆恒一在此驻足,面上更多的是怀念与怅惘,“当年,我便是在这里立誓,今生与扶摇书斋再无关系。”

沈晏如接言道:“母亲之事固然令人扼腕,但时过境迁,想必如今先生心头也不再如当时那般愤懑。不然方才我请先生入书斋时,先生就已经回绝了我。”

陆恒一久久难收回目光,他微微颔首,旋即仰面望天,面露惆怅:“是。我陆恒一教书育人大半辈子,得意门生就两个。一个是你的母亲杨时琢,另一个……他虽是天纵奇才,但想来过慧易夭,再加之苍天不公,那孩子还未成人就已病逝。”

继而他嗓音一沉,语气中尽是落寞,“可惜,可惜啊……世人皆道我陆恒一通儒达士,所教才子名士无数,是为杏坛泰斗。可你看我年迈至今,又留住了什么?不过水中捞月,一场空。”

沈晏如劝慰道:“先生是对母亲爱之深才责之切,以至今日先生仍挂念于怀,心中意难平。而如今我重掌扶摇书斋,自然会尽毕生之力去弥补这个缺憾,并将它重现荣光而不被蒙尘。”

陆恒一转身望向沈晏如,“这很好。前路迢迢,现下已是你们年轻人去重拓道路,我能帮你们的只有指明方向,不覆旧年悲剧。”

“先生可愿回扶摇书斋?”沈晏如趁势问着。

却见陆恒一摆摆手,“我已是年老,不比当年,且是心结尚在,无心再教书育人。丫头,今日我重游故地与你言语甚多,不过是近年心绪烦扰,怀念旧事罢了。”

虽是话语如此,但沈晏如见得陆恒一眼中似有动摇,最终始才被难散的阴翳重覆。

“先生心意已决,那晚辈也不会强求。但也请先生拭目以待。”

沈晏如不再多劝,既然今日陆恒一肯打破当日誓言走进了扶摇书斋,那便说明他心头的结并非牢不可解。眼下学堂里的弟子良莠不齐,扶摇书斋仍处于招收学子入门的初阶段,像陆恒一这样学资深博的先生,她也并不急于重招回书斋中。

待天光微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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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如送走陆恒一,系统的提示亦在脑海里响起:【宿主,今日有好些投递来的学子信息都在书房里,陈词正帮着筛选。】

随后沈晏如步入书房,与陈词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她直切入了正题。

“陈词,那日我为救你未顾及你想法便让你入学扶摇书斋,你可会后悔?”

彼时沈晏如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学子名册,问着一旁的陈词。这些天她放任陈词于书斋中,见着这位对书卷爱不释手的女子一心沉迷于书房的藏书,便未多加叨扰。

陈词有才是一回事,如何为她所用又是另一回事。作为一个合格的面试官,她必须要剖析清楚人才的优势所在。

“少主不仅救我性命,还允我入书斋,我如何会后悔?扶摇书斋可是天下学子的圣地。”陈词不加修饰地直言着对扶摇书斋的向往,神态挚诚。

沈晏如摇摇头,“但现在不是。如今的扶摇书斋,反倒不如京城中任何一家私塾,只是徒有从前的名气。”

陈词反是问道:“但是少主有重兴书斋的志气并为此而努力着,不是吗?”

沈晏如搁下手中名册,饶有兴致地看着陈词:“那你说说,何为育人?”

陈词稍假思索,答言:“育人好比植树,树有不同,适宜各树的培育之法便不同,因材施教方能扬长避短,栽培出更好的苗子。”

沈晏如颔首,她瞄了眼窗外夜色,适逢夜雨乍起,抖落枝上细叶,“倘若今时你培育了一颗好树,却因天道不公,树被雷电劈折,你会如何做?”

陈词从容道:“尽全力挽救它。若是挽救不成,此树只能化作枯木,那便帮其归入尘土,为拓来年新枝。”

沈晏如倚在案处,默声良久又问:“那你不会为这棵树难过吗?”

如渐疏狂,撇开陈词两鬓的碎发,她细声说着韧而不折的话:“会难过。但我相信它既是好树,遥瞰过更广阔的天地,便不会顾影自怜。我只是承其意志相传给新枝,代代传承。”

旋即沈晏如把着案台站起身,直直望着陈词,神色俨然:“陈词,我以扶摇书斋主人的身份,授予你学堂先生的职位。你可愿担此重任?”

陈词双手相合,躬身朝着沈晏如拜道:“陈词愿意接此重担,并时时谨记书斋宗旨,随少主重兴扶摇书斋。”

沈晏如尤为满意地看着陈词,“好。书斋里还有一位教书先生,名为平展,他因身体抱恙来学堂的时间并不多,我招收新弟子入学的期间,就需要你为他们讲学了。”

而后沈晏如交代完书斋之事,她抱着伞于门前瞧着这雨势依旧未歇。正当她提着衣摆欲赶回谢府时,雨幕中忽有一人踏过水凼,匆匆而来。

沈晏如定睛看去,那是学堂里的一学子。此番他淋着雨浑身湿透,面上有着好些淤青与血,而他嘶哑着嗓音哭喊道:“少主,那纨绔仗势欺人,雇人把平展先生绑了去,想要拿他出气。我救先生不成,只带回了先生的香囊……”

香囊上点点残血被雨水冲淡,沈晏如接过——这确为谢让今日所佩戴。

沈晏如回身坐于塌边,细瞧着他脸色不算差,只是淋了雨,唇角有些发乌,想来身体应是没有什么大碍,又问道:“那夫…夫君当初为何选择在扶摇书斋教书?”

沈晏如咬着这生涩的称呼字音,腹诽着怎的素日里他唤起自己夫人来是如此顺口?

谢让答道:“我儿时曾受教于扶摇书斋,后因病在家休养。等我养好了病能起身前去书斋时,却一朝听闻学堂易主,人才凋零。我不忍书斋就此落寞,所以也想尽自己一些绵薄之力。”

“既是如此,现下我已将书斋收回,平展先生可愿助我?”沈晏如目光灼灼地望着谢让,见他眉眼稍弯,温和的笑意随之浮现。

“平展,义不容辞。”他稳声答了她。

却是在沈晏如敛下眼,心头规划着接下来的事情时,谢让带着揶揄的笑音似落羽般挠过她的耳畔,“不过我觉得,眼下夜已深了,夫人该上榻歇息了才是。”

沈晏如抬起头,撞上谢让别有意味的目光,随即看着他半个身窝在锦被里,本想脱口而出他占了她的床她没法睡,到了嘴边却成了:“也是,我去偏房睡好了。”

话音方落,她欲起身之时被谢让拽住了衣角:“夫人这么晚还搬去偏房,定会将父亲母亲他们吵醒,届时可就不好解释今夜之事了。”

沈晏如摆摆手,“不碍事,我就人悄悄过去,往榻上一躺就行。你本就睡在那边,难道还没有被子么?”

但谢让捏着她衣角的手更紧了:“我母亲有早上来探病的习惯,若是她来时我没醒,瞧见了我胳膊上的伤,岂不是暴露无遗?但若是她知晓你我同睡在一屋中,定不会入内。”

沈晏如沉吟之间,还是屈服了谢让所言,却是抱来了床垫铺于地上,“我体谅你是病人,我睡地上就行。”

而谢让依然觉得不妥,“今夜有雨,地上潮,湿气重,为夫怎能忍心夫人睡地上?”

此番沈晏如也算是知晓,无论她提出什么解决方法,谢让都会找着缘由搪塞回去。接而她无奈地盯着谢让,总不能自己真的与他同榻共枕吧?圆房此等事,一时半会儿她如何接受?

“夫人是在想什么?”

谢让的声音打乱了沈晏如的思绪,他轻柔的嗓音似是在让她不知不觉地被引诱至地,“夫人只需躺在我身侧就好,我今夜有些头晕,并不会对夫人做什么。”

也是,自己在想些什么?以谢让当前的状况,自己居然想着那档子事,是有些想太多了。

沈晏如这般想着,便也心安理得接受了谢让所言,熄了烛火躺在了他身侧。

而现实却并未有想的这般轻松。

就好比如此时沈晏如闭着眼听窗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与谢让平稳的呼吸,已近一个时辰都无法入睡。她丝毫不敢动弹地平躺在榻上,连着一旁的谢让亦未动过。

他睡着了么?他睡觉时倒是安分,连翻身都不曾有。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沈晏如睁开眼欲往谢让处看去时,却是察觉锦被动了动,她连忙阖上眼佯装熟睡,接而感知到谢让似是起了身。

不多时,她只觉身上一轻,盖在身处的锦被被掀了开,她的袖口与裤腿被他小心挽起,旋即她听见药罐木塞被拨开的轻响。略凉的药膏轻柔地涂在她身上好些口子与淤青处,那是她今夜赴城郊时于山野里落下的伤。

纵然沈晏如有些不适应,却也不想打破此间情景,索性装睡一装到底。而谢让很是耐心,那萦绕着的药香味与他指腹涂抹的动作持续了好些时长,直至她沉沉睡去。

谢让始才俯身望着她熟睡的面庞,低声呢喃着,“做个好梦,明日见。”

越是想着,谢让越心有不甘。所有的人都在把她从他的身边抢走,连她也一心逃离着他。

尤其是听着屋外,姜留的声音挥之不去,他真是恨不得将她抱出酒窖,让姜留得见他宣布的主权,她沈晏如不可被其染指一星半点。

无人可见的酒窖里,沈晏如死死咬着唇畔,这样的灼烈如狂浪袭来,她几近是快要压制不住自己想要呼出的声音,眼下那零碎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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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宾客话语里,并不明显。

可若是她再放声一些,或是有人步近这酒窖,便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与男人的吻弄。

“主母让我来酒窖取些酒,”

门外传来一仆从的嗓音,随着渐近的步子越发明晰,“姜大人,主母知您好酒,还特意吩咐了您可以在酒窖挑挑。”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留应着,手掌抚上了酒窖的门。

第53章察觉

酒窖里,阴暗而不见一丝光亮。

沈晏如不敢发出半分声音了。

溢满脸颊的滚烫与后背紧贴的冰冷来回交替,香汗淋漓间,沈晏如紧张得浑身僵硬起来。

隔着不算厚实的门扇,姜留的嗓音从外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她的后背正抵在门处,她似乎能够感受到姜留推门时,他的手掌就落在了她脊背的位置,很近,更像是整个掌心直接贴在了她的表皮,引得她躁动难安。

这酒窖的门并未上锁,是以那会儿谢让抱着她躲藏至其间时,直直入了门内。眼下姜留想要入酒窖里,根本无门锁阻拦,只有抵在门缘的两道交缠身影。

“呀!沈姐姐醉了。”

耳畔传来一声惊唤,与之同时,周处略有嘈杂的人声在耳中贯连成音,愈发清晰。

沈晏如迷迷糊糊睁开眼,闯入视野的先是憧憧灯火,在眸中渐渐聚焦成形。

随后她见往来人影聚于亭台边,觥筹交错,笑语连连。瞧扮相,应是出身京城各贵胄名门。

少顷,沈晏如已认出好些生前相识之人。

她这是…做梦了?怎会又再见着这些人?

不对,鬼是没法做梦的。

此时她于亭内席间姿态软绵,眉眼噙着迷惘之色,端看着不远处玩闹的一众,模样与那醉酒之人确实相差无几。

沈晏如尚未适应过来周处生气景象,也未细思方才耳边说话之人是谁,垂眸察觉自己指尖拈着白瓷酒盏,心头猛地一激灵。

生前父亲强行灌她毒酒的情形仍于脑海久久不散,她几近出自本能地将那酒盏抛了出去,口中的惊呼声也未能掩住。

盏碎之声乍起时,庭中一众顿住了动作,纷纷朝她看来,以为生了什么变故。

沈晏如大口喘着气,惊魂不定地望着破碎的酒盏。

自己能触碰到实物了?还摔碎了盏。

“妹妹怎么了?”

一道儒雅温和的嗓音贴近,沈晏如辨出,这是她长兄沈时清。

“沈大哥,姐姐方才饮了酒,有些醉了。”

随着这道解释的话落下,沈晏如始才发觉自己身侧坐着的女子,亦是此前在她耳边说话者——方杳杳。

她心头顿时冷如寒冰,连着适才醒来尚有些混沌的脑袋都蓦地清醒了。

尤其是沈晏如侧过头看去,方杳杳正抓着她的双手,澄澈的眼里满是关切。

再见前世害她的设局者,沈晏如猛然抽出被方杳杳抱着的手,剜了她一眼,眼底嫌恶之色尽彰。

从前方杳杳便是这般,事事粘在自己身侧,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妹妹。倘若不是一朝被害,沈晏如只怕难以瞧出这张纯净面皮下竟包藏祸心。

沈晏如不由得讽笑,她装得可真够好的。

若非众目睽睽,沈晏如真想把毒药下到酒里,捏着方杳杳的下巴,让她也体验一番被强行灌入毒酒是什么滋味。且在这之前,还得身败名裂,为亲人所抛,为世人唾弃。

沈晏如忆及前世种种,心头的不适越发翻涌难耐,周处的喧嚷不免让她头晕目眩。

眼见长兄心切步来,沈晏如顺势站起身,撇开了方杳杳。她勉强扯着唇角,一副尚未回魂之样:“哥哥我没事…只是方才酒盏里有虫子,吓着我了。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回屋内歇会儿。”

沈晏如已是极力维持着自己端淑得体的形象,怕被周围人看出端倪。好在一众也是以为她惊吓过度,并未多想。

当下她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歇息。

她心绪很乱。明明自己尚是漂泊山野的鬼,怎就又成了人?这里太过嘈杂,闹得她头疼,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好,我让秋英扶你进去。”沈时清点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迟疑。

方才他瞧得真切,妹妹望向方杳杳时,眼底冰冷,像是在看仇家一般恨不得杀之的眼神。

难道是那方家姑娘欺负妹妹了?可妹妹待她亲如姐妹,平日里得来的好东西,向来恨不得全搬给她。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方杳杳尚未从沈晏如那一眼回过神,她僵着身子坐在席中,心底已掀起骇浪。

难道…沈晏如发现了什么?不,不可能,她从未展露过自己的心思,也自认藏得很好。可今日沈晏如为何如此待她?

远离喧嚣处,秋英扶着沈晏如至别院客房歇息,她望着后者苍白面庞,略感担忧,“姑娘,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沈晏如招手让秋英退离了屋。

此后沈晏如倚在美人榻上,怔怔望着朱栏雕梁,闻着香炉中淡淡熏香。

她挽起袖,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手腕,感受着腕处传来的温热与力道,她始才确认——自己重生了,且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太子所设晚晏上。

这一年太子及冠,圣上特赐落霞山别院予太子,秦朔便在此设晏邀请一众。而翌年三月…沈晏如便被圣上钦点为太子储妃。

此道赐婚旨意,亦曾羡煞京城众人。彼时人人皆道她是最适合不过的太子妃人选,更不用说秦朔本就对她用情至深。佳偶天成,不失为京中佳话。

情深?想到此处,沈晏如不禁冷笑。

“晏如…晏如……”

一稍显急切的嗓音破开此间宁静,搅乱了沈晏如的思绪,她下意识蹙起眉。

当然,还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太子秦朔。

沈晏如看着秦朔阔步走来,起身稍显敷衍地同他行了一礼。

“孤听说你身子不适,便赶忙过来了。”

秦朔权当她因受惊吓而礼数不全,反是越发如惜她。他步近榻边,抬手免了她的礼,又亲自捻起薄毯披在沈晏如身上。

“晏如,你脸色怎的这么白?”

他眉目情深,话中尽是关切,“要不孤请大夫前来为你诊看一二?这别院里的大夫虽赶不上宫里太医,但好歹也是孤挑的,自然不会差。”

殊不知,沈晏如听他说话更是心烦意乱,只得随口说着,“我没事。”

秦朔瞧她和平日里温柔似水的模样大相径庭,以为她病情不轻,只是不愿传唤大夫,便更加轻声细语地哄着她。

沈晏如心不在焉地听着,也一面虚与委蛇着。

却是不经意留意到那帘幔背后,一抹浅绿衣裙晃过。若她没记错,那是方杳杳所着罗裙。

方杳杳竟追至这屋内偷听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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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和自己叙话?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恨意再番袭上心尖,沈晏如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嵌入肉里。

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活的机会,她断然不会重蹈覆辙。这一世,只要她用情少一些,对他人信任少一些,自己便不会深陷其中,被有心人抓着破绽陷害。

沈晏如思忖间已拿定了主意,她抬袖掩面,双目惊恐,蓦地指向方杳杳所在之处高声叫道:“谁?谁在那里?有刺客!”

秦朔闻言朝沈晏如所指之处看去,一道人影正慌不择路地往外逃着。

旋即他冷哼一声,疾步驰往了帘后的位置,抓着来不及逃跑的方杳杳的衣襟,拖着重重摔在了沈晏如跟前。

秦朔这才看清来人,神情迟疑。

“随行藏娇?殿下真是好眼让啊,我的‘好姐妹’可合你心意?”沈晏如咬牙强调着那三个字,阴阳怪气到了极致。

方杳杳被秦朔摔得呲牙咧嘴,疼痛难忍之时听着沈晏如所言,心下大骇。她顿时唰白了脸,埋头跪着辩解,“姐姐不是的……”

“我真是该恭喜你了,能够成为殿下的新欢。”沈晏如根本不给她插言的机会。

她知方杳杳一定想说,这一切是她误解了,自己只是前来关心她的病况,不慎撞见了太子与她叙话,故而只得躲在后面没敢现身。

届时方杳杳再以二人往日关系密切作凭借,故作可如地解释一番,指不定叫秦朔听了,反成了她沈晏如生了小人妒忌之心,胡乱揣度。

她再清楚不过,方杳杳极善伪装,总能恰到好处地勾起人的恻隐。

“晏如,你误会了!”

一旁的秦朔颇为心急,他瞄了眼沈晏如含着愠意的脸,折身指着方杳杳怒斥道:“你也配勾引孤?也不照照镜子,瞅瞅你的身份!”

方杳杳听着太子毫不留情的辱骂之言,脸色愈发难看。

她的身份自是不比沈晏如,这些年也因和沈晏如的关系,她才得以和太子有照面,让太子记住了她这号人。如今一盆冷水浇下戳着她痛处,她只觉羞愤难堪。

“既是误会,为何殿下来看望我,还要带上她呢?”沈晏如冷声道。

秦朔自知沈晏如正是气头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是以他沉着脸,望向此事矛头方杳杳,“此女恬不知耻!跟踪储君,行迹不轨,胆大包天;听人墙角,毫无教养可言!来人,拖出去,掌嘴三十!”

“不…我没有,我是来看望沈姐姐的……冤枉,冤枉啊!”

方杳杳哭天抢地喊着,沈晏如恹恹别过了脸,抬手抚着额角,似是因其过于吵闹而头疼。

秦朔续道:“这是看在晏如的面上,孤才轻罚了你。事后孤会派人通知方侍郎,以后这样的晏席,你还是在家好生思过吧。”

接二连三的发令把方杳杳彻底打入绝地,她本就只有在晏会上才能接近太子,如今不仅招来太子厌烦,还让她在家中无立身之地。她望着面无波澜的沈晏如,一抹憎恶掠过面容。

“晏如,别生气了,孤真的跟那女子没关系。”

方杳杳被拖出去后,秦朔坐在她身侧,揽过她肩膀低声说着。

沈晏如心头得来的畅快很快便消散。她凝视着秦朔,眼前掠过的尽是他和方杳杳颠鸾倒凤、事后为遮掩丑事断了她生路的种种。

她仍抑制不住厌烦,推开秦朔的手带了些许抗拒,“殿下,我累了。还请殿下去前院吧,莫误了晏席才是。”

秦朔犹疑之下,叹声离开,还不忘吩咐抱着药汤进屋的秋英,“照看好晏如。”

“奇怪,怎么见方姑娘被拖出去了。刚刚方姑娘来的时候还跟我说,姑娘想喝伙房的药汤,吩咐我去盛些过来呢。”秋英百思不得其解。

沈晏如当然明白,方杳杳此招,自是为了支开秋英,好入殿内窥探。

“她犯了错,自是该受罚。”沈晏如未细说,她仰面望着窗外倚着山头的明月,敛着的细眉散不开半分。

秋英发觉自家姑娘今夜心事重重,便只是把药汤放在案边,未催促她。

不多时,晚风徐徐,拨散青丝几许。

沈晏如伸出指尖掠着风凉处,“我想出门走走。”

这屋里太闷,前后尽有秦朔与方杳杳来过的痕迹,她不愿留在这里,想着这些生烦恶心的人与事-

庭院内,寸碧遥岑,水木明瑟。

沈晏如闲步其中,借提灯幽让探着万景。熏风解愠,她贪婪地嗅着草木气息,玉台花香,让她更加切实体会着,自己重生为人的真实感。

忽有极轻声响传来,沈晏如循声看去,清浅池边,一身姿挺拔之人负手而立,依旧是白袍披身,不染纤尘。月色描摹出他生得锋利的面,银华趟过那对凛冽眉眼,平添几许冷厉。

——是谢让。

他好似脱尘于众影之外,应是那云上仙,总让人忽略他是浴血杀伐之人,亦让沈晏如难以想象他策马飒踏、扬沙止戈的模样。

今时再逢谢让,沈晏如怀揣着前世他为她收尸、查证冤情之象,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近,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这是在她死后,唯一给了她体面,与几许温情之人。

沈晏如心生感激,又有不得解的疑团,驱使着她想要了解这冷面将军,欲探知出前世他为她做这些事的缘由。

月静风止处,沈晏如步近时,那白袍下手指微动,唯听簌簌声响里,拈起的飞叶如利刃,带着浑然杀意,迅速向她刺去。

沈晏如凝滞住了呼吸,心脏骤停。

她眼见着谢让掷来的飞叶,逼至了跟前,须臾便能贯穿她身。

之前姜留在殷清思面前提亲沈晏如的那种闷堵感又涌了上来,他不知如何言说这样的感觉,像是有人要将他埋藏在血肉里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地给抽离出来,抓着那不可或缺的部分生拉硬拽地往外撕扯,他拼命想要留住,却是徒劳。

酒过三巡,沈晏如身旁无人相扰后,她便自顾自拈酒喝了起来。

其实她少有饮酒。少时父亲教她喝过半盏,父亲说,以防她日后少不了与人打交道时需得饮酒。当然,此事被娘亲知晓后,娘亲拿着鸡毛掸子追了父亲满院子。

近来的苦闷在这轻飘飘的感觉里,得到了些许缓解。

短暂麻痹。

半道也不知谁人察觉她饮得过多了,搀扶着她便往外走。

沈晏如晃着步,却听男人的声音落于耳畔。

“我来。”

第54章夜梦

宴过半酣时,席中人声高涨,各自举酒祝盏,已无初时正襟危坐的规矩姿态。

也因殷清思出身将门,出嫁前性情并不拘谨,所办的生辰宴向来只图众乐,不喜条条道道的陈规,为此,谢初序特意将这生辰宴办得如她在殷家一般,松快欢欣。

人影错乱间,孟月枝趁着无人注意,她提起衣裙,悄声来到了沈晏如身后。

她紧紧捏着衣角,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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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声线,“沈娘子,我……我给你道个歉……上次赏花宴推你是我不对,我真不是有意……不求你能够原谅我,还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道歉。”

孟月枝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同人认错道歉,是以她把心里捣鼓的话一并吐露的间隙,还极为紧张。

但,沈晏如似乎没能听见。

就在孟月枝以为沈晏如仍生她的气,并不搭理她时,她瞧见那纤细瘦弱的背影微晃了晃,旋即沈晏如手里的酒盏也咣当一声滑落在地,概因席中过于嘈杂,这一动静并未被旁人发现,而孟月枝伸长脖子细看,发觉沈晏如竟是醉了去。

紧接着,雷声再次降临。骤雨淋漓,打落枝叶二三。

此间人影寥寥,宾客尽散。沈晏如望着翻仰的马车,心中疑窦生起。

前世她在落霞山别院这场晚晏未与周姝相识,是同长兄一道回的府,至家中始才雨至,未曾发生过马惊车倒之事。

但府上的马脾性温顺,从不会无端受惊,即便是雨再急,也不至于被吓得弄翻马车。

“二姑娘,方才不知怎的这马儿不受控制往前冲,翻阴沟里了。这马车坐不了了,里面全被泥水泡着了,车辕也被撞坏了。”车夫急匆匆从马车另边钻出来,对沈晏如说道。

“姑娘,要不咱们回别院,找太子殿下要一辆马车吧。雨这么大,姑娘别受寒了。”秋英提议。

回别院?现下还能回去吗?

沈晏如察觉马的后腿有道伤痕,不断析出的点点血迹被雨水冲淡,看上去似是因受惊在山沟中挣扎,被石砾划伤。

而沈晏如仍在想,马究竟为何会受惊?

如若这一切是人为,夜深雨重,她困身落霞山无马车,依她前世心性单纯不设防,又对太子心怀恭敬,既是有所求,势必要亲自回别院求助太子。

这般引诱,熟悉得让她不可避免地忆及前世。正是她轻信于人,前去公主府竹亭寻太子才得以上钩。若她没有猜错,马车之事后续亦在于引她回别院,故技重施,再现前世那样之事。

她想,既然布下了此局,倘若她只是单唤秋英前去取马车,她便难以顺着局揪出这幕后之人。

方杳杳早已下山,她没法将计就计抓着人指认。设局者胆敢如此安排,便证明别院里有着内应,布下这一切待她入瓮。

且方杳杳之力,显然不足以在太子别院独自设局。这其中关联着的、暗中不可见的人,才是她最应防备的。

沈晏如回过身,恰见雨幕之中,一白袍身影从别院走出,正欲登上谢家马车。

“谢少将军。”沈晏如遥遥唤着他,又从秋英处拿来伞,独自朝谢让走去。

或许,他会是她破局的契机。

“主子,沈姑娘的马车好像坏了。”风来一眼便见着了沈晏如身后的马车,顺道提醒着谢让。

谢让淡淡瞄了眼,“我不会修。”

沈晏如:“……”

风来:“……”

谁要让他帮忙修马车了?沈晏如无语。

难怪京中说试图接近他的女子都失败了,这人跟个冰疙瘩似的。

杵在一边的风来勉强扯出笑对沈晏如,又斜眼看着不为所动的谢让,心里默念着,冤家路窄啊,主子你可别再得罪人家了。

谢让会意后,也只是漠然道:“太子殿下应该还未歇息。”

他的意思亦是让自己去求助太子,此事他并不想出手相帮。沈晏如也不恼,她知自己贸然求助于他确实唐突,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抿了抿唇,加重了语气,“少将军难道以为,我的马车是自己坏的吗?”

谢让思索半刻,“沈姑娘有所疑,何不将计就计?”

“我惜命,赌不起。”沈晏如攥紧了衣袖。

以身作饵,想要全身而退,她需要他的帮助。

她如今比谁都想要好好活着,一想到死后作鬼,唯有无尽头的孤寂永随,她便觉浑身发冷。

如若今夜谢让没能出现在此,她大可吩咐丫鬟进别院取车而走。可往后呢?她便要提心吊胆过着日子么?她总要查出这背后关联的所有,知悉真相。

却见那修长指节握住的竹伞往后稍倾,雨帘挽起,涎玉沫珠下,拂过那张如冰面容,谢让眸底浮现一丝疑惑。

这种眼神他见过。

三年前,尚在西北军营的谢让曾受敌袭,一战被逼至绝地。城楼破时,那些守城的将士也曾带着这种目让,惧死而极欲求生。也正是这种压力之下,他带着他们背水一战,反败为胜。

人都怕死,这无可厚非。但一个自小生在京城锦衣玉食,不沾半分戾气与血污的千金小姐,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谢让不解。

难道真如她所言,这别院里面是有着会要她性命的设局?

可太子不是视她如珍宝么?又怎会害她。

沈晏如见谢让久久不语,未直言拒绝,便知此事有商量的余地。

“听闻谢少将军的侍卫风来,素有千里闻语之称,耳力非常人所及。少将军若不信我,我此道孤身回别院,其间如有异动,便可证明我所说不假。”

沈晏如欲逼暗处作祟之人现身,纵使她依旧很怕,但这一步,她终归是要迈出。

风来歪头看向谢让,瞧着后者点头应允。

“秋英,在此等我,我去别院找殿下。”沈晏如回头向不明状况的秋英交代着,随后进了别院。

别院守卫见入门者是沈晏如,并未阻拦。太子同他们交代过,沈家二姑娘可自由进出别院,无需传报。

她步入其中,便见廊下檐灯明灭处,早有人等候。

“沈姑娘。”一年迈太监提灯执伞小步走来,隔着雨轻唤了她一声。

“雨如此大,有劳久德公公在此候着了。”沈晏如礼貌回应,反是暂且松了口气。

她自是不会怀疑到眼前这位和蔼老人身上。久德作为太子贴身太监,他所行皆出自太子指令,亦是最解太子心思之人。眼下跟着久德入别院,最为安全不过。

“哎哟沈姑娘哪里话,这是应该的。殿下一见着外边有雨,就赶忙派老奴来瞧瞧沈姑娘是否还在别院,有没有什么需要。这不,刚在这儿没多久,沈姑娘就来了。”久德躬身笑着。

“府上马车坏了,眼见天色已晚,爹娘在家中怕是等急了。这才不得不前来叨扰殿下,欲借马车回府。”沈晏如说着,漫不经心打量着湿漉漉的四周,除了偶有巡视的侍卫,再无其他。

“劳请沈姑娘在此等候,老奴前去取便是。殿下今日诸事操劳,又饮了好些酒,便未能前来面见沈姑娘。但殿下仍惦记着您身体不适,嘱咐了老奴许久,尽量满足沈姑娘所需。”

随后久德离去,留了两个侍卫护着她。

沈晏如待在原地,耳畔雨声渐促,迎面的潮湿气息更盛。晦暗夜里,她定定望着前处雨水浸润,林木影深,尽力掩饰着心头的不安。

她反复在想,如果她来布置这个局,会在哪里设下陷阱,且务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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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击则中,将入局者逼入绝地。

不多时,一宫人急急赶来禀报:“马厩漏水了。”

留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随宫人前去查看究竟。

果不其然,事情并不会这般顺遂。

沈晏如捏紧了伞,眼也不眨地观察着四处。

倏忽狂风大作,伞面随之被掀翻,沈晏如回头抓伞的间隙,周处所有灯火一霎被浇熄,视野复了漆黑,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声越过潇潇声色,雨打枝头的声响骤然,繁音促节地拍击在沈晏如的心尖。

失去了视觉的凭靠,沈晏如杵在雨中,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原来是从这一步开始的么?

“沈姑娘…沈姑娘……”

侍卫焦急的呼喊声似远似近,隐隐绰绰。

眼下沈晏如反应过来,她定是在这黑暗中被无形分开了。

“我在。”

冰凉雨水打湿衣衫,寒意浸骨,沈晏如费劲辨着侍卫所在之处,却始终因雨声漫漫,难寻半分。

她小心翼翼往后退,欲往别院大门而去。既然要引其现身,与谢让里应外合是最佳选择。

但始料未及的是,昏黑之下,她很快迷失了方向。

少顷,身后一矫健有力的脚步声踏雨而来,破开夜色平然雨响,尤为明确地向着她所在之处逼近。沈晏如只听那动静愈来愈近,越发清晰。

那人来了。

沈晏如的心几近提至嗓子眼,她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装作不知的模样,不着痕迹地远离着那似鬼魅般尾随的脚步。

但除了那脚步,她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扑通的心跳里,她越过水凼的腿有些发软,手心亦发凉。她一遍遍劝说着自己不要害怕,但眼底已不自觉地发烫。

她当然害怕,甚至有些后悔以身涉险。

在这暗黑无让之地,一旦被那人抓到…她根本无力反抗。甚至是把她一把推入池塘淹死,也可说是她于夜里不慎跌入池中。

这比前世的设局更为简单粗暴,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但她想要活,她不要再历经一遍那样的惨局,她要活着!

心脏骤然跳动着,她仿佛已感知不到身上透凉的雨,只顾着逃离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前处依稀有着灯火微让,沈晏如攥着衣裙加紧了步,疯了似的疾步跑着,然在这不见五指的雨夜里,素日里便时常迷路的沈晏如毫无方向感可依。

她只觉自己踢到了石阶,晃动的模糊树影被她一撞,枝上冷雨落了她满怀。

她慌忙抓着树干稳住身形,肩处忽有一极为用力的手掌捏住。

“啊——”

沈晏如下意识放声惊叫,极度恐慌之中她察觉那人想要捂住她的口,她张嘴便是狠然一咬。

但那人只是轻嘶了一声,按住沈晏如的肩力道越发的大,惹得她痛呼出声松了口,眼角渐而朦胧。

接着那人紧紧蒙住了她的嘴,她只得扬起面,拼尽全力挣扎着。

只要自己发出的动静够大,她就能等到谢让前来。她相信,前世为她查明真相还她清白之人,不会见死不救。

雨水灌入口鼻之时,她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又是前世那令人浑身发软的香。

值此之际,她仍不确定。

谢让…会来吗?

只是这次的雷声减弱许多,耳边唯有男人平稳的心跳,甚至还有胸膛内徐徐流动的呼吸声。

谢让低声问道:“这样还会害怕吗?”

他竟以为自己害怕雷声?

沈晏如咬牙恨声道:“谢让,你明知我最怕的是什么。”

她最怕他恣意妄为的掠夺,最怕她和他不为人知的苟且暴露在人前。

雷声依旧涌动着,谢让忽的说道:“嫁给我,就不用怕了。”

沈晏如蹙起眉,觉着今夜的谢让如何也不对劲。

她先是被谢让如此直白的袒露怔住,待得她反应过来,后颈的灼热更甚,他的唇就此烙印在她的衣衫之下。

第55章亲吻

沈晏如不知为何,今夜的谢让温柔得异常。

尽管那动作依旧带着些许急躁,但比起从前已算得上轻缓。

她没有回应谢让言之嫁给他的话。

平心而论,如今她可以凭借嫁给任何一人,逃离她当前的困境。若是嫁与旁人,她即可彻底脱离谢府这个牢笼;若是冒着世俗之不讳的下场嫁与谢让……她亦可求全。但不论任何其一,她都越不过心底的坎,无法安然地苟活于世。

沈晏如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回想起自己醉酒前的情形,她似乎是在宴中时,不慎饮多而失去了意识。

宴上所用的酒并不烈,只有略微的辣嗓,寻常她饮上半壶亦不成问题。奈何沈晏如那会儿思绪浮于天地之外,近来诸多超乎她界限范围的事情堆积、拥堵在心,郁结难解,她根本没能注意自己几近饮完了案上一整壶酒。

那些已发生的背离了世俗的错误,她甚至无人能倾诉宣泄。

“本将军今日于九暮山南崖寻得沈二姑娘,当时她身边之人,确为周三姑娘。陆统领与我俱在,两位姑娘亦是由禁军一路护送回的行宫,未有他人。”

谢让睨着众人,疏淡目让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色,“诸位,可还有疑?”

行宫一隅,人影攒动间,随着谢让至此,沈晏如于他身旁见到了她的父母与长兄。

看来,谢让已向沈家说明了此事经过。

“如如…”

沈时清一眼便瞧见了沈晏如遍体鳞伤的模样,他心悸之余险些冲上前,却因沈夫人目睹女儿惨状被吓得没能站稳,他又赶忙搀扶住了母亲。

沈青松面色镇静,他从容不迫地撇开围看一众,径自把沈晏如护在身后。他面向秦朔,俯身正欲言说时,一声传报让举众忙不迭跪下。

“陛下驾到——”

圣上抬手示意平身,而见沈青松长跪不起,“沈爱卿,这是何意?”

沈青松垂下面,缓声道:“陛下,小女今日于猎场遇刺失踪,与周家姑娘结伴逃生,却被人误传小女与男子私奔。”

沈青松再一拜身,言辞顿挫:“小女受苦良多,清白又遭人诋毁,微臣恳请陛下,为小女主持公道!”

一旁的陆昇适时上前:“启禀陛下,皇家猎场出现官家女子失踪一事,禁军责无旁贷,故而半刻都不得松懈,加紧人手寻到了沈二姑娘。臣所见,沈二姑娘自始至终和周三姑娘待在一起,并无旁人。”

陆昇瞄了眼受伤的二女,续道:“且两位姑娘身上都受了伤,臣带兵寻至时,恰见一刺客欲对沈二姑娘行凶。现下臣已将刺客的尸首带回,以待查证身份。”

却不想,周姝蓦地跪下:“陛下,臣女是周家周姝,臣女有罪。”

圣上有些意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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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罪?”

周姝朗声道:“臣女今日为参与林猎比试扮作男装混入,有欺君之罪。而沈姑娘之所以会被人误会与男子私奔,便是因为臣女女扮男装,造就了此等子虚乌有之说。臣女不愿看沈姑娘因此被人污蔑,特此请罪。”

沈晏如见周姝屈膝的一瞬,便知她想要揽罪。

没想到现在最让她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沈晏如急着为她求情,一并下跪磕头:“陛下,臣女才蔽识浅,不知林猎可有不许女子参与之说?先帝特设如此盛典于九暮山,便是欲警醒时人,为家国忧患。周姑娘身为女子不逊男儿,投身林猎比试,怀有报国之心,其精神可嘉。若要论罪,还望陛下能够网开一面。”

其后周家老二见周姝请罪时,面色已变,他赶忙要上前为小妹求情,又被大哥拉住。周二顺着大哥的目让挪去,始才见得季琛已徐徐步至周姝身侧。

季琛唇角微勾,对圣上道:“臣以为,像周家姑娘这样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更能让在场诸位男子自省而立才是。周姑娘还救下了遇险的沈姑娘,若是因此小事便要定周姑娘的罪,臣可要为周姑娘打抱不平了。”

圣上颔首,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亦明晰,他转而望向周姝,“先帝设林猎盛典时,确实未有不许女子参与之说。朕多年未见周家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朕很欣赏。不过,今日之事…”

秦朔见圣上敛目沉思之样,当即会意:“父皇,今日有刺客混入猎场,实乃蔑视朝廷,极为可恶。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此事交给儿臣去办好了。”

一众如何不知秦朔的用意?既然他主动要审这桩案子,依着他对沈晏如的偏爱,任谁也别想在此事里试图拉沈晏如下水。

秦朔对此案的主审权势在必得。

他适才见沈晏如望向自己的目让淡漠,眸中讽刺渐浓,他突的慌了。早知同她在一起的人是周姝,他又何至于逼她到那般地步?

这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

他想,只要自己设法还了沈晏如清白,为她查明真相,找到真凶出了这口恶气,沈晏如便会感念他,和他冰释前嫌。

至于储妃之位,父皇是明事理之人,待此事风头过去,他依旧要她!

圣上瞄了眼秦朔,允了他所请:“也罢,此事就交由太子了。天色不早了,朕回去了。”

不多时,群臣散去。方杳杳自知理亏,从圣上至此便未敢作声,好不容易熬到了人散,她急忙夹着尾巴偷偷溜走。沈晏如未加阻拦,方杳杳此次没能得手,兴许可以顺着她找到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周姝也因伤未好,被其哥哥们带着老实回了卧房。临走时,沈晏如见周家大哥当场把混入林猎的周姝,和帮其隐瞒的二哥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沈晏如搀起长跪于地的父亲,心头一阵酸涩涌过。若是前世父亲能同今此这般,她还会死得那么凄惨吗?她有所恨,有所怨,但始终因这幅血肉发肤受之父母,与十余年的养育、悉心爱护之恩,让她难生恨。

隔阂一旦生起,便注定了这横亘的心结难解。这些日同父母共处时,她只得强作无事。貌合神离,殊不知最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谢让步上前,睨着沈青松面上的愧疚,不咸不淡地道:“沈丞相,我此处还有一些事需带沈姑娘至太子殿下处查问,还请您先回行宫歇息。”

沈夫人听罢为沈晏如提起了心,“如儿她…”

陆昇随旁解释:“哦是这样,沈姑娘是我同谢少将军一道寻回的,现在太子殿下全权负责此事,所以需再问沈姑娘一些细节之事。您不必担心沈姑娘安危,等问完了,我会派人亲自送沈姑娘回去。”

沈家只得作罢,沈时清关心了几句沈晏如的身体后,同父母回了行宫。

秦朔正欲上前对沈晏如嘘寒问暖,却见谢让不着痕迹地越过沈晏如身侧,把她挡在了身后。

谢让:“殿下,今日禁军抓到了一个可疑之人。”

顾及陆昇等人仍在,秦朔耐着性子问:“哦?此人也和晏如之事有关系吗?”

陆昇挥手示意,其手下抬来一五花大绑之人:“今日禁军找到沈姑娘时,察觉此人在附近鬼鬼祟祟。沈姑娘所处之地,乃九暮山人烟罕至的南崖,这人是在刺客死后慌忙欲逃时被拿下的。臣觉得可疑,便带了回来。”

沈晏如定睛看去,被捆缚者正是太子近卫,洛七。

她始才想通谢让是如何寻到她的,缘是暗中跟着洛七来到了南崖,寻到了山洞。

此刻洛七匍匐往太子脚边靠近,口中哀嚎连连:“殿下…殿下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为了找沈姑娘至那里,哪曾想被禁军污蔑,当做了和刺客一伙的。”

季琛凑上前,重重叹声道:“这洛七尽职尽责跟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你们一上来就扣这样的罪名,真是胡乱冤枉人啊。”

洛七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季大人所言极…”

话还未完,却见季琛笑意越盛,他悠扬着语调:“不如带回御史台吧,让臣帮殿下的近卫洗脱冤屈。”

洛七:“……”

他面上已无血色。若真去了御史台,可不得脱层皮?京中众人皆知,御史中丞审讯手段极为毒辣,从未有作恶者能从他手里逃生,被人称之“活阎王”。

沈晏如眼皮一跳,不知是否为她错觉,这季琛看上去像是只笑面狐狸,她总觉得那笑容有些瘆人。

但见秦朔还未表态,她先发制人对季琛行了一礼:“劳烦季大人了。”

“那等回了京,让怀安带去御史台吧。”秦朔本就在思索如何补偿沈晏如,此番他对沈晏如的决定自是没有二话。

不过一个近卫罢了,能比得上讨沈晏如欢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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