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瑾。”崔夷玉垂着眸,无声地唤道,看着她睡梦中不自觉地启唇喘气,不禁嘴角微勾,“元瑾。”
自打从秋狩归来,他便是为了林元瑾而活。
他每一个难眠的、勤学不辍的夜晚都因此而度过。
他不会再犯错了。
……
“呃呀!”
一道嘶哑却又嘹亮的鸟叫如划破层云的日光,无比强硬地将林元瑾从睡梦中唤醒了。
林元瑾蔫蔫地睁开眼,眼前迷雾一片,完全毁灭了她对清早醒来看到崔夷玉精致面庞的美好幻想。
“你可以再睡睡。”崔夷玉见她两眼无神,从张嬷嬷手中接过温热的布巾,擦了擦她的眼睛,敷在了她的额头上。
“两位殿下这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必是叙话叙到了深夜,今儿个才没精神呢。”张嬷嬷笑道。
不管是崔夷玉还是林元瑾身体齐齐一滞,短暂的四目相对,都清楚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欲言又止与僵硬。
糟了。
他们聊得太晚太入神,撇开借种的事倒也罢了,毕竟张嬷嬷也不是皇后的人。
但问题是,张嬷嬷曾经见证过他们同床共枕的精湛演技。
张嬷嬷这话许是没在打趣,但在心里有鬼的两个人耳里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年轻气盛,但是盖着一床被子纯聊天。
崔夷玉反应得快,浅笑着说:“太子妃昨夜饮了安神汤,困顿得很,却又不舍得睡去,这才起不来。”
林元瑾顺势点头。
“是老奴的不是,也不知晓昨儿个太子殿下要来。”张嬷嬷摇了摇头,关切地看向笑容微妙的林元瑾,“不过太子妃殿下今儿个有客人。”
林元瑾刚准备躺下放纵地睡个回笼觉,就听到此等噩耗,皱起眉:“客人?我没收到拜帖啊。”
“是您的母亲。”张嬷嬷答。
林元瑾拉被子的手一停,蓦然清醒了过来,坐起身思索了下,快速地走下床站起身:“起吧。”
她说着转头看向崔夷玉:“可要留下来用饭?”
崔夷玉刚穿好衣物,蓦然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又听张嬷嬷说“小厨房早便准备好了”,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倒是张嬷嬷刚笑着走出门,就看到兽侍刚好将精神奕奕的蒜苗送过来。
张嬷嬷面露难色。
往日里都是林元瑾一边用膳一边喂鹦鹉,纯当解闷。
可今儿个太子在呢。
可蒜苗不懂老人的意味深长,看到林元瑾就欢脱地扑闪起翅膀叫起来,生怕她注意不到小鸟已经大驾光临了。
果不其然,房里传来林元瑾“诶”的一声。
张嬷嬷无言地对上蒜苗的圆圆的眼珠,想到屋子里不解风情的太子妃,深深地叹了口气:“行吧。”
蒜苗畅通无阻地进了房间,比崔夷玉熟练一万倍地站在了独属于它的木架上,仿佛它才是房屋里的主人。
衬得崔夷玉是那么的生疏。
崔夷玉微蹙起眉,静静地看着蒜苗,心中竟多了些许微妙的不适,仿佛他在为了两人的未来而奔波努力,有些鸟却凭着贡品的高贵身份,什么都不做,便插入了他们之间。
引鸟入室的还是他自己。
“我记得蒜苗寿命长,运气好,有好几十年呢。”林元瑾突然想起昨夜的话题,再看着面前活泼的蒜苗,心有戚戚焉,“我听说鸟会因为主人离世抑郁,若是我走在它前面,你要帮我照顾好它。”
“……”
崔夷玉夹着虾饺的筷子停了停,无声地掀起眸。
他后悔了。
崔夷玉将虾饺稳稳地夹到了林元瑾的碗里,却见她抬手给蒜苗喂种子,不由得顿了顿,不易察觉地垂下了眼。
他平静地想了半天将这只鸟退回去的计策,最终失败了。
“快吃,菜要凉了。”崔夷玉关切地说,仿佛分毫不在意这只鸟,只是看也没看它一眼。
蒜苗显然也不太喜欢这个突然闯入了它和主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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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的人,尖尖地叫了两声,仿佛在夺走林元瑾的注意力。
“我知道。”林元瑾看到碗里圆润透亮的虾饺,拿起筷子也给崔夷玉夹了块清淡的鱼肉,“你多吃些。”
她想到以前宴席上,不知是为避嫌还是自律,崔夷玉给她夹菜的时候还特意换上公筷,不禁笑了笑。
“怎么了?”崔夷玉见她弯起眼只笑,困惑地问。
他懂得宫中礼仪,知晓身为太子该如何用膳,只是十几年来他骨子里还是习惯在风雨中随便吃两口应付,更有因为任务忍饥挨饿几天的例子。
如今替代了太子,膳食过分规律,其实让他很不习惯。
“没什么。”林元瑾摇头,看着他慢慢地吃着,突然问,“明天呢?”
林元瑾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救下她时,她在床上擦药,崔夷玉背对着她大口咽着客栈的糙米饭,好似只是在完成一项冰冷的任务。
她其实挺喜欢看崔夷玉现在吃饭的样子,认真又安静,更重要的是有着活着的烟火气。
“会。”崔夷玉看着林元瑾认真地提问,仿佛仅仅是在提问他明天还会不会陪她用早膳,浅笑着开口,“只要我在府中,我们就一同用。”
不管是明日,还是多少个明日。
第66章体面
“请吧。”
林母对着给她引路的嬷嬷点了点头,脸色苍白,缓步踏入正堂里,未见其人,先听到了一声嘹亮的鸟叫,脚步停了停,才继续向屋里走去。
正堂里椅子左右规整,桌上放着精美的茶器。
林元瑾独自坐在上首,一手端着杯清茶,一手摸着腿上鹦鹉的脑袋。
与常见的仆从环绕的阵势不同,正堂里只安静地坐着她一人,显得屋子格外空荡荡,只有鹦鹉嘶哑的叫声,一声声地震动着耳膜。
分明林元瑾看着仍如过去那般无害,林母却隐约有种不寒而栗感。
林父不止一次地和她强调,林元瑾如今是太子妃,莫要将她当人畜无害的孩童,不管是任何人只要坐到了某个位置,环境也会迫使其变成位置上该有的模样。
可林母望见林元瑾抬起眼,一如既往地扬起明媚的笑容,还是会下意识当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
“母亲怎么今儿个突然来了?”林元瑾笑着问,如同平日唠家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她越是疑惑,林母心中便越是难平,红了眼眶盯着她。
“你姐姐孕中情绪不稳,前几日深夜离家来寻你,可是不过才一夜过去,你就简简单单地派人传了信,说她在太子府中遭了刺客毒手,一尸两命。”
林元瑾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困惑地抬起了眼。
林母这几日显然没休息好,许是心力交瘁,眼里满是血丝,面色也透着些许沧桑,按在身侧桌案上的手也不住地攒起,仿佛竭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情谊深厚的亲生母女,自然是忧思多日。
林元瑾对林母态度要稍微复杂些。
她知道林母性子和林琟音一个天一个地,是个性子和软的老好人,又有些普通人都有的爱面子的习性,所以早年多偏爱些林琟音。
林母可能自己不觉得,但她的偏爱是很明显的,事事林琟音优先,挑剩下的再给她,如果有些事定好了但只要林琟音不满意,那她为此做的努力就都白费。
林府不是什么显贵家里,但林母确实把自己永远的最好的都捧到了林琟音面前。
这对于一个普通小女孩而言可能很残酷,但林元瑾多少活过十几年,又习惯了被轻视,便也没什么。
至少林母从来没在衣食住行上短过她的。
因为没有期待过,所以也不会失望。
“母亲这是在责怪我吗?”林元瑾偏了偏头轻声问,犹同儿时般望着长辈。
林母一怔愣,面对林元瑾安静的目光,很快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失态泄出的悲愤,心中多了几丝愧疚,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母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一夕之间人就这么没了。”
“您真的想不通吗?”
林元瑾笑了笑,好奇地反问,轻柔的声音没有半分攻击性,逻辑却十分清晰,“她不是一尸两命,她到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流产了,林府中也不缺大夫,您肯定知道她的孩子没了。”
甚至于他们可能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
“我没必要骗您,太子遇刺是天家大事,林琟音确实是被牵连了,可她流产便流产,为何会深夜离家?”
流产且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无比狼狈地跑到太子府来,像是生怕被别人抓到一样。
林琟音如果只是想求个说法,完全可以白日坐着马车前来,而不是一个人流着血直接倒在了府门口。
这整件事都透着古怪,林元瑾本可以让张嬷嬷去查查事情起末,但她对林府和林琟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人都已经死在她面前了,她难道还要帮仇人处理后事?
可如今林母竟找上门了,林元瑾自然要来见一见。
“难道她离家的原因与我有关?”林元瑾想到方才林母身上那隐约的迁怒,随意的一猜。
林母眸光一闪,下意识避开了林元瑾的视线:“这,是她父亲说了些过激之语,可能被她听到了。”
林元瑾了然地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在她眼里,林父的唯利是图那可都是刻在脸上的。
林母没想到林元瑾又不开口了,像是完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不得不再次主动提起:“可你为何只送了一封信?你姐姐如今离世,可我为人母都没再见到她一面。”
“信中白纸黑字写清了她的死因还不够?”林元瑾状似意外地睁大了眼,反问,“母亲莫不是想要我亲自为一个想夺我夫婿的女人送葬?”
“她是鬼迷了心窍,但她如今已逝,再如何你们也是同气连枝的姊妹。”林母皱起了眉。
“人死了就能抹去她所做的恶事了?”林元瑾反驳,“至于姊妹,如今林府里哪房的姊妹想和她同气连枝?”
林母也知道林琟音声名狼藉,疲倦地哀叹了一声。
到底母女一场,林母看着林琟音走错了路以至命丧于此,难免伤怀甚至自责是她没管束好女儿。
“我知你们之间有龃龉,可如今都过去了。”林母想如从前那般去拉林元瑾的手,却发现两人的座位隔有好几人远,主宾分明,手又无措地放下。
林元瑾轻笑了下,垂眸掩去眼底的讽刺。
是过去了。
林琟音和林琟音害过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若是在黄泉路上碰面,指不定还能算算账。
“我今日来见你,一是想询你姐姐的事,二是因你父亲想借我之口与你说,你姐姐既已死了,就都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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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都过去吧。”林母这才说明了她的来意。
“我听见了。”林元瑾点了点头。
“那你与我说说,你将琟音安置在哪儿了?”林母踌躇着,问出了口,面露担忧。
“烧了。”林元瑾言简意赅。
林母猛地站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险些昏倒,慌乱地扶着桌子才站稳身形:“你说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林元瑾会直接把林琟音的躯体给烧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过去不是没出现过火葬,但那都是极特殊的境况,大部分火葬之人不是横死、枉死,便是家中贫寒不讲究,因此既不入祖坟,又不谈丧仪。
可林琟音不是啊。
林家难道会连副棺椁都不给她准备吗?
“她是你的嫡亲长姊,你竟这般擅作主张,越过父母,焚毁她的躯体?!”林母恼怒,上气不接下气,颤抖着手直直质问林元瑾。
林元瑾挑起细眉,思索着望向林母指着她的手指。
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林母,仿佛泼了一盆冰水在林母身上,无声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这回,林母没有再退,固执地像是在审问她。
蒜苗仿佛自己被指着脑袋,不满地叫了声,想冲上去咬人,被林元瑾用手安抚了下来。
“母亲今日既特地来了,我便也将话说个明白。”林元瑾稍有意外,但也没纠结,笑着开口。
虽然林琟音的死亡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若是有必要,她也完全不介意亲手杀了林琟音。
没有人会想看一个谋杀自己的仇人整天在眼前晃悠。
林元瑾脸上一直恬静的笑意淡了几分,字句清晰地,稍微苦恼地说:“母亲总将我们当孩子,便觉得我们之间再如何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今日吵明日便该和好。”
“您总是看似想要我们和好,但这么多年以来其实都是在明示我朝林琟音低头,从而达到看似和睦的假象。”
林元瑾身子微前倾,盯着林母,扬起轻快的笑容:“林琟音二度谋杀于我,如今我能活着坐在您面前听您絮叨,不是因为她心软,是我命不该绝。”
“她的死与我无关,可这不代表我要宽恕她、原谅她,我没有当着您的面唾弃她已经是我再三克制了。”
“谋杀?”林母虽是气势汹汹地质疑林元瑾,但她鲜少见林元瑾这般表面和善,却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明晰的厌恶,惊愕得磕绊,“二度?”
“我成亲前去寺庙的山路上遇到的‘山贼’是她勾结裴氏安排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在秋狩特意当着刺客的面唤我,害我被刺客掳走这是第二桩。”
“您没受过这等苦,所以现在能喝着茶吃着点心,若无其事地在我这个受害者面前逼迫我原谅。”林元瑾语速变快,甚至因之前平淡的回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反正她死了,我还活着,是吗?”
林母被问住了,迷茫地停在原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不,她其实是知道的,自打皇帝赐婚之后林琟音的失控,可哪怕林琟音当众行了恶事,林母想的也是将人先护下来。
“我不在乎您的偏心。”林元瑾靠左在椅子上,笑着说,“请您也莫要再因为林琟音来质疑我了。”
林母站着,而林元瑾坐着,却如同无形间划开了一道沟壑,硬生生隔开了两人。
也或许这条沟壑早便存在,只是林母从未意识到,亦或是从未关心过。
只是当林元瑾是太子妃,她有权来质疑反驳,甚至是隐约威逼曾经高高在上的长亲了,林母才陡然发现她们之间无比的生疏。
撇去林琟音的存在,林母试图去回忆这么些年来记忆里的林元瑾,似乎总是瘦瘦小小的,乖巧但不如林琟音聪慧。
可她真的不聪慧吗?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似乎和眼前的太子妃完全不像。
形势已经逆转了。
她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对待林家人。
林母今天来寻林元瑾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错的,林元瑾愿意和她粉饰太平,也不过是顾全两人之间最后的体面罢了。
第67章皇嫂
皇帝、太子接连遇刺的震撼下。
林琟音的死如同水中落下一颗沙砾,悄无声息地从视野中淡去,京中的茶馆与街巷又流传起了新的话题。
灯红柳绿的夜里,南风馆凭借不断推出的新药方愈发得商贾们的青睐,连朝中官员也有人偷摸着让人走路子尝鲜。
貌美的男伎捧着价值千金的药从角门中进了府,有的在清晨之前离去,有的便留在了府里。
“你是说,有人在夜里偷偷进了府里。”林元瑾看向朝她禀报的侍卫。
她手里捏着小竿,小竿上用线挂着亮晶晶的珠子,和胡萝卜钓驴似的,钓着手边的蒜苗玩。
“是,属下值夜,看到有人引着一个带斗笠的男子进了府。”侍卫点头称是,年纪轻声音铿锵有力,也是新调任过来的,看着林元瑾的目光格外认真,“引路似也是府里的侍卫,特意避开了巡逻,可是天色太暗,恕属下没看清。”
“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林元瑾问。
侍卫说:“好像是往东边去了,可那边位置偏,只有一个净清苑和一个假山林,似乎是太子殿下置物之地,不准常人靠近。”
净清苑?太子?
林元瑾若有所思,看到侍卫有些愧疚的神色,突然开口:“你是刚来府中吗?我看你有些面熟。”
侍卫怔了怔,低下头称“是”,接着说:“属下原不在太子府当值,只是兄长在府中,您许是见过属下的兄长。”
林元瑾手一停,小竿上的珠子被蒜苗一口叼住,咬得“卡”得一响。
林元瑾轻声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侍卫:“那你更不该来的。”
哪有受害者家属还往受害之地跑的。
“属下家中贫寒,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属下与家兄的俸禄堪堪够奉养家里。”侍卫猛地跪下,头磕在地上,“家母得知兄长去世,病危之时得您善心襄助,如今已操持完家中丧事。”
“如此恩情,属下愿以身相报。”
林元瑾被他这五体投地的大礼磕的头一懵,皱了皱眉,愧疚之下解释道:“我若救下了你兄长那才算恩情,如今那些抚恤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属下知您心善宽和,无意责罚下人,是皇后娘娘怜子震怒,一并处置了所有人。”侍卫头也不抬,执意说,“属下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林元瑾喂鸟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侍卫前来禀报,还在想侍卫怎么会不去找太子,而是主动来寻她这个太子妃。
现在算是明白了,他明面上是禀报夜里府中进了人,实则是来投诚的。
“起来吧。”林元瑾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陈骥,耳东陈,骥乃千里马之名。”陈骥仰起头,认真地开口。
“我知晓了。”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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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提醒道,“可往后你若是值夜望见了有人领着外人去东边,切莫再看。”
陈骥想了想,只说:“属下明白,只是来府之人看骨架身形虽为男子,身姿却不正,属下才特意与您说道,您既这般提点,属下收口入门,再当没看到就是。”
林元瑾点了点头,让桑荷递了个赏赐给他,让他下去了,才转头提醒桑荷:“刚才那些话你便当作没听到。”
“奴婢晓得。”桑荷忙躬身。
陈骥毕竟是个侍卫,说得再委婉也挺直白的,说那男子身姿不正,就是在说那男人是风尘出身,大抵是花坊里的男伎。
太子府里夜里有男伎出入本身很荒谬,没有下人敢在太子府里作祟,敢这般荒唐的只有太子。
林元瑾实在不懂,怎么有人被刺客吓破了胆,还会想在深更半夜招伎的?如果真的是怕,那万一刺客扮成男伎呢,就不怕了吗?
可林元瑾不能理解的多了去了。
如今也只不过是再添一例。
不过此事最初,确实也和林元瑾想的不一样。
太子逃避与外界接触,在净清苑里躲了整整两天两夜,滴水不进,在惊惧之下瘦了许多。
直到暗卫终于取来南风馆研制的新药,太子才饮下了两日以来的第一口水。
太子虽恐惧于与人接触,却仍想通过药物来刺激躯体。
事已至此,若是有用自然好,若是没用也不能更差了。
喝药喝了几个月,太子的味觉都与之前不同,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又一碗乌黑的苦药,再重新盖上被子缩在床角。
可这回却明显与往日不同。
太子昏沉欲睡,眼下一片青黑,削瘦的身体透着病态,突然感觉到身体里一阵不可思议的燥热涌上,激得他面红耳赤,猛地睁开眼喘起气。
他瘫软在床浑身发热,难受地张大了嘴不停地呼吸着凉气,难受的脖颈上的青筋凸起,眼前一阵阵发红。
太子掀开被子,以为是这回的药剂起了效,看着双腿却发现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身体已经如太监般少了个部件,不禁目眦欲裂地低声吼叫起来。
此事若是暴露他必将受天下人的嗤笑,肆意地讥讽太子天阉。
耻辱,痛苦,多次遭受到的目光让他狂躁暴怒,甚至起了自残的心。
这药效猛烈过了头,太子疯狂地想泄欲却苦于自己没有渠道,随着时辰的过去越来越热,血管贲张,头痛欲裂,难受的在床上来回翻滚。
“殿下?”守在门口的暗卫听到动静,担忧地开口。
声音落到太子的耳里,让因病自卑的太子愈发狂躁,只开口:“滚开!”
门口再无声响。
太子过去的吃食和药物都是经过旁人再三查验,自然不会出误食春药这种事,也从未这般狼藉。
他在床上辗转反覆,想让人伺候自己发泄,却根本不想再看到女人用或犹豫或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可他又完全接受不了南风馆里下贱的男伎。
他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
太子厌恶地咬紧了牙关,随着身体的失力,慌张在屋里四处扫视,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他,哪怕是匕首能让他流些血清醒一下也好,最终却落到桌上明灭的蜡烛上。
太子的目光蓦地失神,颤抖着手拿下了桌上的烛台。
痛苦能醒神,却不能疏解药效。
太子在辗转反覆之后,浑身平添了许多伤口却仍难以解脱。
最终他颤抖着身体,眼泪和涎液齐下,肮脏地如他以前最唾弃的贱民,对着外面的人说:“来人,将送药的带进来。”
太子短暂地忘了对刺客的恐惧,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了被欲念驱使的奴隶。
太子看着他无比恶心、只知阿谀奉承的卑贱之人,却拥有着他艳羡不已的完整身体,掐着他脖颈,心中的嫉妒与破坏欲冲到了顶峰。
他在尖叫与厌弃之中放纵了自我。
自此之后,再无休止。
太子沉溺在南风馆的新药和一个接一个的男伎们带给他的快乐之中,白日宣淫,夜夜笙歌,逐渐忘却了对外界的恐惧,忘记了女人们担忧其下藏着鄙夷的视线。
也忘却了他身为一国太子,本不应躲在府里的犄角旮旯里,整日沉溺在酒色之中。
哪怕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也不会如他这般放荡。
直至有一天,坊间突然传出了当今太子好男风的流言。
百姓不敢妄议皇室,京中的其他权贵却总爱捕风捉影,认为空穴来风之理,流言不会平空起。
太子自己不知外界之事,林元瑾却不得不进一趟宫,为太子的放浪形骸收拾摊子。
天空阴沉,黑云沉沉压下。
林元瑾下了坐辇,快步走向宣阳宫。
她对流言一事早有准备,她与崔夷玉日日共寝,张嬷嬷便是最直接的证人,哪怕步履匆忙,心中却也并不慌张。
“皇嫂?”一个年轻的男声唤住了林元瑾,见她转过头来露出了笑容,“今日碰巧,难得让臣弟有幸碰见了皇嫂。”
许是久未出门,二皇子如今肤色偏白,仔细地望着林元瑾,似在打量,如星的杏眸透出些意味深长。
“二皇弟可是有事?”林元瑾转过身问。
“臣弟近日不巧,听了些流言,心中也觉荒谬。”二皇子笑了笑,感觉到林元瑾这熟悉的直白竟有些感慨,“听闻京中有一男子,放着家中娇妻美妾不理,竟去南风馆中寻欢作乐,直至死时,妻子尚是处子之身。”
林元瑾看见二皇子无辜地朝她笑了笑,仿佛只是在说一个随口听来的笑话。
“二皇弟可见过那人?”林元瑾问。
二皇子挑了挑眉,笑道:“坊间流言罢了,臣弟自然没有亲自见过这等荒唐之人。”
“既是流言,便也不必当真。”林元瑾弯起眼笑了笑,像是完全没在意,“听闻贵妃近日已在为二皇弟留意婚事,颇为认真,本宫不知细则,先在此祝福二皇弟了。”
“若是无旁的事,本宫先走了。”
林元瑾望了望宣阳宫的门口,示意还有人在等她,转过身,皱起眉准备快步离去。
没走几步,后面突兀地传来一个问声。
“臣弟只是觉得流言虽然荒唐但实在有趣。”
二皇弟缓步走到林元瑾身侧,垂下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不过在臣弟看来,那妻子忠贞不二,却实在失了意趣。”
他没有判断出女子是否得过宠的能力,但他从一开始便觉得林元瑾似乎从头到尾就没变过,青涩得好像完全没沾过欲色,少些为人妇的韵致。
“夫君在外寻欢作乐,她为何不能自寻他乐,聊以慰藉?”
二皇弟轻声,如同诱导般开口。
“皇嫂?”
第68章失言
“二皇弟可是醉酒了,白日竟说起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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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林元瑾眨了眨眼,认真地摇起头,往前走了两步到台阶上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二皇子,似乎完全没将他的话往心里去。
“酒后失言乃大忌,本宫虽不愉,但也不想因此坏了皇家情分,还望二皇弟谨言慎行,克己复礼,若是以后当众出了差错,坏了皇家名声便不好了。”
她字字清晰地说完,便转过身朝着宣阳宫里走去。
挺直的脊背像雪中细松,青色外褙绣着细密的花鸟金纹,在行走之间仿佛泛起金涟,雅致又贵气。
二皇子望着林元瑾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这是自打从秋狩回来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碰面。
二皇子对青涩少女实则并无兴致。
他也不知为何,分明已经成亲了几个月,林元瑾气质上还和未出阁的少女一样,让他有些提不起兴致。
不过自打从狩场归来之后,林元瑾依旧看着无害又单纯,可骨子里却隐约透着股强势,就好像她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坚定的目标。
二皇子不知道她在计划什么。
近日里发生了许多事,林家长女闺中怀孕的流言,太子遇刺,恰好林家女离世,崔氏女嫁进了太子府,流言直指太子好男风。
但太子好男方这件事可不是他无的放矢。
南风馆的来往可不是什么机密要闻,但凡他想查,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并不算太难。
正大光明不给看就派人去偷着看,总有办法解决。
若是一个两个男伎倒还好,一连去了八九个,无一人归,二皇子真是想不知道都难。
先是太子阳虚之疑,后是太子好男风之事,连母妃都怀疑是不是他和母家做出来想针对太子了。
但这回还真不是。
二皇子本想从林元瑾这边突破,试探试探她这个事件最中心却不知不觉隐身了的人,却不想她滴水不漏,每一个都给他不痛不痒地挡了回来。
当初验身那天的宴会上,林元瑾也是为了太子不惜与他当众争论。
如果林琟音真如流言里那般怀孕了,那她肚子里太子的孩子还不足以让林元瑾对太子失望吗?
姊妹相争也是常事,那林琟音的死和林元瑾有直接关系吗?
直至今日,林元瑾依旧这般维护太子,没有半分游移,是太子给了她什么承诺吗?
可惜了。
二皇子一甩袖子,冷淡的眼里透着些遗憾,若林元瑾能为他所用,他倒也不介意同皇嫂荒唐一回。
……
宣阳宫中。
林元瑾心里惦记着她要澄清太子好男方一事,也没太把二皇弟的悖伦之话放在心里。
她走上台阶,才迟钝地意识到二皇子好像是在调戏她。
收继婚制常存于古代游牧民族,长兄的妻妾会由兄弟继承。
寻常女子只怕要大惊失色,但稍稍了解过一点各朝各代就知道,古代很多人嘴里说着有辱斯文,实则干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炸裂。
更何况是其中翘楚的皇室。
最有名的小妈文学不就出自李唐王室,太宗睡兄妾,儿子高宗紧接着又纳了小妈的外甥女魏国夫人。
哪怕真知道了二皇子的喜好,林元瑾也只会觉得他许是与曹家人有缘。
林元瑾收起思绪,拎起裙摆行了个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起吧,今日倒是唐突唤你进宫。”皇帝坐在上首,乐呵呵地说,“不必紧张,实是皇后想与你说些家常话。”
皇后僵硬地笑了笑,却没说什么,似魂不守舍。
今日本没什么事。
只是崔夷玉进了趟宫,先发制人,将京中有闲话指太子沾染男色之事堪称粗暴地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听了之后也没当真,只是玩笑般地问他有什么证据可以自证。
崔夷玉便说他若非白日进宫在御书房,回了府中便日日同与太子妃,人尽皆知,哪有去沾染男人的心思。
在府中招伎更是无稽之谈。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就让他将太子妃带来澄清一番。
正好自打刺杀一事过后,便有些时日不见,皇帝特意让太子叫林元瑾带着她那只鹦鹉过来,让他也亲眼见见那只长寿鸟。
皇帝只从李公公口中听过那只鹦鹉,却不想自打让太子借花献佛,那只鸟的名声还不小,连太后都派人去南苑打听过类似的大鹦鹉,好似是太后那盛家的侄女也想要。
当初为彰显天家气度,李公公特意提的是只此一只的贡物。
这么些年也就这么一只适合女儿家养的鹦鹉,哪里匀得出第二只?
“太子赠你的那只鹦鹉呢?”皇帝见鸟不在林元瑾手边,随口一问,“怎么不带在身边。”
“回父皇,它在张嬷嬷手中,没什么事,但它……”林元瑾顿了顿,迟疑地说,“特别吵,儿臣怕惊扰了父皇。”
皇帝一愣,转头看了眼李公公。
不是说活泼好动吗?
就在李公公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殿外猛地传来一声恨不得震动宫宇的鸟叫。
不似清脆的黄鹂啼唱,山间雀啼,反而粗鲁地像是鸟中壮汉,嘶哑得生怕不知道它就在外面。
“……”
鸟叫有多嘹亮,宣阳宫内就有多安静。
皇帝瞥了李公公一眼,稍有愧疚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崔夷玉,他神色平淡,似乎已然习以为常对这可堪噪音的鸟叫麻木了。
“它性子活泼可爱,太子妃很是溺爱它,也是父皇促成的一桩天定的缘分。”崔夷玉浅笑着说,只是笑不尽眼底。
他不在乎蒜苗闹不闹,他只是对分走了林元瑾注意力的鹦鹉稍稍、有一些浅薄的艳羡。
皇帝失笑,又随意地叙了些家常。
听到他们说两人一鸟每日共用饭食,竟像一家三口,倒颇有些趣味。
“你们夫妻和睦,朕便放心了。”皇帝感慨道,“朕虽想要皇太孙,当你们尚还年轻,伤病还要养养,切莫因为流言揠苗助长,反倒伤了根本。”
“父皇说得是。”
“前些日子皇后处置了你们府中侍卫一事,朕也提点过她了。”皇帝笑着说,“哪有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做母亲的还整日放不下心,处处插手的呢?”
林元瑾一怔,蓦然对上了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袖子下的手被崔夷玉轻轻握住,感受到手心穿过来的温热。
“母后也是一片好意。”林元瑾扬起笑容,“不过儿臣既已是府中主母,也会学着打点好一切,若有不懂之处也会向长者请教,届时还望莫要嫌儿臣烦扰。”
“你懂事便好。”皇后笑容有些勉强,但也体面地点了点头。
等话说完了,茶也喝完了,皇帝便也走了。
崔夷玉让林元瑾先去接她的鹦鹉,自己则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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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与皇后说些话,接着熟稔地屏退旁人。
直到目光所见之处只余他与皇后两人,崔夷玉才开口。
“流言指摘太子殿下好男风,确有其事。”
皇后闭了闭眼,手撑着额头,极其轻地“嗯”了一声,表明她知道了。
许是一茬接一茬的打击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如今连这般荒唐之事落到皇后口中,给她的也仅仅是“原来如此,这样啊”的倦怠感。
“但流言是从裴党手下传出来的,许是服侍太子之人与旁人多嘴时说过,走漏了消息,也可能是南风馆的档内有记载,被裴党查到了。”崔夷玉平淡地说。
皇后看着面前容貌精致,眉眼间依稀透着些锋利的少年,突然恍如隔世般说道:“你近日见过他吗?”
她看着崔夷玉,又好像是在透过崔夷玉看她的孩子。
皇后已经许久没有亲眼见过太子了。
太子如今是长成何模样?身上的伤口和病症是不是让他清减了许多?
“太子殿下闭门不出,只让南风馆前来的那些男仆进,连饭食都是暗卫置于房门口的。”崔夷玉摇头。
“……是吗。”皇后垂下了眼,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只是说,“就让他去吧,本宫与他到底母子一场,这皇太孙就从你和太子妃身上出吧。”
崔夷玉极其仔细地观察着皇后,之前和林元瑾讨论过后两人都对皇后的话有疑心,他便格外注重皇后说此话的神色。
他无法如暗邸里刑讯审问的人那般精湛,但他确实无论如何都没看出皇后说谎的痕迹。
皇后好像真的没准备让崔辛夷来生。
崔夷玉睫毛一颤,思索着抬起眸,见皇后依旧有些神不守舍,蓦然开口问:“崔辛夷既是崔氏嫡女,又是您的侄女,您为何不让她生,反倒让林家女生?”
皇后猛地抬头,手边的瓷杯在她不经意中被推到了地面摔了个粉碎,盯着崔夷玉的脸,却只看到了他平淡的疑惑。
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疑虑为什么选林元瑾,而不是崔辛夷。
若是以前,作为暗卫只需要执行命令便够了,绝对不会向其主提问。
可他今日如此直接地问出了口,又遽然引起了皇后的不适。
“你只管做便是,哪有那么多话要问?”皇后强硬地说,不自觉提高了些声调,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地位,接着冷淡地说,“莫要以为你如今替代太子出入,得皇帝青眼,便真的就是太子了,你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崔家做出来的仿品。”
“记住你是从哪里出来?辛夷又是什么身份?”
“本宫允你碰林家女,是因皇太孙一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又是皇帝钦赐的太子妃,名正言顺,可不代表你能肖想崔氏的贵女。”
皇后冷笑一声,掩去眼底的慌乱。
“看清你的身份。”
第69章落雨
“太子妃殿下。”
林元瑾坐在花园的长亭里,蓦然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回过头才发现是刚才将她从宣阳宫送出来的宋姑姑。
宋姑姑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自小便跟着皇后,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出头,但因皇后重视,地位甚高,都尊称一句姑姑。
“可是母后有事寻我?”林元瑾问道。
宋姑姑摇了摇头,今日神色也不如往日好,眼里透着些不易察觉的疲倦,看着林元瑾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温和:“是奴婢僭越,只是有一物想献予您。”
宋姑姑说着,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呈给林元瑾:“里面是奴婢昔日出宫在龙鳞寺求的长生符,您若愿意便收下,若不愿便丢了吧。”
林元瑾知道不管是在何处,尤其是宫中轻易接不得别人的东西的,可宋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又林元瑾抛过一个不解之疑。
林元瑾实在古怪,特意看了眼不远处守着的张嬷嬷,保证有目击者,这才疑惑地拿起了荷包看了看。
她一瞟就能看到上面的金线细密,绘出的花纹栩栩如生,还是难得的双面绣。
“宋姑姑莫要哄我,这分明是姑姑心爱之物。”林元瑾看了看,笑着要递还回去,直视着宋姑姑,“而且我感觉相比起我,姑姑许是更需要这个长生符。”
却没想到,听到林元瑾的话,宋姑姑又是一怔。
宋姑姑笑着摇了摇头:“这世道好人不长命,但奴婢愿您能长命百岁。”说罢,她也不接回去,只躬身难得地行了个大礼,告辞后转身匆匆离去了。
林元瑾看着张嬷嬷走过来,和小孩子要将收到的东西递交给长辈一般递给张嬷嬷看。
“老奴先替您收着,回府之后若无问题再交给您处置。”张嬷嬷笑着说,见林元瑾盯着宋姑姑离去的背影,好似又有些担心,不禁叹了口气,“您啊,别多想了。”
“我没多想,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在交代后事。
林元瑾摇了摇头,不知道直觉准不准,只是将又一个疑虑留在了心底,“宋姑姑近日可是有亲人离世?”
“老奴也算是看着她在宫中长大,她与老奴一般都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亲缘。”张嬷嬷摇头。
是么。
林元瑾垂下眼,不过没想多久就看到天边飘起了雨,零星的雨珠顺着风落到了她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触感唤回了她的思绪,她仰起首,恰好看到崔夷玉撑着伞快步朝她走过来。
她们看得出来将下雨,手中都带了伞,身边的侍从更是早早有了打伞的准备。
林元瑾将手中的鸟食往张嬷嬷手里一塞,提着裙摆就朝崔夷玉的方向小步跑去。
“殿下?!”宫女慌张地看着她冲进了朦胧的雨里。
她多褶的裙摆如花瓣盛开,青衫随着她的动作飘飞而起,每一步都宛若花池上泛起的涟漪,迫不及待地落入了对面人的眼帘。
不远处的少年太子一怔,显然也没想到林元瑾会急匆匆地不带伞就朝他跑过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在雨水落入她的眼瞳之前护住了她。
“小心摔了。”崔夷玉下意识叮嘱了句,见她眼尾还有一滴雨珠,抬手给她拭去了。
“你今日可要去寻父皇?”林元瑾笑着说,对上崔夷玉的双眸,看着雨点渐密,在伞面上绘出一朵朵梅花。
“不必,我们一同回去。”崔夷玉摇头,扫了眼旁边,也不让旁人伺候,引着林元瑾往出宫的方向去。
林元瑾同崔夷玉一同避过雨,淋过雨,却从未一起撑过同一把伞。
淅淅沥沥的雨不断落在地上,伞面,接连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哪怕身后跟着许多人,同一把伞下的两人仿佛也在独处。
林元瑾紧紧贴着崔夷玉的手臂,抬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侧颜。
崔夷玉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注意到林元瑾视线后又侧过头望向她,仿佛在问怎么了。
斜着飞的雨多少会沾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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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瑾看到有雨滴落在了他雪白的脖颈上,顺着筋脉滑进领口,半露在伞外的肩膀已经沾湿了许多,但因为衣服是玄色的所以不明显。
这段时日的休养让崔夷玉的身体和神色都大有不同
林元瑾将一点点不自觉往自己的方向倾斜的伞往他头上挪了挪,抱紧他的手臂:“我们走快些,你别淋雨后得了风寒。”
“哪里能这么娇贵。”崔夷玉叹息了声,却没拒绝她的提议,只是抬手扶住她的腰背,拉着她快步走向马车。
他们走快些的想法是对的。
没走十几步,雨水就骤然变大,倾盆而下,哗啦啦作响,将石面地整个打湿,连带着将急着出宫的两人一浸湿了不少。
只要风够猛烈,不管伞有多大,身上都能湿漉漉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看天色想早些回府,却没想到刚出宫门就打了个透湿。
林元瑾拎着湿得发沉的裙摆,躲在宫门口的屋檐下,看着天空,再转头去问张嬷嬷:“不若我们再等等?”
却没想到被张嬷嬷一口否决:“不可。”
张嬷嬷无比严肃地看着林元瑾,再三确定:“这雨势一下停不了,两位殿下不必管我们,先赶回府换上干衣裳,莫要受凉。”
“太子妃身子弱,就麻烦殿下了。”她看向崔夷玉。
崔夷玉点头,解开身上外袍,迅速盖在了林元瑾的头上,帮她避开所有的雨水。
林元瑾眼前猛地一黑,温暖的衣服将她罩住,连视线也一并夺走了,慌忙想挪开衣服,却被身旁的人猛地搂住了腰,连揽带抱地带上了马车,往马车里一塞。
“唔!”林元瑾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层层叠叠的软垫上,等将外袍从眼前扯开,就感觉到马车已经开始行进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崔夷玉脸上滑着一条条雨滴,衣服已经浸得全湿,里面单薄的白衣一褶一皱,紧贴着身上,透出隐约的肤色。
崔夷玉眉头微蹙,盯着湿漉漉的、活像是落入了水塘的林元瑾,发丝紧贴在脸上,脸上的珠粉顺着水流下,露出其下白里透红的肤色,果不其然看到。
他刚刚在犹豫路程不上,一会儿就到了,直到看到林元瑾抖了抖,立刻改了想法,言简意赅:“把衣服脱了。”
林元瑾一懵,看了看马车上也没换的衣服,连忙摇了摇头:“那我怎么下马车?”
“有软被。”崔夷玉拿起暗格里的干燥的被子,不大,却刚好能将林元瑾连人带头一起裹住,在看到林元瑾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后,平淡的目光强硬起来,“我抱你下去。”
林元瑾本就体弱,若是再风寒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我……”林元瑾对上崔夷玉平静的目光,似乎她不照做,他就要想方设法来达成目的了,最终还是气一软,耷拉着头说了声“好”。
她也不喜欢湿衣服贴在身上的黏腻感,背过身,开始小心地将衣服剥下,冰凉的风顺着车帘蹿进来,又冷得她一哆嗦。
崔夷玉背对着她往旁边坐了坐,无声地挡住了秋风。
窸窣的换衣声在身后响起,沾上水的衣服格外重,落在木板上都发出了“啪”的轻声。
等林元瑾曲着腿用被子包住了自己,只露出半个头看着崔夷玉,说了声:“我好了。”
崔夷玉这才侧过头,看到林元瑾脸上泛着红,像是浑身不自在地盯着他,拆下的发冠丢在一边,漆黑的发丝顺着脖颈落在锁骨间,还滴着水。
“回府喝药。”崔夷玉平淡地转过头,没有再看着她,只是耳廓红得彻底,仿佛生怕目光被灼伤。
“直视我。”林元瑾冷硬地开口。
崔夷玉鸦睫一颤,反射性地遵从了林元瑾的命令。
却没想到他刚转过头,林元瑾就整个人撞过来,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压在了软垫上,亲吻了上来。
崔夷玉睁大了眼,瞥见她在如此大的动作下露出的湿漉漉的雪色,慌忙地将要落下的软杯往她身上裹紧,脸上的注意力却被分散开来,微张的嘴唇被她用舌头抵开,钻了进来。
雨水打湿了衣服,身体却隐隐发着热。
大雨天路上少行人。
耳畔只有车轮的轱辘声和落雨的声音。
林元瑾手捏着他的肩膀,却能感受到湿衣服下紧窄的肩背仿佛硬得发疼,温热的喘息暧昧地交错在一起,随着口齿之间啧啧的水声,柔软的舌头很快就缠绕在一起。
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开始的了,只是在滂沱大雨之下,在安静的马车里不断地侵入又迎合。
崔夷玉的口里是清茶的味道,苦中透着些香,是林元瑾最为熟悉的、也是他每次从皇帝书房回来时的味道。
林元瑾感受到腰上多了个扶着的手,双手扶住他的脖颈,紧贴的前胸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
她总是能感受到崔夷玉在亲吻上不经意间展现出的锐利,却又好像顾忌着,仿佛生怕伤到了她,压抑下时难得的颤抖。
但林元瑾极喜欢崔夷玉的反应。
崔夷玉在控制不住想要用力的时候,喉咙里偶尔会有如兽类般的咕噜声,仿佛苦苦压抑,不得解脱,只是不断地缠弄着她想要宣泄,却又越来越渴。
隔着被子抱着她的手愈来愈紧,像是要掐住她却又不敢用力。
林元瑾不似他,偶尔会发出浅浅的吞咽声和舒服的呜声,听得他身体愈僵,不自然地曲起腿。
终于,马车的速度开始变慢。
直至马车“卡哒”地停下。
林元瑾才松开手,将小舌从身下的少年口中拉出来,不理会他下意识的吞咽,微伸的舌尖还缠绕着几根透明的银丝,口中徐徐呼出热气,脸颊绯红,扬起无辜的笑容。
“到家了。”
“你还抱得动我吗?”
第70章荒唐
“备水。”
崔夷玉呼吸急促,皎白的脸上透着不自然的绯,简单粗暴地踹开门,吩咐道。
他步伐匆匆,任由水滴从他身上不断地落下,在地面流下一条水滴路,将怀中裹成了一个茧的林元瑾放到床边的软榻上。
不想让身上的雨水打湿了床,软榻狭小,却正适合现在坐不稳的人躺着休息。
小也有小的坏处。
这软榻平时只够林元瑾趴着看书,哪里容得下两个人挤。
崔夷玉张开膝抵在林元瑾身侧,看着她从软被里探出头打了个哈欠,眼角还带着红晕。
冰凉的水珠顺着崔夷玉的发丝落到了林元瑾的锁骨上,接着顺着线条滑下去,犹如一片花瓣落在了清池里,惊动了春色。
崔夷玉眼眶泛起殷红,定定地盯着林元瑾,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喉结滚动,像是目标近在眼前却被禁锢住了手脚的野兽,只能用视线来解渴。
他身上是冷的,不能抱住林元瑾,免得将她已经擦干了的身子又打湿了。
可崔夷玉到底舍不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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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将她抵在软榻上看着,好像这样就能满足心底的冲动。
从未沾染过春色的少年最是禁不得撩拨。
更何况他初尝欲念便是冒犯地肖想林元瑾,如今他就是林元瑾明面上的夫君,真正能采撷其色,又哪里受得住她这般玩乐。
崔夷玉想尽情亲吻她,拥抱她,不必去理睬窗外的暴雨、无端的争斗,只是在静谧的房里只看着彼此,十指相扣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可他实在受不住了。
崔夷玉放在林元瑾腰际的手攒紧又松开,漆黑的眼瞳里几分挣扎,从企图放纵到犹豫又变到自暴自弃。
再亲一次,他也把控不住自己能存几分理智。
与寻常的世家子弟不同,崔夷玉毕竟算个武夫,虽然一直因为身为暗卫要灭人欲,但既沾过人命,骨子里多少积存了些戾气。
他的欲念不是世家子弟的清风雨露,而是透着破坏欲与放肆的。
以林元瑾这般脆弱还未经过人事的模样,哪里受得住他那纸上谈兵的技法和过激的力气。
崔夷玉的手折断过多少人的脊骨,如今要小心翼翼地护着林元瑾不受风吹雨打,做她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上天不厚待林元瑾,那就他来。
他要将一切他目之所及之物尽数捧到林元瑾的面前。
崔夷玉低下头,额头用力地抵住林元瑾的额头,就看到她紧张地闭上眼,几经呼吸,最终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了起来。
他耳廓通红,脖颈依稀有因为苦苦压抑微鼓的青筋,浑身如即将出鞘的利剑,却只是站在了旁边,安静地看着林元瑾迷茫地睁开眼。
林元瑾“咦”了声,对上崔夷玉漆黑的双眸。
他未曾掩饰,只是压抑着,明显可见其中欲色,像是想将她按在软榻上,如含糖珠般细细舐弄舔咬,但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做。
林元瑾好奇的目光向下挪,还未看到就被崔夷玉单手锢住了下巴,带着薄茧的指腹抵着她的下巴和脖颈,不让去看他的狼藉之处。
其实在马车里林元瑾就感觉到了。
她可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学过生物的好学生,可说不出藏匕的话。
“太子妃。”崔夷玉眼眸略睁,万没想到她都逃出生天了还敢作祟,喑哑的声音透着难得的警示,“不可。”
“为什么?”林元瑾将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雪肤如玉白得刺眼,湿漉漉的发丝顺着落在她的脊背上,“我没有让你忍过啊。”
她又不是不愿意。
他们你情我愿,如今甚至还名正言顺,忍别忍出病来了。
“我会伤到你的。”崔夷玉见她像是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不得不再一次强调,“你又刚淋了雨,哪里受得住折腾?”
说着,他还将滑落到腰际的被子又给林元瑾拉了上去,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肩膀,生怕她受了凉。
林元瑾感受到他过分的关怀,莫名有种从爱人身上弥补了一份缺失母爱的诡异感。
林元瑾手指扒着被子边沿,露着半张脸安静地看着他,好像终于乖巧起来,再不惹是生非。
但崔夷玉只觉得她在憋个大的。
“况且。”崔夷玉单膝点地,跪坐在软榻身侧,以仰视的角度望着林元瑾,无比认真地说,“你身子不好需得静养是其一,我们如今受皇后桎梏,如何能让你怀孕?”
避子汤伤身,肠衣那等腌臜之物他也不愿用在林元瑾身上。
“我实在不愿只因贪一响之欢,让你受苦。”
皇帝不愿让有的妃嫔怀孕,一碗药下去便去了个干净,他后顾之忧,女子则在往后余生受了无数苦楚。
世间男子多是这般,只要身份够高,一个不好便换下一个。
哪怕是家中贫寒的百姓,妻子在家中做苦工,也多得是人刚得了些银两想的不是为家中添衣做饭,而是再抬一房小妾。
林元瑾盯着崔夷玉,半晌吐出了一个“哦”字,接着小声地说:“你不痛吗?”
“…还好。”崔夷玉红着耳廓,咳嗽了下,生涩地垂下眼,“等一等就好了。”
其实没那么快。
主要是想得很了,只要在林元瑾旁边他都难控制住本能的反应,要平静下来得转移半天思绪。
突然,门外传来恭敬的提醒声。
“殿下,水热好了。”
林元瑾裹着小被子从软榻上起身,踩住鞋子拉住崔夷玉的手把他往浴房的方向拉,拉了两下没拉动,回头困惑地问:“又怎么了?”
崔夷玉轻笑了声,竟显出了些少年气,抬起手腕,无奈地摇头说:“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都淋了雨,不去洗漱吗?”林元瑾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扬起笑容,“一起洗省时间。”
崔夷玉:“荒唐。”
“我们是夫妻呀,哪有什么荒不荒唐的。”林元瑾捧着崔夷玉的手放到颊边,清甜的声音中透着些诱导,眼眸微微眯起,“你不难受吗?让我帮帮你吧。”
帮?
崔夷玉一怔,被她用力地一拉,竟真如被她扯着线的傀儡走动了起来,直至一头扎进了满是热气的浴房。
他从未在如此普通的一个字里听出了旖旎色,可他已经一退再退,说得明明白白,再不知用什么话来推辞。
或许是知情识趣地料到了这种情况,浴房一侧屏风后干干净净摆放着两人的衣服。
林元瑾熟稔地甩开鞋子,跑到屏风后将弄脏的小被丢到一边,拿起木瓢接起热水从头淋到脚。
温热的水滑过身上,仿佛要将方才受的寒气一驱而空。
崔夷玉则走到另一侧,避开屏风后的身影开始洗漱。
等把身上的雨水都洗干净了,林元瑾才泡到偌大的木桶中坐着,任由热水晃动,花瓣摇曳着覆盖到肩膀上,“唔”地喟叹出声。
在崔夷玉将第五次水浇到自己身上之后,终于喘了口气,刚穿好衣服,就被她开口“站住”给喊停在了原地。
崔夷玉脊背发麻,侧过身看向她,仿佛无声地抗争。
“你怎么搞得我像是强抢民男的恶霸。”林元瑾眨了眨眼,朝他招了招手。
少年只是简单地穿上了衣衫,精致的眉眼透着犹豫,松垮的衣服搭在他纤薄的肩背上,竟透出鹤骨松姿之质,未擦干的热水坠在他的襟口,将落未落。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浑身透着林元瑾相同的气味。
他当然没碰太子妃的香露,可共处一室,热气弥漫,多少沾染了些许,仿佛融为一体。
他艰难地朝林元瑾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百般挣扎,深思熟虑,最终还是停在了林元瑾的身侧。
“您莫要……”他蹙起眉,却在下一瞬,瞳孔猛地一缩,呼吸硬生生卡在了喉口,出不来下不去。
林元瑾伸出了手,手心贴在他的身上,面上透着思索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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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夷玉手死死地压在木桶边沿,手背上青筋鼓起,用力地像是要这段手中的木板,面色通红,向来挺直的脊背弯曲了下来,头俯在林元瑾的肩侧,身子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林元瑾知道人的构造,却实在缺乏实践经验,纯靠拼凑起来的知识在崔夷玉身上摸索。
但越是不懂带来的生涩,越是如隔靴搔痒。
她想帮帮崔夷玉的心可是真的。
据说没到最后一步,也有许多纾解的办法。
“我不太会,你自己试过吗?”林元瑾合上手,贴着他的颊侧还能听到他不规律的喘息声,仿佛欲壑难填。
“未…曾。”崔夷玉说着,向来平静的声音竟难以自已地抖了抖来,漆黑的眼瞳透着些失神,“您快放开,莫要脏了您的手。”
他有些口不择言。
这都称上“您”了。
林元瑾听到崔夷玉这般说,反倒愈发来了兴致般,手指如拨弄琴弦来回在他身上试探,时不时用力一下,在呜咽声中去寻找她想听的音调。
崔夷玉有些站不稳,半身压在木桶边沿,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哪怕再克制,也在挣扎中不自觉地用了些力,按出了红印。
两人虽然都不懂情事,但偏偏学习速度都甚快。
林元瑾一边听着崔夷玉的反应一边改变着指法和频率,终于在他眉头紧蹙,像是快要脱力前的挣扎时,抬首蓦然亲吻住了他的嘴唇。
崔夷玉浑身一颤,双眸如坠溺水,在一阵强烈的松懈感下,缓缓闭上眼回应,轻轻地回应她的吻。
唇瓣相贴,轻柔又暧昧。
如有温和的春雨,淋在了两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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