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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惊魂
“殿下。”
张嬷嬷快步走进来,唤住在书桌前逗鹦鹉的林元瑾。
“太子有事唤您前去商议。”
“什么事?”林元瑾心不在焉地拿毛笔的珠翠笔帽当诱饵,上下来回逗着蒜苗。
府中就是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大堆,闲得慌的权贵阶级在如何低调地炫富这方面总是研究颇深。
桌前摊着一张堪堪练了几个字的宣纸,上面还沾着蒜苗的爪子留下来的墨点。
林元瑾啊林元瑾,你怎能如此堕落,之前定下的书法练习都忘了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翌日。
陪蒜苗玩。
林元瑾现在特别理解古代纨绔斗鸡走狗玩鸟的乐趣,没有互联网的古代对于普通人还好,对由奢入俭的林元瑾而言真是万分折磨。
张嬷嬷低声说:“老奴听说是您的长姊来了太子府。”
林元瑾手一停,亮晶晶的珠子就被蒜苗“卡”含在了厚实的喙里,转头意外地睁大眼:“她一个人来了?”
“是。”张嬷嬷答道。
真是稀奇。
林家父母竟也没拦着一个孕妇,还敢让她来太子府闹事。
不过闹闹也好,至少有热闹可以瞧。
“我们去看看。”林元瑾放下手中的笔,弯起手臂示意。
蒜苗很快就跳到了她臂弯里,兴高采烈左右晃了晃,准备出去遛。
此时。
位于府邸西侧的前院。
院子距离太子府大门不远,也是顾忌林琟音的身体,来的人也没敢将她挪太远。
有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从墙边走出来,似乎是趁着林琟音被带进府时的慌乱中趁机混进来的,脚步稳健又急促,目如鹰眼,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太子派人去唤太子妃,自己则在院子里听旁边汗流浃背的太医说着脉象。
“所以,孩子已经没了?”太子平静地开口,仿佛一座压抑着的火山,随时会爆发。
他俯视着床上昏迷的林琟音,眼瞳乌黑。
仿佛在看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林琟音脸色惨白待青,似是面堂发黑,呼吸浅薄,身下垫着的布被染红了一大块,露在外的皮肤都汗涔涔的。
“是。”太医战战兢兢地说,“这位…心脉过度起伏,情绪不稳,母体又虚弱,定是受过刺激,脉象有异,不知是不是怀胎之时,亦或是怀胎前碰了些不正之药。”
他没有明说,哪怕这胎不流,只怕也生不出什么正常孩子。
“好了,孤知晓了,你退下吧。”太子抬起手,示意太医离开。
“是。”太医看了看床上昏厥不醒,如同危在旦夕的女子,也只是低下头默默离去了。
太医转身离去,恰好在出院门时碰见了怀里站着只大鹦鹉的太子妃,连忙行礼。
“免礼。”
林元瑾笔直往院里走,也没问太医如今是什么病症,远远的就听到房中传来太子无比冰冷的一句。
“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太子嫌恶地说完,还没听清背后脚步声就先一步听到了鹦鹉尖锐又嘶哑的叫声,本就彻夜未眠的脑门嗡的一疼,愈发烦躁地转过头。
他瞪了蒜苗一眼,接着看向林元瑾:“太子妃。”
“殿下唤我来是有什么打算?”林元瑾也不打官腔,瞥了眼床上的林琟音,直白地开口问道。
“该如何便如何。”太子连表面样子都不愿意做,冷冰冰地说,“难道孤要和迎表妹一样再把一个连孩子都保不住、声名狼藉的女子迎回府吗?”
“你是林家人,你们自己看着办,莫要攀扯到孤头上”说罢他冷笑了声,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林元瑾也不拦他,只是让桑荷挪了把椅子过来,悠悠然地坐在了距离床半丈远的桌边。
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太子还没走多远,林琟音就猛地睁开了眼,呼吸也喘了起来,艰难地扭过头似乎在找人。
没有布置过的院子里连床都是冰冷硬直的,硌得人心慌。
可林琟音来不及去想这些,只是仓皇的来回探寻着,最终却只在床边看到了漫不经心的林元瑾。
林元瑾哪怕在府中打扮得偏随意,也依然如回林府那天般明媚而耀眼,连裙摆里暗埋的金丝银线都透着股典雅的奢靡。
“呀,你醒了。”她声音轻快,犹如清晨鹂鸟啼鸣。
与绝望地躺在床上的林琟音天差地别。
似乎在府中听到父亲为了家族名声,想要直接让林琟音去死还不够让她崩溃,眼前林元瑾哪怕只是呼吸,都像是能将林琟音的尊严踩在脚底蹂躏。
林琟音想撕碎她,撕碎眼前迫使她做出无数不可挽回错误的人,身体的痛苦却如被无数根针扎在原地难以动弹,每一次吸气都痛得如骨骼穿透了心肺。
如果不是林元瑾成了太子妃,她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太子呢?”林琟音颤颤巍巍地开口,“太子殿下在哪里?”
“我要见太子殿下……殿下不会不管我的,殿下答应过我的。”
林元瑾偏过头,看着林琟音充斥着血丝的眼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希冀,仿佛太子是林琟音能抓住的最后一根蛛丝,连保持面部神色的能力都消失了,只是狰狞地想从她这里求到一个答案。
狼狈又肮脏,不成样子。
林元瑾想起来以前在林家的时候,她其实很小就隐约感觉到了林琟音不同寻常的好胜心以及为了自己不惜伤害别人的恶意。
好胜心从来不是问题,但林琟音是极端自私、损人利己的恶人。
林元瑾只是蹙眉,静静地看着她。
好似在俯首看着一只苔藓泥地里不断挣扎的蛆虫,已经可以轻易弄死,但多少觉得恶心。
她早就想杀了林琟音了,只是一直没寻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一直不知道要如何让林琟音痛苦。
林琟音杀了人也绝对不会悔过,若轻轻松松地死去了反而像在宽恕她。
所以林元瑾纵容张嬷嬷去从林府旁边传了些闲言碎语,让林琟音视若生命的名声毁于一旦。
只是林元瑾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子:“太子在你昏倒的时候来过,但他已经走了。”
“走了?”林琟音一怔,眼里亮起,急忙地质问,“他来看过我了,他去哪儿了?你说啊!”
“他觉得你没用,名声狼藉不说,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让本宫自行处置你。”林元瑾刻意地叹了口气,手贴着脸颊,耐心地望着她,“这让本宫可如何是好。”
林琟音却如应激,沾着灰尘与血迹的手在床上抓,匍匐着想朝林元瑾扑过去,却如何都使不上力,在痛呼中狼狈地滚下了床,趴在了林元瑾的脚边。
她抬起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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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去抓林元瑾的裙子,却被大叫着的蒜苗扑棱着翅膀,恼火地啄了下手。
这一下就咬出了个鲜红的小窟窿,痛得林琟音尖叫着捂住了手,血汩汩地流出来落冰冷的石地上。
“我不信,我不信……”
“太子殿下不会不管我的,你在骗我!”
林琟音涕泗横流,不堪受辱般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摔一踉跄地朝院外走去,落了一路的血滴。
“殿下?”张嬷嬷看着林元瑾站起身来,轻声问。
“可不能让她再冲撞了太子殿下。”林元瑾不慌不忙地走出院子,抬眼就看到东边的方向惊起了一小群雀鸟,慢慢地跟在莽莽撞撞的林琟音身后,仿佛勾魂的使者。
林元瑾步伐不快,恰好和前面的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突然,旁边一个侍卫面不改色地走过来拦在她面前,低声说:“殿下止步。”
“前面情况有异,您注意安全。”
少年刻意压低了声音,喑哑的声音听起来略显嘶哑。
他面容与身形截然不同,却透着股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可靠感。
说罢,侍卫就连忙离开了,朝太子的方向走去。
林元瑾眸光一转,看着他的背影心境稍定,示意身后的人安静,止步停在原地,只远远地望着林琟音冲向了太子的方向。
太子尚未走远,恰在回院的路上耽搁了些功夫。
树荫下他正与管事说着话,突然听到了背后刺耳的尖叫声,一回头,就看到刚刚还躺在床上的林琟音如今和疯婆子一样,蓬头垢面地朝他快步奔过来。
太子眉头一皱,嫌晦气后退了一步:“拦住她。”
巡逻的侍卫尚有些距离,只在一侧树上栖着的暗卫听命落下一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林琟音。
却没想到,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暗卫从太子身侧离开的瞬间,一个刺客借这个豁口破开了防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太子,手中的毒刃如天女散花般袭去。
距离太子最近的暗卫遽然以身为盾,闷哼一声挡住了全部暗器,奈何见了血的暗器沾着剧毒,浑身上下很快就麻痹发软,难以招架刺客的攻击,倒在旁边。
“刺客?!有刺客!护卫太子殿下!”
刚刚的暗卫显然没想到因为他的挪位直接给了刺客一击必杀的机会,当即甩开呆傻在原地的林琟音,拿着利器挡回了太子身侧:“殿下小心!”
仿佛所有恰好都撞到了一起。
几乎没人想到太子府中会有刺客藏匿,许多暗卫还被太子派出去寻药了,此时此刻在太子身侧的护卫反倒不多。
一把刀直直插到太子的腿间,轻而易举地划开在他衣裳上破开一个大口。
太子慌乱地跌坐在地,如被吓破胆,风度全失,再没有刚刚的高高在上:“来,来人!”
暗卫与刺客缠斗在一起,但刺客已经杀红了眼,不惜自己身上破开血口也要见缝插针地去杀太子。
“杀了他,杀了太子!”刺客胸口被暗卫刺穿的同时也斩断了暗卫的脖颈,嘴里的血染红了牙齿,狰狞如野兽,咬牙切齿地瞪着胆丧魂惊的太子。
刺客在疯狂中早已分不清眼前这个窝囊的人和记忆中的“太子”似乎截然不同,只有一腔怒恨。
“杀不了皇帝也要杀了太子!”
太子哆嗦着腿,手陷在泥地里不断往后扒,艰难地挪动着被吓软的身躯,拚命往后逃。
可前有狼后有虎,他刚转身就看到劈头盖脸一刀,眼开就要刺向他的胸膛。
太子慌不择路,恰好看到林琟音同样吓懵了跌倒在地,迅速抓住了她的后领,过度的紧张和惊惧让他的耳朵听不到任何惨叫,就将她当做盾牌挡在了自己身前。
“噗呲。”
刺客手中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刺穿了林琟音的身躯。
林琟音瞳孔震颤,张大了的嘴里涎和血一起流出来,难以置信地想回头看看太子的脸,却因为被挡成了人肉盾牌动弹不得。
身体似乎比血肉里的刀还要冰冷,剧烈的痛楚与灭顶般的绝望充斥在了她的身体里。
刺穿她的不光是刺客的武器。
还有毫不犹豫地将她拿来挡刀的太子。
刺客一击不行,下一刹就被反攻过来的暗卫打倒在地,折断了手脚,倒在地上还用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太子,好像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巡逻的侍卫终于赶来,联并暗卫一同将剩下的五名刺客全部制服在地。
可惜没能等他们束缚住人,刺客就齐齐咬毒自尽了。
太子惊魂未定,如失了三魂七魄一般怔怔地坐在地上,将已经渐渐没了气息但眼睛睁得圆大、似乎死不瞑目的林琟音扔垃圾一样丢在了一旁。
他没死。
他还活着。
分明危机已经解除,可太子似陷在了方才近在咫尺、仿佛已经劈开了他头骨的刀刃之下,浑身冰冷,忍不住的惊惧侵蚀着他的血肉。
若有一个不慎,他就已经死了!
要是平时,太子必然已经开始悉数定罪,可他现下浑浑噩噩的,时不时身体还抽搐般颤抖一下,像是短暂地失去了自控意识。
“太子殿下?”旁边的护卫反覆重复了好几次。
太子好像完全听不到,只是哆哆嗦嗦地坐在原地,仿佛想找个阴暗的角落躲藏起来。
瞧见从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林元瑾,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和暗卫当即跪下行礼:“参见太子妃。”
林元瑾停在了太子的身后,如同没想到这里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事,状似迷惘地抬了抬手:“免礼。”
太子受了惊吓,林元瑾也神魂不定,只是远没有他那么惊恐。
哪怕知晓刺客探入府中,能感受到崔夷玉在暗处守着她,可当亲眼看到刺客们来势汹汹的姿态,林元瑾仍不免想到了前些日子她与崔夷玉一起受过的苦。
似乎身上的病症在愈合,心中的酸苦还在隐隐作痛。
崔夷玉现在身躯已然还有许多还是刺客留下的伤口。
林元瑾按捺着跳动如擂鼓的心脏,看到满地的血与兵器,背后隐隐有冷汗,缓步走到太子身侧。
“殿下?殿下?”林元瑾连唤了两声,见太子没动静,无奈地叹了口气,贴心地看向侍卫,担忧地说,“太子殿下受惊,你们将他送回去休息吧,召太医来为他诊脉。”
接着林元瑾如同惊讶地看向毫无动静的林琟音,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最终哀叹了一口气。
她额侧微微的汗浸湿了鬓发,显然也是受了惊吓,但强撑着在与他们说话,声音稍有不稳,意思却十分清晰。
“兹事体大不可不罚,但刺客乃秋狩遗留之难,并非初犯,本宫也不会难为你们。”
林元瑾声音轻柔而体贴,说出来的话也解了众人的燃眉之急,他们知晓太子妃向来心善,此话便是饶了他们失职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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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便好。”林元瑾的手摸着蒜苗的脑袋,声音低落却从容不迫,如同府里的主心骨。
众人当即感激地谢罪告辞,转身就带着迷糊不清的太子回屋。
若不是崔夷玉在,林元瑾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利用刺客来伤害太子。
此计虽险,但效果却甚好。
她不是相信刺客,她是相信崔夷玉。
看着周围一片狼藉,林元瑾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林元瑾蹲下来,看着林琟音狰狞到鼓起的眼珠,颇有股讥讽的感觉。
自林元瑾被皇帝赐婚开始,林琟音就一直嫉妒她,想通过太子爬到她头上,如今却被自己一直向往追求的人毫不留情地丢掉。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殿下,尸首要送回林府吗?”张嬷嬷垂首,关切地看着林元瑾问。
她见过诸多生死和刺杀,又知晓林元瑾在秋狩受过一次苦,哪怕今日林元瑾躲得远免了波及,也难免怕她回想起来。
至于林琟音今日一死,不过也只是省了张嬷嬷一桩事而已。
她受皇帝之命,本就没打算留人。
“不必,烧了吧。”
林元瑾轻声说,眼眸漆黑,不知是惊意未散,还是终于了结了一桩因果,心脏异样地跳动着。
“骨灰留着。”
等来日,她要拿着林琟音的骨灰,去山上祭奠她被害死的婢女和嬷嬷。
第62章借种
净清苑里。
房门紧缩,窗户紧闭,屋里昏黑一片,半点光透不进来。
太子头发凌乱,神色惶然地缩在床角,听不得半点风吹草动,不管是谁来都不加以理睬。
日前眼前的刀光剑影还在眼前不断来回闪现,哪怕刀并没有劈开他的头颅,在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噩梦之中他也被一次又一次地劈成两半。
皮肉被剖开,骨骼被斩断,他如刀俎下的鱼肉,没有半分挣扎之力。
过往的危险都是由替身给他挡下了。
如今刺客竟正大光明地潜入京中,冲入太子府中刺杀他,险些将他斩于刀下,他才真正地直面了死亡的鲜血淋漓。
只是这一下,就吓得他肝胆欲裂。
可太子遇刺事大,他受惊失常,整日闭门不出的事却不能传出去。
取而代之的便是崔夷玉。
太子遇刺的翌日。
崔夷玉便与林元瑾一同进了宫觐见帝后。
林元瑾常在府中,少有与太子一同进宫,在宣阳宫中四人难得一同吃了顿家宴。
“刺客当真猖狂,从狩场逃脱之后竟入了京!”皇帝重重地将酒杯按在桌上,发出一响,横眉怒目,“还潜入太子府行刺!”
“幸亏府中有护卫守着,太子体魄强健也未曾受伤。”
皇帝过于震怒,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身侧的皇后神魂不定,脸上的笑容都透着几丝勉强。
是啊,崔夷玉是没受伤。
如今皇帝和太子妃都在场,万分不便,可皇后想听的是她的亲儿子的消息,太子究竟受伤没有,如今状况如何。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林元瑾应道,垂着眸叹了口气,“只是儿臣的长姊确是不幸遭了刺客毒手,命丧黄泉了。”
皇后拿着杯子的手一颤,惊愕地看向太子妃:“什么?”
林琟音死了?那她四个月大的皇孙呢?!
皇后转眸,迫切地盯向崔夷玉,心急如焚,却没办法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到分毫她想得到的太子的讯息。
皇帝倒是不以为然,听到林琟音死了的消息只是平淡地挑了挑眉:“那就当她是替太子挡灾了罢。”
反正他也没想让这人活下来。
这顿饭吃的味如嚼蜡。
皇帝吃完便去了书房,示意崔夷玉在与皇后叙完话后去寻他。
皇后则习惯性地让林元瑾先去花园走走,屏退走旁人,留下了崔夷玉。
“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焦急地问,匆忙之下手边的瓷杯都摔到地上碎了个彻底。
“玠儿受伤了吗?他如今在何处?他身子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抛出,却没能动摇崔夷玉面上如假面般的平静。
皇后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如此恨崔氏对于暗卫的教诲,让她看不到分毫的讯息,甚至连他是不是可疑都不知道。
“太子无生死之忧,身上也无大伤,可受刺杀之后惶恐不安,如今闭门不出,谁也不理睬。”崔夷玉照实说。
崔夷玉当时混在侍卫里,就近护着太子,并没有真的让一刀落入太子的死穴。
太子若是真的当众死伤,他也不好掩饰,除非皇后要残酷地让所有人封口,但这显然更为突兀。
崔夷玉清晰地记得太子那夜枉顾林元瑾的意愿,想在床上强迫甚至杀害她,那日他想让太子死亡的欲望到了极限。
如今被吓到闭门不出,倒也不赖。
毕竟一步退,便是步步退。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呢喃着,跌坐在椅子上,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颗。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巨大的难关。
“林琟音死了,那太子那…病症如何呢?”皇后的声音有些磕绊。
她身为崔氏女华贵了一生,斗过无数人,偏偏没想到在儿子成亲之时遭到了这般打击,以至于眼露迷惘,身心俱疲,连最基本的雅致都难以维持住。
崔夷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药石罔医。
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如同一瞬之间老了十来岁,缓慢地用手撑着额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太子,如何当得了皇帝。
太子当不上皇帝,她又如何能当太后呢?
她身为崔氏女的荣光日后又怎么维护?
皇后知晓这一切都与眼前的替身无关,可她真的自秋狩回来以来,多想杀了这替身啊。
可事已至此,太子整日惶惶不可终日,连来见她一面的能力都没有。
要是没了这应急的替身,皇帝也会心生怀疑,届时他们犯下的就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
可这孩子她能从哪里弄呢?
皇后联想到崔家,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阴沉下来:“辛夷知道太子的病症吗?”
崔夷玉顿了顿:“许是知晓,但不敢外传,她本想回门,但太子闭门不出,她只得给崔氏递信,恐怕是想托家里亲族给太子寻医,以治疗此症。”
信被暗卫截了,但太子迟迟不回应,他们不敢擅作主张,最终还是让信寄出去了。
“信已经到了?!”
崔夷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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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京城,都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皇后头一痛,气差点喘不上来。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让妨碍到她的人都毁于一旦,可她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去谋划。
若是崔辛夷还没寄这信,皇后定然就让人把她困在太子府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透露不出半个字,偏偏信都已经寄过去了,眼下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知道太子阳虚之症的人越多,皇后的处境就越是艰难。
她如今已经放弃了想要个太子亲子的心,但如果去崔氏抱养一个孩子,继养的自然比不上亲生的,知晓此事的人越多,那她这个太后的位置就坐得越不稳!
不行,绝对不能从崔家抱养!
皇后沉着眼,来回思索,半晌没出声。
崔夷玉一声不吭,似乎只是安静地等着皇后的命令。
殿内气氛沉闷到了死寂的地步,似乎要将其中的人生生逼疯。
可是再熬下去,皇帝就要派人来唤人了。
“太子没有阳虚之症。”皇后蓦然挺直脊背,眼里焕出阴鸷而笃定的神色,俯视着下方的崔夷玉,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镇定,“太子不过是秋狩归来,重伤未愈,才造成了辛夷的误会。”
“此事不必和族里澄清,等太子的孩子生下来,谣言便不攻自破。”
崔夷玉掀起眸,从刚刚还颓然如山倒的皇后脸上,看到了明晰的野心与疯狂。
这一瞬,皇后真正地放弃了从太子身上想办法。
既然这么多太医和大夫都治不好,那就不治了,随他去吧,活着就行了。
皇后要的是崔氏无上的荣光,是她未来名副其实的太后尊位。
“太子生不出来,那就你来生。”皇后用诡异的神色盯着他,像是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语速也越来越快。
“你自小便与太子长得相似,身子骨又健壮,体内虽有崔氏积药,但这不打紧,本宫这里有解药,养养就是。”
“属下卑贱之——”崔夷玉眉头一蹙,无言地垂下眼。
他实在没想到金尊玉贵的皇后想出的法子,竟然是从他这个替身暗卫的身上…借种。
崔夷玉掩去眼底的厌弃,只当又多出了一件要处理的麻烦差事。
“不要忤逆本宫!”皇后蓦然大声命令道,情绪有些焦躁,似是近些日子被刺激得狠了,“说你来就是你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世间相像之人本就难寻,若是差得大了那就不像是太子的孩子了,之后反而后引起旁人对她的质疑。
“来人!”皇后快步走下上座,提高声音,让门外不远处候着的人,“将太子妃唤进来。”
崔夷玉挺直如松的脊背一滞,困惑地转过头,看着皇后从容不迫地走回去,好似重新回到了知晓太子病症之前的姿态,连步伐都透着风姿。
“本宫不管你对太子妃究竟是何心意,也不想听你的狡辩。”皇后凉薄地说,看着崔夷玉像是看著称斤两的物件,“左不过她也不知道太子和替身,本宫就当成全了你一回。”
先把皇太孙给她生下来再说。
“太子…妃…?”崔夷玉难得的眼里流露出了明显的困惑,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好似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
他以为皇后会让崔辛夷来生这个皇太孙。
可,太子妃?
为什么,太子妃不是林家人吗?皇后怎么会顺皇帝的意,让他钦定的太子妃来生这个孩子?
殿外传来通传声。
少女缓慢且轻巧的步伐声从门处响起,隐约还有蒜苗扑腾翅膀的声音。
崔夷玉看到林元瑾安静地走过来,看到他时眼眸微微弯起,眉眼间透着笑意,接着对皇后行了个礼。
“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瞥见了她肩膀上那只大名鼎鼎的贡品鹦鹉,心中不免嗤笑,想到这回竟也算是半遂了皇帝的意,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如今我们既是一家人,便不拘着这些礼了。”皇后抬了抬手示意林元瑾起来,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无比耐心地看着她,“如今唤你来,是有件事想与你说道。”
林元瑾疑惑地抬头,就看到崔夷玉坐在一侧,垂眸不语,眉间似有疑惑,但耳廓微微泛红,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皇后的姿态与往日不同,对她的温柔都格外诡异。
林元瑾眸光一闪,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揣测,表面却不显,只乖巧地笑道:“儿臣愚钝,请母后指教。”
皇后凝视着林元瑾,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是表面敷衍,而是真情实意地说出了她的意思。
“我要你为我崔氏,为太子诞下一位皇太孙。”
第63章处置
“我要你为我崔氏,为太子诞下一位皇太孙。”
林元瑾缓缓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料到皇后会这样说。
为崔氏?为太子?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与太子妃孕育皇太孙是天经地义之时,皇帝早便提了好几次,皇后虽更属意于崔辛夷,但也从不会说不允太子妃生子。
那她今日特地将她和崔夷玉唤到这里,如此郑重的嘱托,是试探她是不是知道了替身之事?
“母后今日怎么了。”林元瑾心中紧张,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疑惑地问,“早些时父皇还说我与殿下身子未愈,可以再缓缓,今日怎么催上了?”
她语气亲昵,仿佛家中闲谈,并没有太过较真。
真是死了一个林琟音,吓倒了太子,如今还有个皇后在眼前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林元瑾不介意与崔夷玉做夫妻,可她最厌烦被人按着头不得不做,好似他们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等不用了就能弄坏再丢了。
“近日又有些荒诞的流言,说太子病症体虚。”皇后轻叹一声,“子嗣乃重中之重,本宫也不过今日特地提一嘴,等你们身子好些了莫要忘了。”
皇后语气缓和,但意思没变,似乎无比在意皇太孙一事。
但这也是林元瑾疑惑的地方。
直到皇后让崔夷玉去御书房,莫要让皇帝等,再让她身边的宋姑姑将林元瑾和崔夷玉一同从宣阳宫里送出来的时候,林元瑾还在想这件事。
皇后提出的要求十分无礼。
但这依然让两人之间充斥着诡异的沉默。
似乎生子这个事情距离他们太过遥远,骤然打乱了两个尚在绳索上踉跄扶持着走的人的方向。
他们尚且连坐在同一张床上亲吻都生疏又拘谨,生怕被人发现,现在皇后竟然想逼迫他们直接一步到位到孩子。
太荒唐了。
荒唐到林元瑾连去想这件事的疑点都有些思维迟钝。
林元瑾瞥了眼周围,默契地让身后跟着的宫女和太监离远了些,见周围无隐蔽之处,才看向崔夷玉,按捺下心中的局促,状似从容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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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皇后今日之语是何用意?”
“太子无能,皇后便出了让你同我来生的心思。”崔夷玉看见林元瑾耳垂上的红晕,也低声说。
两个人都没沾过这些事的人开始按捺下心底的不适应,开始装作毫不在意地公事公办地商量起来。
可问题就是这个。
“为什么是你和我?”林元瑾咳嗽了下正过神。
她和之前的崔夷玉有同样的疑问。
皇后如果想要子嗣,不应该是要崔家的孩子吗?古代世家最讲究世家正统,为什么会让她一个林家人和崔夷玉这个暗卫来生?
崔夷玉面对林元瑾的疑惑,摇了摇头,平淡地说,“我有意识起便在崔氏暗邸,暗邸中尽是些无亲缘的孤儿。”
很遗憾,崔氏暗邸的管制严苛至极,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林元瑾若有所思。
如果皇后认定她不知道崔夷玉是替身,那崔辛夷也不知道他是替身。
既然在皇后眼里,她这个林家出身的太子妃的身份比不上崔辛夷,为什么是她来生?
林元瑾是胎穿的,能保证自己绝对是林家人。
皇后如果想要个孩子,退一万步,既然都不在意周家的皇室血脉了,那为了延续她的崔氏血脉,不也应该让崔夷玉这个替身和崔辛夷生吗??
林元瑾突然想到,记得在秋狩之时,崔夷玉曾说过他是因为模样与太子极为相似而被选中做了太子替身,后来又经过了药毒的洗礼,最终才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这个相似,究竟相似到了何种地步?
林元瑾猜不到。
“或许,皇后不过是想要个名义上的太子子嗣。”林元瑾想了想,没琢磨明白就提出了另一个可能,“反正也不是她生。”
“有可能。”崔夷玉垂着眸,眼里沉了些思索,点了点头。
他知道皇后的手段,若只为制止流言,等孩子生出来,到时候他们没用了,对于无亲无故的林家人和暗卫,皇后照样会除掉他们。
哪怕再退一万步,崔夷玉的身份真的有疑点,那对于皇后而言也是可以随意糟践的身份。
毕竟如今在她眼里,连太子都比不上她的皇后、乃至太后荣光重要。
两人站在一同,仿佛少年夫妻亲密地叙话。
等崔夷玉拜别了林元瑾,独自走向皇帝书房之时,林元瑾仍未想清楚此事。
皇后想出的让太子妃和暗卫借种之法,堪称惊世骇俗,但皇后再夸张,终究也不会想到像皇帝那样直接派个嬷嬷到房门口守着,亲自督查。
不过林元瑾也不着急。
若是生下孩子就是他们的死期,那就先不生。
毕竟光是呼吸在同一片空气两个人也不会怀孕。
“殿下与我说还要写时辰,让我们先回府。”
“是。”张嬷嬷称是。
等林元瑾与张嬷嬷一同回府,已过了些时辰。
林元瑾被桑荷扶着下马,还在想着宫中的疑事,刚进太子府中,走了几步,步子却突然顿住了。
林元瑾看着门前和石子道上巡逻的侍卫,蓦然蹙起了眉,有些困惑地开口:“这些侍卫……”
她虽然没有细到记住每个侍卫的脸,但也分眼不眼熟,面前的这些人分明和之前府中的人一个都对不上。
“之前那些侍卫呢?是受了罚在养伤吗?”林元瑾唤来李管事,问道,“下手可重?伤药可有?”
“这……”李管事迟疑了下,哂笑着拱手开口,“您有所不知,那些人护卫部当,竟让数个刺客混进了府中,死罪难免,皇后娘娘已经下了命令,都处置干净了。”
林元瑾猛地滞住,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些朝她恭敬行礼的陌生侍卫,脊背一片冰凉。
“处置?”她仿佛魂魄出窍般,缓慢地开口,“本宫不是说,死罪可免吗?”
向来温柔和善的人骤然冷下神色,透出股不容置喙的气质,仿佛柔软的人露出了其下的尖刺,连质问寒凉如冰针。
“同样是刺客,秋狩之时的武官和侍卫都还好好活着呢,如今府中的护卫倒是命中该绝了?”
李管事忙不迭跪下,没想到林元瑾会突然发难,多少有些汗流浃背:“太子妃恕罪,皇后娘娘金口玉令,老奴不敢不从啊!”
“……”
林元瑾扶着额头,强烈的眩晕感浮上来。
皇后之命,不敢不从。
昨日还在眼前活生生地朝她谢恩的人,今日就化作了皇后手下毫不在意的白骨。
太快了。
快到她不过进了个宫,皇后的手就伸过来,轻松地处置了太子府里的人。
“太子妃?”张嬷嬷担忧地看着林元瑾,“回去喝完茶休息吧。”
她向来知道林元瑾是什么性格,眼前骤然换了一大批人,血淋淋的事情无疑冲撞了她。
“本宫知晓了。”林元瑾几个呼吸之后,迅速努力地调整过来,扶着桑荷的手站稳身子,沉下眼,脸上的笑意都透着些寒意。
她是从崔夷玉口中知晓刺客打探府中一事,也想得太少了,没有想过这件事不光会害到太子,还牵扯到了许多无辜之人。
皇后心狠,此事同她也有关联。
今时不同以往。
林元瑾再不会像刚进府时那样,心中不在乎,所以谁都可以插手府中的事情了。
……
御书房里。
皇帝坐在椅子前,难得没反覆翻看折子,只看向一侧的崔夷玉,平静中透着些阴沉。
“你准备如何处置刺客一事?”
天家之怒,常不形于色。
“探入府中的刺客都已咬毒自尽。”崔夷玉开口,“从狩场逃脱的刺客半数死于悬崖之下,另外半数逃离,可昨日来刺杀儿臣的不过五人。”
若将狩场那些刺客当总数的话,如今还有十余人逃脱在外。
他们为刺杀皇帝而来,分出几人刺杀太子大抵是为了复仇,放任不管必然不行。
崔夷玉心脏平稳地跳动,如同提醒着他为了今日,也为了林元瑾的未来而做出的一个又一个抉择。
他知晓太子的性格,所以不惜诱导刺客入府,重伤也好受惊也好,都是他认可的后果。
只要太子不再出现在人前,就只会是崔夷玉来觐见帝后。
哪怕他的容貌和身躯已经和现下长期饮药、阳虚体衰的太子逐渐有了区别,可只要太子缩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不管是皇帝眼中,还是其他人眼中。
皇帝认可的太子是他。
那他的模样,就是太子的模样。
崔夷玉抬起眸,望向皇帝,神色清明,如同分毫未被这一场刺杀扰乱心智:“儿臣愿以身做饵,引出刺客再悉数诛杀。”
皇帝凝视着眼前的太子,半晌竟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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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年轻的时候也同你这般意气风发,胆大妄为。”
“先不谈你想怎么做这诱饵,刺客在你身上栽了两次,难道还会想栽第三次吗?”皇帝笑着反问。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有何不可?”崔夷玉问,“您可设一计,降罪于儿臣,再将儿臣拘禁起来,表面撤去护卫实则就地埋伏,刺客见儿臣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不会不来。”
崔夷玉只能这么说。
毕竟是个人就不能想着让皇帝当诱饵,天子高坐于朝堂,宫中护卫无数,潜入宫中与潜入秋狩场可是天壤之别。
况且崔夷玉的目的实则不是诱出刺客,他只需要皇帝表面降罪于他就行。
太子有罪,便是树倒猢狲散。
“你真是敢想!”皇帝佯装震怒,“这些日子还夸你善辨人心,如今倒是又不顾你这太子名声了!”
太子日后是要当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记录在册的。
哪怕是计谋,若是皇帝真的降罪,往后若是出事,舆论上太子必然受桎梏。
“是儿臣莽撞。”崔夷玉垂下眼,“儿臣再想想。”
“不,你不必想了。”皇帝手一挥,心中已有了成算。
有的事皇帝能想,算上侍奉的李公公书房里也只有寥寥几人,作为人子太子也不好提。
“朕有一计,可削崔氏名望。”
既然不降罪于太子,那就降罪于太子母家。
皇子登基前与其母家算得上荣辱一体,母家若是倒了,皇子的势力便也没了。
既可诱刺客出来,刺客若不出,此计也可削崔氏党羽。
一举两得。
崔夷玉对上皇帝意味深长的视线,瞬间意会到了他的意思。
削世家,集君权。
崔氏受掣肘之击,那时皇后自顾不暇,定也无神管太子府的事。
到那时,府中的人被撤去换上皇帝的人,就容不得缩在府中角落,为众人所弃的周玠了。
崔夷玉垂下眼睫,漆黑的眼瞳氤氲着异色,如今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从容的笃定。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
“父皇圣明。”
第64章可以
是夜,繁星缀空。
崔夷玉今日在宫中待得比往日久得多,紧赶慢赶乘着暮色才出了宫门,若非他执意回府,只怕皇帝必然将他留在东宫休憩一晚了。
往日里从皇帝口中听得再熟悉不过的打趣话,今日再听,都格外不同寻常。
崔夷玉本是想回来便去寻林元瑾,可最终还是在屋子里耽搁了时辰。
前些日子里连见面都觉得奢望,一刻钟恨不能掰成十刻钟来用,处处顾忌,连说话都要小心被风听到。
如今太子藏匿起来,皇后又直命他与太子妃共寝。
分明是这段时日的筹谋策划,可崔夷玉在归府之时,望着通向林元瑾房里的路,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从今日起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寻林元瑾了。
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不需要再小心谨慎,明面上他们就是恩爱的太子夫妻。
崔夷玉的心如坠滚锅,烫得他不知所措起来。
就像人在辛辛苦苦为了一个方向而努力,但当果实真正落到了手中的时候,反而会升起强烈的不真实感,甚至去反覆证实这是不是真的,他配不配拥有。
崔夷玉驱去了侍从,趁着夜色独自走到了太子妃的屋前,没让人去传唤,迳直走了进去。
屋里异常的安静。
许是因为今日是兽奴清理羽粉的日子,向来吵闹的蒜苗已经回屋休息了。
林元瑾不在屋子里。
崔夷玉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空着的碗,用指尖抹了下碗边的茶色水渍,嗅了嗅,迟疑了下,才想起这是府中太医常开的安神汤的味。
崔夷玉思索着,刚将碗放下,过于敏锐的耳力让他隔着门,骤然听到了一道异样的坠水声。
他猛地一停,脑子里刹那间回想起无数溺水案,没多想,当即提步冲向了隔壁浴房,唤道:“太子妃?!”
浴房里窗户紧闭,锁住温热的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花露响,紧接着的屏风后传来的扑水声。
屏风后一个虚晃的人影侧过身,疑惑地“嗯?”了声。
崔夷玉当即背过身,声音满是不自在:“你没事?”
林元瑾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是刚刚她猛地蹿到水里闭气的动静惊到了隔壁的崔夷玉。
“我没事。”林元瑾转身,手臂扒在木桶边上,看着屏风后少年僵硬的背影,好像恨不得找块缝隙钻进去,
无数水滴落下的声音如同有热气从崔夷玉耳畔拂过,让他自顾自地后悔起来,按捺着心中不自控的躁动,低声说着“我先回屋”。
可崔夷玉刚提起步,就被林元瑾唤住了。
“停下。”林元瑾看着他和木偶般又落下了足,半点不敢回头,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不可。”崔夷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
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他眼下其实…各种意义上,都没有立场和理由拒绝林元瑾。
这无疑更让人头皮发麻。
“为什么不可以?”林元瑾似乎单纯地反问。
确实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们拥抱过,亲吻过,甚至互通心意,为了同一个目标反覆思量,只是迟迟没有到最后一步。
为什么不可以?当初的理由是,崔夷玉自认卑贱暗卫,不可触碰太子妃分毫,污了她的清白和未来。
可如今连皇后都命令他们同房。
他们平日里最过火的也不过是亲吻,吻得久一点便面红耳赤,气喘不止,连视线都不敢多缠,要偏过头避开目光的交汇才能缓过神。
每次都浅尝辄止,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想着再进一步。
是不是太早了?会不会太快了?
崔夷玉缓步走过屏风,就看到了林元瑾手臂攀在水桶边,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飘在水面,偶有花瓣落在她的身上。
林元瑾面颊泛红,似是已经洗了有好一会儿了,还有水滴顺着脸颊滑落,掉在锁骨间。
尽管两个人都没想因为皇后的命令往下走,但不代表他们完全不能走这一步。
已经没有外力拦着他们了。
“你身子弱,莫要着凉了。”崔夷玉从脖颈到下颌红了个遍,可这回没有避开林元瑾的视线,只认真地看着她说。
林元瑾“嗯”了一声,自然地朝崔夷玉伸出手,崔夷玉顺意将挂在架子上的软布和衣物递给了她,转身快步出了屏风。
等林元瑾穿好衣物走回房,就见崔夷玉已经关好了窗,坐在桌前等着她,将空着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怎么了?”崔夷玉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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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嬷关心我,怕我睡不着做噩梦,非要我喝一碗安神汤。”林元瑾将热炉放到崔夷玉的腿上,接着将头发和软巾一起塞到他手上,感受到他轻轻地捧着她的头发擦拭,才继续说,“我今日回府,看到府中的护卫都换了。”
擦拭着她头发的手一停。
林元瑾听到少年声音留着些生涩,低声说道:“抱歉。”
“是我考虑不周。”
与单纯高高在上、草芥人命的皇后不同,崔夷玉延续了他作为暗卫亦或是杀手时的思维习惯,设计太子之时便只想着他需要处理的人。
毕竟他作为杀人工具的时候,也从来没人要他去处理被害者身边的扈从。
可如今已经不同了。
林元瑾垂着眼:“我也想得少了,只知道当众宽恕他们,未曾想到皇后会插手此事,而我的命令敌不过皇后之命。”
当初秋狩,遇刺的是替身,皇后便不理不睬,如今在太子府中遇刺的是她的亲子,连带着涉及此事的所有失察之人在她眼里都是死罪。
若非留着崔夷玉这个替身有用,只怕皇后也想杀了他。
“此事有我之过,我已经派人去补贴了他们家中人。”林元瑾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处理此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洗漱。
张嬷嬷见她又是补钱又是派人,实在怕她忧思,才连哄带骗地让她喝了碗味道古怪的安神汤。
“我是太子妃,可这阖府上下我却做不了主。”
“慢慢来,你做得了主。”崔夷玉的手指掠过她半湿润的发丝,捧住她的脸颊,垂眼对上她的双眸,语气中透着平静的笃然,“皇后以权压人,而你多得人心。”
张嬷嬷常伴圣驾,历经世事,如今不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处处替林元瑾着想吗。
别人做不到的事,林元瑾可以做到。
“我在学着如何做太子,你也在学会如何做太子妃。”崔夷玉低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比起囿于囹圄之间不得解脱,两个人眼下都在想法设法地努力,且都已经有了成效。
只要不是停在原地任人摆布便好。
当初皇后还会因崔夷玉替太子入宫辨认不出而吓得花容失色,如今在太子绝嗣之后,也不得不一退再退。
“皇后命我与你同房,为孕子嗣,今日将崔氏给暗卫下的解药给了我。”
林元瑾蓦然抬头,扯到了头发“嘶”了声,就感觉到他慌忙地按住了她的头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穴位上,给她揉着脑袋。
“那你日后也不用担心了?”她声音有些雀跃。
“她给得不多,但既然有药就有办法。”崔夷玉平淡地说,似乎并不当回事,只是说出来让林元瑾宽宽心。
“今日我与陛下商谈,商量了一事。”崔夷玉简单地将白日的话转述给了林元瑾。
这些密谋的计策原本就该只两人知晓,可他与林元瑾是同一条船上不分你我的人。
林元瑾听罢,心中有了定数,感觉到头发差不多干了,也伸手抓住崔夷玉的手腕站起身来,坐到床边,兴致勃勃地拍了拍床。
崔夷玉竟有种诡异的感觉,好似在两个人中拘谨的那个人是他,不禁摇了摇头,坐到了床上,手放到领口开始宽衣。
林元瑾拢到被子里,听到了衣物摩拭的窸窣声,探出头来,透过烛光隐约能看到他衣物下劲瘦的身躯。
宽松的袖口顺着他的小臂滑下,恰好能看到他腕骨边尚未愈合的狭长疤痕。
林元瑾又有些低落。
等崔夷玉整理好衣物,转过身就看到林元瑾“唰”地拉开被子,亮着眼睛等他进来,原本还有些拘谨的心思反而烟消云散。
崔夷玉怕林元瑾受寒,侧身躺进了被子里。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好像他们不是暗卫与太子妃,而是正经拜过堂成亲的夫妻。
林元瑾在被子下的手贴住了崔夷玉的手,温热的手指紧紧相扣,能清晰感觉到他手心练武留下的茧。
皇后说出的借种之事还提醒了林元瑾一点。
“你有想过以后吗?”林元瑾轻轻地开口,“如果阻碍我们的人都死了,你还是太子,而我是太子妃。”
说个有些残酷的事,如今的林元瑾无比地信任崔夷玉,若不是因为崔夷玉在乎她想救她,她早就想眼睛一闭赶紧毁灭了。
可之后呢?林元瑾自己都不敢确定,她觉得自己不会变,却没办法保证…之后是不是物是人非。
从暗卫到太子,这一步跨得太大太远。
如果崔夷玉作为太子登基了呢?无论事实如何,表面上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林元瑾。”崔夷玉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而保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抱,贴着她的耳廓轻声说,“我不是为了富贵权势而要当太子的。”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想让林元瑾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能过得好一些,幸福一些,不必再受其他人的摆布和桎梏。
崔夷玉向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林元瑾是他坚持下来的唯一意义。
第65章不适
思绪在夜晚总是容易漫无边际。
林元瑾在与崔夷玉叙话时,脑子里还想着无数物是人非的例子,差点悲从心中起,但当崔夷玉捧着她的脸颊细细亲吻的时候,她又觉得她连死都不怕,现在人活着就是该及时行乐。
“重点在于你想如何。”崔夷玉捋着她的发丝,骨节分明的手指沾着桂花油的浅香,平淡地说。
哪怕林元瑾现在想离开京城,崔夷玉也会试着去想想办法的。
可林元瑾现在已经不想了。
在悬崖下命垂一线之时,她的思考方式受到了病痛和情绪的趋势,说了很多现在看来都有些荒唐的话。
林元瑾若真是个世家贵女,说出那些话便是她不谙世事,可她知道在古代贫瘠的生产条件下,朝廷征税,地主奴役,平民百姓是真的吃不饱饭的。
林元瑾在现代因家人苛待而吃不饱饭,可以靠学习和奖学金乃至助学贷款来弥补,可在古代因贫穷吃不饱饭那就是叫天天不灵了。
唯一能正大光明地向上爬的渠道也被崔夷玉这张脸给堵死了。
“我想?”林元瑾困倦地眨了下眼,脑子里滑过了好多事。
她有很多单纯到好笑的愿望。
想很俗的像今日一般同床共枕,在相拥中安心地睡去,等翌日清晨睁开眼就能看到对方的脸。
她想两人衣食无忧,长长久久,再无分离。
她想等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能被崔夷玉专注地牵着手约定来生。
或许想得太远了。
林元瑾不想做恋人离世之后孑然一身处理后事的人。
想到这里,林元瑾突然拉住了崔夷玉的手腕,迅速说:“我不要葬入皇陵,后世的盗墓贼为赚钱连墓主的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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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偷,把骸骨随处丢。”
崔夷玉一顿,实在没想到林元瑾会有这种担忧。
至于她说的后世大抵是很远的以后了,但古时也有君主和武将借陵之财来打仗的事例。
“我知道,你想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乡里。”崔夷玉应声道,林元瑾在他怀里看不到,在烛光下也不明显,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过些时若有闲暇,我们便四处看看何处合适。”
她想喝果酒,不喜欢酥糕。
崔夷玉信了她的鬼神之说,所以不敢轻易地死去。
她不想葬在皇陵,那便只有他为她上香。
“我之前没和你提过。”林元瑾声音越来越小,好像随时要睡过去,崔夷玉只得倾身仔细去听,“我原本在的后世不是你的后世。”
崔夷玉一怔,下意识抱紧了她。
“我所在时代的历史里,是没有周氏皇帝的。”林元瑾想了想,解释道,“所以我才会不知道我的命运。”
她能看到时代发展的大体方向,但细节多少有些区别。
按照她那个年代的说法,这一般叫平行世界,历史类似但由不同的人书写,都会在某个节点交汇而后延续下去。
所以,哪怕林元瑾想,她也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有来世。
“不过经历和记忆都不同也不是同一个人了。”林元瑾嘀咕了几句,“前世今生也不过是浪漫的畅想。”
毕竟如果崔夷玉不是恰好在悬崖下救下她的暗卫,她也不会喜欢崔夷玉。
不过都是恰好。
崔夷玉看她困得不行,还在心心念念发散着思绪,只柔和了眉眼,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睡吧。”
今生都还没走完,竟就开始想着来世了。
明灭的烛光扑闪,秋夜的冷风被紧紧锁在了窗外。
一床被子抱住了两个人。
林元瑾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手臂环着他的腰,在安心中沉沉睡去了。
林元瑾不知道崔夷玉几乎彻夜无眠,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在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睡颜,才能在患得患失中,一遍又一遍地证明她真实地睡在他的身侧。
夜色愈来愈浅,天边的微光沿着窗户的缝隙落入房中。
崔夷玉不易察觉地伸出手,指尖落在了她时不时微颤的睫毛上,感受到指腹微微的痒意,如梦初醒。
他感觉得到林元瑾心底偶尔的不安,只是不知该如何承诺。
这些年里他听到过许多誓言与承诺,都被时间磨成了笑话。
忠臣不事二君,崔夷玉刚背弃了他原该忠诚的主家。
他有何颜面,又有何底气来承诺呢?
档案馆里会留下周玠的太子妃林氏,不会留下他一个不该存在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