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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落雷
天空中飘来雨滴。
分明还是酉时,冷风就已经伴着阴雨一同落了下来。
窗户大开,寒风习习。
金兽内的香气不自觉地外溢,从屋内又带走几分暖意。
一身黑衣的少年隐匿在婆娑树影之下,清俊的面庞透着些苍白,黝黑的眼瞳宛如漆石,透过窗沿静静地望着屋内谈笑的太子夫妇。
对。
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崔夷玉并没有躲避得很好,但实际上并没有人在乎他现在是否失职一事,毕竟太子不过是刻意想让他亲眼看着眼前的、本就不属于他的一切。
周玠是天潢贵胄,是载入史册的嫡皇太子。
他是见不得光的替身,不会在世间留下踪迹的暗卫。
本该如此。
可崔夷玉望着言笑晏晏的林元瑾,心中却不免掀起层层波澜。
林元瑾演得很好,漂亮的笑容,无辜的眉眼,天生看人真挚无比,骨子里透着善意与无害,仿佛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地伤害她。
几乎没有人下意识会去怀疑她。
但崔夷玉看出了林元瑾在虚与委蛇之时,对太子深入骨髓的厌恶,那强烈的抗拒感如同从骨骼中生长出的尖刺,在残害到自身的同时刺穿对方的身躯。
天空的雨仿佛要努力地浇冷崔夷玉,平复他心中升起的、不为世俗所允许的杀心。
太子想杀林元瑾。
哪怕不是现在,也是不久的将来。
崔夷玉如被撕裂的绸帛,断开的线破破烂烂,纠缠在一起。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对太子起杀心,少时的鞭笞与毒灼如附骨之疽,仍然缠在他身上隐隐作痛,如恶鬼的嗤声警醒着他的大逆不道。
剧烈的痛楚攀附在崔夷玉的肩背之上,逼着他去一次又一次地回忆旁人曾受过的酷刑,他曾对背叛之人下过的重手。
他下得了手吗?
崔夷玉杵立在窗边,似浑浑噩噩的魍魉,死死地盯着屋内太子朝林元瑾伸出的手,看到林元瑾不自然的闪躲,反覆地拷问自己。
他是崔氏培养出来的暗卫,哪怕受了伤,在这座宅邸之中无人可与他相提并论。
崔夷玉最擅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可杀人与弑主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寒风刺骨,如箭矢穿心。
崔夷玉的手用力地压在额侧,瘦削的身躯颤抖如筛糠,鼓起的青筋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向来精致的眉眼显出几分狰狞,身体忽冷忽热,仿佛病情反覆。
他下得了手吗?
轰鸣的雷声猛地响起。
刺目的闪电划开了天空,照亮了他惨白的脸,空洞的眸。
崔夷玉死死地盯着屋内太子将林元瑾推倒在了床上,看到太子阴沉的威逼,一时之间他瞳仁的边沿充斥着蜿蜒的血丝,浑身骤然充斥着刻骨的寒意。
暴雨从天空中坠落,他宛如醍醐灌顶,破坏欲在心中疯涨,在无垠的痛苦中粗鲁地撕扯开一切束缚。
他下得了。
空白的脑中如有浓墨泼洒,白纸黑字如比浓烈。
崔夷玉当然下得了手,他的手里埋葬了无数条人命,不少这一个,也不多这一个。
哪怕后果再惨重,他也不敢去赌可能性。
他才将林元瑾活着救回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林元瑾再一次在眼前死去。
刹那之间,他思维蔓延开来,犹如狼毫在宣纸上勾勒出繁复的纹路,原本禁锢得死死的想法铺展开来。
林元瑾说得没错。
刺杀太子于别人而言或许难如登天,对崔夷玉而言难度大减。
救太子妃的是他,救皇帝的是他。
如今皇帝更满意的也是他。
屋里现在只有太子与林元瑾两人,侍奉的下人都在门外,其他暗卫里知道他是暗卫的人多,但知道他的面容和替身一事的一个都没有。
皇后为了崔氏和太子所布下的局,成为了他们作茧自缚的陷阱。
瓢泼大雨淋透了崔夷玉的衣衫,沉重的水滴在他身上压住一道道衣褶,水滴压在他鸦黑的睫毛上宛如坠星。
年少皎白的精致面庞显出前所未有的可怖,明明只是安静站在窗外,却仿佛在算计着面前砧板上的肉要如何完美地庖解。
哪怕能一击必杀,也要注意控制住声响。
不能溅出太多的血迹,即便焚烧掉也会在管事那留下缺失的记录。
尸体不能在潮湿的秋季停留太久,现下取冰也会引起怀疑,不过也可以他夜半去取,至于之后要怎么处理再简单不过。
乱葬坡也好,泥地里也好,不管是两人一同出游还是他夜半独自处理,林元瑾都会帮他掩盖风声。
身体冰冷,通体透视,崔夷玉的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勾了起来,俊美无俦中隐约透着股诡谲的矜贵,宛若临摹下来的画中人。
他的太子妃。
崔夷玉的手摸上了武器与毒药,目光如鹰,身躯如绷紧的弓弦般蓄势待发,就在太子解下腰封拉开衣袍的一瞬,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死穴。
凛冽的杀意无声无息,正要侵入屋内。
太子突然浑身一顿,僵在了原地,俊秀的脸庞露出古怪而不自在的神色,在林元瑾讶异的目光中陷入了一段微妙的沉默。
崔夷玉的动作也一停,好似戛然而止,只有淋在他身上的雨仍旧冰冷能证明时间仍在流逝。
也是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林元瑾手边的被褥处有一块隐秘的起伏。
看着极像他给林元瑾的那把匕首的厚度。
崔夷玉的血流一瞬间冲上了脑门,思维流转之间,迅速意识到林元瑾所谓的防身根本不是普世意义上的自卫,她备着匕首在身边,是想玉石俱焚。
——觉得为难就把我之前的话忘了吧。
——我唯一的愿望是你能活下去。
林元瑾一开始就没想过妥协,若是崔夷玉不愿意取而代之,只要她杀了太子,林家就必然满门抄斩,若是崔夷玉代替了太子,他也会帮她报仇。
林元瑾的轻松并非是她真的看开了想通了准备和世俗和解了,只不过早早想好了结局所以如释重负。
崔夷玉蓦然回想起他跳下悬崖救下林元瑾,她的求生意志也是在他追下来之后才产生的。
她早就没有那么想活了。
沉重的雨水滑过他的耳廓、脸颊乃至脖颈,浸湿了紧紧绑在身上散发着药香的布条,落进了雨珠的的眼眶泛红发涩,心中又怒又悲,起伏不定。
温暖的屋内。
太子先是一怔,目光狐疑地向下挪,却在半路上一凝,如同掩饰般看向了一侧的床帏。
他沉默着,似是思索又似在感受,哪怕再努力掩饰,也难免泄出了几分惊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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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明显有些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殿下?”林元瑾小声地开口。
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怔神的太子扯了回来。
躺在床上的太子妃还是年少,床帏间都透着浅淡的馨香,如瀑的黑发似绫罗般披散,皎白的颊上透着些绯,眸中还怀着盈盈水色,青涩却动人心弦。
比之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子压下心中的烦躁,身体却冷静的不同寻常,最终无比窝火地重新站到了床下。
他对上林元瑾困惑的目光,浑身僵着又重新穿上了衣服,脸色青红交接似强撑着体面,装作无事地嗤笑了声:“太子妃若不愿便罢了,孤也不是非你不可,要不顾体面地强要了你。”
……?
林元瑾顿了顿,都要摸到被褥下匕首的手也停下,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过这话,目光带着探寻的钩子在太子身上来回扫视。
太子如同骤然被冒犯,拉了拉还有些松垮的衣裳,站下床冷冷地盯着她:“如今你言语有失,顾及父皇叮嘱,孤也不同你计较。”
“关你三日禁闭,等妾室进门,你知错了再出来吧。”
说罢,太子抬首迈着大步,器宇轩昂地朝门外走去。
可在林元瑾眼里却怎么看怎么狼狈。
门外是人慌忙的给太子撑起伞的动静。
门内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林元瑾缓缓坐起身,思索地看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半湿的发丝滑落在肩后,沾湿了外裳。
她并没有说出能冒犯太子之言,太子也没接收到任何其他的讯息,却在刚脱下衣服的时候突然展现了一连串奇怪的情态然后停下了。
是什么能让一个男人突然停下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就在林元瑾感慨着计划被打乱,觉得无聊的时候,一侧传来了雨水放肆地滴落在地面上的声响。
还未等林元瑾转过头,她的肩膀就被猛地抓住往后一按,压在了床上。
林元瑾睁大了眼。
一滴又一滴的雨滴顺着面前少年紧贴在脸上的发丝、下巴、乃至睫毛,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疯了?!”少年的身上还透着秋雨的寒气,抓着林元瑾肩膀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在恐惧又在发怒,生涩的声音无比喑哑,“太子妃!”
他又在唤她太子妃了。
林元瑾缓缓地眨了眨眼,抬起手用手心捧住了崔夷玉的脸颊,感受着手下凉到冻人的体温。
她本来可以安抚崔夷玉,说她没事,说崔夷玉误会了。
可崔夷玉那么细心,在房外一定看到了她的动作,她的解释不过是苍白的敷衍和欺骗。
所以……
“是的。”
林元瑾扬起一个单纯的笑容。
“我不想当他的太子妃,反正继续活着也不过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不如一了百了,大家都死了,图个干脆利落。”
她说着,将崔夷玉往自己的方向拉近,直至鼻尖相抵,瞳仁相对。
“他死了,你就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了。”
第52章亲吻
寒风打得窗户匡匡响。
冰冷的雨顺着风落进屋里,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床榻之上,两人无声地对峙,空气都绷紧了弦。
崔夷玉定定盯着近在咫尺的林元瑾,看清了她眼底的无可转圜,分明脆弱到能被夜风摧折的人,心性反而顽固到无可救药。
他是无法说服林元瑾的。
在悬崖下生死相依的时候不行,现在更不可能。
崔夷玉最终伸手抱住了林元瑾,喉咙喑哑,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如果我来做太子,你还是太子妃。”
“你愿意活下去吗?”
或许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崔夷玉已经顾不上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衣服,只是紧紧地抱着林元瑾,好似生怕她离去。
林元瑾睁大了眼,手搭在他紧绷的脊背上,不知他在外面淋了多少雨,冰冰凉的水珠不断坠到她的身上,紧贴着她的身躯却火热如阳。
他答应了。
可不知为什么,林元瑾只是高兴了一下,很快就落了回去。
她的眼前不自觉地蒙上一层水雾,鼻尖泛红,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轻声说:“夷玉,对不起,但我不是在用性命逼你。”
崔夷玉浑身一僵,听着林元瑾就在他耳畔轻轻地开口,热息仿佛要侵蚀他的意识。
“你也不必为我的离去而难过,说不定我一闭眼,就‘回去’了。”林元瑾说着,仿佛在安慰。
“你没有逼我。”崔夷玉冷硬地打断了林元瑾的自述,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哪怕林元瑾所说的是真的,可崔夷玉所能眼见的事实,就是林元瑾死去了,她的存在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崔夷玉没有办法接受。
“我是自愿的。”崔夷玉吸了吸气,稍微推开,骨节分明的手捧住林元瑾的脸,直勾勾地看她的眼睛,“我会除掉他,除掉于你有害之人。”
“我会成为太子,而你是我的太子妃。”
“我们一起活下去。”
林元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明明衣衫狼藉,身上混杂着青草和雨水的湿香,苍白的脸上隐见青筋,还充斥着血丝的眼眸里却透着无与伦比的韧劲。
好似无形中挣脱了枷锁,原本骨子里的锐利刺穿了壁垒,毫不掩饰的凛冽残忍却透着年少的生机勃勃。
秋日的雷雨击碎了束缚在利器的囚锁。
长久磨砺出的锋芒乍然若天光。
雨夜的寒风飒然冲进屋内。
林元瑾却从他的身上嗅到了春日的生息。
她听到心脏一下接一下沉重地跳动,激励着她体内的脏腑,缓慢地抬起手贴住了崔夷玉的脸庞,感受着他的体温与心跳,近在咫尺化作白雾的热息交融。
滚热的泪珠涌出眼眶,林元瑾忍不住颤抖着肩膀,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我愿意。”
“我愿意!”
她仿佛窥见了温和的曦光,踏踏实实在地上站稳了脚跟,哪怕前途坎坷,往后也不一定美好,但她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描绘出两人的未来。
似乎从这一刻起,他们才真真正正地从悬崖下回来了。
她的眼眸中盛满了星子,宛如当初从压抑的人群中一眼望到崔夷玉的模样,多了些窥见光亮的疯狂,上翘的睫毛宛如月牙,浑身都洋溢着欢欣。
再没有之前安静地望向死亡时的冷寂。
崔夷玉绷紧的神经微微放松,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目光摹过林元瑾的眼眸、鼻尖、脸颊,最后停在了淡粉的嘴唇上。
他蓦然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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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喉口干涩,脊背下意识紧起,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喉结随之一动。
林元瑾抬眼,撞见了他眼底生涩的渴望,却又下意识想掩饰,贴着他下颌的手顺势往下一滑,扶着他的脖颈往下一扯。
两人的嘴唇突兀地相碰。
崔夷玉瞳仁微扩,从耳廓到脖颈措不及防地泛起绯色。
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如电流般蹿向全身,浅淡但奇异的香气萦绕在唇边,他不自觉地张开嘴,想要去含弄怀中少女的软唇。
两人都未曾有过经验,但多少或见过或听过,不至于摸黑,但初初轻吻上,多少像是小动物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林元瑾被温热的触弄勾得心痒,启唇伸出小舌去□□他的嘴唇,依稀尝到了雨水的气息,正到她好奇地往上勾的时候,舌尖被猛地一绕勾住,稍显用力地顶回了自己的嘴里。
“唔…!”林元瑾抓着崔夷玉肩膀的手一紧。
感受到一个柔软却透着强硬的异物侵入了她的口里,缠着她的舌头吮吸又缠弄,冲动地索取着她嘴里的味道,顺着舌尖一路舐到舌根,仿佛含到了心怡的糖果般一寸也不放过。
崔夷玉听到她唇齿被含吸时泄出的丝丝动静,如被激起了凶性的兽类,舐弄的愈发用力。
许是沐浴时用清茶漱过口,她的嘴里带着浅香的茶味,但更多的是她身上不知不觉散发着的清甜。
在欲念的驱使之下,两人愈贴愈紧,衣服被沾得透湿,清浅的呜咽声还没泄出就便被吞了下去。
香软的床铺不知不觉变得褶皱又潮湿。
崔夷玉往前不懂其中细则,可惜他实在擅学,如今从青涩到逐渐熟稔不过数个呼吸。
他从只懂按着林元瑾的脖颈用力地纠缠,到会一轻一重放缓动作轻啄到再深入用力地厮磨,看似给了她缓和的时间,实则是更汹涌的暧昧。
但让崔夷玉愈演愈烈的,实则是从主动到任由他放纵地抱着他的林元瑾。
两人初次品尝便食髓知味,仿佛要迷失在这雨夜。
直到又一阵寒风刮来,林元瑾身体不自觉地一抖。
崔夷玉才一滞,立刻松开嘴唇,看着林元瑾迷濛的双眼,被吮的晶亮到微肿的粉唇,看到她前半身大半都被浸湿的衣衫,当即慌乱地道歉。
理智终于回归,崔夷玉先下了床关上大开的窗户,然后将一旁干燥的被褥裹到她的身边,又把暖炉放在她手边,低声说了句:“我去给你拿衣裳。”
林元瑾乖巧地点头,曲起腿往后缩了缩,将身上单薄的衣衫脱了下来丢到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脑袋。
这个时候想起来冷了。
崔夷玉听力过人,听得到窸窣的衣物摩擦声,耳廓通红只作耳聋快步走开。
太子妃的衣裳都是分门别类收好的,但屋子里还放着些应急的衣服,并不难找。
崔夷玉走到木柜前,心里有事,嘴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神色有些不定,打开几个柜子,偶然看到单薄的小衣时更是脊背发麻,不敢直视。
叠好的衣物都是熏过一层香的,崔夷玉拿起两件里衣迅速起身,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手下的布料柔滑细腻,向来拿兵器的少年却突兀地拿不稳几件贴身衣物。
走到床边,崔夷玉背对着林元瑾将衣服递给她。
“谢谢。”林元瑾接过衣裳,喉咙有些哑,咳了下清了下嗓子,才恢复,刚想重新说,抬头却对上了崔夷玉担忧的目光。
他看到林元瑾从杯子里伸出的一条光洁的手臂,又急忙回过了头。
林元瑾被他这样生涩的情态逗到了下,笑出了声。
在悬崖下危机之时,衣衫褴褛地抱着睡了那么久,现在互诉衷肠后反而拘谨了起来,反问:“我们不是夫妻吗?”
崔夷玉顿了顿,沉默了下,就在林元瑾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才开口:“现在还不是。”
虽然当初拜堂的是他们,但现在太子还活着。
只要太子还活一天,他们就还活得不安稳。
崔夷玉想过了,方才在屋外想刺杀太子是情急之下的方式,若是有个更方便、更完善的办法自然更好。
他做暗卫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要等一个完美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太子想杀你,但不是现在。”崔夷玉听到换衣服的小声消失了,才回过头,漆黑的眼瞳透彻而锐利:“方才他病发了。”
“我虽没把他的脉,但看他面堂与神色,多半无药可救。”
所以,若无意外,太子暂时不会再在床榻上威胁到林元瑾。
林元瑾换好了衣服,双手伸出来搭在被子上,理清楚太子这阳虚之症的发病情况,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那巫医呢?”
崔夷玉言简意赅:“自称回乡,实则应当是跑了。”
林元瑾又笑了下,才伸出手,看崔夷玉顺着她的意俯身,拉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边印下了一吻,在他怔然的目光下笑着说,“没事,慢慢来。”
林元瑾扬起明媚的笑容,怀着无限的耐心,轻轻地说:“我们还有时间。”
林琟音死了还有太子,太子死了还有皇后。
她的仇要报,这些注定会毁掉她和崔夷玉未来的人也必须得一个个消失才行。
这偌大的京城,有的人要活下来,就必然有一部分人要死去。
崔夷玉见天色不早,伏身将地上的水渍处理干净,最终来到了窗前,打开窗,外面依然风雨交加。
风吹得他耳畔的发丝凌乱,回首望向了床上的林元瑾。
两人目光相触,什么都没说,他点了点头,接着一跃而出,关上窗,转眼就消失在了窗外。
只有窗沿上隐约的水迹,能证明今夜他来过这里。
林元瑾眨了眨眼,指尖触碰到了微胀的嘴唇,发出了“嘶”的一声之后,悄无声息地红了脸颊。
她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滚过来滚过去,明明很困,但精神却不同寻常的亢奋,如何都睡不着。
一整个晚上,林元瑾的心思就在发散,想东想西,仿佛有无尽的事要想,爱人的誓言,肮脏的报仇,美好的未来……
直至翌日。
张嬷嬷的归来,止住了林元瑾在床榻间无休止的动静。
木门被打开,未闻其声,先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张嬷嬷手里端着一碗鸡汤,将门关上,难得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来到床边蹲下,看着从被子间露出一双眼的林元瑾,脸上带着欣慰且从容的笑容。
“殿下,老奴回来了。”
“昨夜风大,老奴怕您受了凉,早便唤人煨上了鸡汤,您喝着。”
林元瑾坐起身来,从张嬷嬷手中接过碗,刚认命地准备喝第一口,就看着张嬷嬷安慰地望着她,仿佛长辈看着无人关怀的孩子。
“殿下,不要怕,老奴会保护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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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回来之时她已经知晓了太子半夜离去,关了太子妃禁闭之事。
林元瑾捧着手中的瓷碗,看着张嬷嬷苍老的双眼,信赖地笑了起来,仿佛从未怀疑过她,也根本不在意她这几日去做了什么。
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纵容着一切。
“嗯,我相信您。”
第53章流言
一连串乍碎的清脆声在屋里响起。
守在门外的仆从们噤若寒蝉,生怕触怒了屋内勃然大怒的太子。
自打昨夜从太子妃屋里出来之后,太子置下表面让太子妃养伤,实则是关太子妃禁闭的命令,就一直独自在屋内,听动静是彻夜未眠。
“人呢!?”太子站在房中间,脸色极差,满地狼藉,连桌子都被粗暴地推到旁边躺着,“把人给孤抓回来!”
他说的自然是已经自称回南疆的巫医,但从京城至南疆千里之遥,哪怕是来回加急书信都要几日,更何况是寻人。
且如今太子身体抱恙,谁知那巫医是不是刻意逃跑,要寻人可谓是大海捞针。
太子气喘吁吁地坐到床边,低头看到衣摆下无论如何都没有动静的身体,目眦欲裂,攒紧拳狠狠地捶了下床。
他不会猜不到自己遭算计了。
可当初刚服下药确确实实是起了效的,不然他也不会和林家女一夜贪欢。
可如今全无动静,无异于是将太子自以为康复了的自尊再一次摔在地上践踏。
一想到林元瑾在床上困惑的目光,太子就恨不能杀之以泄郁愤。
皇后让他哄着太子妃,在皇帝面前假作琴瑟和鸣,一想到皇帝的质疑让那替身和太子妃演了出戏反倒生出了情愫,现在又来桎梏他,逼迫他,太子就更加烦躁。
太子光是想到昨夜本想在那替身面前践踏他的的喜爱之人,让他看看他的妄想有多么可笑,最后却不得不铩羽而归,不禁怒上心头。
他还不能把崔夷玉直接杀了或者外派,就因为他身体未愈,怕皇帝和二皇子党又生疑心。
动不得,动不得,谁都动不得!
他堂堂一国太子,如今谁都要躲着避着!
“呲啦!”又一道破碎声摔在地上。
太子骤然感觉到一阵不自然的晕眩,躺倒在了床上。
“殿下?太子殿下?!”
门外感觉不对传来呼唤声,却没听到应答,急急忙忙推开门,就见太子面色青紫地倒在床上,慌忙派人:“太医,去唤太医!”
回府第二日太子妃被关了禁闭,太子则怒急攻心,眩晕昏厥。
太子府里一片慌乱。
皇后计划着让太子速归府中以备纳妾之事,礼部也马不停蹄地安排着流程,可若是寻常人一顶轿子抬着就无声无息地进了小门,偏偏纳的是崔氏嫡女,还封了个才人。
这原本能迅速解决的事,为了不落了崔氏的体面,紧赶慢赶都要至少要三月时间。
此事皇后急,崔氏可不急。
现下是深秋,等过了三月便是寒冬,要备的东西更多。
礼部本想和钦天监一起定个春日的日子,可奈何皇后定的日期太紧,只得落在了冬日里。
可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急的还有另一个人。
盛家秋宴上。
“呕…”林琟音筷子夹着一片雪白的鱼肉,突然捂住胸口泛起呕感。
往日里鲜美清淡的可口菜,如今蓦然透出一股莫名的腥酸味,让人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翻滚,林琟音忙拿起一杯茶,堪堪将呕意压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旁边她的贴身婢女秋月担忧地问道。
林琟音摆了摆手,示意秋月退下,刚抬眼就对上了周围坐得近的几人或担忧或猜疑的目光。
坐得稍微远一点的人捂住嘴,附耳到旁边的人去,用玩味的目光扫了林琟音一眼,因为不熟所以并不在意地开口:“诶,就是她吧,京中传的那个……”
林琟音惊疑地转过视线,只有几个词顺着风飘到了她的耳里,可她还没有找到人,却感觉好似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怎么回事?有人知道她怀孕的事?!
“她刚刚作呕诶,宴席上的鱼可一点儿腥味没有,不会是害喜吧?”
“谁知道呢,若是真的,竟然还敢出门?”有少女说着,嗤笑了声,赶紧捂住嘴,歉意又无辜朝林琟音的方向笑了笑。
“天呢……”
“琟音可是近日身子不爽利?秋雨连绵,受了寒也是常有的。”和林琟音关系熟的人先开口,用安抚地眼神看了看她,压住了旁边的闲言碎语。
林琟音用手帕捂嘴,僵着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碍,只是前几日受了寒,连着几日都食欲不振,本以为好全了,想着盛家筵席珍馐如云,如今却是琟音没这个口福了。”
“原是如此。”有的人笑着点头,装作信了,看着林琟音笑容里那微不可见又意味深长的傲气,眼底透着不怀好意的揣测。
只有很少的人担忧地望着林琟音,让她注意着身子。
林琟音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努力强颜欢笑地附和着身边的友人,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去捕捉不远处窸窣的声响。
她是怀了太子子嗣,可从来没有想过在入门之前被人知道!
林琟音是想光明正大地作为太子妃妾的时候,名正言顺的生子,而不是想在进府之前就被千夫所指!
但残酷的是,分明她只告诉了三个人,可现在除了她,已经有其他人知道了。
她心里有鬼,看谁都觉得在讥讽她,鄙夷她,仿佛看着碍眼的虫子,还有人装模作样地在身边挥了挥手,意有所指地摇头。
总有视线落到林琟音的脊背上,让她如坐针毡。
发起宴席的盛冰莹姗姗来迟。
一路上就听到沈清辞和她细语说,林琟音当众捂嘴疑似害喜的情态,像是和市井那些漫无边际的谣言对上了。
盛冰莹鲜少关注这个跟班,也不怎么知道流言蜚语,却没想到事竟然闹到了眼前,凉凉一问:“所以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都不肯定她是不是真怀了,只是看着像。”沈清辞见盛冰莹这般强势,无奈一笑。
“这还不简单?”盛冰莹眉头一挑,扬起凉薄的笑容,“她不是体虚吗?本县主找个大夫给她把个脉就知道了。”
沈清辞一惊,就看到盛冰莹说一出那就是一出,当即唤人去请大夫,却也没想拦她,反倒饶有兴致地准备看好戏。
等盛冰莹带着大夫来到宴席上,刚逢林琟音脸色不好,婉拒了旁边贵女的果酒。
“是本县主来迟了,本县主自罚一杯。”盛冰莹走到人前,举起酒杯利落地饮了下去,等和周围人寒暄一番后,目光穿过人群,用让人毛骨悚然的贴心笑容望向林琟音。
“琟音,刚听闻你身子不适,本县主特地请了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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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看看,免得旁人说是本县主今日招待不周。”
林琟音对上盛冰莹不容拒绝的强势目光,脊背一颤,连忙笑道:“不过是之前受了寒风,如今已经好了,这点小事岂能麻烦您。”
她知道她这般拒绝定会引起旁人愈发怀疑,可她绝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诊出孕脉!
“人已经请来了,你若是拒绝,让大夫空手而归,岂不才是真的麻烦了人家?”盛冰莹半步不让。
盛冰莹乃太后侄女,在京中身世稍逊崔辛夷一截,可性子向来强势,旁人生怕和她对上。
林琟音实在没想到,她怕拒绝盛冰莹的邀请今日忍着不适前来赴宴,反倒被赶鸭子上架,竟要被逼着当众诊脉。
她怀孕足月,加之孕状明显,稍微精明点的大夫便能看出来。
“你行得端坐得正,便让大夫诊一诊,也好安了自己的心。”旁边的友人虽不认可盛冰莹以往的做派,却也觉得今日之举很是有道理,鼓励起林琟音。
林琟音笑容有些止不住地僵硬,心中暗恨起来。
她知友人是好意,可这话在如今的她听起来却格外讽刺,仿佛在指着她的脊骨骂。
她现在进是直接诊出孕体,退是往后受人指指点点,只不过是失大失小的区别。
早知今日便不来了。
“我不过是胃口不好,哪里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县主真是折煞我了。”林琟音笑着再次推拒。
原本就对她的身体有所猜测的人露出了会意的笑,倒是本向着她的人眼神逐渐不对起来,来回扫视着她的神态,最终看向了她平坦的腹部。
她若真是小毛病,诊一诊怎么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一个和太子妃关系恶劣至极的礼部侍郎之女,如今竟敢和盛冰莹杠上?
若是寻常女儿家有这种丑事只怕躲都来不及,赶紧流掉然后扯个理由养病,林琟音反倒带着孕体来赴宴?
她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眼下的对峙让众人不再怀疑她是否有孕,继而在嗤笑中不自觉地开始探寻起孩子父亲的身份。
盛冰莹盯着林琟音,宛如宽容地放过她般笑了下,无奈地让大夫离去:“罢了罢了,本县主一片好心,你这般作态倒像是本县主在威逼于你。”
“当真是扫兴。”
说罢,盛冰莹就不再看林琟音那张无比勉强的脸,转而拉着沈清辞一同,像是看到了什么乐事,在上桌说起话来。
她的目的达成了,自然也不需要再撕破脸,退一步倒显得是林琟音在无理取闹。
林琟音则坐了回去,不得不忍受着周围人不由自主的疏离和众人的冷眼,挺直脊背强撑着,竟如自己以前最嘲笑的那般人,将名茶喝出了牛饮的架势。
这顿饭吃的味如嚼蜡。
等林琟音好不容易熬到快结束,装作头晕赶忙拜别了欲言又止的友人,回到家中,忙让人唤了之前给她诊出身孕的老大夫给她诊脉。
老大夫不知林琟音的身份,看她在屋中梳的妇人发髻,又年少有孕,便唤她“小夫人”。
“小夫人有孕一月有余,害喜也是常事。”老大夫听着林琟音的脉搏,皱着眉说道,“可少用些酸食排解,待四月过后便不会再觉恶心了。”
“好。”林琟音一口答应下来,而后试探地问道,“孩子可还好?您可要开副安胎的药?”
虽然才怀孕一个来月,她的腹部仍然平平坦坦,可她总觉腹中多了个生灵,晚间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可是皇嗣,是她向上爬的最大筹码。
可林琟音这一问,反倒让老大夫稍有迟疑。
“老身才疏学浅,断不出这一月的幼胎究竟如何,可母子一体,小夫人气色不好,多少也会影响到孩儿。”
“是药三分毒,如今您刚有孕,也不适合饮药。”
他说着说着就和先生似的念起来,“孕中不可接触红花、麝香等烈药,也尽量少去熏香浓重之地,膳食上也要格外注意……”
林琟音也不嫌麻烦,连忙唤秋月都记下来,等老大夫躬着身走了,马上冷下脸说:“将近日的宴席都拒了吧。”
一想到在盛家宴席上的糗事,她就心头发闷,难以排解。
秋月愣了愣,忙应道:“是。”
林琟音听说过无数孕妇被害的故事,对腹中孩子一事警惕万分,所以知道的人也甚少,除了父母便只有贴身侍奉的秋月。
就这样,林琟音便自称体虚养病,哪怕友人试探地相邀,也再没去过任何宴席诗会。
近几年严寒,到了秋日便冷了起来,贵女体虚也是常态。
可也正是在她闭门不出的这段时日,林琟音派人去查,才查到在一月之前,她刚怀孕没多久,林府边就已经传出了林家嫡女待字闺中,却有孕在身的谣言。
这也太早了。
谣言传得有模有样的,据说是林琟音的贴身婢女亲口说的,旁的人都不知道,这话可不兴说出去,只怕闲言碎语的人要遭贵人报复封口。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说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然后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生怕身边人不知道,转头就说了出去。
市井小百姓一辈子都很难接触到世家贵族的生活,所以哪怕林家根本不是什么名门,在他们眼里也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们甚至很多根本不知道林琟音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大家小姐竟做出了寒门亦或是市井流氓都不屑之事,从而津津乐道。
等林家反应过来,想压住传闻的时候,谣言早就压不住了。
头戴帷帽的林琟音难得身体爽利,想出门透透气的时候,却亲耳听到这等传言,拿着茶杯的手气的发抖,脸色苍白几近晕厥。
她之前只是听说过这等传言,且在宴席上因害喜遭人指点,本以为谣言过段时日便会消散,却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能亲自撞见。
要知道林琟音过去在京城中,虽不是顶级世家贵女,也是小有名声,书画俱佳的才女,哪怕身份比她高的人,谈天之时也会礼让她三分。
可自打林元瑾成为了太子妃,就有人明里暗里时不时会挤兑一下不说,如今她怀了孕,竟沦落到被街上的平民百姓,甚至是三流混混
秋月不敢吱声,只低着头,听着下面哪些嚼碎嘴的人“天哪,没想到贵人家的女儿也能干出这种事…”“据说是林姓的四品大官儿家的嫡女儿呢!”
“啧啧啧,若是我家女儿干得出这事,我都没脸出门见人。”
林琟音反覆深呼吸,警告着自己不可动怒,她肚子里的是皇嗣,她是未来的贵人,还是控制不住猛地站起身来:“走。”
那些话语像是无数根箭矢刺中了她的自尊,仿佛越不想听到什么,就越是能听到那一句接一句的指责与恶声。
她从未遭遇到这样刺骨的屈辱,但她根本没办法去反驳,或者是反驳只会遇到更过火的辱骂。
坐到马车上,林琟音也不再像过去那般会撩起帘子,只是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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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头深呼吸,企图忽略外面的声音。
可不知为何,明明有些只是普通的摊贩的叫卖声,落入她的耳中就又会化作数不尽的骂声。
回到府中,林琟音也不断宽慰着自己,她怀的是太子的孩子,有多少人想要这泼天的荣光还得不到,可身体的不适和府外源源不断的斥责仍不断刺痛着她。
京中其他相熟的贵女虽然嘴上都说不信,来信安慰林琟音,实则都默默疏远了距离,两三封信之后就没了回音。
原本一封接一封的邀请函也逐渐变少,直至消失。
林父在上下朝的路上,都能感觉到若隐若现的指点,戳着他的脊梁骨。
林母出门也出得少了,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时不时安慰着有孕在身的林琟音,说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
本来已经在商议亲事的二房、三房的女儿,如今也被对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了,去别的宴席上都要被明里暗里刺探着林琟音的消息当谈资,百般无奈之下最后也只得闭门不出。
一时之间,仿佛什么事都搞砸了。
“也不知怎么的,有的人就是能在家中一边假清高,一边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二房庶姐晃悠着走到林琟音院落外的花坛边,无比刻意地抬高声响。
“就是,做就做了还不知廉耻地赖在家里。”旁边的三房姑娘“啧”了一声,,“要是我啊,早找一根柱子撞死算了,自己丢人就算了省得连累家里人。”
秋月听不下去,低声和坐在桌前的林琟音说了声“奴婢把她们赶走”便快步走去驱赶。
倒是两位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和善性子,见秋月来不光没走,反而变本加厉。
“怎么,自己敢做还怕人说呀?”
“这是林府,又不是你家,我们又不在你的院子里,还轮得到你做主?”
秋月被一句接一句地怼着,只低着头任由她们责骂,她们多说了几句口干了,便“呸”了一声,挽着手臂翻了个白眼走了。
林琟音沉默地坐在窗台前,看着院中枯萎的花朵,看着镜中脸色青黑,容光不在的自己,眼底浮现出了难以压抑的戾气。
她原本也不相信是秋月传出去的消息,也看着秋月下跪哭着发誓自己从未乱嚼舌根,可是在父母都守口如瓶的情况下,最后一个友人都讪笑着离去之后,她的崩溃终于决堤。
林琟音一手按着仿佛隐隐作痛的肚子,想着近日听到的种种不堪的传言,压抑着想要尖叫哭闹的冲动,愤恨地指着磕头磕出血的秋月,声音尖锐刺耳:“把她拖出去!杖责!”
真的是秋月说的吗?可能不是,但已经不重要了!
迁怒也好发泄也好,林琟音现在只想让这些人赶紧消失!
“小姐,小姐?!您明鉴,奴婢从小就陪在您身边,真的不是奴婢啊!”秋月被粗鲁的侍从折起双臂,往屋外拖去,之前被赏赐的簪花在她奋力的挣扎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姐——!”
院中的重击一声接一声,混杂着痛苦到撕裂的哭叫。
林琟音的心脏不安地跳动,呼吸变得急促,攒紧的手背鼓起青筋,如同受惊,却死死咬着后槽牙不愿让人罢手。
她没有错,错的是想害她的人!
只要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生下来,若是个男胎,如今敢这般对她的人未来都要跪在她脚边阿谀奉承。
击打声仍一下接一下,力道没变,啪啪作响。
哭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院里血腥气混杂着臊味蔓延开来。
林琟音攒紧了手,趴伏在桌前,眼里盛满悲怒交加的泪水,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
她如果现在已经入太子府了,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中伤她!
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若不是皇后,若不是崔辛夷,她根本不需要拖到现在,还要往后拖几个月一直到冬天才能进门!
四个月她都要显怀了!
她们都该死,等她进了太子府,她要将这些影响到她路途的都除掉。
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骤然撞见木板上血肉模糊的人,僵了僵,低着头隔着门:“大小姐,太子妃驾临林府,老爷唤您过去。”
太子妃?!
林琟音耳边的杂音骤然消失,猛地站起身来,眼睛睁大到有些诡异,恶意揣测骤然铺开,少见的后悔涌出心头。
她快步走出房内,慌忙地唤人停下手中的棍杖,面对院中的凄惨状,步子遽然一停,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直蹿天灵盖。
原来杖责在秋月没气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太子妃,太子妃……”
林琟音步伐踉跄,被旁边胆寒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扶住,如坠魔障般不断念着“太子妃”,眼里充斥着恨意,快步向正堂走去。
林府不算大,她又步伐匆匆,像是刻不容缓地要去寻仇。
一路冲到了正堂,未等人传话,林琟音就走了进去。
就见少女安坐在正座,皎白的脸上戴着浅笑,尽显闲适,手托着瓷杯,身着雅致的青衫,华美的织金云纹在曦光下宛若碎金,深蓝的裙摆摇曳间可见细密的刺绣暗纹。
她见林琟音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疑惑地挑起了眉。
她看着是那么光鲜亮丽,雅致高贵,和目眦欲裂到有些疯魔的林琟音形成了过于巨大的对比。
昔日被众人所宠爱的林琟音,如今变成了灰扑扑的那一个,而林元瑾却变成了众星捧月的太子妃。
强烈的落差感狠狠地刺痛了林琟音的心。
旁边的老夫人刚笑着要说起林琟音,却见林琟音直冲冲地朝太子妃走冲过去:“林元瑾,是不是你!”
如果不是秋月,那可能就是父母没有设防然后说给了他们自以为的女儿听。
林元瑾,一定是林元瑾干的,她是太子妃,她肯定怕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妨碍了她!
周围人立即感觉到不妙,忙要唤人。
张嬷嬷立刻从林元瑾身后蹿出,眼疾手快地擒住快要碰到太子妃的林琟音的手臂,无比熟稔地将她拉得往前重重一倾斜,角度刚好将她的脸凑到了林元瑾的面前。
林元瑾蹙了蹙眉,不假思索地将热茶朝眼前堪称面目狰狞的人脸上一泼,紧接着用空着的手朝她的脸上用力地扇去。
“啪。”
一个巴掌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林琟音的脸上,在张嬷嬷的拉扯下将她打得往地上一跪。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茶杯在地上乍碎的声响。
仿佛在死寂无声的正堂中回荡。
第54章狠心
林府正堂内,一片死寂。
林家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仿佛生怕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向来善于主持大局的老夫人动了动嘴唇,松弛的脸皮抽了抽,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左脸渐渐红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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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林琟音,像是看着一个不好用的物件儿。
那一个巴掌干脆利落,明显能看出林元瑾下手不重,却侮辱性极强,众目睽睽之下,打得林琟音跌坐在地,动弹不得。
无数双目光在林元瑾和林琟音的身上来回,静静等着上座的人开口。
终于,死寂被打破。
“真是失礼。”林元瑾埋怨般开口,接过张嬷嬷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擦揉着手心,好似刚刚打脸的那一下伤到了她白玉般的手。
她擦完手,将手帕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如丢一团垃圾,好奇又耐人寻味地垂下眼眸,声音轻巧。
“你的体面呢?”
林琟音捂着肿痛的侧脸,猛地睁大了眼,漆黑的瞳仁扩散,浑身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事物。
这句话听起来如此熟悉。
同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林府的正堂、侧房,学堂甚至是林元瑾的院落里。
林琟音曾无数次地对林元瑾说过这句话。
那时她是高高在上、宽容又无奈、不得不在各种场合提点家妹的长姊,而林元瑾是低眉顺眼、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愚笨幼妹。
如今这一切全部都颠倒了。
林元瑾是矜贵的太子妃,面容姣好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林琟音望尘莫及的高不可攀。
林琟音却因为流言蜚语的刺痛、京中贵女的暗讽与指点、有孕在身的痛苦导致脸色青白,哪怕敷了厚厚的粉都遮掩不去其下憔悴,如今更是被打肿了脸,当众侮辱。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你害我至此,现在却装模作样地和我说体面?”林琟音怨恨地看着林元瑾,仿佛她的一切不幸都来自于她。
“大胆!”张嬷嬷站不住了。
方才林琟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眼睛瞪着太子妃就冲过来要打人的样子与市井泼妇无异。
若非想让太子妃亲自打那一巴掌出出过去的气,张嬷嬷根本不会让林琟音扑到她眼前。
“你对太子妃无礼在先,尚未请罪不说,如今竟变本加厉,信口雌黄,污蔑太子妃!”张嬷嬷横眉怒目,掷地有声,“还不跪下!”
林琟音被旁边的侍从钳住双臂,强硬地按在地上,脖颈却强着抬起,视线半点不离林元瑾。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恢复原来她本该有的地位。
“你方才说我害你。”林元瑾一手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为什么要害你?”
言下之意,众人眼中,她如今都是皇帝赐婚的太子正妻了,为什么要去害一个同族林家女。
两人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在场所有人虽然肚子里的草不一定往哪边偏,可表面都是偏向着林元瑾的——她都是太子妃了。
如今林家之主最高的官也就是她父亲的礼部侍郎一职。
她做什么非要害一个同族之女,让林家蒙羞呢?
更残酷的是,哪怕林元瑾害了林琟音,又怎么样呢?
过去都是小女孩,同族之间难免有写口舌之争,但都不过是小事,如今林元瑾已是太子妃了,都长大及笄嫁人了,哪里还能按过去行事?
多房的心思各异,表面看着林琟音的视线都透着无奈与嫌恶,仿佛在看一个脑子拎不清的人。
林琟音却不这么想。
林元瑾想害她的理由多了去了!
不管是小时候的龃龉,还是赐婚后她让林元瑾独自去寺庙祈福却惨遭追杀,嬷嬷和婢女都死了,再在秋狩之时因她的提示而让刺客掳走了林元瑾,又遭掉下悬崖之灾……
简直数不胜数。
林元瑾要了她的命都不为过。
这些理由,林琟音一个都不能说,可这么两次不光没能夺走林元瑾的性命,反倒让她更光鲜地活着回来了。
她怎能不恨。
“我害你什么了?”林元瑾见她不答,又悠然地接着问。
“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你传的?!”林琟音色厉内荏地质问,“你可考虑过这对林家和其他姊妹会如何?”
她一顶帽子先扣了下来,仿佛她是站在林家人的角度考虑。
林元瑾早已熟悉了她的套路,也不奇怪,只是歪了歪头,直视着她的目光,单纯地回答:“你为什么会觉得流言是我传的?”
怎么叫流言呢?
这林琟音婚前怀孕不是事实吗。
“我连你怀孕的消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你不去问问知道你怀孕之事的人,反倒来怀疑我?”
“你不知道?”林琟音不可置信。
“太子妃自打秋狩受伤便昏迷,在宫中休养了数日才回的太子府,期间林家也未曾来信问候,如今倒是有脸皮质问上太子妃了。”张嬷嬷嗤笑一声。
林元瑾笑而不语。
就在林琟音怔神地开始怀疑其他人的时候,林元瑾又笑着补了一击:“不过现在京城上下都知道了。”
林元瑾也没想到这流言传得这么快这么广。
事已至此,皇后想让声名狼藉的林琟音进门都难办。
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其实是让府里的妾室假作怀孕,然后等林琟音生下来之后直接抱走,来演一出名正言顺的戏。
“秋月呢?她今日没跟在你身边?”林元瑾扫了眼林琟音的身后,随意地问道。
没成想林琟音僵在了原地,陷入了彷徨。
半晌的寂静让林元瑾察觉到了不对劲,思及林琟音的为人,试探地问了句:“她还活着吗?”
“……”沉默。
后院里鲜血淋漓的画面犹在眼前。
林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如同无声地叹息,慢慢地开口感叹道:“你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好狠的心啊。
“你可能都不记得了,秋月与朝露是同一年进的府。”林元瑾轻轻地说,仿佛在说起儿时的故事,“你带走了秋月,我选了朝露。”
“我望她如熹微晨露,明亮而纯净,故给她取名朝露。”
“却未曾想,她的性命当真如露珠般转瞬而逝。”林元瑾垂下的眼中透着怀念与难过,再抬起眼看向林琟音的时候,漆黑的眼瞳一片冰冷,“为什么呢?”
她们如今一前一后,都被林琟音害死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林琟音一抖,挺着脖子说,“是她们命里该死!”
林元瑾没有想与她争论,只平静地回了句:“是么。”
反倒梗的林琟音一停,盯着林元瑾:“我不信这一切与你无关。”
她心里早已下了判断,接下来安起罪名来简直熟能生巧:“你虽为太子妃,却体弱多病,没有福分,怕我入太子府后分了你的宠爱,便嫉妒我腹中有太子之子,想谋害于我!”
林琟音言语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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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人霎时面露惊异。
除开林父与林母,其他人虽听说过谣言,但在林勤的维护与摇头中都没怎么当真,哪怕有怀疑的也不会当面指出。
可如今正主亲自认下,还直白白地指出是太子的孩子。
林元瑾感觉到身上若隐若现的视线,挑起细眉,若有所想。
宠爱,真是对她而言无比讥讽的词语。
“你向来这般狭隘。”林元瑾指尖摩拭了下手中的瓷杯,相比起一腔恨意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林琟音而言,她平淡地像幅水墨画,“我不在意你入不入府的人,府里也不多你一个活人。”
但也正是林元瑾这股异样的平静,给了林琟音一股很强的、不被放在眼里的轻鄙感。
“不如说,我其实是最想你能生下孩子的人。”林元瑾想到太子的病症,轻笑了声,真挚地望着林琟音,“真是期待啊。”
林琟音到底能生出个什么东西。
听到这里,林琟音忽然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抬手捂住了平坦的腹部,仿佛这样就能护住自己:“我不信你!”
“贵人糊涂了。”张嬷嬷眉梢一挑,分明是尊称却说出股嘲讽感,“太子妃乃正妻,不说往后,现在也不止一两个妃妾,往后若有了皇子皇女,能被太子妃抱养也是他们的福气。”
“抱养?!”林琟音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后面钳制住她的人抵住,避无可避,“你想抢走我的孩子?!”
“不是抢走。”张嬷嬷“唉”了声,似乎和蠢人说话十分疲累,“皇后娘娘早便发了话,您若能生下来,孩子就交由太子妃养育。”
“免得皇子天潢贵胄之尊,受了当众谋害太子妃的恶毒之人影响,坏了本身。”
“什么……”林琟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冷汗贴着鬓边的发丝落下,“不可能!”
她苦苦经营,受了这么多冷眼和苦楚,到头来她的孩子反倒要被她的仇敌抱走?!
“我还没入太子府,我要太子殿下与我说!”
她眼中带着血丝,神色偏执,像是想以肚中孩子要挟,想来要个说法。
“老奴劝您还是在家中安胎罢。”张嬷嬷不客气地说,“若是如此,您倒还有一丝进太子府的可能。”
“你什么意思?!”林琟音转头死死盯着张嬷嬷,“殿下答应过我的,要我等着他安排!”
“老奴不知太子殿下昔日之言。”张嬷嬷不客气地说,“可您曾想过,你如今这等名声若进了太子府,太子殿下颜面何存?”
那不就相当于直接肯定了林琟音未婚先孕,就是太子干的,她爬上了妹夫的床还先一步坏上了孩子吗?
皇后可以接受林琟音生下太子的子嗣,却绝不容许她擅自毁了太子多年的名声。
“若非太子妃心慈,单凭你谋害太子妃一事,你安能平安无事活到今日?”
张嬷嬷光是想到林元瑾出事那夜,她在林家的帐篷外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便怒不可遏。
“如今你倒恶人先告状,准备再谋害太子妃?”
林琟音听懂了其中意思,面部抽搐了下,看了看安坐在上座的不为所动的林元瑾,又看着紧跪在石面上隐隐作痛的双膝。
她仍然不全信林元瑾的话,可她也确实认清了自己的现状
林元瑾看到她满眼恨意,攒紧的手背隐有青筋,像是想冲上来。
旁边的林母见状不对,慌忙地几步走上去,生怕林琟音脑子犯轴,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把将她的脑袋往地上按,逼迫她俯身叩首。
“望太子妃谅解,是臣妇教导无方,琟音已经知道错了。”
林琟音想起身反驳,却没想到往昔总是柔弱的母亲如今按着她背后的手却无比强硬,生怕她反抗,她只能无力地挣扎。
“如今事事皆明了,还望太子妃宽恕今日种种不敬,往后臣必当严家看管,让孽女在家闭门不出,一心养病。”林父紧接着站了出来。
众人望着事件中央的太子妃。
“真是折煞我了。”林元瑾安然地笑着,“我今日归家本也只是想问候家中长辈,未曾想过会有这等遭遇。”
“我大病一场,醒来之后父皇还曾提点过我,让我辨是非、远小人,知礼节以正家风,莫要盲从于长者,否则‘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林琟音会扣帽子,难道她就不会吗?
林父脸色一青,以为这是皇帝借太子妃之口提点林家,当即掀袍跪下:“是下臣治家不严,才会酿成今日大错,还望太子妃恕罪。”
林元瑾声音轻和,似关怀地望着脸色极差的林父:“我不懂其中真意,不过想必您应该懂。”
说罢她起身,从容地越过尚还跪在地上的几人。
“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再多留了。”
一行人连忙站起,看都不看地上的人慇勤地跟上去送客。
林父缓缓起身,侧眼看到林琟音汗涔涔,膝盖酸软地坐在地上。
旁边的林母目露不忍,正想安慰林琟音,就见林父阴沉着脸走到林琟音前,怒极反倒不显,扫视着林琟音。
林琟音抬头,看到林父沉凝的目光,被吓得往后一缩。
林父似乎想给她上家法,最终却还是碍着她怀孕,抬起手在尖叫声中随着“啪嗒”的一声,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右脸上。
他与林元瑾不同,大手沉重地落下仿佛一块大石砸下,打得林琟音的右脸迅速红肿起来,比左脸疼痛数倍。
“你这是做什么?她还怀着孕呢!”林母看着林琟音涕泗横流,哭着往她怀里钻,心疼地摇头。
“她若不是怀着孕,就不只是一巴掌的事了。”
林父瞥了她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转身也走了。
第55章贡鸟
“听说你关了太子妃禁闭,是怎么回事儿?”
皇帝翻着手中的奏疏,半晌不见回应,抬头对上了崔夷玉无言的目光,仿佛在谴责过于关心儿子夫妻关系的老父亲,不禁恼火地将奏疏往他身上一掷:“你什么眼神。”
自那日之后,皇帝和太子的关系相较过去明显缓和了许多。
这般打趣也不是第一次,倒显得父子情深。
“确有紧闭之名,却无禁闭之实。”崔夷玉稳稳接住奏折,解释道,“太子妃体虚需得静养,儿臣想着未免旁的妾室去搅扰她,又能敷衍下即将进门的崔氏女,便这般说了。”
这事虽然不是崔夷玉办的,但他如今还不得不给太子的不合理举措找理由。
好在这也不是第一次,他解释起来也颇为娴熟。
“太子妃也知晓此事,儿臣没真的拘着她,前些日子她还回了趟林家。”崔夷玉说起这事,眼眸中漾起浅浅的笑意,仿佛一池清水中落了片花瓣。
“你心里有数便好。”
皇帝光是看他副模样就觉得牙酸,心底又很是欣慰。
真的偏爱是装不出来的,他看人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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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这本奏折,汴州又有灾情,你是何作想。”
“是。”崔夷玉垂眼打开奏疏,开始阅览。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随皇帝一同在书房阅政。
那夜之后,太子闭门发泄之后,气血翻涌,晕倒在床,由尚在太子府的太医诊治,气色极差,需得静养。
太子昏倒一事重大,崔夷玉当即换衣进宫说与皇后。
皇后脸色苍白,未曾多言,只让他继续顶替太子,莫要出差错。
这一换,就换了数日。
太子几日后苏醒,又回到了净清苑静养,并命令其他暗卫去往各个地方寻求救治之法。
但这一次,显然比之前更为艰难。
皇帝为了表面太子地位不可动摇,隔日便将崔夷玉唤进书房言传身教。
好在崔夷玉适应力强,又实在擅于分析,他学识不差,只是思维模式实在难改,只得一点点在掩饰中锻炼。
与过去纯粹的假扮太子不同,他在逐渐适应着太子的身份,也在渐渐影响着皇帝眼中太子的印象。
“儿臣记得上月中旬,父皇已遣了户部的卢大人同工部郎中一同前往赈灾。”崔夷玉闭眸回忆了下,精准地搜寻到了记忆,“如今应是已经到了。”
只是崔夷玉看着奏疏上汴州知府的裴姓,到底停留了下。
天子坐于朝堂,要通过这一本本奏疏来判断天下形势,可如今崔夷玉在看到桌案上分门别类的奏疏之后意识到,这其中多的是真假难辨的讯息。
党同伐异,贪污受贿,上行下效等…数不胜数。
单单是一本灾情的奏疏便隐含着太多常人难以辨别之事。
皇帝“嗯”了声,示意崔夷玉继续说。
“今年雨水颇丰,沿水一带是有洪涝,可父皇已提前颁布预涝之敕,若有知府管辖之处仍受灾严重,需二次赈灾……”崔夷玉捏着奏疏,“儿臣认为,当先遣御史前去查看。”
皇帝:“你觉得谁合适?”
崔夷玉垂下眼睑,目光扫过御史台的名单,目光蓦然一停,手指停在了一个姜姓御史身上。
他的记忆里姜家与崔氏交好,这个御史乃姜家长子,性情坚毅,在御史中算得上孔武有力。
“那便他了。”皇帝瞥了眼崔夷玉指着的人,稍一思索,又根据崔夷玉的意见言简意赅地补充了好几句,才批完这本奏疏,快速往下一本。
等时过晌午,李公公已经添了好几次茶和点心。
“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罢。”皇帝还惦记着崔夷玉的病体,虽然脸色相较于过去好上许多,但精神气到底不如往日英姿勃发,“后日工部侍郎归京,让你见见那眼神不好的糟老头子。”
“儿臣遵命。”崔夷玉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半日的功夫,行完礼刚准备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步伐停了停。
“怎么了?”皇帝拿起一块糕点,也不讲究,顺着茶往里面咽。
就见崔夷玉转过头,稍有迟疑地看向皇帝:“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挑起眉,竟很是好奇:“说。”
太子鲜少寻他帮忙,一是太子本就不缺衣少食,二是多得是人愿意奉承一国储君,今日竟出奇地开口。
“儿臣刚迎娶太子妃的翌日来宫中祭拜先祖,离去之时,儿臣借花献人,拿了花园一盆绿菊。”崔夷玉先解释前情。
皇帝日理万机,倒真是不知道这事。
他也不在意什么花花草草。
“所以?”
“太子妃虽日日照料,但花期总不过一月有余,哪怕她百般呵护,如今也已谢了。”崔夷玉认真地望向皇帝,“太子妃如今长滞闺中养病,父皇真知灼见,可教儿臣赠何物为宜?”
皇帝“嘶”了声,皱起眉来:“倒是个难题。”
难得太子虚心问他这个做父亲的,他多少得展示一下身为人父的阅历和情致。花有花期,赠花是好意,可如今秋冬,再加之之前赠的菊花都谢了,再赠显然诚意不足。
更何况太子妃如今不似在林府中,眼界和条件也大为不同,寻常物什也体现不出太子用心。
有什么存在时间长,好看,女儿家喜欢还能病重解闷的玩意儿?
书房里久违地陷入了沉思。
倒是李公公添完茶后,见眼前的天家父子仍在思索,笑着提议道:“去岁有异国在上供之时进贡了只黄头的白鹦鹉,性情活泼好动,如今在南苑住着,也不知太子妃喜不喜欢。”
“说得对。”皇帝赞许地看向李公公,对着崔夷玉说,“女儿家大多喜欢聘些猫猫狗狗把玩,那只鹦鹉个子不小,寿命却不短,又是贡品,正合适你送太子妃。”
他对那只鸟有点儿印象,贡品的前缀和喜兆一大堆都记不清,就记得那只鹦鹉好似寿命比一般人要长许多。
既是太子要亲手送给太子妃养的,那必须与众不同,鹤立鸡群,不是普通的小猫小狗可以比拟的!
“多谢父皇指点。”崔夷玉再次行礼,眉眼间少有地透出了些少年气,转身随着李公公遣的人一同前往南苑。
皇帝看着崔夷玉的背影渐渐消失,感慨道:“你觉得他像朕吗?”
李公公笑得脸上出了褶子:“像啊,陛下当年也是这般英姿勃发,痴心不改呢。”
“胡说。”皇帝看似不吃这奉承,实际上还是笑了笑,叹了口气,“朕当年若是懂得‘花开堪折直须折’,多用些真心便好了。”
“如今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也是陛下赐下的一桩福气呢。”李公公道。
“好了,不提了,不提了。”
崔夷玉离开书房,去了南苑将李公公提起的那只“活泼好动”的黄头白鹦鹉请了出来。
那只鹦鹉头顶嫩黄色的尖毛,眼睛滚圆若黑珍珠,浑身雪白若鸿鹄,一看便饲养得极好,个头也当真是不小,大抵有林元瑾半条手臂那么长。
崔夷玉在看到抓在苑林使肩膀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似要和人吵架的贡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只是想给林元瑾一个御赐之物来“防身”。
只要筹码越多,她的日子就过得越稳。
其次是,崔夷玉虽扮演太子,但太子如今虽在养病,却仍然紧盯着他的动向。
他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与林元瑾说过话了。
可他真的要把这只与其说活泼好动,不如说是嘈杂的大鹦鹉送给林元瑾吗……可是已经经过了皇帝一道,崔夷玉若没有拿,可能之后又要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