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
苑林使显然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迟疑,饱含歉意地笑着说:“殿下有所不知,下官曾与小国来使多次确认,这鸟寿命确实长,就是天生好动,爱好模仿,嗓子不好还爱唱歌。”
崔夷玉想,李公公大抵也不知细则,只是好心推荐。
罢了。
林元瑾若不喜欢让下人养着便是,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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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的象征意义显然大于养育意义,太子府那么大也不差一只鸟的去处。
“孤知晓了,你让过去照料这只鸟的兽侍随孤一同回府。”
“遵命,下官已经安排妥当了。”
就这般,崔夷玉领着一只身价不菲的御赐之鸟,没让兽侍带着,自己和鹦鹉同乘一辆马车。
在崔夷玉一路的沉默凝视中,鹦鹉在马车里蹦蹦跳跳,看什么都新奇,让崔夷玉发现了它不光活泼,爪子的抓力也极强。
有抓破了好几个软枕和坐垫为证。
一行人加一只鸟顺利地回到了太子府。
这只鹦鹉好似天生和崔夷玉不太对付,对他有搭不理的,但又格外聪明,好像知道跟着他才能到处跑,稳稳地踩在他的手臂上。
当真是鸟都明白何为狐假虎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崔夷玉回府之后也没多耽搁,先让管事将带回来的兽侍和鹦鹉的行装安排下去,自己则走向太子妃所在的正房。
太子如今尚在病中,这便是他顺理成章、逐步替代太子的机会。
等走到之后,崔夷玉免去了仆从的通传,缓步走向屋内。
屋子里窗口微开,已经凋谢了的绿菊仍然固执地摆在窗前。
温和的旭光落在躺在窗边软榻的少女闭眸的脸颊上,仿佛有层朦胧的绒毛。
她身上搭着一方小被,头上盘了个不影响休息的环髻,浑身透着股难言的柔和感,目光触之便觉心静。
崔夷玉眉眼微和,不忍打破这份安宁。
但他手臂上的鹦鹉显然不觉得。
大大的鹦鹉倏地张开雪白的大翅膀,看到林元瑾仿佛两眼放光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嘴巴“卡”一下叼住了林元瑾耳垂上的金镶玉耳坠,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叫声很大,在寂静的屋子里仿佛惊天动地。
林元瑾未闻其声先感其重,只觉和鬼压床一样,身上压了个敦实的重物,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对上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珠。
“……”什么玩意儿。
林元瑾朦胧的余光注意到了不远处站立着的少年。
他身着绯袍,身姿挺拔,身后无人,精致的眉眼只是安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分明站在光亮之下,却依然仿佛从晦暗之处凝望着她。
林元瑾一愣,还以为看到了幻觉,当即揉了揉眼睛,没管身上这平添的重量,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好似许久不见。
林元瑾明面上被太子关禁闭的这段时日,除了去了一趟林家以外,真的就是一直闭门不出。
好在她本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前世能坐在书桌前写断无数支笔,今生不过是在屋子里养病看书,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元瑾偶尔会问张嬷嬷,太子如今在做些什么。
张嬷嬷会一如既往露出心怜的神色,然后答,今日太子去了宫中,隔日太子于书房温书……
林元瑾也听说过太子昏倒之事。
他将这昏倒的症状嫁祸到从悬崖回来养伤未好,可林元瑾却知道是他那阳虚之症又饮了烈药所致。
如今会去宫中的太子只会是崔夷玉。
这样也好。
皇帝记住的会是为他挡过箭、一日日到眼前勤学不辍的崔夷玉。
林元瑾抿起嘴唇,无声地念了句“夷玉”,而非是她之前一直假唤的“殿下”。
“是。”崔夷玉走上前来,站到窗户的一侧,如玉的手腕拨起垂帘,仿佛怕惊扰了暖光,轻声道,“孤观窗边的绿菊谢了,总摆着寓意不好,今日孤进宫面圣。”
“父皇忧心太子妃病中多思,便赐下这只贡鸟,聊以慰藉,望太子妃宽心。”
他虽这般说,垂眸望着林元瑾的目光却仿佛在陈述着,送鹦鹉不过是从皇帝那求个由头,主要是想来见见林元瑾。
林元瑾过去不懂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是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再想起在秋狩时的日日相见,夜里共枕,难免怅然若失,自打回到太子府后,没好久没有这样看到他。
“来日入宫之时,我再谢圣恩。”林元瑾弯起眼眸笑起来,眸光清亮似含水光。
她认真地看着崔夷玉,目光一寸寸滑过他的长眉,上扬的眼尾,流畅的下颌,再到微紧的脖颈,好似要用记忆摹下来,“我也很想念殿下。”
“这鹦鹉,你若……”崔夷玉看着咬耳坠咬得不亦乐乎的鹦鹉,眉头微蹙。
“殿下所赠之物,我甚是喜欢。”林元瑾猜到崔夷玉想说什么,这珍惜贡品性情活泼养在她身边还可中和一下她平和的脾气,手摸了摸它的头,“就养在我身边吧。”
“殿下平日里忙,有它相伴也好。”
只要崔夷玉送的,不管来源是什么,林元瑾都格外珍惜。
而且不同于绿菊,这只鹦鹉的来历也甚大,旁人若是想动也要想想它的来历。
崔夷玉见林元瑾喜欢,嘴角刚勾起,却又隐隐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禁垂下眼眸。
皇后知晓太子昏厥一事之后,一边戒备着他又不得不利用他,如今又一心惦记着林家长女肚子里的孩子。
杀太子不难,但要处理身为崔氏的皇后却不简单。
若擅自动手,他和林元瑾都会危在旦夕。
但好在如今太子阴晴不定,疑似生了癔症,又有皇帝暗中阻挠,林琟音肚子里的孩子大抵也是生不下来的。
走投无路之下,皇后必然不敢杀他。
“多事之秋。”崔夷玉松开手,任由垂帘的阴影落在自己脸上,看着林元瑾的目光透着无尽的耐心,轻轻地说,“再等等吧。”
过去是二皇子与裴家动手,给了太子第一剂猛药。
如今轮到他了。
第56章羞愧
夜半。
河畔花街,灯红柳绿。
因皇帝严禁文武官吏乃至皇子沉溺花院,长乐坊来来往往,尽是些喝多了酒的商贾来此享乐。
可世上向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怕惩治再严苛,也多的是人愿意冒着被惩戒的风险,偷偷走后门得以享受这等偷摸的刺激与乐趣。
今夜的坊间就多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头戴斗笠的男子在几个黑衣护卫的簇拥下,顺着某个颇有名声的花坊后门上了三楼,进了个角度偏僻但装潢精美的房间。
老鸨早已等候多时,见那男子戴着斗笠坐到座上,只露出一双眼冷淡地看过来,习以为常地拍了拍手,唤了好几个柔弱无骨的女子进来。
“贵人您看看,这可都是咱们院里最漂亮的姑娘们,您看看有没有您满意的。”
“都留下。”虽不露面容,但此声一出,赫然就是太子的声音,“让…本公子看看你们的本事。”
老鸨观此人便不是凡俗之辈,笑眯了眼,心里掂着入院时便到手的沉甸甸的份量,鼓励地看了看几个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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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奉承了几句之后转身就走。
帷帘下,太子的脸透着股阴鸷,就看着这些原本他瞧不起的女子们齐齐拥过来,或端着酒杯,或趴在他膝上,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挑弄他。
他在太子府时,人都到了太子妃的床上,临门一脚却半身无力最后只得强撑着离去,昏迷几日又醒来,饮了将近半月的苦药。
太子既能让林琟音怀孕,自然不愿信是自己的问题,只当是太子妃不行,遂准备寻些外界的刺激,来重新激起自己的念想。
奈何半个钟头过去了,屋里安静的诡异。
原本媚眼如丝的姑娘们眼睛都要抽筋了,脸上的笑容透着些微妙,她们干这行久了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客人,自然知道他们的忌讳。
不管心中如何质疑,脸上都不能表露出分毫怀疑,不然就会刺痛他们高傲的自尊心。
花楼里的药和熏香掺了不知多少助兴的药物,多年以来连木质的墙和窗都要熏入味了,也没见提起眼前这人半点兴致。
多半是废了。
可眼前的摊子不得不收拾,眼见这位看着就来头不小的客人压抑着怒火,其中一个身子小巧的姑娘怜惜姊妹们今日只怕又要受苦,小心翼翼地开口:“奴家们身子卑贱,没什么能耐,扰了贵客兴致。”
“只是奴家听说,近日里隔壁坊间传闻,南风馆收了位民俗老医的方子,有活血化障、龙精虎猛之效。”
太子眼珠一动,盯着她,似乎在示意她说下去。
若这妓子直接拿出这方子,太子绝不信,可她说的是其他楼里的传言,花楼之间同市井商贾一样竞争残酷,若非万一,她绝不会将客人往其他楼引。
这传言只怕确有其事。
“你可见过?”太子追问。
“奴家不过听说,何曾见过这等药方?传闻也说南风馆将这方子当镇楼之宝,千金难得,多少商贾想窥其功效而不得。”姑娘低声说,“奴家也是见贵人气质高华,绝非常人,才敢私自与您一说。”
“妈妈若是知道了,定是要罚我们的。”
太子眼神递向另一边守着的暗卫,让他下楼坊间探问此药。
姑娘们屏气慑息、踧踖不安地排跪在地上,看着太子的侍从领命离开,没一会儿就翻窗回来回报,阐明确有此事,才半是松了口气。
“好。”太子起身,将赏钱掷在地上,毫不犹豫地转身,“今日之事莫要说出去。”
说罢就快速从后门离开了。
房里只剩姑娘们拿着钱财,抱头痛哭,庆幸捡回了半条命。
太子则趁夜色,在暗卫的指引下快步来到了南风馆,等看到倚在门口、雌雄难辨,却有股异样妩媚的男子朝他看过来,太子的步伐猛地一停。
他这才想起来南风馆是什么地方,脸色一黑。
皇帝禁制官员权贵狎妓,世家便兴起了蓄养娈童之风,这才有了南风馆的存在。
“您也是来求药的吧?”那男子若有所思地扫视了眼太子,眼里满是了然,像是已见过了无数这样的来客,也没多言,只是转过了身,如早有预料般抬了抬手,“您请进来吧,这药只卖有缘人,可不是都能拿到的。”
太子目露疑惑,扫视了下跟随自己的暗卫,嫌恶地忽略掉四下的男人,迳直往里走去。
他倒要见识见识这奇药究竟是何物。
夜已深。
直至凌晨,太子才从南风馆里走出来。
他衣衫未乱,身上浓烈的药味却被更重的甜腻的熏香味压住了,袖下拿着一提药,步伐相比出府时从容稳健了许多,浑身透着股笃定。
在经过正房的路上,太子突然听到了一道尖锐的鸟鸣,扰得他眉头一皱:“什么动静?”
暗卫听声,答道:“是陛下赏赐给太子妃解闷的鹦鹉,您前日带去的那只。”
他?
……是那替身吧。
“聒噪。”太子眼神一冷,捏着药的手攒紧,大步地朝净清苑走去。
他会在崔辛夷入府前治好这病症,再除掉所有碍眼之人。
虽不打算让崔氏怀上皇嗣,以制皇权,但不妨碍他利用崔氏争得帝位。
暗卫护在太子身侧,来去匆匆。
无人注意到屋檐死角处。
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少年宛若幽魂、悄无声息地坐直身,膝盖点地,静静地俯视着太子的离去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场既定的戏码。
等人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崔夷玉又看向了府邸的另一侧角落。
有几个隐蔽的外来身影如同踩点般在刺探着太子府四周的情况。
他认得这些人。
在秋狩中逃离的那部分异国刺客。
多半是想报同伴被杀之仇潜入了京城,想刺杀太子。
崔夷玉微眯起眼,看着他们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多了几分思量。
他收回视线,脚勾着房檐上的翘起,倒挂金钩,左手扶着窗沿,灵活地落回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
右手夹着一支桂花枝,细小的金色花瓣簇拥成团,在绿叶中宛如碎金,散发着浅淡的芬芳。
崔夷玉的身上还沾着夜间的寒露,伸出手,静静地将花枝放到桌上就准备离开。
只是没想到花枝刚放下,他的手腕就被倏地握住了。
房里的人一声不吭,却未曾松开她莹白如玉的手。
可这个时辰太子妃早该睡了。
崔夷玉侧过身,就看到林元瑾黑发披散在身后,身上只穿着里衣,肩上还站着那只精神过了头、恨不能在半夜高歌一曲的鹦鹉。
鹦鹉圆滚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崔夷玉,仿佛在盯着宿敌,可实在聪明,只贴着林元瑾的脖子没叫唤。
两人对视,都没开口说话。
只是一人在窗外,一人在房内,却仿佛隔了一道浩瀚银河。
林元瑾用空着的那只手打开梳妆台的隔层,从里面拿出了几张透着浅淡香味的花笺。
看墨迹似是不同时刻写下来的。
第一张花笺上写着“钱财可够用”。
崔夷玉接过来,对上林元瑾真诚的目光,却难得有了常人会有的羞愧之感。
他身为太子暗卫,崔氏蓄养的工具,一切衣物和刀刃都是曾经的主家配有,只在出任务时会额外配备少许财物。
当初去山上救下林元瑾时,他带的财物就是这么来的。
工具不配有私欲,吃穿用度皆是主家出,自然也不会有所谓的月例。
偶有些赏赐,也不过是主家随手丢下的钱财,聊胜于无。
崔夷玉几乎没有任何私财,更不可能去支取太子的用度,要想办事只能找林元瑾。
林元瑾身为太子妃,不光掌管太子府的支出,还有皇家赏赐和不菲的嫁妆,是真正供养着两人计划的人。
崔夷玉不谙账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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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过李管事对太子妃管账能力的啧啧称赞,常人花半月理不清的账本她几日便轻松算完了。
一般人只知太子妃闲散在家,却不知她养病之时万事不落,只是长着张无害又不谙俗事的脸,又不怎么出门。
崔夷玉接过那张花笺,点了点头。
林元瑾又拿出了下一张,桃花粉色的花笺上写着简简单单“晚安”两个字,接着扬起了笑容。
微风拂起她散落在耳畔的发丝,无星的月夜,却仿佛有星子落在她的眼中。
崔夷玉耳廓微红,接下了第二张花笺。
寻常贵人家会用花笺传情,他捏着手中泛着沁人芬芳的纸笺,指尖用力地泛红,蓦然理解了何为纸短情长,却也不敢发出动静。
他拿起林元瑾桌边的炭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礼部筹备得当,崔氏女将进府,太子这段时日无暇闹事”,递给了林元瑾。
崔夷玉点头无声地说了句“晚安”,转身跃入了黑夜。
他明日又要进宫面圣。
林元瑾拿着手中洒脱的字迹,虽然对内容不感兴趣,但也小心地折叠了起来,放到了梳妆台的隔层,然后搓了搓肩膀上鹦鹉的脑袋,掩上窗户,用手捻了些种子喂给它,转身走向床铺。
也正是因为鹦鹉嫩黄嫩黄的脑袋毛,林元瑾给它取名叫蒜苗。
古有妃子给白鹦鹉取名雪衣,她没那么有诗情画意,觉得蒜苗这名字亲切又好养活。
许是过了好一段日子,这几日给她递来的请柬相比刚回京养病之时多了许多,尤其是崔辛夷,似乎在进府前很想邀她叙叙话。
可林元瑾没什么话要和她说。
她想说的早在当初就已经说完了,现在比起对崔氏女发善心,她更想等着看太子和皇后什么时候上路。
不过太子今时不同往日。
也不知崔辛夷入府之后,见了太子身怀恶疾、阴晴不定的模样,崔辛夷与崔氏会不会闹出什么事端。
第57章纳妾
今日大吉。
崔辛夷身着喜袍坐在妆台前。
镜中的自己雪肤绯面,眉眼间满是喜色。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更遑论是嫁给她自小便心慕的太子哥哥。
崔母坐在她的身旁,温柔地与她说着婚内的细则。
嫁予太子不同于旁人,更何况她进门不过是个才人,今虽无侧妃,但尚有个深得皇宠的太子妃。
“你进了府莫要急着与旁的人争锋,如今府里人不多,你要尽早生个皇儿出来。”崔母拉着崔辛夷的手,说道,“不过若有人想害你,你也不许怕,你背后是崔氏,无人敢看轻了你去。”
“母亲说得是,女儿知晓了。”崔辛夷笑道。
只是在听到皇子之时,崔辛夷蓦然想到了皇帝曾在秋狩的宴席上当众称要太子妃生下的皇太孙,又难免联想到她看到的太子与太子妃的鹣鲽情深、生死相随……
崔辛夷本是欣喜的心里涌出了些酸涩。
不过这份情感很快就随着吉时已到的呼声烟消云散。
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也是好事,只是到底要雨露均沾,繁衍子嗣,不可能一心待一人。
崔辛夷想要得也不多,不过是往后的岁月偶尔能伴在太子身侧便好。
“旁的人你防着,那个太子妃尤其。”崔母一路领着崔辛夷,直至将她送上了轿子,避着所有人,望着她郑重地说,“记住,能在宫中能活下来还深得帝心的,没有纯善蠢笨之人。”
崔辛夷一怔,还没来得及回话,轿子的车帘就直直落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仿佛在这一刻,她的前半生就正式结束了。
马车稳健地向太子府的侧门驶去。
虽然没有锣鼓喧天与十里红妆,但崔氏已经在规格容许的范畴内给了崔辛夷最大的体面。
在他们眼里,崔辛夷不过太子才人,而是未来的皇后。
这么大的动静,恰好容纳了想浑水摸鱼的人。
太子正堂的一侧,有人无声无息地混进了侍卫的队伍里。
崔夷玉先一步做完了任务,此时易了容扮作侍卫,在府中假作巡逻,时不时能透过沿边的角落望见坐在正堂里的林元瑾。
与太子妃成亲那日不同,崔辛夷进府这日,太子本人身着华裳,坐在正堂里等着,林元瑾则坐在一边看着账本。
她身上名为蒜苗的鹦鹉倒是精神,在她腿上蹦来蹦去,时不时被喂一口瓜子,扯开破锣似的喉咙大叫。
惹得太子眉头紧皱,想发脾气,想到它是皇帝送的又忍了下来,等着他温顺又可心的表妹进门。
两人一言不发,似乎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崔夷玉蓦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不同寻常的脚步,收回了视线。
他转身就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厮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着,白净的脸上透着憨厚,开口问:“侍卫大哥,小的是崔家大小姐的花农,刚进府不认路,您可知晓角门在哪个方向?”
说着,小厮从荷包中掏出了崔氏的木牌,递给他看。
崔夷玉瞥了木牌一眼,点了点头,干脆地给他指了方向。
东西是真的,人却不是。
这人可能不觉,常人也难以发现,崔夷玉却听得出来他的句尾有一个北地人特有的勾调。
显然是之前在太子府周围踩过点的异国刺客借崔辛夷进府这天,前来刺探。
那群刺客当初能伤崔夷玉,也不过是趁着他坠崖力竭,又身中异毒,难于以一敌众。
如今在京中,哪怕他伤势未痊愈,对付剩下的这些漏网之鱼也绰绰有余了。
可崔夷玉却还有些别的想法。
他能对付这些刺客,却不代表太子能,府中还有旁的暗卫,若能藉机试试倒也不赖。
太子被心怀恨意的刺客所伤重伤在身,倒也无不可。
崔夷玉想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左右看看,“见”周围无人,悄无声息地走向了角落树荫庇后的一处暗门。
打开暗门,走向其下的地下通道,一路走到了太子府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步伐平稳,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墙脚后的人,双目如鹰,不光没有离开,反而盯着他的方向,记住了那个暗门的位置。
太子府里暗流涌动。
表面还是崔氏女风光地进了门。
崔辛夷下了马车,被人引着一路走到了正堂。
她看到上首太子含笑看着她,仿佛等她已久,见她过来马上起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孤等表妹已久,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太子低声说着,捏了捏她宽袖下的手指。
崔辛夷脸一红,看向一言不发地坐在上首的林元瑾,有些不好意思。
林元瑾只摸着她腿上的鹦鹉,时不时将手腕上亮晶晶的珠串儿给它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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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见到他们牵着手的动作也不恼,只是笑了笑。
“快些奉茶吧,也莫要耽误了良辰。”张嬷嬷笑着说,仿佛在替他们着想。
实则是不想太子妃继续坐在这里捱着,今日是崔辛夷的好日子,可林元瑾确实实打实地在这里正坐了许久。
张嬷嬷不瞎,自然看得出太子与太子妃今日有龃龉,不如早些各自回房。
“正是。”崔辛夷抿着唇,抬手接过旁边礼侍端着的茶水,恭敬地走到林元瑾身侧,屈膝奉茶。
林元瑾无意为难她,接过喝了一口,便笑着示意崔辛夷起来:“我近日尚在养病,没什么精神,也不拘着规矩,你该如何便如何,侍奉好太子便是。”
崔辛夷望着林元瑾双眸中的善意,忽地想到了母亲的话,犹豫着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点头称是。
礼成之后,太子恼火于林元瑾昔日在床上窥见他丑态时,又烦躁她养的鹦鹉,早就不愿在此多留,拉着崔辛夷匆匆地走了。
崔辛夷隐约闻到了太子身上的药味,却只以为这是他之前伤势未愈的药,在被太子匆匆拉走之时,不禁回头望向浅笑着的林元瑾。
少女身着浅青色的华服,一下又一下地喂着怀里活泼的蒜苗,眉眼透着轻松与坦然,笑意宛若春光,透着勃勃生机。
完全不在意之前还与她生死与共的夫君,如今随意地牵着其他女子的手从她面前离开。
她头都不抬,似乎眼前的只是与她无关的陌生人。
不知怎的,崔辛夷一直莫名在意林元瑾。
或许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是。
林元瑾的喜爱仿佛从来不具备独占性,如同一个无比完美的太子妃乃至是皇后的模板。
扪心自问,崔辛夷虽然嘴上说着愿意与旁人共事一夫,实际却做不到忍受珍爱着自己的夫君转头就能一模一样地对其他女子。
明明太子牵着崔辛夷的手,前往她所在的屋子准备共度良宵。
可崔辛夷却隐约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也曾被两人坠崖之事撼动过,也曾觉得自己多余而想放弃。
可如今的一切却向她表明,牵着她手的太子与她一直以为的太子不一样。
他并不那么独一无二,也拥有着天下几乎每一个男人都有的滥情。
崔辛夷看着太子的背影,收敛起心中隐隐的落差,面上依然洋溢着欣悦的笑颜。
她所在的院落名曰玉兰院,距离太子住处不远,甚至比太子妃还近,以示恩宠。
崔氏安排给她的下人早在她去行礼之时,已安排起玉兰院的布置,如今里里外外整洁有序,只等她来。
屋子里人燃着红烛,香炉里散发着靡丽的香气。
太子牵着崔辛夷坐到了床边,望着灯下美人含情脉脉的眉眼,心中甚慰。
他这几日已经用南风馆的药调理好了。
那药方价值千金,一副难求,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拿到手,饮过几日便觉名不虚传,确实有用。
一时之间,太子只觉精神抖擞,英气勃发,只等今夜重振旗鼓,再展雄风。
他知晓林琟音怀了孕,却并不打算寄希望于一个林家女,作为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子嗣不丰便会惹人诟病。
太子心不在焉地与崔辛夷说了些回忆少时的话,便急急忙忙地搂住她的腰,说道:“我们早些安置吧。”
崔辛夷一怔,掩饰下被敷衍后的勉强,低声应道:“嗯。”
她已在家母和嬷嬷的指导下,修习了好几本压箱底的书,知晓太子尊贵,需得她细心侍奉,哪些姿势又容易受孕。
崔辛夷心中来回温习着知识,躺到床上后,小心翼翼地开始迎合着太子。
衣服一件件脱下,灯柱明灭,呼吸声纠缠在一起,气氛暧昧起来,温热的触感相贴。
仿佛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没想到,崔辛夷茫然地感受着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贴上了她的腿,还没有任何感觉,就结束了。
太子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低头。
崔辛夷缓缓地眨了眨眼,迟疑地低头,就看到太子匆忙地穿上了衣服,脸色青黑一片,踉跄着从床上跳了下去,嘴里念着“不可能,第二次,第二次了”,急急忙忙地冲出了门外。
“……”
崔辛夷坐起身,看着床上零星的半点血迹,透出了无比迷惘的神色,大脑一片混沌,像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这,好像和她学到不一样?
怎么不痛?不是说女子第一回要忍着吗?
崔辛夷越想越进死胡同,拢上一层外衣御寒,踩着双鞋子、随手拿簪子将头发一束就往外面跑,分毫没理会贴身婢女的惊呼声。
她没有去寻太子,反而是笔直地朝太子妃的院中走。
意外的是,崔辛夷并没有看到守门的婢女,也不知是不是太子妃屏退了旁人,敲了敲门,跪在石阶上:“妾身参见太子妃。”
她本可以明日早晨寻太子妃,可是庞然的迷茫让她无论如何今夜都想来这一趟。
崔辛夷已经做好了太子妃已经睡下的准备。
可房里面蓦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惊慌中落到了地上,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来人。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太子妃虚弱的咳嗽声“你稍等”。
崔辛夷等了半晌,才看到同样是林元瑾发丝凌乱,身上披着白日里的外裳前来开门,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粉,好似急忙从床上起来,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匆忙。
“怎么了?”
崔辛夷迟疑了下:“您屋里有人吗?”
“没有。”林元瑾斩钉截铁地说,又扬起歉意的笑着小声说,“蒜苗…我是说那只鹦鹉精力旺盛,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哄睡着,你突然前来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了蒜苗。
太子今日纳妾,她屋里怎么可能有人呢。
是吧。
第58章藏匿
今儿是太子纳妾之日。
崔氏女进门,象征着本身没什么派系的太子后院出现了新的一派,正如皇帝后宫中主分为皇后所在的崔氏和贵妃裴氏,其他的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太子妃出身林家,在有百年积蕴的崔氏面前简直微不可闻。
她如今能倚仗的是皇帝赐予她的正妻体面,若是当今不在了,这后院格局只怕又要一变。
几乎所有人都暗自揣测,白日在正堂被太子下了面子的太子妃只怕彻夜难眠。
不光是婢女小心翼翼的,连张嬷嬷都没劝什么,只当这是太子妃的必经之路,多给她准备了些茶点便依言退下了。
林元瑾本就不喜屋中留人,随便找了几个借口就将人支开了,众人也都习以为常,更何况今日还格外特殊。
只是众人眼中的特殊和她眼中的特殊,明显不同。
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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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钦天监算出的好日子,白天旭日灿烂,到了夜里繁星遍布,微风都不似前几日寒凉,和煦中透着温柔。
乘着夜色,崔夷玉在查探过后,熟稔而灵活地俯身钻进了窗户。
少年身姿矫健,灵巧如枭,稳稳地屈膝落在了屋内的地上,未发出半点声响。
窗户下原本摆着桌案,如今也被林元瑾以不喜寒风为由挪了位置,恰好方便了他行动。
因为养了鸟,房里许多熏香用的物件都被撤到了别的地方,如今进来只闻得到浅浅的花果与茶香。
闹腾了一整天,蒜苗到了夜里会进安置在偏房的木屋里,有专门的人照看,以免它不留神生了病。
林元瑾近日作息格外规律,也是因为一大早上就有只鸟操着它那破锣似的喉咙开始兴致勃勃地闹事。
看到崔夷玉转身关上窗,背影瘦削,林元瑾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抱着枕头朝他招手:“今日在正堂时,我好像远远看见你了。”
“看见我?”崔夷玉眉头一蹙,眼神有些奇异地朝她走来。
他白日垫了足跟还压了垫肩,戴了一层以假乱真的面皮,装得是一个三十来岁面色褐皇的侍卫,以至于如今撕掉面具之后,下颌以及脖颈的粘连处还隐隐有些泛红。
“我也不知道,其实外表都不像,但就是感觉那个人是你。”林元瑾牵住崔夷玉的手,有些迟疑。
但若只是怀疑她是不会开口问的,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到那个人时不时会看向我,而不是太子。”
而且她直觉这人没有恶意。
这几件事同时发生在一个正堂附近的陌生侍卫身上是很奇怪的。
“是我。”崔夷玉沉默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意识到林元瑾这堪称恐怖的判断力,看着林元瑾揉了揉眼睛,轻声问,“可是困了?”
“还好。”林元瑾弯起眼笑,手上用了用力,将崔夷玉拉着坐到了床上坐着,放轻声音,“今日难得有机会,我们不用担心太子来打扰。”
往日里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
今天太子纳妾,哪怕有暗卫也是围着太子转,肯定都是在崔辛夷的房里去了。
他们这下终于能好好说些话。
哪怕不知道说什么也好,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也没关系。
崔夷玉的眼眸微垂,哪怕除去悬崖下的依偎,他们在皇宫中也同床共枕过,但如今仍难免拘谨。
林元瑾里面穿着单薄的裙衫,外面披着件绒毛大氅,衬得她身形格外纤瘦,挨得近了还能嗅到她身上的浅香。
她已没有熏香,但还是与崔夷玉不同,虽还是少女青涩,对于崔夷玉而言,无论是她的发丝间还是手上都透着股勾人的气息。
崔夷玉又习惯性地试图用一些正儿八经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仿佛这样就能将这股异样的念想压下去:“秋狩之时逃走的刺客来京了。”
林元瑾拉着他手指的手一停,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你看到了?”
“前些日子夜里看到他们在太子府周围刺探,但实在愚笨。”崔夷玉解释,平淡地说,“今日有一个趁乱混入了太子府,我稍稍给他们指了点路。”
一个人混进太子府是没有用的,知道了暗道的方向,他们才能一起进来。
判断出崔夷玉不是太子的刺客已经在悬崖下被他杀了,剩余的这些只知他们与太子血海深仇。
崔夷玉已经给了他们机会。
他想看看,这些刺客能做到什么。
若是刺客们能杀了太子,皇后必然会隐瞒下事实,将其伪装成太子重伤卧病在床,然后让崔夷玉暂时顶替。
若太子没死,他也有些好奇太子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崔夷玉还有别的办法。
“危险吗?”林元瑾思忖了下,想起悬崖下两人的狼狈,指尖不禁发冷。
“不会。”崔夷玉迅速察觉到她的不安,轻声道,当即反手握住了林元瑾的手。
他脸上透着从容不迫,平静的眼眸里下隐藏着其下因为强势,难以窥见的、堪称傲慢的理所当然。
“刺杀一事向来拖不得,他们找不到下一个更好的机会,必然会在这两日动手。”崔夷玉上扬的眼尾透着些许锋利,认真地看着林元瑾,“太子如今自顾不暇,我的事已提前做完,这几日我都会守在你身边。”
无论太子死不死,林元瑾都不会受伤。
“好。”林元瑾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笑着应下,仿佛从未怀疑过他如同誓言般的承诺,空着的手按在他的膝上,撑住上半身后仰起头,快速又轻盈地在他的唇角亲吻了下。
这吻不似那夜的冲动与缠绵,却如蝴蝶振翅而后落在了花心上。
崔夷玉呼吸一促,握着林元瑾的手一下子用了些力,鸦睫一颤,手又立刻松开,生怕不小心捏痛了她。
他的力气不同于常人,又长期锻炼,之前在秋狩演戏的那日夜里,虽在命令驱使下有刻意在林元瑾的身上留下印记,但也有少许因他的失控而导致的。
只是那时崔夷玉尚且在掩耳盗铃,试图掐灭一切不该有的心思和欲念。
如今已不同了。
崔夷玉望着林元瑾仰起头笑容明媚,好似在为方才的亲吻而高兴,像是尝到了蜜糖般连笑容都透着甘甜,不禁也勾起了嘴角。
他为了设计太子,这些时日难免在花坊见耳濡了些欢愉把戏,又翻阅了些皇宫野史,不管是不是真的,但确实足以震撼眼目。
在长辈眼中他们的年岁其实已不小了,多得是男子十五六岁孩子都能在地上爬了。
崔夷玉一直觉得,林元瑾愿意以太子妃的尊贵之身为他一个微不足道的暗卫付出性命,谈及恩爱与未来,他若不以此身的一切作为交换,便是践踏了林元瑾的真心。
两人若能有未来,到十年后几十年后,他依然希望林元瑾能在他面前露出和此时一样真切的笑容。
这亲昵的轻吻让空间乍然变得有些暧昧,仿佛融化的糖,隐约都能看见拉起的丝。
崔夷玉稍稍靠近林元瑾,嘴唇轻启,放轻呼吸。
林元瑾自己主动的时候不觉得,看见面前的少年盯着她慢慢靠近,呼吸交错,连睫毛都好像要贴到一起,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紧张得不得了,小手攒着裙摆好像要抓出两朵褶花。
林元瑾一只手还被崔夷玉紧紧握着,已然分辨不出耳畔的“咚咚”声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就在唇瓣要贴上的一刹那。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敲门声。
有人?!
林元瑾像是被拎住了耳朵的兔子,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涨红了脸,慌张地从床上踉跄着跳下来。
一连串的动作下,她还不小心把被她嫌弃地丢到床角的玉枕连带着扯了下来,摔在地毯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焦急而恭敬的请安声。
“妾身参见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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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然就是崔辛夷的声音。
林元瑾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死活没想清楚这大半夜的崔辛夷不找太子来找她干什么,但显然她已经没时间去理清思绪,只能一边急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你稍等。”
崔夷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林元瑾将东西摆回去,接着无比强硬地将他整个人按进了床的里侧,用厚实的被子按住他,然后匆匆忙忙地将床帏扯下来。
气喘吁吁地,活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崔夷玉被林元瑾压在被子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披好外套,整理好易容朝门口走去。
崔夷玉其实想说,他在林元瑾听到声之前,他就已经从脚步声判断出了外面的人是谁,不需要慌张。
更重要的是,藏人至少不应该往床上藏。
把他放着,他能自己躲。
但崔夷玉最终还是按照林元瑾的动作,听话的没有动,身子再往床角缩,试图将自己掩埋在被褥下面。
他眼眸一颤,默默地垂下眼,精致如画的面容上,两颊到眼尾都隐隐染上绯色。
有点闷。
更重要的是,被子里全是林元瑾身上的气息。
从未曾设想过的场景蓦然出现在面前,带着微妙的气息,房间里又多出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实在抱歉,深夜搅扰了您休息。”崔辛夷也有些气喘吁吁的,像是急忙跑过来找林元瑾的,脚步都有些凌乱,“只是我心中有惑,我如今在府中也只敢偷偷来问您了。”
崔夷玉眉头一蹙,眸光困惑中又透着些许凉意。
仿佛实在不懂这个一心钦慕太子的崔家女为什么这般亲近林元瑾。
还半夜来找人。
第59章难眠
“所以你夜半来寻我,是想问什么呢?”
林元瑾引着崔辛夷坐到木桌边,让她背对着屏风的方向坐,倒起茶,“我不习惯晚上有人守着,茶凉了,你若不介意可以解解渴。”
崔辛夷摇了摇头,捧起茶杯没有喝,似是有些恍惚,似大脑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是好。
她好像有许多话想问,但最终一个都没想好怎么说出口,只是凭藉着一腔冲动来找了林元瑾。
就像当初在皇宫中初见林元瑾时一样,崔辛夷也是急急忙忙冲了过去质问她,就为了得到一个心理上的慰藉。
若是长辈知晓了定会罚她不知礼数,不成体统。
“今夜太子殿下来临幸我。”崔辛夷手指蜷起,踌躇着,迷惘地抬起头望向林元瑾,想求证些,“我们没有成事,他没有碰到我,还流了血……”
她的说法直白中仿佛又有些委婉。
林元瑾却瞬间会到了意,如预料之中般翻译了一遍:“你是说殿下雄风尽失,阳虚体弱还遗了血,你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崔辛夷一哽,看着林元瑾,半晌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今日他们没成事就不是她的问题,她的心中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果然太子妃也知晓此事。
崔辛夷挪了挪凳子,几乎是挨到林元瑾身侧,拉住了她的手,希冀地看着她:“所以,您是因为太子有此症,当初才劝我不要嫁给太子的吗?”
“嗯…也算吧?”林元瑾思索了下,接着摇了摇头,“不过我知晓,不管是你还是我,实则都没有选择的权力,我说那些话除了自我安慰以外并没有别的用。”
事实也确实如此。
“怎么会没用呢?”崔辛夷拉着林元瑾的手,笑容里透着无尽的无奈,眼眸中隐隐若有泪意,“我知道您待我宽容,这便足够了。”
她祈求过皇后,皇后二话不说就否定了她。
送她出嫁的家里人千般嘱咐她为崔氏和太子孕育子嗣。
曾经待她温和又亲切的太子在床上燥怒,转头撇下她的神色是那么陌生。
崔辛夷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嫁给了太子,却在第一夜如遭雷击,深夜只能来寻少有的对她抱有善意的太子妃。
也正是在崔辛夷拉住林元瑾手的瞬间,她突然有几分如芒刺背感,下意识困惑地朝周围看。
可安静的房间里赫然只有她们两人。
“你有想过今后吗?”林元瑾眼看崔辛夷就要往屏风后看,咳嗽了声喝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
女人的第六感真可怕。
林元瑾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要防着太子的女人。
崔辛夷顿了顿,摇了摇头,迷茫地说:“我不知道。”
她虽然感觉身上好像有其他目光,但也不敢往太子妃房里藏人的方向想。
“我没有选择,不管是皇后还是父母,他们都不可能任由我妄为。”
崔辛夷这一夜冒大不韪深夜来找太子妃,也是察觉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所以便什么都不顾了。
“倒也不必钻死胡同。”林元瑾“嗯”地思索了下,轻笑着提议,“你不妨改日回门去问问你的家人。”
“回门?”崔辛夷怔然,犹豫着问,“此事…我能同父母说吗?”
她不傻,太子的阳虚之症恐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当然。”林元瑾倒并不在意,手指点在杯壁上,“难道你父母知道了,崔氏还能转投二皇子党不成?”
确实。
崔辛夷很快意识到,哪怕太子有不治之症,皇后还是崔家都会想尽办法来隐瞒,并且拚命找治疗的办法。
之前太子将事隐瞒了下来,说不定等她回家说明此事之后,崔家遍寻医师,之后就有办法了。
崔辛夷刚刚还是被吓到之后太慌了。
“太子如今尚要倚仗崔氏,你也不必担心他会做些什么。”林元瑾平静的声音不知不觉安抚下来崔辛夷的慌乱,思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崔辛夷看到林元瑾扬起明媚的笑容,分明看着比她小,但却出奇的大胆。
林元瑾似在安慰她:“日后若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你改头换面再回家也不是不行。”
她顾忌崔辛夷的家教,说法委婉许多。
但这几个字落到崔辛夷耳里也如同掀起了风暴,相当于让她背叛她赖以生存的家族。
崔氏要她当皇后。
多年以来的教导和训诫让崔辛夷下意识升起抗拒,但她也明白林元瑾这不过是用言语在宽慰她,让她莫要下意识钻牛角尖。
崔辛夷想,林元瑾好意安慰她,甚至不惜说些不合礼节的话,也是真心替她着想。
崔辛夷绝想不到林元瑾是真的这样想。
“那你呢?”崔辛夷转而问她,“你没有想过吗?”
一直藏匿在床帏间的另一个人听得也愈发专注。
“心情不愉时也幻想过。”林元瑾轻快地说,“但最近不想了。”
她无比耐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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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我在这太子府中还有未竟之事。”
“我明白了。”崔辛夷定下神,认真地看着林元瑾,“我会回门同家中询问此事,我承诺,今日你与我说的话我也不会说出去。”
她注意到林元瑾脸上的困色,羞赧地道了声歉,告辞后匆匆离开了。
虽还惦记着事,但崔辛夷离去时的步伐已然轻松了许多。
林元瑾看着人彻底离开,才大松了一口气,将门锁上。
她快步走回屏风后床的方向,就看到崔夷玉抬起手撩起床帏,静静地看着她,问:“走了?”
虽是问句,他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太子彻底不行了?”林元瑾匆匆跑到他身边坐下,与刚刚在崔辛夷面前的从容不迫截然不同,语气中满着惊喜。
“嗯,让人给他下了些药。”崔夷玉见林元瑾压抑不住喜悦,也不由得浅笑起来,“药不是什么毒药,但他之前饮了烈药,身子骨弱又有伤在身,所以起效快。”
只是崔夷玉具体不知道太子到底喝了多少,才会连今天晚上都没撑过去。
“此事不小,改日进宫我会禀报皇后。”崔夷玉思及方才林元瑾说与那崔氏女的话,若有所思之下,心中起了些波澜。
皇后虽也是崔氏女,但她是太子亲母,自然会有偏向性,想要太子亲子,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也指望着林琟音肚子里的孩子。
可崔氏不会。
崔氏想要的,是皇室与崔家的孩子。
林元瑾近些日子都没出门,也不知晓林琟音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怎么了:“算上日子,如今也三四个月了。”
不知怎的,她莫名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时候不早了,睡吧。”崔夷玉见她忧心忡忡的时候眼底竟透出了几分兴奋,将她的腿扶上床强硬地让她躺下。
林元瑾拉着他的手:“你又要走了?”
这个“又”字似乎藏了数不尽的低落。
“……”崔夷玉见她捏着他的手指往回拉,心中也也不由得被勾起了不舍。
今日是个他们难得说话的机会,却没成想东窗事发。
崔夷玉哪怕猜到了今夜会出事,也实在没想到崔氏女竟真的会半夜来找林元瑾,还真没人拦住她。
“再不走天亮了,张嬷嬷就来唤你起床了。”崔夷玉轻声说,明灭的烛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如同一盏浅浅的灯。
林元瑾拉着他修长的手,让手心贴着她的脸颊:“没事,再等等就好了。”
等来日,他们不必在如今夜这般风声鹤唳,有人来了便战战兢兢,百般掩饰。
“晚安。”林元瑾先一步闭上眼,和崔夷玉道了别。
崔夷玉看着她的睡颜,又看了看紧闭的窗,手撑在软厚的被子边沿,俯身靠近了她。
林元瑾感觉到他的靠近,放轻呼吸。
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心,温柔而珍重,少年快速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打开窗,转眼便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了独自躺在床上的林元瑾,刚分离就开始想念额头的温热。
今夜注定又是个难眠之夜。
独守空房的崔辛夷辗转反侧,想念恋人的林元瑾半梦半醒。
遭受了奇耻大辱的太子再一次将自己关在了净清苑,谁都不见。
“怎么会不行?!”
太子不断地往肚子里灌汤药,原本平坦的腹部竟鼓胀得与女子显怀了无异,他目眦欲裂,捶胸顿足,却如何都做不到像刚喝下药时那般振奋。
他在南风馆里明明看到其他饮了药的人都起了效,又让身边的暗卫替他试了药,还找大夫看过方子。
怎么唯独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呕…”太子咳嗽着呕了一口,用帕子捂住嘴,打开一看又是一滩黑红相间的血迹。
他眼前眩晕,踉跄着跌坐在椅子边,呼吸颤抖着开始回忆起这几个月里遭的罪。
每一次太子都在饮了药之后快要好了,现实又马上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昏黑的屋子里,太子看着帕子上的血迹,沉坐了许久。
无论他到底有没有被骗,事已至此,他也感觉到自己这病情愈来愈重,只怕是药石罔医,再继续下去也是徒然受罪。
太子想杀了对他露出怔然目光的崔辛夷,却又不得不顾虑她的出身。
处处顾忌,百般掩盖。
他真是窝囊透了。
枯坐到凌晨,太子看着毫无动静的躯体,竟想到了在南风馆的那些曾被他恶心的阿谀奉承的男子。
他们虽然身份卑贱,但尚有完整的身躯。
太子心中缓缓升起了艳羡感,随之而来的还有异样的破坏欲。
但他还想起了一件事。
“林家女那个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几个月了?”
太子走到门前,透过窗户对着外面跪着的暗卫,如破锣般的嗓子嘶哑地开口。
今时不同以往,那个孩子如今是他唯一的血脉了。
外面的暗卫都不做声,最后只有一个看着就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暗卫,身上还沾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檀香,低着头。
“林家长女,于今日夜里…血崩流产。”
第60章流产
崔氏女进府的这一日,林府内又是一番光景。
自打上次太子妃回府之后,府里的氛围就格外古怪。
自打流言蜚语散布在京城,林琟音几乎日日梦魇,消瘦了一大圈不说,还经常腿抽筋痛得在床上哭叫。
林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又一次诊脉,老大夫叮嘱过躺在床上的林琟音喝着补药,平日里记得忌口,少沾刺激之物,便走出了房内。
“大夫,大夫!”林母看着林琟音闭上眼休憩,转头压着声音追上老大夫,将他带到院外,焦急地说,“您可是有话没说?”
老大夫看着林母,摇着头唉声叹气。
林母心下一咯登:“怎么了?可是胎像不稳?您不开些药给她补补?”
林母其实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她孕有二女,又见过好几个人从怀孕到生产,从未有一个像是林琟音这般在三月之内就这般痛苦的,经常大汗淋漓地半夜惊醒。
若是有得救,老大夫绝不会药也不添,只闷声摇头。
“小夫人这胎像不大对。”老大夫眉头紧皱,像是从未见过这等复杂的情况,只能揣测出其中一二,“她有孕期间可接触过什么麝香一类的刺激药物?”
“未曾。”林母思索着,连忙摇头,“她院中的物件都换过一遍,又再三检查,绝无旁人插手,更别提香料。”
“服药呢?”老大夫追问。
林母:“她也警惕,除了您开的方子再没喝过旁的。”
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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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苦思:“她的夫君身子可康健?”
“她夫家天潢贵胄,常有太医诊脉。”林母当即否定。
“这般老朽就不知道了。”老大夫摇了摇头,“老朽也不知你们家中境况,只管诊脉。”
“如今她胎像有异,必然受过什么刺激,加之母体脆弱,日日忧思,孩子保不保得住不说,她自己只怕都凶多吉少。”
林母拿在手中盘的玉石手串倏地坠地,珠子碎了一地。
等旁边的婢女担忧地拉住她,面前的老大夫唤了好几声“夫人”,她才脸上僵硬地抽搐着缓过神来。
“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林母眼露不忍。
她知道林琟音对这个孩子有多么上心,偏执到了谁都拦不住的程度,如今要知道这孩子保不住……只怕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若是寻常境况,林母还能安慰则个说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偏偏林琟音名声尽毁,帝后厌弃,往后都没指望了。
“但求您另请高明。”老大夫连连摇头,苦口婆心地说,“老朽并非不愿诊治,只是老朽亦无能为力啊。”
林母撑着将老大夫送走,刚要回去,闭上眼腿一软,险些要晕倒,被旁边婢女慌忙地扶住。
林琟音已经因孕吃了诸多苦头,她哪里敢提及此事?
且林琟音原本纤瘦的肚子如今已经逐渐鼓起来了,此时堕胎无异于要了她半条命。
“方才这些话,半句不可说与琟音听。”林母长叹一声,感觉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也没回林琟音的院子,转头想去寻林父商量。
林父因太子妃转述的皇帝之言,如今看林琟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由着她自生自灭。
到底还是父女一场,应当不至于不管孩子性命。
院落里。
林琟音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来。
身上的冷汗不知不觉浸湿了床枕,依稀间闻到了熏艾的味道。
她下意识唤“秋月”,被守在床边陌生的人扶起坐起来,才想起来秋月已经不在了。
只是后悔便显得是她的错了,自然不行。
“药已经热好了,您快喝了吧。”婢女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是林母从自己院子里调过来的,早先被林琟音的外表蒙蔽时不知其性情,如今林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秋月被林琟音活生生打死的事,哪里能不怕。
只是主家命令到底不能违抗,以至她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也走上了秋月的路。
秋月到底是从小陪着林琟音的,如今都落得这个凄惨下场,更何况旁人呢。
“怎么这么酸。”林琟音闻着味便想作呕,无力的手颤颤巍巍地扶住碗,捏着鼻子大口喝了下去,而后急着寻蜜饯压住味。
等喝完药,林琟音仿佛安下心,又虚脱般靠着枕头,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像是想感受肚子里孩童,亦或是她未来倚仗的气息。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林琟音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忙问道。
婢女回:“回小姐,如今已是立冬了。”
“立冬?”林琟音呢喃道,“我如今怀孕几月了?”
“已足三月了。”
“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母亲呢?怎么没人与我说起来,太子府可来过人了?”林琟音忙问,一个问题接一个,将婢女问住,定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三个多月了,林琟音记得早先定下的婚期,仿佛就是最近,她要随崔辛夷一起进门。
如今怎么没消息了?
林琟音手撑着床挺起脖子,焦急起来,脸上也瞬间不对了。
她心中抱有迫切的期望,但脸上仍掩不住的惶恐,她实在怕太子妃那些恐吓她的话就这么成真,急得直拍床铺大喊:“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婢女被吓到,下意识后退,险些撞到旁边木架上所剩不多的花瓶。
林琟音猛地看向她,眼神变得阴鸷凶狠,仿佛要找她寻仇一般,吓得她颤栗起来。
婢女不知怀个孕为何会让昔日温和优雅的大小姐变得如此歇斯底里,恐惧得不敢说话,生怕不小心又触怒了她。
“各自有各自的事儿,真以为谁都是你娘,召之即来?”二房庶姐和姊妹悠然踏进门,嗤笑着看向狼藉地坐在床上的林琟音。
林家未婚女眷的名声可都被林琟音祸害惨了,她们特地挑了个林母离开的时辰来看戏,生怕林琟音不知真相。
“哎呀,你不知道吗?今日就是崔氏进太子府的日子呀?”二房庶姐一手托着脸,笑着看林琟音的脸色变得极差,“原来你不知道呀?”
孩子是太子的,可不代表林琟音未来能当妃嫔。
林琟音精神恍惚之下,将一切希望寄托于腹中子嗣上。
但除她之外,哪怕是同龄的姊妹都听出了太子妃与张嬷嬷的言下之意。
林琟音注定是进不了太子府的,甚至比一般人家家里的妾室还凄惨,孩子要被抱走不说,连个最差的名分也没有。
林母心慈,见天的去林琟音的房中坐着安慰她,厨房里更是日日炖煮着不同的补汤,生怕她体弱熬不住生育这关。
她们可不会心软。
“你们走,我不要听你们在这里信口雌黄!”林琟音指着门口,想怒不可遏,却实在上不来气,只得捂着胸口骂道。
“你真是想多了,我们哪儿有那个闲工夫骗你呀。”庶姐娇俏地捂着嘴摇头。
“你也别做着进太子府的梦了,你把太子妃得罪狠了,又声名狼藉至此。”旁边一人“好心”提醒,“怀孕这么久了,伯母可曾与你提过让你备嫁一事?”
没有的。
林琟音这些时日成天地闷在床上,有时一睡便是天昏地暗,都记不住过了几天,哪里知道何日成亲。
只是林琟音实在没想到所有人都瞒着她,仿佛将她遗弃在了这个沉闷的屋子里。
“我不信,我不信!”林琟音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意地踩上软底鞋,一手扶着鼓胀的肚子,忍着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粗鲁地推开眼前的姊妹朝外面冲出去,“你们都在骗我!”
“小姐?!”婢女慌了神,也没顾得上旁边的两位客人,只匆匆忙忙跟了过去。
林琟音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像疯子一样,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朝林母的院子里冲去,却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林母去了父亲的院子,满头大汗地拒绝了搀扶,又急赤白脸地奔向了父亲的院子。
途中经过祠堂的时候,林琟音却猛然听到了老夫人、父亲和母亲的声音。
林琟音脸色惨白,被汗浸湿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额头,手掐着胸口,压抑住气喘吁吁的冲动,扶着粗糙的墙壁慢慢地挪到窗边,够着耳朵去听里面的声响。
隐有淡淡的檀香顺着风飘出来。
窗里传来老夫人平淡的声音:“她如今这三四个月的身子若是想堕胎,与生产也无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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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看着她,她若是保不住这个孩子,便连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
字里行间里浸满了族中上位者的凉薄。
林母唉声叹了口气:“儿媳会尽力而为,可琟音身子骨弱,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不过都是她咎由自取。”林父冷淡地说,“她把孩子生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唉…事已至此。”林母继续说,“无论孩子保没保住,只要她能活下来,我们便把她送去外宅休养吧。”
“对外便称她不堪流言,自缢已证清白。”
老夫人点头:“这般也好,至少也能保住其他姊妹的清白。”
“希望远离了繁杂的京城,她也能想开些。”林母低声说。
咎由自取?自缢?离开京城?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如同刀,直直地往林琟音的心上捅。
林琟音在京城这么些年汲汲钻营,维护的名声也已毁于一旦,看不过林元瑾站到她的头上,为此不惜舍弃贞洁来冒险,就为了能一雪前耻,将其他人踩在脚下。
如今林家为了一族的利益,竟想要她改头换面然后将她抛弃到荒郊野岭去?!
林琟音双腿无力,身子紧靠着墙壁滑落跌坐在地,顾不及身上的痛楚,满腔恨意,只反覆思量着他们的话。
紧接着的话却给了她最后的一击。
“今日是崔氏女进太子府之日,你没说与她吧?”老夫人随口一问。
“儿媳哪里敢?”林母连忙说,“早已将院子里的人都封了口,就是也不知能瞒她到几时……”
林琟音仰起头,望着砖瓦墙外太子府的方向,听到崔辛夷进府的消息,终于知晓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万念俱灰之下,泪水和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只感觉肚子也不断往下坠得生疼。
她这辈子最为在意的名声在被他人践踏嘲笑,她就只能掩耳盗铃地假装不在意,指望着肚子里的孩子能让她翻身,却没想到眼下连这个孩子都救不了她。
林琟音的所有执念都被彻底撕烂,半点拼不起来。
她变成了她这么多年以来天天嘲笑的人,臭名昭著,人尽唾弃,她狼狈地连自己都觉得无比恶心。
林琟音惨叫一声,嚎哭着捂住肚子,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流到地上,双腿发颤。
祠堂里的人听到动静,猛地打开门。
就看到了墙脚处,林琟音流了一地血,昏倒在地的惨状。
……
眼前一片漆黑。
半晌,林琟音手指能动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门外传来朦胧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却每个字都清晰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林母:“我已经打点好了行装,让大夫陪着她上路。”
看似温和,语气却无比固执。
“不可。”林父听闻只嗤笑一声,打破了她的的妄想,冷酷地说,“她得罪了太子妃,孩子又没了,还想安然无恙地活着?”
林琟音脑子轰然一响,惊魂落魄,扼住呼吸,没想到血亲冷血至此。
“我将她送走,你就当她死了不行吗?”林母苦苦求说着,“太子妃若来,我们也只说她流产后一尸两命,瑾儿是个脾性乖的好孩子,不会刨根问底的。”
“你好心,觉得不会被发现。”林父嗤了声,“她给我惹的麻烦还少吗?!等她醒了,哪怕你把她送的再远,你看她会不会自己跑回来。”
“我让人看住她还不行吗?”林母反驳。
林琟音听得肝肠寸断,身下似乎还在流着血,却还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扶着床悄悄地爬了起来,找了个角落处的窗,痛苦又艰难地翻了出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翻窗逃跑。
肚子如被撕裂了般疼痛,稍微动一动就像是喘不过气来,她只抓了件最厚实的外套裹住了自己,一路踉跄着跑着,趁人不备,从仆人们常出入的小门钻了出去。
林府距离太子府说远也不远,但对于如今的林琟音而言都无比遥远。
她身无分文,走街串巷,好在如今天还未大亮,路上人烟稀少,她跑得大汗淋漓,一路强撑到了太子府门口。
守门的人早晨也精神不振,骤然看到一个人倒在了门口,像索命的鬼一样,他嘴里念着晦气,快步走过去。
“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林琟音意识昏沉,咬着牙说。
“你是谁啊你就要见太子殿下。”守门的人不耐烦地想赶她走,却又感觉她的长相有点眼熟,就看到林琟音头一歪,晕到在了石地上,地上蓦然溢出了血迹。
他一惊悚,以为摊上事了,转头想进府去问管事,突然将林琟音的脸和记忆里那个害他受过罚的、太子妃的长姊连到了一起,赶紧招呼人过来。
“来来来,先把她抬进去,别让她在门口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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