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才能斩乱麻,沈兰宜当?然不会?把自己放在如?此危险的境地?。
谭清让危险地?眯了眯眼,道?:“你聪明了很多。”
沈兰宜微微一笑:“多谢。不过,这话轮不到你对我说。”
谭清让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好似烧燃起一股奇怪的焰火,漆黑的瞳仁里,有光点闪烁。
“那?你想听什么呢?”
乍然见得那?封信的惊异褪去,他说话的尾音带上?了饶有兴致的调调,“或者说,宜娘,你想要做什么?”
能被点作探花,他的皮相自然没有可以指摘之处,这双眼睛认真看?着?谁的时?候,就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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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得人直往里坠。
从前,沈兰宜很害怕对上?谭清让的眼睛,害怕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妥了,害怕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不满,害怕从这双眼睛里,分辨出愠色。
可现在,沈兰宜却没有挪开目光,只用更锋利的眼神回赠。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良久,她轻轻叹口气,一字一顿道?:“今日,我要与你一刀两断。”
第66章
“今日你我和离,一刀两断,我保证这封信,明日不会出现在谁的案头。”
沈兰宜的话音一点一点落到实处,目光仍定在谭清让的脸上。
说实话,她很好奇,这个人听到自己从未放在眼里过的妻子,向他提出和离,会?是什么反应。
是不可置信,还是恼羞成怒?
果然,二者皆不是。
知道?了她有所图谋,那封信不过是要挟的把柄,谭清让微微挑起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松了一松。
毕竟相比真正的纵横捭阖,她提的要求听起来,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条件。
谭清让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竟似有些关心:“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沈兰宜讶异地看着他,道?:“三郎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郊野之?地不比京城内富庶繁华,吃穿用度,府里?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谭清让叹了口气,看向沈兰宜的眼神带着细碎的怜悯。
尽管早对这个男人有了清楚的认识,此时此刻,沈兰宜还是有些被他空口说白?话的本事震撼到了。
何止“顾及不到”?
“谭三夫人”因病被弃置在别庄的这么几年?,头年?也许还有些实在的关切会?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到后面,实在的东西再没有过。
他们?是真忘了这个角落里?,还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否则她变化再大,谭清让方才?推门进?来时,也不至于连人都不认得了。
若她真的只是一个触怒了丈夫无处哭诉的弃妇,带着病,傍身的嫁妆又微薄,恐怕早就被耗死在了别庄上。
谭清让的话音还在继续:“看你如?今病也好了,若是想回来……挑个日子吧。”
沈兰宜无心用外物装点来撑气派,平素连钗环也怠懒去配,此时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
她的从容以对,倒被他误以为是强撑起的体面也不过如?此。
沈兰宜斜眸看向门侧的衣桁,目露嘲讽。
那上面挂着件厚实的狐皮披风,毛色极亮。屋子里?热,她进?来就脱了搭在衣桁上。
她如?今不爱矫饰自己,左右不靠这张脸吃饭,也不必用好皮相去搏谁的喜欢。
但她怕冷,外衣首饰无所谓,过冬的皮子却?是置办的最好的。沈兰宜敢说,这种成色的狐皮,谭府里?就算有,也至多有那么一件在长辈身上。
这么看来……或许应该把这富贵披上?省的有人不敬人、只敬罗衣?
沈兰宜摇了摇头,心底觉得好笑,开口时声音冷冰冰的:“三郎说我聪明,可惜了,我得说你一句,你太不聪明。”
不待谭清让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味,她便继续道?:“把我当深宅弃妇之?前,谭大人不如?先好好想一想,一个深宅弃妇,怎么会?拿到你这样的把柄。是从前压制我、看轻我的日子太多,以至于你现在,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吗?”
闻言,谭清让原本不屑的神色骤然冷凝下来。
也许还称不上是天?之?骄子,但他活到今日,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蠢。
这个人还是他的妻子、一介妇人。
然而,在怒气攀升之?前,他先一步明白?,沈兰宜说得没错。
相比骂他,另一件事显然更紧要。
谭家曾经私底下与皇长孙有联系的事情,便是在谭家,知道?的也只有他和他的父亲。他那两个弟弟一贯不靠谱,也是不知道?的。
她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谭清让此刻神色稍僵,这股让人讨厌的气场却?还在。沈兰宜最讨厌看她那副玩味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嘴脸。
眼下就是他们?“夫妻”的最后一面,故而她一点要忍的打算都没有。
沈兰宜挑了挑眉,昂起下颌,趁胜追击道?:“三郎不妨再猜一猜,当时,到底是我讨了你们?的嫌被逐出府外,还是我想要脱离、主动为之?呢?”
“时至今日,你不会?以为,我眼下对你,还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谭清让许久未见过沈兰宜,与她相关的记忆早就不再明晰。但是,那一次隔着房门激烈的争执,他却?还不至于忘了。
甚至说,他清楚地记得,她那时包含怒意的声音。
——便是有这一日,也只会?是我休了你!
谭清让的眼神渐沉了下来。
踏进?这间雅室的门这么久,他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的沈兰宜。
她端正地跽坐在长案前,平视着他,姿态舒展,眉目和缓。
他习惯性地不正眼看她,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她周身上下不见一点局促,哪里?是吃了苦要来求和的样子。
“怪不得。”谭清让讽笑一声:“怪不得一贯委曲求全的夫人,那日却?敢梗着脖子与我吼叫。”
零碎的、模糊的记忆残片在他的脑海中忽然鲜活了起来,回京后的桩桩件件,似乎都成了遥遥呼应的佐证。
谭清让深吸了一口气。
沈兰宜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却?不以为意。
她微耸了耸肩,直率道?:“刻意激怒你罢了。”
“很好。”谭清让腰背挺直,捏在影青的杯壁上的手指也在用力?,“但现在,激怒我对你并无好处。”
沈兰宜低头,借饮茶举杯掩去了唇畔的笑意,随即才?道?:“谭大人不会?还以为,我今日来,是与你商量的吧。”
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良久,久到沈兰宜以为他大概真的已经急怒攻心,要再谈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沈兰宜没听懂他的意思,下意识反问:“什么?”
谭清让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可以当没听过这些话。只要你不再生事,他日你依旧是谭家的宗妇。也许……”
他顿了顿,目光停在了她腕间的手钏上,“也许你得了些富贵,但相比真正的家族绵延,这些都只是蝇头小利,总不长久。”
“威逼,利诱。我是在威逼,那谭大人便是在利诱了?”沈兰宜微微一笑,道?:“谭大人果然能屈能伸,我方才?胁迫的话都说过了,你还能软得下架子来哄我。”
便是笑意里?看不出嘲色,话里?总也能听得出来。
谭清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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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越发铁青,他几欲掀桌,修养让他堪堪忍住:“哦?是吗?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宜娘好狠的心,竟连一个离开的理?由都不肯给了?”
“我不知你的拖延是在打什么算盘,我只能告诉你,孤身赴会?,又带着如?此机要之?物,我不会?毫无准备。”
沈兰宜淡漠地开口,手指和另一个人一样无意识地叩击着长案,“如?果你硬要知道?,我倒是随口可以说些与你听听。”
谭清让道?:“洗耳恭听。”
“一个对妻子、对母亲毫无尊重?的男人,一个嘴上说着不好女?色,实际上妾室通房一个没少的男人,想要离开他,还需要什么更特别的理?由吗?”
谭清让抬了抬眼皮,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如?此。”
沈兰宜笑意温柔:“如?果天?底下的道?理?就是如?此,那现在,形势比人强,你也得接受。”
说罢,她没再多言,只平静地推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
好一句形势比人强。
谭清让的拇指几乎都要抠进?瓷杯里?了,他却?再未发一言,而是垂眸看向了自己面前的短案。
签字的笔墨、盖手印的印泥。
有备而来。
沈兰宜不紧不慢地道?:“一共四份。你我各留一份,还有一份,我要交留官府存放、立女?户。”
“请吧,谭大人。只要你签下这份和离书,既能免除谭家的祸患,还能摆脱你不喜欢的妻子,何乐而不为呢?”
过不下去和离的虽少,但也有之?。明明是一别两宽,然而此时此刻,听沈兰宜在旁循循善诱,谭清让却?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种被休弃的感觉。
和离书上字迹大开大合、自成风骨,与他印象中沈兰宜的笔迹大相径庭,偏偏又与落款处的笔锋相同,确实是她本人的字。
她早准备好了这些,从和离书怎么写,到需要几份。
谭清让抬眼,看向沈兰宜揣着的袖笼,目光有一瞬恍惚。
沈兰宜以为他疑虑的是那封书信的事情,低头笑笑,从袖中又排出那封信笺,展开念了两行?,而后道?:“……放心,没有骗你。我无意卷入你们?的事端之?中,你什么时候签好,我就什么时候当着你的面,把这封信烧掉。”
这句话也不是在骗他。沈兰宜确实没兴趣掺和。
什么这个王那个王,这个长孙那个爷,皇权斗争听起来高高在上,实则和炕头的小孩儿抢糖吃也没有什么分别。
谭清让没有说话,室内只剩下展平纸张的细微动静。
哪怕在皇权之?下、被强压着就要尚公主时,他似乎也没有低过这种头,似乎也总能找到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他除却?签字落笔,竟没了旁的选择。
见他总算拿笔,沈兰宜便是再不紧张,心也难免悬起了些。
笔尖就要碰到和离书时,他却?突然停了动作,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沈兰宜。
“信是半年?前的事情。你既想要和离,半年?前就可以如?今日这般行?事,为什么不?”
沈兰宜本不愿与他再分辨,但是有的事情如?果不说清楚,哪怕是背后被他误以为是她对他还有什么未了的余情,也够恶心了。
于是,她坦坦荡荡地答道?:“一来筹谋需要时间,二来……注定会?成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半日。”
不只是要和离,还需要立好女?户,连同以后沈家那边可能的束缚一道?斩断,她才?算是真正成了自由人。
然而立女?户的门槛不少,她能勉强符合的只有夫弃一条。但是事在人为,只是要立女?户又不是要造反,沈兰宜花了时间交际打点,又买通了营管户籍的小吏。
也许真的是底气足了,谭清让在沈兰宜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神情。
他嘲讽般一笑,也不知是在笑谁,随即垂下眼帘,凝视着和离书上留给他落款的空白?地方。
笔尖轻移,蜿蜒书上,谭清让未再犹疑,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兰宜提醒:“还要盖手印。”
最后这一步,谭清让做的竟是意外得痛快。
鲜红的指印落在了签名处,沈兰宜也没起疑。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不信谭清让还能对她抱有什么心思。
如?果不是要命的证据还拿捏在她手上,沈兰宜都担心这个男人失控之?下,会?对她做出不利的事情。
眼看和离书落成,沈兰宜浅浅一笑,正要从男人手中接过和离书时,他却?突然发力?,没有松手。
沈兰宜扬了扬眉,道?:“反悔可是小人行?径。”
谭清让执著地盯着她的眼睛,放手的瞬间,忽然道?:“你会?后悔的。”
沈兰宜没空顾及他的眼神。
她拿起和离书,呼出口气去吹末尾的字迹,而后屈指轻轻一弹这几张单薄的纸页,轻快地道?:“我从不后悔。”
谭清让被她的态度噎住了,“只是逼得我签下这份和离书而已,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胜过一个男人吧。”
他是什么好东西?她为什么要和他比?
沈兰宜觉得莫名其妙。
只是和离书到手,她此刻实在没了和这个男人敷衍的雅兴。
她依照约定,将信笺送入了茶炉中。火烧的气味扑来,瞥了他最后一眼后,沈兰宜扬起个和煦的笑,道?:“好了,大功告成,不过谭大人先别急着走,今日有劳您在此偷偷闲、喝喝茶了。”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
房梁上响动传来,窗外、门外,都有健硕的人影浮动。
对于危险人物,沈兰宜是不会?吝啬于多做准备的。
见谭清让看清了这些影子,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只在案前闭目养神,沈兰宜轻轻一笑,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雅室。
隆冬的太阳光线微薄,时间偏移到了这个点上,天?空中挂着的日头才?终于有点日头的样子,向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播撒着阳光。
沈兰宜伫立在茶楼檐外,迎着扑面而来的暖意,闭上眼,缓缓深吸一了口气。
她忽然升起了一点不太真切的感受。
好在,曾经让她梦寐不得的那份和离书仍攥在手心,真实的触感叫她相信,她不是在梦里?。
她拿出其中一份,反复读过三遍后,将它紧紧熨在了自己的心口,连同蓬勃的心跳,一起珍藏在了此刻。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谁的妻子。
她不用舍去一身血肉,也能保有自由的魂灵。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然垂至腮边。沈兰宜一愣,她抬起手,揩掉颊边的湿意,朝候着的马车走了过去。
她安排人把守、暂时困住谭清让,就是怕在顺利立下女?户之?前,再生什么事端。
两辈子已经为这条命这口气掉过太多的眼泪了,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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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哭的时候,沈兰宜振作起来,一骨碌钻进?马车,吩咐车夫往府衙处开。
今日上值的小吏正是受她买通的那个,见沈兰宜来,这小吏忙不迭迎上来,道?:“夫人。”
沈兰宜笑着道?:“不必叫我夫人了,喏,这是和离书,立女?户的其他东西先前已经给过大人。烦请大人行?个方便。”
不只是这小吏,他的上官沈兰宜也早走动过。
况且沈兰宜立女?户一事也不算不合规矩,她还如?此周到,小吏一叠声道?着好,便开始登册了。
京城里?一棍子打下去,十个人有九个是当官的。大小官员多了去了,普通人自过自的日子,谭清让这个名字还不至于如?雷贯耳到连一个小吏见了都警醒,是以,要经的手续很快就要办妥了。
只是最后,小吏拿着和离书核对的时候,忽然发现些不对劲来,拿圆章的手顿了顿。
沈兰宜见状,忙问道?:“怎么了?”
小吏啧声道?:“写了个别字。喏,这明明是个‘清’字,却?少了一横。”
第67章
听见小吏说了什么之后,沈兰宜的眼皮突地一跳,道:“那这可怎么办?需要重新誊写吗?”
好在小吏是疏通过的,没有刁难的意?思。
这会子他摆摆手,只道:“不必不必,不过一横罢了。我这边该怎么弄怎么弄。”
沈兰宜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大人通融。”
她随即又问:“那这一笔……可方便补上?”
小吏正色告诫她:“不可,每个人的笔迹都是不同的,若只缺漏一笔,上头有手印都还好说,但若后来添补被发现?了,反倒成了伪造的证据。”
说着,这小吏还不忘自吹:“像我这般仔细的人不多?啦,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也?不是什么机要文书,到了年尾清档的时候,有没有人核验都两说呢。放心,不会有人在意?的。”
沈兰宜稍放下心来,随口吹捧了两句。
小吏造册的时候,沈兰宜摸出自留的那份和离书,便见“清”字上确实少了一笔,只是不细看?不明显。
若只有一张上的字迹有缺漏,还有可能是笔误——当然?,一个饱读诗书的士人,写坏自己名字的可能性,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
可每一张上的“清”都缺了那一横……
沈兰宜眉头皱起,想?到方才?小吏说的那番话。
莫不是想?惹她情急之下,动手添那一笔,他日好叫这和离书作废?
手在袖底无意?识地紧捏成拳,她就知道,以谭清让的为人和脾性,最后怎么可能答允得?那么轻易!
原来是在这儿憋着坏。
沈兰宜转念又想?,今日把户头立下远走高飞,就是少一笔也?不能如?何。
便是待某日他官拜太子少詹事?,那又怎样?他还能去裴疏玉的地盘上把她拿出来不成?
也?许有更稳妥的处理办法,但时间上折腾不起了。
谭清让从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处理他没处理他那登徒子弟弟那么简单。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留生变的时间。
他一定会去查这几年她的底细,也?一定会去查消息是怎么到她手上的。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宜,今晚城门落钥之前,便会彻底离开京城。
小吏动作极快地办好了手续,把一应籍册和文书都交到了沈兰宜手上。
末了,他还不忘笑眯眯地道:“解缘舍结,更莫相谈。沈娘子,他日若再觅良缘,在下也?想?讨杯喜酒吃。”
只是讨巧的吉祥话,沈兰宜笑笑,没在意?小吏默认她一定会另嫁之事?。
——
中平二十年,隆冬。
北境,永宁王府。
相比京城里的那座空壳,北境的这座,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王府。
乌头的外门往里,便是王府的正门,大门楼高二层,上覆陶瓦、角翘鸱尾,夯实的白?墙横穿向里,分?出内外两宅。
裴氏的嫡支向来子嗣不丰,常出像上一任永宁王一般只守着王妃过日子的情种。相比之下,其他姓裴的旁支倒是人丁兴旺。也?正是因为人多?,心思杂的也?多?。
到了裴疏玉这一辈,永宁王府看?起来就更冷清了。
裴疏玉光杆一人,连个王妃都没有,内宅全都是空着的。王府上养了些礼官、侍女之类的人,人数不多?,外宅也?够了。
而裴疏玉平素事?务繁忙,办公、练武、吃睡,全在外宅,议事?会客上正堂,起居休息有阁楼和寝堂。
对她的属下来说是好事?,找人十分?方便,不论?是有事?禀报还是有话要回,先往军营转一圈,没找到就再来王府通传,一找一个准。
像凌源这种深受信任的,进王府都不需在阍室报备,抬脚就进来了。
他与戟架擦身而过,顺着白?色宅墙往院中走,踩着夯实的黄土路走了数十步,便在正堂前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见了裴疏玉的身影。
一旁还有那个小郡主在,垂着手站在裴疏玉的面前,看?起来很是受教的样子。
裴疏玉早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过来,一看?果然?是凌源。见他站在不远处,似乎要等她这边结束了再过来,裴疏玉朝他招了招手,道:“避什么?有事?就过来说事?。”
见有旁人走来,灵韫极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她擦擦额上的汗,老老实实道:“今早的武经还没有读完,我先去了。”
裴疏玉“嗯”了一声,拍拍她的肩膀,随她去了。
凌源走过来,见状,不由咋舌:“啧,要是我家里的混球,也?有郡主这么懂事?就好了。”
裴疏玉往地上踢了一脚,一长一短两把长枪腾地飞起,她凌空握住了两支枪杆,将它?反抛回了身后的兰欹。
“本?王可养不来孩子,这你得?请教孙婆婆,”裴疏玉边说,边掸了掸手上的浮土:“闲事?晚些再叙,说吧,来是什么事?儿?”
凌源不过碎嘴一说,当然?不是真的来请教育儿经。
他正色道:“还是老问题。自从殿下表现?出……呃,真要传衣钵给小郡主后,那些人一直都有想?法,这几日,有了动静。”
裴疏玉行事?有时都称得?上乖张,所以最开始将灵韫带回北境之后,很多?人都不以为意?,以为只是这位殿下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
可这三年过去,灵韫一天大过一天,永宁王对她的重视丝毫未变,也?未曾纳下妃妾诞育子嗣,渐渐的,灵韫的存在就变得?扎眼了起来。
裴疏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而后问:“裴翎川最近如?何,还蠢蠢欲动着呢?”
裴翎川是她的亲叔父,所以事?败之后,便是为了做给其他人看?,裴疏玉也?没杀他,只将他关在一处。
凌源点头,道:“依殿下的意?思,已经在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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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给他‘机会’了。”
裴疏玉听了都有些想?笑,她勾了勾唇,道:“一石二鸟,既能吊出剩下的叛逆之辈,又能让灵韫也?露露脸。还真是我顶顶亲的亲叔父。之前帮了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帮我一次。”
“殿下,虽说提前布局、安排小郡主去做一些事?情,可以让人更信服她……”凌源犹豫片刻,而后道:“但这终归不稳妥、也?……”
裴疏玉知道,他说的不稳妥,不是指这件事?的安排。
一个裴翎川而已,先前联合京中那老皇帝,她都能把他摁下去,现?在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翻不出什么花来。
凌源说的,是灵韫不稳妥。
这便宜女儿的身世,凌源比她更清楚。
裴疏玉扬了扬眉,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稳妥的办法?”
凌源往回瞥了一眼。
四?下无人,灵韫早去阁楼上读她的书去了,于是他才?低声道:“当时需要子嗣,是因为要在动荡前安抚手下人,叫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追随殿下,不担心以后。”
“现?在……局势暂安,或许殿下应该纳一王妃,让您的孩子自王妃膝下所出。”
裴疏玉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最近闹事?的老匹夫多?,是因为本?王一再削减军备上的开支,还预备在开春前还部分?民?壮归田。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意?灵韫如?何,只是要逼本?王低这个头。”
裴氏宗族的长老,被她一并概括为老匹夫。
凌源其实也?清楚,他叹口气,道:“但是北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还是要审慎考虑才?是。”
裴疏玉当然?也?头痛。
不论?是宫中的皇帝,还是她这个北境的永宁王,即使身居高位,很多?东西也?不可能说动就动。
这北境不知多?少为官的都姓裴,兜兜转转这位是某个老匹夫的侄儿,那位又是哪个老匹夫的孙儿,横根错节,不是一道诏令发下去就有用的。
“容后再议,先这么说。”裴疏玉叹口气,捏了捏发紧的眉心,道:“另外,古商道的事?,说说,那边的路现?在通得?如?何?”
听她语气,凌源知道她的主意?是拿死了的,估计不会再改,所以没再劝。
他抱了抱拳,又将其余事?项一一禀报,最后道:“殿下,还有一件,那位京城的谭夫人,飞鸢传信回来,说应了您的吩咐,年前就要到了。”
闻言,裴疏玉不自觉地笑了一声,道:“这世上已经没有谭夫人了。”
凌源“啊”了一声,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裴疏玉斜他一眼,拳头扎扎实实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等人来了,记得?叫她沈娘子。”
第68章
茶楼里,谭清让安静地坐在案前?,目光定格在沈兰宜留给他的和离书上。
起于?利用的婚姻,本?就无关本心。莫名其妙地结束,其实也不算什么。
但被人算计得彻底的感受,无论如何?也不会好受。
他注视着纸上全然陌生的字体,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日影偏斜,大?半日过去,手边的茶水都沸到蒸干了?,门外把守的人影,才终于?消失。
一动不动地盘坐整日,再起身时,不免有?些?趔趄,他扶着柱子?站稳,目光没有?再分给过那?张她亲笔写就?的和离书。
可就?要离开之时,谭清让的脚步却顿住了?。他缓缓转身,复又拾起那?张轻薄到什么也承载不了?的纸页,轻轻地,投入了?炉火之中。
他离开茶楼时,沈兰宜已?经在路上了?。
年?关将至,这个时节还在赶路的,大?多是羁旅异乡的游子?,急着回家?。
像沈兰宜这般神色轻快、如释重负的,实在不多。
车舆内,她与珊瑚和珍珠头碰头地对坐着,走得?匆忙,还有?些?东西需要盘算。
沈兰宜问:“嫁妆里那?两间铺子?,可都过好了??”
“盘好了?,都过到傅二娘名下了?。”
傅二娘便是当时和吴语秾一起,被许氏选进来要给谭清让做小的那?位,后来沈兰宜征询了?她的意见,没让她做这个妾,补了?谭家?当时买人的银钱。因傅二自家?从前?是磨豆腐的,还安排她到汤饼店里做工。
一间汤饼店、一家?茶水铺,傅二娘老实,本?不会受这飞来横财。但沈兰宜告诉她,给这两间铺子?,其实是绕着圈贴补吴语秾。
吴语秾嘴皮子?利索得?像快刀,心肠却是软的,傅二娘的亲娘得?病,能拔了?自己头上唯一的银簪给她,后来沈兰宜被“赶去”别庄,她不仅求情,还偷偷给庄上送过好几回东西。
自己都被家?里卖出来做妾,手头能有?什么?而沈兰宜更只是一个“弃妇”,明明也没有?巴结的必要了?。
如今谭清让后院里的情况,沈兰宜不是很清楚,只知?他陆陆续续又纳了?几号人。不论他再不再娶,她估摸着吴语秾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有?心报偿。
不过明面上的嫁妆若给了?吴语秾,他日叫谭清让晓得?了?,反倒替人家?惹了?不妙。所以沈兰宜迂回了?这一大?圈,拜托傅二娘好好经营,来日再贴补给自己的小姐妹。
除却这两间铺子?,后来还陆陆续续用陆思?慧的名义置了?一些?铺子?。后来,沈兰宜知?道自己的待不长久,除却住的宅子?实在租不着称心合意的,索性使了?钱买,其余店面基本?都是赁的,眼下倒是好办。
这些?进项都是小头,那?些?要掉脑袋的罪过才赚得?来横财。陆思?慧察觉出她和背后的人所图不小之后,事涉私盐的部分,渐渐都放下甩清了?。
沈兰宜继续安心当着敛财的打手,三年?来不止京城,便是整个北直隶,她都跑了?个遍。金山银山从手上淌过,纵然没有?牟私利的打算,指缝间也沾染了?财气。
加上裴疏玉为人大?方,从来也不曾亏待过自己的手下。盘着盘着,算盘珠子?渐渐拨出一个连沈兰宜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数目。
她轻叹口气,道:“真不敢想……之前?我担心的,还是那?姓谭的不允许我再做不起眼的小生意,我又该如何?积攒身家?。”
回首看来,其实走了?很多弯路。
最初有?心收拢镖局,只是防备可能动乱的时刻,以免身边无人依傍保护,最初设法延请贺娘子?来诊治阿瑞,也只是存了?假借陆思?慧名义开铺子?的打算。
可兜兜转转,每一步似乎又都没有?白走。
便是最初设法和那?位永宁王套近乎,不也没有?想到今天吗?
沈兰宜又同珊瑚和珍珠道:“等到了?北境,你们也可以想一想,想一想自己打算要做点什么。”
和那?些?小吏打好交情,也不只是为了?和离一事。最近她手头动迁、更改的事情太多,这么多照面打下来,都够混个脸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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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京城之前?,沈兰宜也带着两个丫鬟,销去了?她们的奴籍。
说得?再动听,也没有?人是愿意为奴的。
珊瑚对放籍之事倒是接受良好,珍珠则显得?有?些?懵懂,直到此时,她瞧着还没全缓过劲来。
珍珠老老实实地道:“娘子?,我一贯都是跟在你身边的,这以后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一时也说不出来。”
从前?都在后宅中,性格再不同也是同片天地。但这两年?在外,珊瑚明显更愿意成为在外跑动的那?个角色。
沈兰宜拍拍她的背,温声道:“不着急,可以呆在我身边慢慢想,走一步看一步,若留在我身边,我也给你开工钱。”
珊瑚也看得?出珍珠的苦恼与踟蹰,凑过去插科打诨,“工钱算什么,你若是找个男人嫁了?,回头娘子?肯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珍珠原本?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被珊瑚这么一说,眼眶里雾蒙蒙的潮气全都憋了?回去。她作势去捶珊瑚,道:“我呸!你这么想要红封,你今日就?嫁去吧,我吃你喜酒都不用翻年?。”
珊瑚形容夸张地往沈兰宜身后扭,一边嚷嚷:“快过年?了?,珍珠你怎么咒我!”
沈兰宜原只笑着看她们打闹,一时不察火也烧到了?自己身上,三人说说笑笑的成了?一团,漫长的路途倒也不太难熬。
不过,长路无轻担,再不难熬也是辛苦的。
虽然心知?自己是在为那?边做事,但其实沈兰宜并未去过北境,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身感受从京城到北境的路有?多长。
这样长的路,先前?裴疏玉带着伤奔袭往返,表现得?竟还跟没事人似的。
沈兰宜越想越是后怕。且不说当时时局如何?,便是路上出了?一点意外,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这人太喜欢赌命了?,听说昔年?在战场上,也是这么个惯走奇兵取险胜的作风。
而这两年?间,顺利收归北境权柄后的裴疏玉,行事却内敛很多。京城试探、或者说冒犯的小动作不断,北境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的意思?。
沈兰宜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京城的风言风语中,听到永宁王的名号了?。
不知?这一次,她所说的要事又是什么。
好在,沈兰宜怀揣着的疑惑,不用再等多久就?能得?到解答。
年?二十九,岁除的前?一天,她们一行人,终于?悄悄汇入了?喧腾的氛围里,来到了?北境。
看清是谁来接她们之后,沈兰宜不免有?点儿受宠若惊:“凌将军。”
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位是永宁王府的肱骨之臣。
凌源一抱拳,道:“谭……沈娘子?一路辛苦。人生地不熟,我们殿下让我接你回去。”
那?句“谭夫人”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想起了?裴疏玉先前?的话?,急急刹车。
沈兰宜扬起一抹笑,道:“凌将军是忙人,怎好劳动您来。”
凌源抬手一挥,身后两个亲兵模样的军士便去接洽行李。
“虽不得?见,但是沈娘子?的名号我们都晓得?,这次回来,殿下还特地吩咐了?要摆宴庆功、给你接风洗尘。”
凌源看着是个大?老粗的模样,实则粗中有?细,说话?也熨贴。沈兰宜微微一笑,没有?多做谦词,客套后随他上了?同架车马,顺道问了?些?这边的情况。
“瞧这方向,我们是要去王府?”沈兰宜问。
这边城池的布局与京城竟也相差不多,四四方方的,直溜溜一条道往城中去,沈兰宜便猜是往王府。
凌源点头,道:“不错,娘子?心细。快过年?了?,殿下的意思?是现在王府小住,年?后再另寻安置。”
这些?细枝末节,原本?吩咐底下人去做都已?经够重视了?,裴疏玉却自己亲自来点。凌源自然感受得?到这份不同,不敢怠慢沈兰宜。
说话?的功夫,永宁王府已?经映入眼帘。
沈兰宜是遥遥见过京城那?座王府的,眼下两边相较,她更是震憾于?眼前?这座永宁王府的威严。
王府进深很深,过了?阍室他们才需要下马车。沈兰宜甫一走下,便被眼前?所见吓住了?。
外墙上,挂着几个倒悬的草人,都穿着有?品级的衣服,乍一看和真人无异。
她不禁道:“这是……”
凌源咧嘴一笑,道:“最近出了?点事,原本?是要把逆臣贼子?的脑袋挂起来,殿下说太吓人了?,改把他们皮剥了?,衣服挂草人上。”
沈兰宜收回目光,心道:还好挂着的不是人皮。
她道:“怪不得?王府里一片肃杀之气,原来是这个原因。”
凌源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那?倒也不是,平时王府也这样,死人比活人多。”
沈兰宜:“……”
凌源终于?反应过来,这些?话?拿来接风属实不太合适。他猛地咳了?两声,既而道:“娘子?随我来。”
沈兰宜点点头,和他一起往里走。
“这边是王府的外院,一些?家?臣、礼官都住在这儿。娘子?稍歇片刻,殿下知?你回来了?,晚些?应该会传召。”
——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按说总该有?些?不适应,沈兰宜却意外地很能接受,吃了?一顿便饭,还小眯了?一觉。
珍珠瞧了?不免讶异:“娘子?,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也不紧张嚒?”
沈兰宜笑笑:“随遇而安吧。”
生在饶州,后嫁去京城,又随丈夫外放韶州,去哪里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唯独现在来到北境,是她自己的决定,没什么好紧张的。
晚间,王府的侍臣果然来传:“沈娘子?,殿下传您去正堂。”
夜晚的王府灯火憧憧,沈兰宜跟在侍臣的灯笼后亦步亦趋,直到正堂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她才终于?生出一点应该有?的畏惧之情。
一直以来,裴疏玉在她面前?展露的形象都是轻快有?余、威势缺缺,直到今日,窥见这座恢宏王府的一角,沈兰宜才恍然惊觉,她更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府正堂是正经议事的地方,沈兰宜提起精神步入堂中,感觉那?道眼神已?经落在背上后,她缓缓朝上见礼。
“参见殿下。”
裴疏玉从案牍间抬起头来,看清沈兰宜今日形貌之后,勾唇笑笑,道:“嗯,坐吧。”
沈兰宜虚坐下,开始禀报一干事宜和对接的情况。本?就?是亲自过手的事情,还打过腹稿,此刻一气说下来,没什么好犹疑的。
裴疏玉搁了?笔在听,时不时问上两句,沈兰宜对答如流。
“谈完了?公事,再聊聊私事吧。”谈罢,裴疏玉睨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反正也这么晚了?。说说,你的私事处理得?如何??”
沈兰宜老老实实答:“算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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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拿到了?和离书,立了?女户。”
裴疏玉却道:“没问你这个。我的意思?是……”
她顿了?顿,“你有?没有?,打回去?”
第69章
沈兰宜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裴疏玉瞧见,奇道:“不是,这里又没有人敢对你动手,怎么突然脸红了?”
见裴疏玉还四下望了一圈,仿佛真的在找不存在的第三个人,沈兰宜的脸更红了,她别开目光,道:“本就不是光彩的事?情,被殿下知?道了还这么点出来,我怎么……”
怎么好意思。
裴疏玉前面那下还有点儿玩笑的意思,听到这儿,她是真?的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问道:“有什么不好意思?”
沈兰宜哽住。
裴疏玉道:“得失荣辱,皆是寻常。你?若气愤,讨回来便是了。”
说着,她轻笑一声,又道:“还真?想不出你?打人会是什么样子,啧,没?关系,反正早晚讨得回来。”
沈兰宜没?深想其?中?的袒护之意,只觉裴疏玉是对?她所?图大业自信,自信早晚会回到京城,才有如此一言。
是以,她只随口笑笑,道了声谢,便转回正题道:“殿下说,此番要我结束京城手头中?的事?情来北境,是有一件要事?。”
“你?倒不肯偷懒,急着说正事?。”裴疏玉斜坐在圈椅里?,说正事?时神色反倒懒散了下来:“猜猜看,本王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你?。”
想到今日所?见王府中?的肃杀之气,沈兰宜试探性地道:“可与那几具尸首有关?”
裴疏玉微微颔首:“不错,来这半日你?应该不只是闲坐着,最近王府发?生了什么,心?里?应该有数。”
沈兰宜点点头,道:“多嘴问了凌将军两句,知?道了一点。”
——据说府墙上挂着的某具草人的本尊,就是死在将将十岁的小女?孩埋伏射出的箭镞之下。
裴疏玉对?灵韫的看重越是与日俱增,此事?遭受的阻力也越来越强,再加上北境崇军尚武,裴疏玉近来的动作却似乎都在与这四个字背道而驰,可以想见,两面夹击的压力之下,会有多少暗潮汹涌。
按正常人的想法来说,不说从夹缝里?溜走,至少也会先敷衍着某一边,一样一样徐徐图之。
可裴疏玉偏不。
这一次,她刻意纵容裴翎川再度生事?,把这一次设的局掰开了揉碎了,几乎把那些来杀她的人当沙盘上的木头小人,叫灵韫跟着一道学,摆明了给小小年纪的她积累经验和声名的机会。
同时,削减军户的步子也一点儿没?放慢,动静大到京城都几度传信来关切。
裴疏玉早前预判得没?错,在她这一派重掌局面之后,盐铁、一应补给等,都没?有再进过北境。
老?皇帝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削减兵员是因为开支不起。鱼和熊掌,人总是希望兼得。朝中?既怕永宁王起兵造反,又担心?兵力不足叫外敌钻了空子,几番派巡差前来探查慰问。
外人不知?,沈兰宜却能隐约猜到点裴疏玉“着急上火”的原因。离那场荒年,可没?有几年了。但比起所?谓的人心?算计、权势倾轧,无论是兴农还是通商,都是三五年都未必能见到成效的事?情。
裴疏玉此时却是勾唇笑了。
她也想起了墙头挂着的草人。那位好儿郎看清自己是死在谁弓下时,表情可是相当精彩。
“有得罪人的事?要给你?。”裴疏玉淡淡道:“敢做吗?”
沈兰宜垂了垂眼,一时没?急着答。
裴疏玉都这么说了,那确实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沈兰宜如此,裴疏玉以为犹豫了,正要再问时,却忽然听到她斩钉截铁地应了声“敢”。
“死了人,不能白死。”裴疏玉笑笑,继续道:“胆敢密谋刺杀本王,这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惜本王手底下粗人多,抄家也是个细致活,许多人做不来。”
其?实按理说,永宁王不过一亲王,没?有将人抄家灭族的权力。
所?以在事?变之前,裴疏玉还是会装模作样把定罪论罚的事?情交给顶着地方官职衔的人的。不过事?变之后,面子功夫她也懒得做了。
听完,沈兰宜诚恳地道:“抄家也就罢了。灭族?这些‘叛逆’里?难道没?人姓裴?”
裴疏玉:……
她生来六亲缘浅,也并没?有把那些同族的叔伯当亲人,一时嘴快竟忘了。
沈兰宜也觉得自己这个重点似乎捕捉得不太?对?,她轻咳了一声,道:“殿下还真?是知?人善用?。我才从京城来,在这里?两眼一抹黑,怕是最相熟的就是殿下本人,要我去做这件事?,还真?不担心?谁被轻纵了。”
叫人去做这背黑锅的事?情,裴疏玉也一点不愧疚,她点点头,道:“还有一条,你?这三年做的都是背地里?的生意,也应该清楚,这些人若有家私,该往何处藏。”
沈兰宜:……
这回轮到她沉默了。
不过,沉默归沉默,她的神色倒依旧自若,果真?应了那句“敢”。
见状,裴疏玉挑了挑眉,道:“本王会点几个得力的助你?去做这件事?。得罪人不假,但这同样也是你?最快立威的方式。”
做这种事?的,一定是永宁王信任的人。
姊妹妯娌间,常常都有小团体之分,更别说偌大的北境,永宁王的手下,派系抱团自然不会少。
不必裴疏玉说,沈兰宜心?里?也清楚。她更清楚的是,以她自己的身份,莫说本就不熟悉这边,就是日后熟悉了,恐怕也很难与任何的派系有牵扯。
想到这儿,沈兰宜抬眸看向裴疏玉。
裴疏玉像是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不咸不淡地斜了她一眼,道:“孤臣有孤臣的好处。”
沈兰宜想起凌源,想起另一位还没?见过,但是能被裴疏玉信任去演反间计的岑寂岑将军,心?里?便有数了。
这两员大将可都不姓裴。
从最开始,裴疏玉便在有意减轻裴氏之人在她身边的影响力,相比那些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更愿意用?一些草根出身的人。
“另外,三年里?私盐所?募之数额,还需你?与这边再核对?一遍,”裴疏玉继续道:“这笔钱北境分文未动,等你?抄完家,这笔钱会分作两部分,其?中?一宗交由你?去做一件大事?。”
原来才说到所?谓“要事?”。沈兰宜忍不住嘀咕:“既有正事?要做,相比私盐的大钱,殿下还惦记那抄家的三瓜俩枣呢?”
裴疏玉理直气壮地道:“你?要不乐意,本王明日亲自去,正好消遣。”
沈兰宜只是说说,没?有真?的推辞的意思。裴疏玉也只是说笑,她就是真?的有心?,也没?空亲自给自己活阎王的名声再添一笔,最后只道:“时候不早,你?回去。明日去正院东厢,与另外几个见一见,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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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宜躬了躬身,轻手轻脚地推出去、带上了门。
只是走出几步,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门缝里?的光没?有变暗,反倒被人挑得更亮了,一副要战至天明的架势。
沈兰宜轻轻叹口气,转身回去的步子有些沉重。
她有时觉得自己已经做事?已经足够用?功,一抬头看每日更新来抠抠群四二而儿无酒幺死启到这样的主上,却还是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
或许是因为今夜所?谈事?务的缘故,这一晚,沈兰宜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
梦里?她是个穿着汗衫的刽子手,一刀砍下去,人脑袋就像稻草一样轻飘飘地飘走了。
醒时已经天光大亮,沈兰宜扶着珍珠的小臂勉强起来,把汗湿了的中?衣换下,简单拾掇了一下便出了门。
晚间独行都没?有迷路,眼下她更不会走错,顺着方方正正的石砖路,刚看见东厢在哪,沈兰宜忽听得有人唤她。
“沈姑娘——”
沁人心?脾的声音,有点儿熟悉。
沈兰宜回身,见是那张更熟悉的面孔后,不由惊喜地道:“方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
方雪蚕抿唇,道:“说来话长。”
见她身形未再消瘦,眉目也坦然,尽管看起来还是一块冰,至少还活着。沈兰宜松了一口气。
重逢的欣喜过后,其?实也难免有些局促,毕竟再投契她们也没?有相处过多久。
沈兰宜倒是想起来该说什么,她笑道:“方姑娘果然是重信之人,先前不过笑语说想要你?与我寄信,说一说北境见闻,结果你?真?的给我寄了。”
方雪蚕认真?道:“既允诺了,自然要做的。不过路途遥远,不知?信可都收得了?”
沈兰宜掰着指头数,两个人一起对?着,结果还真?有遗失在半路没?有送到的。
天长路远,也不奇怪,于是方雪蚕道:“信的内容我还记得,回去补一补。”
方雪蚕似乎对?践诺这件事?很有执着,沈兰宜也不推辞,道了声好后,忽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拉住了方雪蚕的袖摆。
沈兰宜朝她眨眨眼:“我和离了。”
不知?为何,沈兰宜很想、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方雪蚕。
闻言,她先是一愣,既而极为明显地展颜笑了,露出颊边一点极为浅淡的酒窝。
“好事?情。”方雪蚕诚恳地道:“恭喜你?,重归自由。”
第70章
只这一句,仿佛就足以了结两辈子的心结。
沈兰宜垂下眼睫,掩饰着眼中泛起的潮意。两人简单说过几句,便各自离开。
前院东厢里,裴疏玉安排来的人已经在等候。
他们和沈兰宜通了自己的名姓。一个叫荀满,是永宁王府的右长史?,一个?叫裴景鸿,在军中任都统。
正好一文一武,沈兰宜心里盘了两圈,大致便有了底气。
裴景鸿道:“沈娘子,王爷还点了二十个?王府的亲卫,到时随我们一起。”
沈兰宜对眼前这两位还不熟,是以只谨慎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心里还有些疑惑。
由裴疏玉那不死心的叔父引起的小小风波早已?结束,现下不过是打?扫战场。
裴疏玉治下严明、令行禁止,便是想引她?进入众人的视野中、帮她?立威,特?地叫她?去做这件事情,也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难道说是有什?么考验?沈兰宜想。
不过为人臣属,听命行事是最要紧的,沈兰宜没再多想。正如?被派来?暂时帮辅她?的这两位仁兄,难道他们心里就不打?鼓吗?
他们或许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派来?到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女人身?边,但是也都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针对王府的刺杀,是裴翎川最后的反扑。虽然早就设下圈套,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但是牵连到的人不少。沈兰宜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理?清楚这些人之间的脉络。
理?着理?着,她?倒是想明白了一点。若只是拿着名册一个?一个?去认去记,北境这盘根错节的脉络,恐怕她?得理?半个?月,远不如?这样在事上学来?得快。
只是,抄家一事说来?轻巧,但当从天而降的刀刃真?正落下,而站在刀背后的人就是她?的时候,沈兰宜的心里,还是泛起了微妙的不适。
平心而论,她?知道政治斗争中没有谁是清白的,况且裴疏玉这次动的这些,还都是对她?怀有反心的人。
你死我活,本就各凭本事,难道裴疏玉落了下风,她?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但当残酷的命运落在她?所见真?切的人身?上,从未亲身?经?历过这些的沈兰宜还是难免触动,甚至于心生怜悯。
“心软了?”
似乎听出?了沈兰宜话里未竟的意味,相对坐在长案后裴疏玉轻轻皱了皱眉。
这几日夜里沈兰宜都没闲着,在和王府的官员一起核对账目,再加上白日抄没的一应事宜,她?要面见裴疏玉禀报的东西不少。
沈兰宜本就低着头,闻言,更是只露出?一个?发顶。她?老实道:“有一点。”
“把头抬起来?。”裴疏玉的声音有些冷,“这里没人要你低着头讲话。”
犹豫只有一瞬,沈兰宜很快抬起了头来?。不过视线没有与裴疏玉的眼神相碰,只落在一旁的书案上。
上面有一只金印,它的主人正在用它加盖文书、颁布令条。
小小的金印,充其量不过小半个?巴掌大,却象征着北境至高无上的权柄。
“沈兰宜。”裴疏玉把她?跑的神喊了回来?,问她?:“你在想什?么?”
沈兰宜抿了抿唇,道:“我在想,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疏玉显然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个?答案,闻言,轻轻叩了两下手边的桌面,问道:“想得明白吗?”
沈兰宜摇头:“还想不明白。”
从前,她?知道在和离之外,她?是有所渴求的。她?认为这种所求,向往的是一种权力?,一种不被别人随意践入泥里的权力?。
这很正常,便是千百年来?一直被打?压的女人,也是会向往权力?的。当然,绝大多数时候,她?们不被允许向外探求,权力?只能通过把其他女人踩在脚下来?实现,妻与妾,婆与媳。
眼下,她?似乎拿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向外的权力?,在她?的决定和授意下,竟真?的能左右旁人的生死存亡,或许有人会沉醉于这种处境,然而沈兰宜只觉自己被架上了火堆,反倒惶恐了起来?。
裴疏玉大概没见过这么老实的。眼前沈兰宜的形象,和昔年初见时那个?古板的小妇人有一瞬微妙的重?合,她?轻笑了声,气氛终于松动。
“没关系,你有的是时候慢慢想,”裴疏玉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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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上浮,“老实话也少说,今日若换了旁人说他对罪人心生怜悯,只会叫本王心生不虞,甚至迁怒。”
沈兰宜本想下意识反驳,说她?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话还没出?口,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替裴疏玉应承什?么虚名和做法,于是讪讪低下了头,只绞着自己的衣角。
她?知道,这已?经?是裴疏玉在好意提点她?了。
“这样的事情,你以后只会见到更多。”裴疏玉睨她?一眼,道:“每个?人心性不同,你若不忍,本王倒也有其他路给你走?。”
沈兰宜不解地看向裴疏玉,紧接着,耳边忽然炸开了一句不啻于惊雷的话。
“永宁王妃的位置空悬,”裴疏玉淡淡道:“如?果这个?人是你,本王倒是很放心。”
沈兰宜眉心一跳,她?微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一时却说不出?口。良久,直到裴疏玉收回目光,她?才终于道:“相比现在……就开始把很多事情挑到明面上来?,徐徐图之,确实更加稳妥。”
比起托举一个?女继承人,为他日揭穿“永宁王”的女儿身?做铺垫,这其实是阻力?最小的法子。
反正一瞒已?经?是这么多年,瞒到底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前世那个?揭穿真?相的隐患,这一世似乎早早就被抹去了。
娶个?王妃,孩子也有的是办法解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同盟,可及的荣华就在手边,也不必担心这位王妃暴露她?的秘密。
裴疏玉的唇角仍然是勾起的,只不过她?的表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笑意或者别的情绪。
“最近有不少人在劝本王纳妃。若只是裴氏的族老这么说也罢,凌源竟也提过两回。”
沈兰宜垂着眼眸,没再说话,只是绞紧了的眉头还是能看出?,她?的内心大概在天人交战。
“你是在替谁不愿意?”裴疏玉忽然问。
沈兰宜松开了紧抿的唇,问:“可以说老实话吗?”
裴疏玉几乎被她?逗笑了,点点头。
沈兰宜便道:“我没有资格替殿下做决定,这句话也许冒犯,可是,我无比希望,永宁王裴疏玉,会是一个?女子。”
冒犯,但沈兰宜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从冒险提醒裴疏玉避开前世养子,到弭山游猎不管不顾地去救人,沈兰宜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这是攀附、是投机。
然而在许多个?瞬间里,她?很清楚,世俗的念头以外,是她?不甘心看见另一个?女子折戟沉沙。
烛火惺忪,裴疏玉没有急着应答,只抓了那枚王印来?,攥在手心里摩挲、把玩。
良久,她?呵了口气,反问:“老实话?”
沈兰宜郑重?地点头,然后道:“除此之外,我自己……相比再囿于‘妻’的身?份,也更愿意去想那些我还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裴疏玉“唔”了一声,杂耍似的抛着掌中的金印玩儿。
“说笑罢了。箭在弦上,岂有回头的道理?。”她?眸光一闪,眼底的颜色似乎又?深了几分,“娶不娶王妃,做不做男儿,该面对的阻力?一点也不会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是男是女生来?就已?注定,与其让这一宗成为他日可能的隐患,倒不如?早做打?算,将其剜除。”
说到这儿,沈兰宜不由得有些好奇,她?悄悄觑着裴疏玉的神色,问道:“殿下是如?何……如?何瞒得这么死的?”
旁的都好说,便是每月的月信……
裴疏玉听懂了她?在问什?么,扯了扯嘴角,道:“当成痼疾来?医,还担心没有药治?”
问完沈兰宜便觉有些不妥,不过裴疏玉回答得很快,她?连把话吞回去找补都没来?得及。
沈兰宜想起了前世的听闻,忽又?问道:“除了小郡主、孙婆婆、凌将军,还有谁会知道吗?”
裴疏玉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只有她?了。
沈兰宜的面色却忽然凝重?起来?。
前世,被收养的是灵韫的哥哥,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一桩秘辛的呢?
如?果只是他自己过于机敏、发现了端倪,那还好说,可是……
沈兰宜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裴疏玉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揭穿本王女身?这件事,也可能是京中有其他人知道,进而授意他做的,而非他自己知晓,再告知京中。”
沈兰宜咬了咬下唇,道:“我也只是猜测,没准都是错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一下,裴疏玉看沈兰宜的眼神倒真?的变了。
她?把手中的小金印抛得更高,既而用另一只手凌空劈回案上。
吧嗒吧嗒,尊贵的王印翻了几个?跟斗。印上的金王八原本是正着的,这下反了过来?,四脚朝天地顶着“永宁王印”四个?字,看起来?可怜兮兮。
裴疏玉笑着盯了会儿这王八,才转头对沈兰宜道:“不,你说得很对。”
哪怕是灵韫,一个?看起来?更会讨巧卖乖、某些时候也更戳得中她?点的小女孩,裴疏玉对她?都谈不上亲近,对前世灵韫的哥哥,就更无可能在平素的相处中不谨慎地漏了行迹,叫他察觉出?什?么。
说罢,裴疏玉波澜不惊地转回了话题:“私盐赚下的银两,其中一半,我会交予你,用于开复一条古商道。”
方才的话已?经?点到了,沈兰宜自然也没有再说下去,闻言,她?扬眉道:“殿下要和谁做生意?”
裴疏玉把桌上半展的舆图抛给了她?,道:“谁愿意和我们做生意,我们就和谁做生意。”
舆图是紧要的东西,这张是军用之物,和商贾间流传的潦草舆图完全不是一种东西。沈兰宜缓缓展卷,看着蜿蜒南北的细细一条,心跳砰的炸了一下。
她?抬起头,声音因?这宏伟蓝图而有些颤抖,“这恐怕不是三两年能完成的事情。”
裴疏玉微微颔首,而后奇道:“你竟不觉得荒唐?连京城的门都没摸着,就开始设想如?此飘渺的以后。”
沈兰宜的眼神却一点点坚定下来?,她?认真?地道:“不。我相信殿下。”
——
抄没罪臣的事情结束后,沈兰宜得了一个?王府女官的虚衔。
即使北境风物不如?京城保守,但是天底下对女子都一个?样儿,到哪儿也跑不出?这座山来?。
当官儿依制自然是没有女子的份的,沈兰宜也不想在此时便弄得沸沸扬扬,裴疏玉便在王府的女官里挑了一个?安在了她?头上。
到了这时,沈兰宜才发现,原来?在永宁王府中,已?经?有不少女同僚了。
这些女同僚,除却世家中的才女,还有的,是裴疏玉麾下壮烈了的将士的妻女姊妹。
沈兰宜琢磨着裴疏玉的用意,自觉能琢磨出?三分来?。
用男女那一套往野心家身?上摆弄,那属于是自作多情。
裴疏玉没打?算用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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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身?份一直走?下去,不是因?为她?多想做女人,只是因?为这是一桩隐患,她?不打?算把把柄永远留在未知;
同样的,裴疏玉如?今愿意培植女官、愿意用她?沈兰宜,更多的,也只是因?为她?一直想要扶持孤臣,想要与宗族没有牵绊的势力?。
好巧不巧,这世上还有比女人离这些牵绊更远的人吗?
她?们本就是漂泊无依的浮萍,是天然被这些体系排除在外的。
接下开复古商道的使命之后,沈兰宜多问了裴疏玉一句,另一半银两会用在何处。
裴疏玉只淡淡一笑,然后说,不着急,等?她?回来?,会在田间地头看见的。
沈兰宜没再多问。
她?任务在身?,也没有太多时间继续留在府城。
两个?随她?一起来?到这里的丫头,珊瑚是真?的向往自由,到北境之后没多久,便同沈兰宜和珍珠辞行了。
走?前,珊瑚其实是不好意思的,“娘子对我一直很好,如?今得了机会,我却得寸进尺,巴不得早日高飞,是不是显得我……太不忠了?”
沈兰宜只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既然给了你们选择,就不是要你推辞来?表现所谓的‘忠’。忠也不应是如?此,该是有着相同的志向走?到一处。所谓‘忠仆’,若是磨灭你们的心志来?成全我自己,那我可不要。”
况且,她?后面还有太多危险的路要走?。
珊瑚被说得眼眶红红,珍珠却还凑过去伸手拧她?胳膊。
珍珠哭道:“就数你志向远大,飞走?了,以后也别来?看我。”
一见她?哭,珊瑚倒是笑了起来?,“哎,我偏不!反正珍珠姐姐乐意做娘子的管家婆,要留在府城打?理?,我可是知道你会在哪儿的,以后偏要来?烦你!”
说笑间,别离的气氛却愈发浓厚,插科打?诨也驱散不了这种氛围。沈兰宜也不是不难受,她?别开头,用力?攥了攥两个?人的手,而后重?重?地松开。
——
弹指一挥,时光又?转过了三年。
回程的路上,沈兰宜掐指算了算自己的岁数。
十六那年嫁到谭家,陪谭清让外放三年,回京蹉跎一年,离开谭府三年,如?今又?是三年过去,她?竟也二十有七了。
再回首,前世的很多事情已?经?像在梦里。
事教人,一学就会。骑马对于如?今的沈兰宜而言,已?经?和拿筷子吃饭一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明明这三年在外居无定所,她?却无有漂泊无依的感觉。
见多了不同的风物人情,沈兰宜的眼睛也比从前亮了许多。此刻穿行过郊外的田垄,本该囿于深宅的贵妇,一眼就认出?了田中的作物。
“粟米、菽、蓖麻……”
沈兰宜一样一样数过,她?抬起头,望向在这个?季节显得过分灼热的太阳,耳畔似有虫鸣。
她?深吸一口气,把紧了手中的马缰,昂着头加快了速度。
那些不起眼的小小飞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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