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找四方镖局,偷送私盐。
不伦哪朝哪代,贩售私盐都?是?不得了的?罪名,多几罐子就能把脑袋折进去。
以沈兰宜本能的?反应,她?当然觉得,不应该做这种冒险的?生意。
可拒绝的?字眼还未落墨,沈兰宜忽又?还是?深想了想。
平素镖局接什么单送什么货安排什么人,沈兰宜都?是?不管的?,此番大概是?齐知恩觉得兹事体大,才让她?来拿这个主意。
齐知恩虽年纪不大,但?已经?是?经?验老道的?镖师,若这件事全然不可,出城关就要被捉拿,压根都?没有必要来征求占股人的?意见。
所以……
齐知恩来问?,至少说明,她?是?有把握觉着此事可行的?。
沈兰宜的?心微妙地一跳。
她?慎之又?慎,压下字条的?下半截撕毁,没有急着回复。
整夜未眠的?疲倦翻上心头,沈兰宜暂歇了小半天,等到午后,又?遣珊瑚去想办法打听京中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昨夜虽然嘴上言之凿凿地说,觉着谭清甫不会泄漏自己的?行踪,但?若说一点担心都?没有,也?不至于。
毕竟他都?能脑子发?昏做出那样的?事情,万一就破罐子破摔,什么都?抖落出去了呢?
好在下晌,珊瑚探回来的?是?好消息。
“……说是?那谭家五郎,昨儿下午出去打猎,回来路上遇到了流窜的?逃犯,把他打了一顿,东西抢了、马也?放跑了。”
闻言,沈兰宜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此事翻过,旁的?事情却还堆积如山。她?一面?与?王府的?人商讨着走水路去姑苏的?事宜,一面?新铺子的?事情又?垒到了手上。
见她?这誓要不眠不休的?架势,劝过无果后,珊瑚也?只?能无奈地打趣:“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也?该松一松……奴婢瞧着比在府上辛苦许多,怎么夫人看着还更有劲了。”
这可是?拉自己的?磨,不是?打旁人的?白工,沈兰宜摇摇头,笑道:“宜早不宜迟么。钱是?好东西,可也?不会真的?放在哪儿就生钱。”
她?站在窗前暂只?属于她?的?书案前,给自己和珊瑚一起画着大饼:“别?看这谭家的?庄子荒僻,你可知,若是?要置这样的?一桩产业,要多少银钱?”
见珊瑚歪头看她?,沈兰宜在袖底给她?比了一个夸张的?数目,又?道:“庄子是?人家祖辈的?积蓄,一时不可比。但?以后……我?们以后,落脚的?宅院,另辟女户的?所需……”
沈兰宜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珊瑚不解问?道:“为什么辟女户也?要糜费那么多?”
沈兰宜耐心和她?解释:“女子便是?和离了,官府也?指着你再嫁再生,想辟女户,走门路都?是?要花钱的?。”
出嫁,是?把她?的?“归属”给了丈夫,和离,她?自然不想再被父亲“所辖”,只?有真的?立了户头,到时才算真的?把自己收归了自己。
听了这话?,珊瑚霎时便绷直了脊背,神情也?严肃认真起来,“我?听说,女户的?赋税要比寻常人家重。不行,从今日起,就得好好攒银子了。”
无有男丁,少服的?徭役兵税,自然会加在旁的?税赋上头。沈兰宜失笑,倒是?心情不错地打趣道:“放心吧,到时候也?少不了珊瑚姊姊一根簪的?。”
见珊瑚还真去摸头上的?簪子,一副要忍痛舍了去的?样子,沈兰宜笑得前仰后合。
——
夏末,几个不起眼的?女子上了去往姑苏的?客船。
正是?沈兰宜并灵韫和孙婆婆她?们,三人轻装简从,把灵韫打扮成了小男孩儿,沈兰宜则同孙婆婆扮作一对婆媳。
这一次不同于出京,裴疏玉那边已经?抽出手来了,船票、身份,
漕帮的?暗中相护,大的?方向已经?定下,毋需之前那般提心吊胆。
不过,沈兰宜之于自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走之前,她?把事情同两个丫头都?吩咐下去了,只?要不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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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都?是?能应付的?。
船锚松下,呼啸的?河风迎面?而?来,倒把船舷边的?沈兰宜吹得更清醒了几分。
运河水面?波涛壮阔,蜿蜒漫长有如从天际降下的?白练,就这么浩浩荡荡地铺陈在她?眼前。
……她?好像又?随之生出了,“就这样死了也?不错”的?感触。
之前,是?因为在弭山脚下纵马夜奔,天边星子垂于手边,宽广、自由。
其实想想,会生出这样的?感触,恰恰是?因为今生值得。
沈兰宜攥紧了指掌,正要转身回去,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捏住了她?的?裙摆。
她?戴着幂篱,和寻常女子一样自然而?然地掩藏着面?容,风扬起的?缝隙,刚好够看清是?谁来了。
“姐姐,可以抱我?看一眼吗?”
灵韫抬着圆溜溜的?眼睛,祈求道。
人小个矮,船舷上又?挤满了人,她?只?能看见一排排的?腿。
这一趟旅途要保守身份,自然是?混迹在人堆里最方便,客船也?是?挑的?最平常的?。
沈兰宜微微一笑,把灵韫抱到了怀里。
这鬼灵精的?小姑娘,“哇”了一声就没看河面?了,只?隔着纱,悄悄觑沈兰宜的?脸色。
沈兰宜摸摸她?圆润的?后脑勺,笑道:“别?打探敌情了,之前你诓我?的?事情,我?没打算和你一个小孩儿计较。”
灵韫果然意不在看水,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在沈兰宜身上蹭了蹭,旋即便跳了下去,回了船舱。
也?许是?因为安排周密,也?许是?老天保佑,一路上虽有风浪,但?并未有波折。
过了二十几个钞关,又?转而?走了陆路,抓着夏天的?尾巴,她?们一行总算是?抵达了姑苏。
触目所及俨然是?不一样的?景色了。吱呀呀的?马车里,沈兰宜问?孙婆婆,道:“会是?谁来接应?还是?说,先进了城再说?”
依她?所见,两边人最好还是?现在进城之前对一对彼此手头的?事情,以免进城后出了漏子。
孙婆婆稍加思忖,道:“先前的?信,只?说让我?们在十五里外一停。接应的?人……不知凌源如今是?否在此地,若他在,殿下估计便是?着他来。”
沈兰宜沉吟不语。
马车又?向前行进了些,就快要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整座车马忽地一刹。
还来不及稳住身形,沈兰宜就听得外头那被雇来的?车夫,不无惊恐地道:“客客客客官——好、好像遇上劫道的?了。”
沈兰宜眉头一皱,倒也?没慌。劫道的?只?为财,她?们手头银钱也?就那些,大不了破财免灾就是?了。
孙婆婆显然也?没慌,她?这个年纪能跟着一起千里迢迢过来,已经?说明了她?不是?个寻常的?老太太。
此刻,她?反倒沉声朝那车夫道:“先停车,牵住了马,别?惊慌。”
沈兰宜拦住了孙婆婆要探身出去的?动作,轻声道:“我?出去应对就好。”
不管危不危险,没有让老人家打头阵的?道理。
马车停稳,沈兰宜提着裙裾缓步下车,还未抬头,已经?能从余光中看见,堵她?们路的?约莫十来号人,前面?有一个打头的?。
真遇上流匪了?她?的?目光将将抬起,却正好看见一只?绿色的?剑穗。
自己针线上做的?东西,哪能不记得?
沈兰宜动作一顿。
绿玉似的?穗子迎风飘摇,她?的?视线顺着剑穗缓缓上移,而?裴疏玉正正好好抱着把剑,站在她?们的?必经?之路。
她?斜戴着只?破斗笠,看清了出来的?是?沈兰宜后,压低帽檐,遮住了飞扬的?眉眼与?笑意,而?后反手出剑,朗声道:“此山为我?开,此路——”
“小女子清贫,身无长物。”幂篱下,沈兰宜缓缓抬起了唇角,截断了她?的?话?,“不知大侠今日,要劫什么?”
第56章
向来簪金佩玉、怎么嚣张怎么穿的永宁王殿下,眼下这灰不溜秋的一身,着?实?不太好?认。
如星的眉目隐没在笠檐下,轮廓分?明?的下颌也被一张深褐的面具遮盖。全身上下,唯一有点亮色的就是那柄剑,抱臂往那儿一站,看着比土匪还匪气。
若非那枚熟悉的剑穗,单凭声音和身形,沈兰宜还真没这么快认出来是她。
见沈兰宜顺着她的话,演得颇为?上道,裴疏玉昂起下巴,屈指一弹剑身,颐指气使地道:“你都说了自己身无长物,还有什么好?劫?”
剑身发出清脆的铮鸣,正好?盖住沈兰宜的一声低笑。轻薄的幂篱都快掩不住眉梢的笑意了,沈兰宜轻咳一声,佯作出一点不舍道:“身无长物,可人?还在,妾有一个孩子,如今七八岁上,正是聪明?伶俐的时候,送与大侠跑腿做事如何?”
心情这么好??裴疏玉似有所感,她挑了挑眉,拉长音“哦”了一声,视线往沈兰宜身后?一扫。
——车舆上,帘子被撩起一角,灵韫扒在那儿探头探脑,她似乎也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正抬眼望来。
“嗯,不错,”裴疏玉挑了挑一边眉峰,意味深长地道:“去,把那细皮嫩肉的小孩儿给我抓过来,带回去炖汤。”
闻言,灵韫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往回缩,裴疏玉已经抬起了手臂。
她身后?,那起子筋肉虬结的大汉应声而动。人?不算多,但跑起来还真是乌泱泱的一群,沈兰宜木了一瞬,紧接着?,就听见有大汉问裴疏玉。
“头儿,那这个小娘子怎么处置?”
还未待沈兰宜反应,裴疏玉已经翻身上马,踢踏的马蹄声响起,呼吸间,人?已经流星似的掠过了沈兰宜的身边,竟是直接揪起了她的后?心,把她也翻上了马背。
“正好?缺个压寨夫人?,当然是一起拎回去!”
——
鹿鸣山上,泉水清淙。山腰上的风比山脚要凉上许多,草木间秋意已染。
只远远望去的话,实?在无法将这座山头,和土匪窝联系在一起。
沈兰宜和灵韫一排,乖巧地蹲在车辕边上,溪边不远处,裴疏玉摘了斗笠和面具,与孙婆婆面对面站着?,瞧着?也很是“乖巧”。
沈兰宜挖了挖耳朵,努力去听裴疏玉是怎么被数落的,只可惜山风渐渐,听不真切。
方才玩闹太过,把老人?家?骨头都要颠散架了,裴疏玉老老实?实?挨了一顿骂,才把孙婆婆哄回去歇着?。
再?出来时,裴疏玉便见沈兰宜和灵韫仍杵在那儿,这一大一小的两位,脸上还都有些得意的神采,仿佛孙婆婆正好?把方才她捉弄她们的仇给报了似的。
她不由失笑。
睽违未久,可骤然与裴疏玉眼神相碰时,灵韫却有些害怕,悄悄别开了眼睛。
沈兰宜也有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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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不过那点拘谨,在方才被扛到马背上吃了一嘴风之后?,也都烟消云散了。
“殿下。”四下无人?,她轻声朝裴疏玉见了礼,“郡主已经带到,殿下看看还有何处不妥?”
裴疏玉拿灵韫脑瓜的高度和自己比了比,啧了一声,道:“个儿不见长。”
灵韫一副老鼠见了猫似的表情,沈兰宜倒是替她笑道:“殿下这便是在胡诌了,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小郡主已经比之前高了许多。”
见灵韫一身的不自在,裴疏玉拍同僚似的拍拍她的肩头,随口道:“行了,山里?玩儿去吧,路上也憋坏了。”
没见面时,灵韫其实?有话想说,然而此刻,她又不敢了。
她吐了吐舌头,爱玩的天性难驯,一骨碌钻进了旁边的浅林中。
沈兰宜想问的话更多,可是话太多,她一时也只好?从眼下来叙。
“殿下这怎么……”她没忍住,退后?打量了裴疏玉一圈,“这算是占山为?王,还是落草为?寇?”
裴疏玉掸了掸身上的浮土,漫不经心地答:“年轻气盛的时候,出来闲荡过半年。当时这里?的山贼在闹分?山头,结果?都被我打得心服口服。”
沈兰宜了然。
裴疏玉刚继位的时候,有过一段颇为?艰难的岁月,那时她的叔父牢牢把权力攥在手心里?,连根针都难插进去。
怕是这个时候,她心里?憋闷过不去,才出来闯天闯地。
“然后?呢?”沈兰宜追问:“这些山贼,就从此效忠殿下了?”
裴疏玉把玩着?手上的半扇面具,又往脸上比划了比划,“勉强算是?姑苏富庶,此地可用,这几年间我虽未至,但让人?戴着?这个面具来过,以我的身份,笼着?这一帮人?。”
如今,也确实?暂用了这么个地方落脚。永宁王的名号金光闪闪,虽然她不常在南边活动,但难保这姑苏城中哪个官员哪位子弟就曾见过她。
沈兰宜点了点头,而后?公?事公?办地和她汇报起这一路的行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漫无目的地闲散着?步。
裴疏玉做事只要结果?,听得不是很认真,沈兰宜见她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便愈发确定了,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放了人?。
沈兰宜有些介意这件事情,她没有绕弯子,话才说完,便单刀直入道:“殿下……是何时得知,我离开谭府了的?”
裴疏玉眉梢一跳,像是有些意外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口,既而也报以了一个直接的答案,“不比你自己晚几天。”
沈兰宜微仰起脸看她:“我可以冒昧地多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见裴疏玉颔首,她还是犹豫片刻,才道:“殿下此举,意在回护,还是监视?”
裴疏玉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道:“一定是二?者之一吗?”
那就是都有了。
沈兰宜停下了脚步,认真地道:“如果?盯梢只为?监视,殿下此举便与我无关?。可如果?殿下派人?的本?意,包含了回护之意,那这一份恩情,我只能,敬谢不敏了。”
如果?盯着?她,是怕交托给她的事出什么差错,沈兰宜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可如果?这里?面掺杂着?、怕她本?人?出事而有的关?心,这种未经许可的保护,却会?让沈兰宜觉得被冒犯了。
“敬谢不敏。”
裴疏玉似乎把这四个字咀嚼了一遍,才品出沈兰宜话里?的倔犟。
她没有一星半点不被领情的愠怒,反倒轻快地应了声好?,而后?竟又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今日一并?厘清。”
裴疏玉今日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沈兰宜压着?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运动自如的肩上,却还是没忍住道:“殿下的伤还好?吗?为?何此时要从北境远赴至此,听说那边如今也正胶着?……”
“稳定局势,露面足矣,北境有凌源与岑寂,毋需久留。”裴疏玉道:“但我有必须要来姑苏的原因?。”
她的语速不快,但沈兰宜没听懂,只顾着?顺着?她的话思考,以至于都忘了,这句话压根不是“伤好?没好?”的答案。
她下意识重复:“必须要来的……原因??”
“兹事体大,但与你说却无妨。”裴疏玉淡淡道:“因?为?我,需要很多钱。”
沈兰宜一时还是没懂,好?在裴疏玉的声音仍在继续。
“一旦发现北境彻底脱离掌控,盐、茶、铁、矿……京城都会?用最严苛的手段加以控制。本?王要在他们不及回神的时候,拿到一部分?关?键的掌控权,通漕帮,联商路。”
沈兰宜缓缓抬头,也终于想起,苏淮一带有多少盐矿。
“怎么样?”对上她的眼神,裴疏玉唇角轻抬,难得的露出一点志得意满的神情,“是不是与你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沈兰宜不知裴疏玉对于前世知之多少,所以从不敢冒昧地与她说起。
她也不无逃避心态地想,弭山那回,裴疏玉分?明?已经猜到她身上所有异样的来源,如果?她有想要知道的,自然会?来问她。
世间局势千变万化,沈兰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想过主动用什么先机来做筏子。
没成想,裴疏玉竟然如此轻巧地提起了寻常人?本?该讳莫如深的话。
沈兰宜微微一怔,她一时想不明?白,因?此,也有些不敢直视裴疏玉极盛的目光了。
这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人?。
她走过一遍的路,再?走一遍,想得绝不只是如何规避风险,而是如何做得更好?。
好?一会?儿,沈兰宜才轻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
“我以为?,你知晓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会?是铲除异己。”
裴疏玉不知何时收敛了神情,漆黑的瞳仁之中,除却倒映的树影,只剩认真。
“异己是铲不尽的,”她淡淡道:“梦中那样的下场,实?是本?王之过。”
沈兰宜歪了歪头,没明?白裴疏玉说这话的意思。
怎么会?是她的过错?
那年……分?明?是她腹背受敌,又逢旱蝗、天象不利。
裴疏玉看起来却并?不在乎听众听没听懂,继续道:“朝廷亲封,裴氏血脉,这块土地上的人?,是本?王的子民。”
“本?王最大的过错,不是斗输了哪个人?,而是穷兵黩武,没能让北境治下的百姓吃饱饭。”
第57章
沈兰宜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分明一切近在?咫尺,最后?却只是因为……女儿身。”她眼神微闪,缓声问裴疏玉:“殿下不会觉得不值得吗?曾经,也是他们说你是妖星,是祸患的源头。”
“本王不在?乎,”裴疏玉目光平静:“成王败寇,本就是这?青天之下的秩序。”
裴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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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顿了顿,看向沈兰宜的眼神愈发微妙。
有自负、倨傲,更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仿佛要把她听了她的话?之后?的所有反应,全都剖开?来看清楚才尽兴。
见沈兰宜缄默不言,眼神中微光闪烁,良久,她才继续道:“政斗、权谋?都是太虚的东西。只要百姓吃得饱饭,别?说掌权的是女人?,就是掌权的是猪是狗,也不会有人?在?乎。”
话?音未落,尽管知道四下无人?,沈兰宜还是一激灵抬起头,本能地环顾了周围一圈。
这?小动?物般的本能似乎逗乐了裴疏玉,可不待谁回神,她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本王确确实?实?,是一个狼子野心的叛逆之辈,京城防我?,实?在?是看人?太准。”
“是你赤子心性,才会觉得那些人?那样的手段实?在?胜之不武。但易地而处,如果本王手中有这?样致命的把柄,只会用得更狠,而不是只用做最后?一击的手段。”
“所以……”裴疏玉抱着臂,状似不经意地往沈兰宜身边又偏了两步,“现?在?,还高兴吗?”
她的话?太跳脱,沈兰宜连上一句都还没咀嚼完,只不明所以地重?复:“高兴?”
裴疏玉看着她,微眯了眯眼,“方才看出是本王,你——很高兴。”
看见她这?样的“恶人?”,竟也高兴得起来。
沈兰宜眼睫忽闪,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什么,然而裴疏玉的情绪,她还是琢磨不透,故而只老老实?实?地答。
“能看到一个全须全尾的殿下站在?眼前,我?心里确实?安定了许多。”
这?个答案似乎叫裴疏玉有点儿意外,她勾起唇,轻笑?了声,而后?道:“不该怕吗?”
这?些纵横捭阖,沈兰宜从未沾染过,也正因?如此,她还怀揣着许多近乎天真的看法。这?些看法,有时可笑?,有时却又实?在?动?人?,叫裴疏玉觉得不可思议。
“我?应该怕的,”沈兰宜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她缓缓抬头,迎向裴疏玉直视的目光,“但听清殿下胸臆之后?,畏惧之余,更是拜服。”
都重?活一世了,若说半点不惧天道轮回,那也是假的,可想到裴疏玉之后?,沈兰宜渐渐就不怕了。
裴疏玉与?她不同,只要这?片天地敢给她一点先机,她就会紧抓不放。
如果这?样的她,这?一次都不能做到她想做的事情,那世道和天命就是狗屁。
既是狗屁,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瞧着闷声不响,嘴一张,也都是悖逆言辞。”
裴疏玉失笑?,只是她没有刻意和软神色,即使是笑?着的,周身也依旧散发着不可触碰的威严,“拜服……沈兰宜,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审视的目光逡巡,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的意味。
沈兰宜微昂起下颌,露出一点锋利的棱角。
她深吸一口气,里正衣冠,双膝触地,而后?交叠双手,掌心旋转朝下,竟是一揖到底。
意外、却又不意外。
裴疏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兰宜低垂的脖颈,话?音淡淡:“拜天、拜神、拜父母……本王非是天神,亦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何必向本王稽首?”
胸腔里的心跳并不剧烈,沈兰宜此刻,比自己?预想中还冷静。
她一向很能分辨自己?的感情。
初时,是攀附、是利用,只是想借自己?唯一有缘份够得到的亲王贵胄,为以后?图谋一点体面;后?来交集渐深,几经彼此的生死?,横亘前世今生的那一份惺惺相惜愈演愈烈,叫沈兰宜忘记了很多事情。
今日一席话?,叫她终于想起来……
裴疏玉是天生适合为君之人?,而她愿意追随。
“臣见其君。此礼,殿下觉得,可还合适?”
沈兰宜抬起头,交叠的双手缓缓落下,任细碎的阳光落在?眼中。
通明澄澈,不见投机。
裴疏玉轻叹一声,道:“开?弓可没有回头箭,你的所求,本不必如此。”
说话?的功夫,她的右手已经伸到了沈兰宜的眼前,示意她起来。
君与?臣,裴疏玉都没有反驳。
沈兰宜心念微动?,她抬起小臂,却没有直接搭上裴疏玉的手。
她眼神和动?作一起停在?了半空,“殿下怎知,我?的所求?”
“你的心思,很难猜吗?”
裴疏玉反问。
她没有急着将手抽回去,沈兰宜也没抬头,难免将近在?咫尺的这?只手看得很清楚。
指节修长,常用的指尖却是圆钝的,指掌间有不薄的茧,都是拿惯了刀兵的痕迹。
沈兰宜没有多解释,她虚虚搭上自己?的五指,看向裴疏玉的眼神清亮,“不管我?的所求如何,此时此刻,我?心悦诚服,绝不会悔。”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不管这?条路到底是通向什么结局,这?又是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她都不会后?悔。
“悔”字方落,面前这?只拿惯刀兵的手忽然用力,攥住了她还未全然落下的手指,沈兰宜忙用另一只手撑上自己?的膝盖,下一瞬,她果然被裴疏玉拽了起来。
趔趄间,她蓦然抬头,正好撞见裴疏玉亮得吓人?的眼睛。
裴疏玉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她收回手,复又抱臂在?胸前,道:“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这?话?听起来有两种意味。
是说追随她的人?都没有机会后?悔,还是说……追随她的人?,都不会后?悔?
沈兰宜愿意相信后?者,相信这?种近乎自负的笃定。
她弯起唇角,浅笑?道:“我?相信殿下。”
裴疏玉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她挑了挑眉稍,打量的目光却仍未收回:“你好像很了解我?,这?并不公平。”
连这?个都能察觉到吗?沈兰宜也挑了挑眉,坦诚道:“那……殿下有什么想要知晓的吗?”
沈兰宜猜到了裴疏玉会问前世,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裴疏玉一开?口,竟是道:“被枭首,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死?法。你呢,沈兰宜?”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你如今的脾性,我?不信你从前就甘愿深坐院中,终老枯骨。”
见她神情不自然,裴疏玉没打算强求,正要玩笑?般带过这?句话?时,却忽然听得沈兰宜轻声开?口。
“殿下没猜错。”
明明眼前只有葱茏的绿林,可不知为何,那株橘黄色的火焰,像是还在?她的眼中熊熊燃烧。
“是火。”她轻声道:“不过并不可惜,那也是我?的选择。”
第58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场火都是沈兰宜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意外的是,眼下?再度提起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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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竟是波澜不惊的。
远未到千帆过尽的时候,但此时此刻,沈兰宜确确实实感觉到释然。
见她连眉都没皱一下?,裴疏玉反倒皱起了眉。若非信得过自己的耳力,她简直要以为方才是听?错了。
“你自己的选择?”她眉心紧蹙,问?:“为什么??”
这可是一个比被斩落头颅还?要艰难的死法,寻死觅活的人千千万万,可若非真?的走到绝境,没谁会选择投火?
沈兰宜的眉梢终于微动了动,她轻叹口气,道:“殿下?想听?吗?”
裴疏玉定定地注视着?她沉静的脸庞,点头后道:“重要的是,你是否想说。”
沈兰宜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也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从未向他人言说,便是自己午夜梦回,都会逃避过往里最凄厉的部分?。
好在眼下?启唇说来,沈兰宜非但没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激动、委屈、悲切……相?反的,将这些话宣之于口后,她的心情,竟然?意外的轻快。
狗屁倒灶的事情隐去不谈,关键的脉络却还?是值得一说,沈兰宜的口才不错,前后几句话就把来龙去脉讲得很清楚。
裴疏玉原抱着?旁的心思——
是人就会有情绪,再高高在上的人也不能免俗。
她有话想说,兜来转去,也只有眼前这位可以听?一听?。刚才看起来是沈兰宜在不停追问?,实际上,许多话都是在她诱引下?问?出?口的。
可若沈兰宜无话想说,又会让她感到微妙的不快。
在任何的关系当中,裴疏玉都不习惯自己居于下?风。这种居于下?风,不在乎地位高低或如何,有时只是微妙的一句话、一点情绪。
但是听?着?听?着?,裴疏玉渐觉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先等等。”她出?言打断了沈兰宜的话,正色问?道:“你觉得,你的丈夫会是那种……感情丰沛的人吗?”
裴疏玉难得把话说得这么?“婉转”,沈兰宜却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是。”
说罢,她自己蓦地愣住了。
她太清楚谭清让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的薄情寡恩,绝不只限于对待她,便是对待自己的亲娘,也很难说有多少?的孺慕之情。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昔年旧青梅情根深种,以至于发现她的踪影,就迫不及待要将她赎回去?
他根本没有多少?感情,又怎么?可能让感情冲昏头脑,在那时不听?妻子分?辨,就急不可耐地要盖棺定论,将她带回囚禁院中。
更多的细节涌入脑海,沈兰宜忽地又想起,那时自己是用的什么?理由,诱使谭清让与?她孤身相?对,才放起的那把火。
——遗言。
方雪蚕的遗言。
他真?的会在乎方雪蚕死前说了什么?吗?还?是说……自始至终,他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他的妻子,听?见什么?本该是秘密的话。
裴疏玉没觉得意外。世间?绝大多数品尝过权力妙处的人,都很难再把目光逗留在所谓情爱之上。
她自己便是如此。
是以以己度人,她并不相?信沈兰宜的从前,会有什么?凄艳的爱情故事。
见沈兰宜神情怔忪,裴疏玉屈指,凌空一弹她的脑门,问?:“受惊了?”
沈兰宜在袖底捏紧了拳头,低声道:“我只是更替她不值。”
“值与?不值,不论前事,只看今朝。”裴疏玉认真?地道:“要你来姑苏,除却灵韫之事由你经办,一应到底最好。另外,便是想看你到底有没有胆量甩脱牵绊。”
“说实话,如果你畏首畏尾,连这点冒险的胆气都没有,我不会用你。”
沈兰宜点点头,面色没有不虞:“我能明?白。”
出?于同情抑或如何,裴疏玉之前可以在弭山轻许下?带她隐姓埋名离开的言语,但那是情分?,而非信重,公事公办的考量也许直接到冒犯,但一个会被自己私事牵绊得动弹不得的人,确实不值得重用。
至于私事如何……那实在不是用人者该考量的部分?。
“其二,我确实找到了你说的那方氏女的线索。”裴疏玉稍加斟酌,顿了顿才道:“先前,我只打算将线索交给你,仅此而已。”
先前?沈兰宜眨眨眼,问?道:“那现在,殿下?是打算送佛送到西了?”
话音未落,还?不待裴疏玉回答,她自己就先“哎呀”了两声,调侃似的道:“殿下?的臣属,都有这般好的待遇吗?所谓‘一件事’本就是在饶州的玩笑话,也就是我抓着?不放,殿下?能帮我寻得线索,我已经很感激了。”
“想的太多。”裴疏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本王如今事忙,也顾不得你几分?,一会儿也就给你多点几个人,自己看着?用。”
想起才见过的那群肌肉虬结的大汉,沈兰宜虎躯一震,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找人这种事用巧劲比较好……”
盐铁之事,盘桓在嘴里就是几个字的功夫,真?正想要拿在手中,且不知要费多少?心力。
裴疏玉是真?的事忙,说完正经话后没什么?继续闲扯的功夫,她捋着?剑穗上磨起的毛毛,淡淡转身,只丢下?最后一句话——
“放心吧,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能给你丢几个土匪来?”
裴疏玉转身的时候,沈兰宜嗅到了一股青草的气息。
等反应过来这是药草的味道时,她还?来不及追上去,多问?两句裴疏玉的伤现在如何,萧疏孤孑的那道影子,已经自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
林间?的深谈无人知晓,稍作休整之后,翌日清早,沈兰宜带着?她如今的假身份符牒,下?了鹿鸣山。
裴疏玉应许了她的诺言,替她找到了方雪蚕的蛛丝马迹。
沈兰宜按着?她留的线索,进了城,在城中一处荒芜的民居,见到了她要找的那个人。
一个头戴方巾、身着?布衣的书生打开木门,他形容瘦削,眼睛在看到沈兰宜的时候,勉强提起了一点光亮。而后,他的眼神却又变得警惕,加入企鹅君羊伺而贰儿武九一似七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落在了沈兰宜身后的两个随从身上。
沈兰宜转过头,轻声和那两人道:“劳驾,在门外稍候片刻。”
身后两人抱拳,低着?头退下?些。木门复又吱呀一声,很快合拢,而沈兰宜同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悄悄走进了院中。
“粗茶一杯,莫要见怪。”书生自报家门道:“鄙姓江,单名一个禹,家中行七,娘子叫我江七、江七郎都好。”
这个自称江禹的书生身上,有一股极为浓重的颓唐之气,眼神中却无受酒色毁伤的痕迹。沈兰宜心下?将他的身份先信了几分?,开口道:“想必七郎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江禹的眼神空空,腰板却依旧是立着?的,一看便经受过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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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养。
“不知道也知道了,”江禹苦笑,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是被抓到这里的。抓我的那位贵人说,留着?我,要我见一个人,再把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不然?……”
他伸直手掌,掌侧在脖颈前比划了一个“咔”的手势。
听?着?像裴疏玉的作风,沈兰宜端起茶,掩去不合时宜的笑意,正色道:“我和那位贵人不是坏人。你的所求,便是我的所求。”
齐知恩之前探得,方老太傅有一个姓江的门生,也在探查方雪蚕的下?落。
沈兰宜托书给裴疏玉,先将人扣了下?来。
毕竟,镖局的人都察觉了这么?个门生的存在,假以时日,肃王他们一定也会发现。
江禹没有作答。
为示诚意,沈兰宜先饮过手上的粗茶,而后才继续道:“没有必要骗你。我若是藏匿你小师妹的恶人同党,直接杀了你就好,将你扣下?又有何用?”
江禹的目光闪烁一瞬,随即别开头,道:“我只是个书呆子,不懂你们的弯弯绕绕。”
这便是打定主意不信了?沈兰宜有些气恼,然?而如今她手中的消息大都是散乱的,还?需要与?他一并串联。
她抿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只纸筒。
一眼可见的潦草,连装裱都欠缺。
江禹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可沈兰宜拿画的手却顿住了。
他一急,在石桌前猛地窜起了身,眼珠子却像被粘在画上似的一动不动。
“这是她的……不对……不对。”
江禹突然?摇头,死死地看着?露出?来的那一段画,“技法刻意模仿,但这不是她的笔触。”
眼下?这是第一面,江禹在犹豫,不肯轻易吐露秘密,然?而何止是他,沈兰宜同样也在考量他是不是真?的了解、真?的在寻人。
见他如此反应,沈兰宜心下?才点了头。
她一面继续展卷,一面解释道:“不错。这只是一副仿就的画。”
早先齐知恩探得,有据说是方家才女留下?的画流传在市面上。只不过画上笔触新?鲜,而方才女早该死了,那画因此被认为是仿作。
不管是真?是假,能被认成才女所作的画总该有些造诣,就是便宜卖也能卖出?去,可沈兰宜后来有心想找,却怎么?也寻不到这副死物的去向。
画没长脚,不会自己跑,只能是被有心之人销毁、截断了去路。
因此,沈兰宜确信那幅画不是假的,更确信了方雪蚕还?活着?。
成画时日尚短,沈兰宜揣度,或许是被囚禁的方雪蚕不知想了什么?办法,将自己的笔墨托付了出?去。
费这么?大的功夫,她一定有想通过画告诉外头的消息。
只是画的去处已不可考,再循着?它找又怕打草惊蛇,好在有裴疏玉的援手,沈兰宜转换思路,去找了经手过那副画的人。
让见过画的人潦草画下?,再找仿字仿画的能人,反复折腾几回,才有了如今被沈兰宜展开在石桌之上的“仿作”。
沈兰宜道:“先前有书肆,在卖据传是方氏才女的画,这幅不是原迹,是复原出?来的。”
既一直在寻觅方家血脉的下?落,江禹如何会不知这一茬?
他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眼神却痴了似的,还?未挪开。
顺着?他的视线,沈兰宜看清了画上的一处亭榭。
“怎么?了?”她的声音放得更轻,生怕惊断江禹的思绪。
江禹喃喃,食指悬空碰触着?画中嶙峋的山石,“我知道……她在哪了。”
第59章
曲水蜿蜒,亭台小?榭,明明触目所见皆是雅趣,如今却都成了方雪蚕的梦魇。
方家败落之后,她被囚禁在此地已有六年了。
姑苏是方家的祖籍,方家多年积淀皆在此。
早年间,皇帝没有表现出对故太子余党的清算态度,老太傅方存急流勇退之后,还在?这边的书院教了好些年书。
那时众人都?想着,方家毕竟是清流世家,方存也乖觉,皇帝就算清算,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
方存过了几年含饴弄孙的日子。
孙辈中,他最喜欢的便是方雪蚕这个孙女。天赋卓群,人也有?脾性,并不如其?他小?辈一样,看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夹起尾巴小?意?讨好。
是以,后来方雪蚕提出,她也想如哥哥弟弟那般去书院进学之时,方老太傅并未过多阻拦,反倒替她打点了一切。
她的女子身份,在?书院的先?生们那边,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惜的是,宁静祥和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过了些年,在?所有?人都?以为故太子的事情就要翻篇的时候,朝堂之上,几个不大不小?的散官被处置发配了。
这几个散官都?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京中都?没谁多想,远在?姑苏的方存却?敏锐地察觉出了问题。
他散去家财,多方打点,又将家里?到了年纪的女儿都?许了亲嫁出去。
唯独一个方雪蚕,老太傅不知?如何?是好。
他担忧地和这个小?孙女说,“当年不该纵你出众,所谓才女名声,如今只是负累。”
方雪蚕自小?聪颖,同祖父待的时间比与亲爹娘待得还多。此时此刻,她比老太傅更悲观:“铡刀若要落下,嫁出去就免得了吗?”
方存长叹一声,道:“只希望,若真有?那一日,刀刃卷到我即止。”
最后,他还是做主,将方雪蚕许给了书院的一个学子。
他与方雪蚕嘱咐道:“早日完婚,以免夜长梦多。谭家如今是后起之秀,家风也算清正。这种人家最是要脸,你背负才女之名,嫁过去后再?出事,背上落着那么多双眼睛,他们也不敢怎样。”
只可惜,老太傅最后一次看人看走了眼,而铁拳落下的速度,也比他料想得更快。
方雪蚕没来得及出嫁,传旨的钦差已经来了姑苏。
——罪名已经罗织好了,方家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依言污蔑故太子的身后名,要么……
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颐指气使的天使跟前,青山般的脊背瞬间就垮了下去。
方雪蚕看出了祖父的动摇,死水般的气氛里?,她直起身,平静地道:“祖父,方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再?没了清名,也是死路一条。”
方存迟迈的身躯一抖,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来。
而后的故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
方家被扣上教唆齐王、毒杀故太子的罪名,抄没家产,砍头的砍头为奴的为奴。
方存已至耄耋,是受不起折腾的年纪,入狱后没几日便没了;剩下的方家人,连秋后都?没等到,血就已经漫过了菜市口,与人尽皆知?的荒谬罪名,遥遥相映。
知?晓了一切的谭家果然悔婚,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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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存在?退路,方雪蚕做好了自尽的准备,她是方家的女儿,她不允许自己落入那般荒唐的境地。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来得及死便被人打晕带走,再?睁眼时,她便发现,自己身处在?这处宅院当中。
方家的旧宅。
她儿时曾在?此生活玩乐,谁曾想一朝形势倒转,方家的主宅、别?院,被抄没的抄没、被荒废的荒废,独独剩下的这处故宅,反成了叫她逃脱不得的囚笼。
在?这里?,方雪蚕见到了那个自称是永宁王的男人。她问他为什么要扣下她,他没急着解答,只是陆陆续续派人送了一些消息进来。
结局比方雪蚕想得还要惨烈。
按律不当绝的那些方家人,也都?死于各种巧合。
她原以为其?他的外嫁女,或是未成年被处流刑的儿郎,总有?能活下去的。可事到如今,却?只剩她一个人还活着。
见方雪蚕果真断了投死的念头,那个男人以为方家翻案为诱,要她吐露一件事情。
“你的祖父,最是疼爱你。”他的声音慢慢悠悠,却?刺得她耳后那枚耻辱的黥印都?在?麻颤,“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故太子血脉的下落?”
方雪蚕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睛。
她终于懂了自己为什么会活下来。
故太子这个兄长,永远是今上的阴霾。世人皆知?,若非故太子英年早逝,这帝位根本轮不到旁的皇子来坐。
所以,即便登基多年,江山稳固,皇帝也依旧惧怕有?另一个更名正言顺的人来,取代他。
据传当年有?一个因夫君身故、悲恸而亡的太子侧妃,其?实是瞒天过海,藏起孕肚悄悄离开了。皇帝得到这个消息后派人掘坟,果然也只得到一只空置的棺椁。
“不想推翻陷害了你全族的皇帝么?”他附在?她的耳边,轻言慢语:“他得位不正,全天下还有?谁,比我永宁王更需要这样的把柄?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方雪蚕自然是惶恐的。
方存从?未和她说过,故太子还有?什么流落在?外的子息。
她不明了此事,但她清楚的是,她不能不清楚。
一旦知?晓她没有?利用价值,等待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还不能死。
她死了,方家便彻底没人了。
都?死光了,谁来记得那些从?前,谁来替他们伸冤?
所以这几年来,她一直保持着清高自负的姿态,一面用言语去探那“永宁王”的底细,揣摩他到底知?道多少;一面去编造所谓的蛛丝马迹,诱引他们去探查。
但纸终归包不住火,这段时日,方雪蚕发现,那位殿下久不得果,已经开始起疑了。
她必须得在?事情败露之前逃出去,否则,戏弄了他这么久,她得到的,一定是比死更坏的下场。
好在?,方雪蚕从?未信过他所说的帮方家洗冤,自始至终不过虚与委蛇。
送画反被察觉之后,她知?道想逃出去只能靠自己,一直在?有?心准备。
只不过,这方家祖宅的进深太深,从?里?到外光门就有?四扇,她不被允许踏出内院,外面什么情形一概不知?。伺候她的人长着同一双眼睛嘴巴,不看不听也不说。
没有?走动,没有?沟通,也没有?可乘之机。
沉思多日,方雪蚕盯上了院中的水井。
——这么大的内宅,若连口井都?不打,日日请水车送水来麻烦得很。
方家鼎盛时修缮老宅,不仅重新通了井眼,还给花园里?的小?池塘、假山上的造景都?连了活水。
她借口每日散步经过假山,精卫填海般踢着石子儿、腾着不起眼的土坷垃。足足数月后,本就因为人少疏于使用的老井终于堵塞,再?要用水,就只能花钱请人从?护城河运来。
按原本的吩咐,外人是不被允许进内院的,可是水车沉重,仆人们这段时日也没见那位殿下来此,难免惫懒,都?叫卖水的直接送进内院。
送水的有?时是个中年男子,有?时是个妇人,方雪蚕有?心与他们相熟,可是被盯得太紧,她至多也就能打个照面。
始终没有?进展,方雪蚕又从?看管她的人口中,听见了他们主子,不日便又要来姑苏的消息。
心灰意?冷之下,她正要选择其?他更冒险的方法之时,这一日,她忽然发现,来送水的,换成了一张俏丽的新面孔。
她抬起头,而送水的年轻妇人迎着她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方雪蚕若有?所感,往廊庑下走了两步。
沉重的车轱辘吱呀呀碾着青石板砖,妇人推着水车驶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塞了什么东西到她的手心里?。
是夜,方雪蚕在?黑暗中睁圆了眼睛,看清了字条上写了什么之后,立马将它嚼烂了吞下。
——她说,会来救她。
第60章
夜深、人静。巷陌间?回荡着打更人敲梆子的当啷响,间?或也有些路人蹑手蹑脚经过的动静。
这姑苏城中虽也有夜禁,但不比京师重地,宵禁森严,偶尔有人过了时辰,夹着尾巴从街上偷溜回去,巡街的武侯见了,基本上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沈兰宜倚靠在客栈二楼的窗户上,盯了一个多?时辰,压根连武侯都没见一个。
“天已寒秋,更深露重,都懒得动弹啊……”
盯得都有些困了,沈兰宜收起懒散姿态,直起腰打了个呵欠,又朝一旁矮几边的江禹道:“你那边如何了?”
通过方雪蚕画上的细节,江禹认出那是方家庭院中?常见的造景方式。
天下闻名的大?儒,居处自然要讲求一个“雅”字。
不过在沈兰宜眼?里,那些布景的疏密、层次,都大?同小异,瞧不出什?么端倪。得亏江禹是方家门生?,又常年出入,才能一眼?认出。
那日在民居中?,见得沈兰宜诚意之后?的江禹卸下防备,缓缓道:“这几年……我查过许多?地方,原也猜测,师妹仍在姑苏,只是势单力薄,一直不能肯定。”
沈兰宜没有惊讶于这个称呼,她点了点头?,道:“知道人在哪就好办了,今晚我们……”
江禹却摇着头?打断了她的话,道:“不行。我只能确定画里的是方家,但是方家在姑苏的宅院,不止一处。”
沈兰宜正打算带人在城中?暗中?排查,刚要转身,却被江禹出声喊住了。
他问她:“既是仿作,能保证同原画别无二?致吗?”
是裴疏玉找的人、仿的画,沈兰宜自然无比信任,坚定点头?:“郎君且放心,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以它为准就好。”
能在杳无音讯的情?况下,坚持找这么久,这位方家门生?也是心性坚定之人。听沈兰宜这般说了,未再多?言,立时便?俯对着画细细察看,直到傍晚,他才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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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叫娘子空候许久。”江禹抱了抱拳,原本?扣得死紧的眉眼?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廊下绘着的铜铃纹样,我只在三处宅院中?见过。”
缩小了筛查的范围,一日的功夫,沈兰宜便?确定了有可能藏人的是哪处。
当晚,她就带着人住进了离方家老宅最近的客栈。
沈兰宜满副心神都在今生?还未谋面的方雪蚕身上,问话的功夫,她也依旧眼?不错珠地盯着窗外。
“老宅我来得不多?,”江禹捏着笔的手不停,答道:“但对里面的进深、角门、回廊方向,印象尚存,能描下来。”
这叫“印象尚存”?
沈兰宜扯了扯嘴角,随口应承一句:“你们读书人的记性都好。”
江禹犹豫着开了口:“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娘子你……你为什?么会想着……”
他是全?礼法道义、全?昔年老太傅知遇之恩。可眼?前这位娘子,看起来对姑苏城都不甚熟稔,怎么会有着和?他一样的动机?
“树倒猢狲散,这几年,我悄悄联系过一些从前的友人同袍,至多?只有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也都劝我莫在引火烧身。”
“听娘子说话,听不出一点姑苏口音。师妹她也未曾离开过故土,我斗胆猜一猜,娘子并不认识她、认识方家,又怎会……”
沈兰宜静静听他说完,许久后?,才稍低下头?浅浅一笑,道:“非得见过面才能相熟吗?”
那封绝笔信,已经足够她认识一个人了。
江禹一愣。
沈兰宜大?概也觉得这话说得无稽,她垂了垂眼?,总算说了句像样的理由:“方姑娘才名在外,我想见她。”
见一见吧,毕竟两世都还没活着见过面。
这个理由质朴到江禹连怀疑都不知从何疑起,他下意识追问:“只是如此?”
沈兰宜点头?,“对,只是如此。”
前世,她拾起未曾消磨殆尽的勇气,扮男装去往馥香楼,存的并不是“与自己丈夫心上人相较”的心思。
她只是好奇,与她的无趣相反……有趣的姑娘,是什?么模样?有趣的姑娘,又过得如何?
可后?来,方雪蚕用她的死叫她从梦中?惊醒,她告诉了她,没有用的。
有趣也好无趣也罢,有文采也好不通辞藻也罢,评定的准绳不在她们自己的手里,顺着哪条路走下去,都是死路。
这一世,沈兰宜想见她。尽管她可能一头?雾水,比江禹更意外,她也要对她说一声,多?谢。
——
有了确切的方向之后?,行事便?宜许多?。然而行动上还是有许多?值得推敲的地方,沈兰宜犹豫很久,怕有什?么差错。
“只能一次成功,”沈兰宜道:“若是行动不成,惊得肃王将她藏去其他地方,再想要找,那便?难如登天。”
更怕肃王恼怒之下,索性杀人灭口。
沈兰宜没有讳言,江禹如今已经知道是肃王将人掳走了。
他的忧心更甚:“不论如何……先想办法见师妹一面吧。至少得让她知道,有人一直在找她。我怕她撑不下去。”
“确实需要与她通气,”沈兰宜道:“不过,我相信她,一定能等到我们。”
前世,没有那么多?的天时地利人和?,方雪蚕也还是撑了那么久,直到谭清让高高在上的到来,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才选择保有自己最后?的一点自由。
是夜,沈兰宜根据收买好的身份,她一身普通妇人打扮,送着水车来到了方家祖宅。
“对不住对不住……”沈兰宜扬着笑脸,叠声和?门房道着歉,“送其他人家的时候耽搁了。”
说话的时候,她悄悄往人手心里塞了两个铜板。
门房掀了掀眼?帘,没说什?么,只是道:“行了行了。这吃夜饭的功夫,没人有空招呼,你自个儿推进去吧。”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兰宜低下头?,赧然笑笑,府宅中?不好骑驴,她只扶着水车往里走。
触目所?见果然与江禹所?画相差无几,要说肃王选择将人关在这里也不无道理,别说逃跑了,就是往里走都要走上个一时半刻的。
沈兰宜收回目光,心下暗忖。
大?有大?的好处,一时走丢了人,搜也要搜上一阵。
行至内院,廊庑下,沈兰宜遥遥便?瞥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天色已暮,光影浮沉,挽着低髻的女子似有所?感,朝水车吱呀的方向抬起了头?。
一时间?,她们似乎都有些愣住了。
沈兰宜先回过神来,她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方雪蚕身边走过,轻轻地,将一卷细小的字条从虎口塞进了她的手心。
眼?神交汇的时间?都不再有,沈兰宜匆匆离去。
第二?日、第三日……终于有一天,方雪蚕如法炮制,视野短暂相碰的瞬间?,她也将什?么东西塞给了沈兰宜。
回去之后?,沈兰宜看清了上头?歪歪扭扭的字迹。
她在遗信上都没写过这么难看的字,想必避人耳目写这么些东西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沈兰宜读过几遍,明白?了她写的是什?么。
——方雪蚕将她所?见,宅中?仆从轮换规律,各处角门把守严松,尽力都写了下来。
日头?又波澜不惊地转过几圈,直到白?露这天,来送水的水车刚到门口,那推车来的年轻妇人刚停下擦了一把汗,她抬起头?,忽而惊呼一声:“哟,二?门上怎么着了火啊!”
门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火光,不大?不小的一簇,但显然有愈演愈烈之势。
见门房立时便?要去通传,沈兰宜拦下他,道:“嗐!水车在这里,我先骑驴回去,赶快叫我家的再送几车水来,先救火要紧!”
门房感激道:“好,灭了火主人家自有你的赏赐!”
火光滔天,宅中?的仆从们乱了起来,却也只乱了一小会儿,便?有管事的站了出来,着人去盯着方雪蚕那边。
“记住了,可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要是人丢了,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去了几个丫头?回内院,一会儿便?有一个先回来禀报:“没事儿,那姑娘还好好地呆着屋里,我们贴身看着。”
另一边,风风火火的驴车也来了好几趟,这卖水的人家颇有些古道热肠,来来回回好几次,送了好几趟水,直到火势终于被扑灭,这年轻的妇人脸上都沾了不少烟灰。
沈兰宜一边擦着脸,一边说:“呼……可算是没出事,万幸万幸。”
还来不及高兴,旁边,一个婆子忽然奔走过来,喊道:“不好了,人跑了——那两个丫头?被打晕了。”
沈兰宜讶道:“怎么了?是孩子调皮跑丢了?我帮着一起找找吧。”
见她要有动作,管事的阴沉着脸,展臂拦下了她,目光在她身旁宽大?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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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扫了一圈,道:“不必,一点家私罢了。娘子先等等,别急着走。”
沈兰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水车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下一刻,啪的一声,空荡荡的圆桶就被掀了盖子。
空的。
里头?剩的那点水,连底都盖不满。
沈兰宜挠挠后?脑勺,不解地道:“这是怎么了?”
见人没有在此,管事的低声道:“应该还没逃出去,在府里搜,好好地搜!”
仆从们忙不迭应声,找人去了。沈兰宜则一副怯怯的样子,走过去问:“我可以走了吗?这边……可要报官?”
管事的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不关你事,走吧。”
沈兰宜又探着头?问:“那今日的水钱?”
管事的眼?神示意一旁仆妇,给沈兰宜拿了双倍的钱吊子,沈兰宜眼?睛一亮,接过钱串,千恩万谢地骑着驴走了。
来时本?就快到黄昏,这么一折腾,天色都有些黑了,沈兰宜骑在小毛驴上,心情?却是轻快的。
都是人,忙中?就要出错,他们只记得她驱了水车来,来来回回的,却不会记得清楚,她到底来过几次,二?门外又停过几辆水车。
扑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借助水车的遮掩,将方雪蚕转移出去了。
方雪蚕如今身份敏感,要是闹到官府来了,她只会被当作逃奴重新关押。
所?以一路要慎之又慎,既得将人救出来,又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沈兰宜循着早安排好的路线,一路出城,来到了城门外的马车上。
也得亏是有裴疏玉的人手帮忙,潜入方宅、打晕婢女、转移接洽,否则不会这么顺利。
车内,江禹正在安抚着尚未安下神来的方雪蚕,神情?温和?。
听见沈兰宜登上来的声响,蜷在角落的方雪蚕直起身,朝她的方向轻声道了句多?谢。
沈兰宜动作一顿,心道,话被抢了。
她笑了笑,开口道:“我姓沈,形势所?迫,先前没来得及和?方姑娘自报家门。”
方雪蚕衣衫上沾着木桶里的水,整个人湿漉漉的,脸也惨白?,衬得她抬起的眼?瞳愈发乌黑。她张了张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还没出口,车舆外,忽然传来勒马的声音。
“驭——”
听到这动静,方雪蚕与江禹立时便?警觉起来,沈兰宜却是眸子一亮,她直起身,打起车帘,朝外招手道:“殿下——”
裴疏玉骑在两人高的大?马上,没做那土匪装扮,她眉梢一挑,用鞭稍指着车舆,问:“人救出来了?”
沈兰宜点头?,道:“有殿下相助,自然无往不利。”
“夙愿已了,那……”裴疏玉没回应她拍的马屁,只透过车窗,淡淡睨了车内的方雪蚕一眼?,“沈兰宜,你之后?打算怎么处理?”
“想先借殿下宝地一用,”沈兰宜道:“找个地方,藏身休整。”
车舆内,知道一点内情?的江禹小声同方雪蚕解释道:“除了我们,这次,还有一位贵人相帮……”
闻言,方雪蚕的脸像是更白?了一点,她喃喃:“贵人?”
她抬起眼?帘,正对上裴疏玉审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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