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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为妻 谢朝朝 52263 字 2024-03-11

没直接答应,却也没拒绝。

快要?走出?这片密林,已经能隐隐听见营帐那边的人声。两人到了必须要?分道扬镳的时候。

望着裴疏玉离开的背影,沈兰宜下意识捧住了自己?的胸口。

当胸一箭,很痛吧。

虽然,她已经隐隐猜到了裴疏玉不会一无所觉。

今夜她是无意撞见谭清让与肃王密谈,可这位殿下,怕是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才会前来戏耍。

她总是游刃有余的,或许根本不需要?那一点微末的、画蛇添足般的提醒。

然而?,沈兰宜却还是没忍住,朝着裴疏玉的背影道:

“殿下,万事小心。”

知道了。

灯火通明的方向?,她笑了一声。

第37章

谭清让回到帐中的?时候,这边的灯已经熄灭了大半。

不知为?何,回来的?路上,他总觉得黑暗的阴影中,有眼睛在盯着他。

微妙的?感觉如影随形,他放快了脚步,直到回到营帐,这种毛毛的感触才终于消失。

见他回来,守在帐外的宁禄提起灯火迎上,道:“大人,您回来了。”

谭清让正要进去,忽然?想?起点什么,问道:“夫人可歇下了?”

宁禄答:“夫人散步回来有一阵了,大抵已经歇下。”

谭清让“嗯”了一声,没多想?。

女眷难得有这样?出门子?散心的?机会,他方才回来的?路上,分明已经夜了,经过的?营帐里外,还?有不少夫人小姐,在和手帕交们谈天说地。

像她夫人这般内敛的?,反而是少数。

帐内,粗陋的?屏风之后,女子?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谭清让走?到榻前,随意撩了衣摆坐下,低头一看,便见沈兰宜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睡意惺忪的?眼睛,似乎是听见他回来才醒。

光影昏暗,谭清让本?想?点灯,可一低头,看见她微翘的?眼睫、有些蓬乱的?发丝,忽然?就停了动作。

“睡了?”他捏起沈兰宜一缕头发,凑到鼻尖,“不同旁的?夫人姊妹闲耍一耍?”

困意当?然?是装的?,头发也是自己揉乱的?,沈兰宜低声道:“没有。我在京没有熟悉的?手帕交,赶路累了,随便走?走?便睡了。”

发间分明没有林间的?草木气息,也没有沾染旁人身上的?熏香,谭清让心下却还?是萦绕着一股没来由的?疑惑。

他忽而又问:“夫人都去何处行走?了?”

沈兰宜提着小心道:“大概是……往南边一些,那里僻静,走?了会儿没趣,就回来了。”

她刻意没有模糊地点。

人多眼杂,若是有人瞧见她的?行踪,传到谭清让耳朵里,发现与她所说不一致,反倒是麻烦事。说实话,说不完全的?实话,才最为?稳妥。

果然?,谭清让终于松开了捻着的?那缕发丝,低声道:“你未来过弭山,不清楚,那边蛇虫鼠蚁多,不要再去了。”

沈兰宜抬了抬眼,露出眸光中的?一点茫然?,点头道好。

她看起来像是还?未醒觉,谭清让敛了敛神色,道:“歇下罢,明日?仔细些,莫要失态。”

折腾了一天,刚刚又从紧绷中强行冷静下来装睡,沈兰宜早就真困了。迷迷瞪瞪的?,她也没太在意谭清让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叮嘱,是怕明日?围场争鸣场面浩大,她给他丢脸。

只记得最后,半梦半醒的?时候,似乎有人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提醒她说,明日?不要去往鹿山,那里危险。

——

整夜未起山风,连夜空都是万里无云,翌日?一早,果然?也是个晴光耀耀的?好天。

皇帝似乎很是满意,抚须道:“很好,司天监当?赏。”

随侍的?宦官叠声应是。

一旁的?康麓公主听了,笑嘻嘻地道:“父皇仁德所昭,这天上的?星君自然?要给弭山盛典赐个好天气。”

这话若是让皇帝的?几?个儿子?来说,未免显得太过阿谀,不够庄重,然?而康麓一贯是这样?的?形象作风,加之只是个公主,她这么说话,众人瞧皇帝的?脸色未有不虞,自然?一个个都裹着笑跟着奉承。

都是人精,拍马屁的?话拐着几?道弯说出口,一个比一个动听。

阳光下,皇帝眯了眯眼,道:“行啦,朕早晚给你找个郎君,治一治你这张快嘴。”

康麓公主则笑道:“好啊,这可是父皇亲口说的?,今日?,儿臣可要在这弭山的?好儿郎里挑一挑了。”

此话一出,不少离得近的?世家?脸色俱是一僵。

难道说,这场围猎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给康麓公主择婿?

尚公主本?就不是好事,而这位康麓公主眼高于顶,压根看不上那些寻常人家?的?儿郎,估计又要在他们里头逮着谁祸祸了。

底下响起些细微的?议论。

弭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片小山头。南面的?叫鹿山,北面的?叫鹤山,都是根据山形强行诌的?祥瑞的?名?字。

按今日?的?日?程安排,亲王贵胄们会去鹿山游猎,其余世家?子?弟、和底下寒门想?要以武出头搏贵人赏识的?,则会去鹤山争彩头。

如果公主打算择婿的?话……这个彩,争还?是不争?这个头,出还?是不出?

猎场空旷,康麓公主说话的?音调又高,以至于不远处,沈兰宜都零星听进去了几?个字词。

哦?这是终于对谭清让没兴趣了?

好事,沈兰宜心道,她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明确的?是,康麓公主一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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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想?来就算她提和离,谭家?也不会同意。

毕竟,她是被沈家?卖进来当?挡箭牌的?。

旁边的?夫人耳朵灵,大概也是听见了不少,正在悄悄打量沈兰宜这位事主之一,对上她讶然?抬起的?眼神,才讪讪收回目光。

目光云集之处,皇帝一副头痛的?样?子?:“你乐意挑就挑去,这么多好男儿,还?挑不出你喜欢的?了不成?”

其他人不知这对父女的?用意,不敢随意接腔,唯独肃王站了出来搭话:“皇妹不如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一会儿游猎,皇兄也好帮你瞧着点。”

肃王人如封号,是个正派冷肃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更是一板一眼。这兄妹相亲的?场面,画风实在不对。

“喜欢什么样?的??”康麓公主秀眉一拧,目光转向裴疏玉所在的?方向,趾高气昂地开口:“喏,像永宁王这般,我便很是喜欢。”

话音刚落,偌大的?猎场陡然?间陷入一派诡异的?凝静。

皇帝即位多年,朝野之上早就不复昔年他刚登基时的?那般百家?纷纭,如今天下大权集于一手,他宠爱的?女儿,想?嫁谁都容易。

唯独永宁王,他既做不了主,也不会允许。

袁裴两氏的?隔阂,百年来从未断绝。所谓退而分治,不过是兄弟义气下美好的?自我欺骗罢了。

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卧榻之侧有这么一块自治的?地方——几?乎不纳赋税,临到与羌人战时,还?要朝中的?军粮。

可偏偏北边有赖人家?镇守,有时其他地方还?要人家?出兵支援,再加上历任永宁王在面子?上从不敷衍,袁家?人自己又内斗得厉害,皇位上经常没几?年就换人,就是女娲补天也得先补漏得厉害的?地方,两方就这么相安百年。

可康麓公主此时的?话,几?乎是把这些尴尬挑到了明面上。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着,不敢出声。

率先打破这场寂静的?,竟然?是裴疏玉本?人。

她抚掌大笑,朝康麓公主道:“公主殿下好眼光,只不过殿下若以本?王为?择婿之准绳,怕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此话实在嚣张,有气不顺的?儿郎想?反驳,却也不知话该怎么开口。

裴疏玉确实有嚣张的?本?钱,先不论权势抑或如何,单就外貌这一项,在场的?几?位王子?皇孙就没一个能越过她去的?。

有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嘀咕,“昔年故太子?才是风姿绰约……永宁王么,蛮子?作派……”

这话没说完,身边人就急急捂住了他的?嘴巴,“嘘!闭嘴吧!”

康麓公主也是气盛的?,闻言却没恼,只掸了掸手上的?马鞭,道:“殿下好大的?口气,今日?也不必旁人与你相较了,我来同你比一比,可好?”

裴疏玉闲闲睨她一眼,视线定格在她翩跹的?裙摆之上,道:“公主乃千金贵体,丽质天成,与小王一介粗人比什么?”

遥遥听至此处,沈兰宜心里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康麓公主娇蛮,意气上头立下赌约,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裴疏玉怎地明知是激将,还?顺钩往上咬了?

——她全然?忘了,她带着既知裴疏玉是女子?的?印象去看,隐瞒身份多年图谋大业,才觉她沉稳澹然?。

然?而现下在世人眼中,裴疏玉确确实实是个年轻气盛、轻狂得不得了的?形象。

话已至此,肃王在旁忽然?搭腔:“皇妹,你虽擅长骑射,可到底是女子?,与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永宁王殿下,如何能较量?”

裴疏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话说得可真是恰到好处,表面上,是息事宁人劝康麓打住,实则恨不得昭告天下,堂堂永宁王竟连女子?的?赌约都不敢应。

康麓公主哼了一声,道:“今日?之机又不是战场,怎么就不能较量了?皇兄,你看不起我。”

裴疏玉弯着食指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空气,看起来心情竟然?是不错的?。

“可以啊,”她像是懒得再思考了,统统应下:“左右今日?也是要拉弓的?,比点什么?”

康麓公主伸手一指远处的?鹿山,道:“就比今日?谁打得獾子?更多,怎样??”

限定了猎物的?种类,确实要比直接比谁打得猎物更多来得讨巧,若直接比数目,那确实都不用比了。

裴疏玉点点头,爽快地应下。

皇后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适时开口,笑道:“光比试无甚趣味,不若本?宫来添点彩头。”

“沉珠,去把那株玉珊瑚拿来。”

侍婢应声而动,一会儿,便有人端着那玉珊瑚走?上前来。

康麓公主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叹道:“这等成色的?好玉,用来雕作珊瑚这种嶙峋的?盆景,也太过奢侈了。”

皇后微微一笑道:“是平初此番督办水利,从江淮那儿的?贪官家?里搜出来的?。他觉得此物糜费,不敢擅专,贡给了你父皇,陛下又赏到了我宫里。今日?算作彩头,既是我的?心意,也是陛下的?心意。”

底下的?世家?们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咂摸皇后话中的?意味。

看来弘王虽然?倒台了,他的?好儿子?袁平初、这位皇长孙殿下,仍旧得陛下信重,还?在帝后之间周旋,叫坐了许久冷板凳的?皇后也有了新的?方向。

发现火似乎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的?意思后,各家?人都一扫方才的?恹色。

围猎之事每年都中规中矩,没什么稀奇好看,今日?倒是戏多。

也不知康麓公主打的?什么算盘,前面说的?还?是选婿,到后头怎么就变成了“比武招亲”?

于永宁王而言,赢了小女子?不算光荣,让了输了却会显得软怂;于康麓公主而言,输了是嚣张托大,赢了也不会真的?嫁给这位,反而更添她自己“母夜叉”的?威名?。

这两败俱伤的?场面,也不知道怎么就都乐意参加了。

最后,皇帝一锤定音:“只一个盆景哪够,开朕私库,添五十金来。”

这便是允了这场比试。

裴疏玉似乎对彩头兴致缺缺,她漫不经心地扫了康麓公主一眼,而这一次,对方却回避了她的?目光。

简单的?祭祀仪式之后,今日?的?围猎正式开始。

能参与进来的?女公子?着实不多,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像康麓公主这般肆意,除她以外,只几?个武将家?的?女儿也挎着箭袋入了山林。

沈兰宜自然?是没有这种缘分的?。

想?到自己两辈子?还?没自个儿骑过马,她暗自把这件事情,列入了和离后的?待办清单。

虽然?无法感受山林间的?风,然?而眼下天地开阔,身边也没有讨厌的?男人,沈兰宜心情不算差。

如她这般感触的?夫人女眷不在少数,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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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慢悠悠地踱着步,心里却还?是有记挂着的?人事。

所谓比试,想?来早有预谋……谭清让与肃王的?密笺中写道,备好了“弓”与“马”,备的?到底是谁的?弓与马?又是做了什么手脚?

可弭山并不算大,之于鹿山,地方就更有限了。

京中贵人多到有如过江之鲫,方才沈兰宜也是亲眼见得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投入山中,这么多人,就算做了手脚,也不可能避得了这么多耳目。

而且,以裴疏玉的?本?事来说,怎么也不可能连胯-下的?马、背上的?弓有异样?都发现不了。

思绪万千,沈兰宜散了许久也未厘清,只是她忽然?感觉腿上一紧、步伐一顿,再低头一看,竟是被个小姑娘抱住了。

“灵韫郡主?”沈兰宜一讶,她扶下小郡主搂着她的?手,蹲下问她,“郡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灵韫今日?穿着身火红的?小骑装,瞧着比数月前高了一些,只是一张小鹅蛋脸还?是稚嫩得很。

她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姐姐,我记得你。我找不到带我的?婆婆去哪里了,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原来如此,沈兰宜了然?。

小孩儿走?丢了,放眼过去都是不认识的?人,唯独一个她,是曾在宫宴上救过她的?面孔,所以跑了过来。

沈兰宜拉上灵韫的?手,以免她被其他人冲撞,一面温声道:“别着急,我记得……永宁王殿下的?营帐……大概是在这边?”

小孩儿神色懵懂,跟着她往前走?,沈兰宜有点儿好奇,不由问道:“你……你父王为?什么想?着,把你也一起带来了?”

灵韫脆生生地答:“他说,要带我见一见外面的?场面。”

不过这话刚说完,她的?脑袋和嘴角又耷拉下去了,“为?了来这里,我可辛苦了,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箭,可是还?是不能跟父王一起进山打猎。”

沈兰宜这才注意到,灵韫的?身后背着一把小弓、一只箭袋。

她忍俊不禁地道:“你还?太小啦,没有合适的?马骑,今日?是游场游猎,明日?,明日?大家?就是在圃中比箭了,你可以背着你的?弓参加。”

“真的?吗?”灵韫眼睛一亮,可是既而她又努了努嘴,道:“可我方才去马厩看了,明明有小马,有和我一般高的?马。”

沈兰宜失笑。

她想?摸小孩儿的?头,想?及她是郡主,方才作罢。

目的?可真明确啊,直奔马厩去,真的?是不小心走?散的?,不是偷溜出来玩儿迷路了吗?

果然?,等她把灵韫送到裴疏玉及率部所在的?营帐附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焦急地奔了上来。

“小郡主!”

老?妇人几?乎是一把将灵韫拉过,见她全须全尾,才舒了一口气,“我的?小殿下,可别乱跑了,这猎场上到处都是刀剑与流矢,若被误伤到了,可怎么办?”

灵韫也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只绕着自己的?袖角,嘟囔道:“我不想?关在帐子?里,明明父王都在外面玩儿。”

“你父王可不是在玩。”老?妇人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抬头看了一眼沈兰宜,像才发现还?有活人杵在这里。

沈兰宜会意,她福了福身,道:“刚刚巧遇小郡主迷了路,故送她回来。我先走?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在上任永宁王妃难产之际,当?机立断瞒下裴疏玉女子?身份的?奶嬷嬷、孙婆婆。

据说,连裴疏玉她爹的?爹,都是她奶大的?。

孙婆婆鬓发已经白透,精神却还?矍铄,虽不知沈兰宜什么身份,仍旧全了谢礼道:“老?奴多谢夫人。”

沈兰宜哪敢受老?人家?的?礼,略别过身,正要离开的?时候,被孙婆婆拉在手上的?灵韫却忽然?又道:

“我不要。我要出去。”

孙婆婆苦口婆心地低头去劝:“外面危险,如今人手稀少,周全不过来。小郡主,你该懂事些。”

“我不怕危险!”灵韫大声道:“父王就是要让我见一见这些危险。”

沈兰宜脚步一顿。

确实,不知为?何,裴疏玉这边的?侍卫看起来都其他营帐少许多,连她之前见过的?那个姓凌的?中年男子?都不在了。

方才裴疏玉也是独自进的?鹿山。

“那我不出去,我要这个姐姐陪我玩一会儿。”灵韫的?语气并不叫人生厌,反而带着可怜巴巴的?意味,她摇着孙婆婆的?胳膊,苦苦哀求:“好嘛好嘛,我想?打六博,可是没有人陪我玩儿。”

孙婆婆不识字,确实没法同她玩棋。另外两个侍婢也不太会打。

见孙婆婆的?视线投向她,沈兰宜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老?人家?道:“这……就当?是永宁王府的?不情之请了。夫人若是闲事不忙……老?奴着人,去跟您府上知会一声?”

沈兰宜是为?难的?。

有她之前席间与灵韫的?故事在,其实留在这边营帐里一会儿,就是让旁人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觉得有一点不妙。

尽管,她并不清楚那日?寿宴之后,谭清让突如其来的?发癫是因为?什么,但是这种直觉,还?是让她拒绝了灵韫和孙婆婆的?提议。

沈兰宜躬了躬身,把拒绝的?原因推到自家?身上:“郡主身份高贵,而我的?夫君生性清高,我担心他觉得我攀附王府权势,不好如此行事。”

闻言,灵韫天真地去抓沈兰宜的?衣袖,道:“那我去姐姐那里,我攀附姐姐,可以吗?”

意味确实不同了。小郡主缠她缠到她这儿来,那她还?能赶人走?不成?

沈兰宜抬眉,看了一眼那孙婆婆。

年纪大了,再矍铄也有精力不济的?时候,架不住正在最闹腾时候的?小孩儿。

——要知道,灵韫在裴疏玉先前堪称严苛的?教习下,都没哭过一声。

“真是为?难你了,”孙婆婆踟蹰道:“夫人你若不愿,也……”

左右也确实无事,沈兰宜微微一笑,道:“小事而已,婆婆别记挂。”

见目的?得逞,小孩儿立马兴高采烈起来,“姐姐等一下!我去拿棋!”

孙婆婆目露歉疚,道:“稍晚些,过一个半时辰,老?奴就接郡主回来。”

——

日?光偏斜,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从山中回来了。

皇家?圈出的?围场,早就放归好不少的?野物,又精心将这些无害的?野物都赶到贵人身边,只要拉得动弓,保准不会空手而归。

皇帝登基为?帝时年岁就不小了,去岁甚至在早朝时都晕厥过一次,然?而此番他仍旧亲自入了鹿山打猎,虽然?是第?一批就回来的?。

当?然?,他呆的?时间短,马背上的?猎物却是这一干人里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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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大家?自然?都懂,皇帝自己也懂,然?而他不需要抵御阿谀奉承的?毅力,只管享受权力带来的?这一点最微末的?好处就是了。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薄暮已染,裴疏玉驾着她那玉骢姗姗而返,马背上的?獾子?不可谓不多,难得的?是,她的?手上还?提溜着两只活的?。

“这两只花色好看,”裴疏玉把这俩活獾子?丢给侍从,随口道:“拿个笼子?装了,留给灵韫玩儿。”

比试的?一方回来了,可另一方,却迟迟未归。

天色越来越昏沉,皇后蹙起了眉,道:“怎么康麓还?没回来?沉珠,多着几?个人进山去找。”

裴疏玉站在她的?玉骢旁,正逗着挂马鞍上竹笼里的?獾,闻言,动作稍稍一顿。

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康麓公主因与她较劲才入了深林,现下人失踪了,她若不去寻,是不是就得背个害死天家?公主的?罪名?。

要知道不管如何,袁家?再被制衡得动不了北境,这个永宁王的?封位,却还?是人家?朝廷给的?。

这个罪过,可背不得啊……

裴疏玉轻笑一声,伸着指头戳了那花獾尖细的?鼻尖。

果然?,在她身后,肃王已经开腔了。

旁边预备拱火的?人,更不少。

“殿下——永宁王殿下,公主人现在找不见了,你……”

“找,当?然?找。”

裴疏玉的?声音意外的?轻快,她截断肃王的?话,看都不看他一眼,连脚蹬都不踩,直接一跃上了马背。

玉骢咴鸣,被带着一起窜出去的?獾子?发出尖锐的?鸣叫。蹄声踏过,快人快马,一骑绝尘。

第38章

睁眼时?,沈兰宜终于发现些不对劲来。

说是?她陪灵韫郡主玩,不如说是被灵韫郡主哄着,陪她打?了好一会儿六博。

这小郡主年纪虽小,却?颇有些古灵精怪,沈兰宜原还存着些应付孩子的敷衍,打?了两局后也提起精神,开始认真和她一起琢磨该怎么打。

玩久了累了,小孩儿又央沈兰宜给她讲舆图——弭山到底是?座山,山势复杂,为避免意外发生,宫里给来这儿的人都发了一份潦草的舆图,标注了各处大致的走向,以?免误入深处。

灵韫长大了些,但也就八岁上的样子,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以?前又是?乡野长大的,想?来没?受过什么束缚。

沈兰宜便没?多想?,只以?为她是?不能出去玩儿,想?过过眼瘾,于是?拿着潦草的舆图,同她潦草地讲了一讲。

“这里上去,喏,有条山溪……这里……有谷隘……”

听了一会儿,灵韫就开始打?哈欠了。她把脑袋倚在沈兰宜的胳膊肘上,头一点一点。

“郡主可要小睡片刻?”沈兰宜温声道:“睡一会儿吧,一会儿你那孙婆婆来接你再起。”

灵韫又张嘴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有眼泪,却?还扒着沈兰宜的手不放,糯糯道:“我要姐姐抱我睡。”

灵动聪敏的小姑娘,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好闻的草木香,跟个小动物似的蹭人,实在很难叫人招架得住。

沈兰宜没?有生养,但是?对别家的孩子并不排斥,她应了灵韫的话,抱她到一旁铺着毛皮的美人榻上,斜倚着哄她闭眼。

哄下灵韫郡主睡着了之后,沈兰宜却?也有点困了,于是?她搂着小孩儿,自己?也稍阖了阖眼。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一片昏黑颜色,有帐外的火光顺着帐帘的缝隙钻进来,晃得沈兰宜紧闭着眼睛一刺。

她下意识去捞怀里的小孩儿,却?捞了个空。

沈兰宜骤然惊醒,起身一望,帐中只她一人。

灵韫不在。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她何时?不在的。

沈兰宜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是?好眠多梦的性子,怎么会在心有挂碍的时?候睡得这么沉,以?至于人从怀里溜走都?毫无知觉?

不对,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先?把人找到。

猎场危险,灵韫本就想?极了出去玩儿,若是?乱跑冲撞了谁的猎物或马儿怎么办?

沈兰宜站起身,把碎发拢到耳后,在帐内搜了一圈,确认灵韫不在之后,正要出门,却?被一队冲出的人马吓了一跳。

“让开——让一让——”

“你们从南面上山,另一队往北,务必要找到康麓公主!”

沈兰宜一时?闪避不及,被马蹄扬起的尘灰迷了眼,耳畔亦是?嗡嗡作响。

她分不清是?被蹄声震了耳朵,还是?一团浆糊的脑子正在发出嗡鸣。

围场之上也是?乱糟糟的,远处似乎还有兽鸣正在逼近。沈兰宜强自压抑下不宁的心绪,从途经的嘈杂话语中,一点点听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康麓公主游猎未归,裴疏玉去而复返,返身回去足足有半个多时?辰,也没?回来。

她抬起头,所见分明是?晴夜,天边连云都?没?有,却?还是?品出了风雨欲来的架势。

怪不得……怪不得王府那孙婆婆没?有来接灵韫回去,大抵他们那边乱了起来,觉着小郡主暂且留在她这儿反倒无碍。

可是?……

沈兰宜深吸一口气,往王府那边的营帐走。

小郡主丢了,但她没?有瞒着事怕惹麻烦的意思,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先?去知会。

相比一路走来的乱象,永宁王府的营帐看?起来静谧很多。见沈兰宜来、还是?孤身前来,正在营帐门前徘徊的孙婆婆脚步一顿。

她提起警惕,道:“怎么了?”

沈兰宜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极快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

孙婆婆的表情有惊讶,但是?却?没?有太多的担心。

她清楚灵韫的来历,知道这孩子与裴疏玉并无什么血缘关系,关心之意本就寥寥。

而此时?裴疏玉久久未归,孙婆婆牵挂着她,王府帐中的几个侍卫都?被遣进山去找人了,根本没?有力气再管顾一个小小的灵韫。

“孩子任性,叫夫人担心了。”

孙婆婆勉强提起一点精力,吩咐剩的两个女?官去找人,而后又同沈兰宜道:“本就是?老奴强夫人所难,王府不会怪到夫人头上的。大概她也只是?去哪里闲耍,她人小鬼大,机灵得很,玩累了总知道回来。”

事有轻重缓急,现下,这样的安排不是?不合理。

沈兰宜微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骤然冷静了下来。

尽管她并没?有看?见灵韫去到哪里,但心下无比笃定,她一定是?想?办法?进山了。

灵韫不是?在胡闹混耍要出去玩儿,从在围场上拦住她起、到拉着她问看?不懂的舆图走势,目的就很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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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背上她的小弓,去到裴疏玉去的山里找她。

从东南入鹿山,林浅草深,再越清溪……

然而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解释了,况且,王府现在无人,就是?有人,沈兰宜也不放心将这些话再说给谁听。

裴疏玉在筹划什么,沈兰宜一概不知,但就是?对她有一种近乎于痴迷的崇拜和?执着,然不知为何,在灵韫消失了之后,这股信任和?崇拜,陡然间变成?了一种让人发凉的感触,直攀上她的脊背。

灵韫去哪里了?她既是?去寻裴疏玉,为何这么久两人都?迟迟未归?

沈兰宜很少升起这样笃定的直觉,她深吸一口气,什么也不管了,转身就走。

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是?若靠双脚丈量,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尽管她从来没?有骑过马,此时?却?还是?一路狂奔到了马厩。

听方才匆匆而过的都?尉有言,似乎还有零星几个刺客潜入刺杀,现在整个围场都?乱成?了一锅粥,没?人会注意到形色匆忙的一个妇人。

她急促地喘息着,用目光审视着马厩里的情形——高大的骏马还剩几匹,剩下的都?叫人骑走了。

出事了,人、马都?被调集,并不奇怪。可是?低矮的棚边,那群矮马的槽里,却?也很明显少了一匹。

这个时?候,不会有哪位小贵人还来骑马游乐的。

心里的答案得到印证,沈兰宜不再犹豫,她推开马厩的门,咬咬牙,从剩下的大马里挑了个马背不高、看?起来最温驯的。

她拉住缰绳,几乎是?颤颤巍巍的、学?着见过的其他人骑马的样子,艰难翻上马背。

好在这些都?是?供给贵人们骑的马,一个个都?乖觉极了,没?有尥蹶子的打?算。

沈兰宜夹着马腹,总算是?驱动了它。

呼啸的风声自她耳边刮过,却?还是?盖不过身后越发响亮的嘈杂声,如果她仔细分辨,甚至能分辨出不合时?宜的刀剑嘲哳、山兽咆哮。

可沈兰宜听不清楚。

她的心脏一下跳得比一下用力,震到胸腔都?在痛,震到指尖都?在发麻。

她循着方才随意指点过的舆图的方向,驾着马越奔越快。

旷野低垂,天边已经渐有星子,她只要抬一抬头、伸一伸手,似乎就可以?将这整片天空收入袖中。

沈兰宜怔了一瞬。

她说不清楚,这是?否就是?她想?要追寻的自由。

或许死在今夜,将一切定格在这马背上,也是?她喜欢的归宿。

不对、不对!

只自由这一刻,可不该满足!

沈兰宜猛得摇了摇头,将庞杂的念头统统甩到脑后,她提上一口气,把紧手中缰绳,毫不犹豫地从东南角闯入鹿山。

夜间的山林显得格外幽深,密实的树影足以?隐没?所有的声息与光亮,远处的灯火渐渐起不了效用。

沈兰宜袖中有一只火折子,然而她不敢擦亮它。在山中,她没?有武器,只有一匹被人挑剩下的马、一把齐知恩所赠的短刀,无论是?遇到人,还是?遇到野兽,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循着山溪的方向,在树下,沈兰宜发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小兔子。

灰褐色的皮毛上染了血,背后被箭镞插过,留着个血窟窿。

分明也不是?野物,只是?被放出来供人猎杀取乐的圈养家兔,意志却?如此顽强,受了伤还拼命往外逃。

沈兰宜不谙医理,但她能看?出来,兔子身上的箭伤,明显就比正经弓箭能造成?的伤口要浅一圈。

难道说……是?灵韫射中的它?只是?人小力气薄,还是?叫兔子跑了?

沈兰宜眉心微动,她松了缰绳,将马牢牢拴在树上,环顾一圈努力记下大概是?拴在了哪里,而后顺着这兔子来时?的踪迹,不断摸寻往上。

越往上,沈兰宜的心绷得越紧。

血腥气越发浓了,浓到她的呼吸都?开始黏滞。幽暗的深林中,她不敢低头久久凝视经过的每一处地方,就怕风摇叶动、光影变幻,突然发觉刚刚越过的石头,其实是?人倒下的尸体。

沈兰宜数着自己?的心跳,仔细记着来时?的方向,生怕走迷了路。

软缎的鞋不适合走山路,她忍着脚底传来的隐痛,正要继续往前,忽然踩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一支短箭。

和?她下晌所见、灵韫背上箭袋里的箭羽,别无二致。

是?好事,说明她没?有猜错,说明灵韫确实到过这里。

沈兰宜提起十二万分的谨慎与小心,不再往前,而是?以?发现短箭的所在,开始一圈一圈地向外找。

往外不到四?十步,血腥味渐浓,林间的风吹过鼻尖,似乎还夹杂着之前在灵韫身上闻见过的、类似草药的香气。

这两股气味实在太过迥异,再钝的鼻子也能闻出来不对劲。沈兰宜脑子里的那根弦骤然绷紧,生怕顺着这个方向,下一步就看?见什么骇人的场景。

可等她一路摸索至山溪附近,血腥气却?忽然淡了许多,淡到甚至能闻出溪水清澈的味道。

沈兰宜脚步一顿。

不能这么找。

这座山上不知有多少金吾卫和?各家侍卫在找,凭什么她漫无目的的找,就能被她找到?

她要想?一想?……为什么气味消散了。

沈兰宜的心沉下来,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粼粼的水光上。

似乎,过于潋滟了。

……像是?血的颜色。

她闭了闭眼,指尖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把先?前被缰绳磨破了皮肉攥得更疼。

耳畔只余溪流潺潺,山势陡峭,沈兰宜顺着水波的方向,一点一点往上爬。

她的动作并不轻盈,一路或许无人发现,但枝头鸟雀却?惊走不少。

可眼下……

沈兰宜抬了抬头。

跟随溪流拐过这道弯之后,怎么鸟儿都?没?声了。

是?此地就无有鸟雀,还是?说……已经被人惊飞了?

她停下脚步,悄悄蹲下,正打?算抽出绑腿上的短刀,背后忽而有人扑了上来。

沈兰宜的心都?要扑出嗓子眼了,她反手抽刀,还未被扑倒,忽觉背上一轻——

她只愣了一瞬,既而小声惊道:“灵韫!灵韫!”

灵韫手上拿着一把很长的剑,一看?就不是?她的。她原本似乎想?将这把剑扎进闯入者的后心,只是?力气小了,又见沈兰宜身形熟悉,一骨碌收势滚了下来。

看?清沈兰宜的面孔之后,灵韫眼神中的凶光瞬间收敛,眼眶一红,“姐姐,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沈兰宜捏着袖子擦她脸上的灰,却?没?功夫安慰,只追问道:“只你一人吗?你怎么走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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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王殿下呢?”

她收了袖子,一低头,却?发现袖上染的不是?灰、而是?血渍。

灵韫没?回答,只拼命拉拽着沈兰宜的袖子,往山涧走去。

这里稍微开阔一些,两畔树丛稀少,月光隐约可以?漏洒些下来。

看?清了溪中的情形后,沈兰宜差点没?晕过去。

她怕血,而眼前所见,几乎是?一个血泊。

血泊中的人十分安静,裴疏玉闭着眼,月光撒在她苍白的脸上,肩膀往下全浸在溪水中。

像被血封住的琥珀。

沈兰宜瞬间明白了——她受了伤,为避搜查,借由流水带走血腥气。

可是?、可是?……

她伤得好重,流了好多血。

沈兰宜手都?在打?颤,她急急奔到溪边,还未开口,听到动静的裴疏玉耳尖微动,骤然睁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裴疏玉居然还有力气扯了扯冷僵了的嘴角,“怎么……是?你?”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一点调笑的意味了。

她是?真的,在意外。

虽是?夏夜,可是?山溪清冷,在其中浸了这么久,裸露在外的皮肤简直连人的温度都?没?有了。沈兰宜只觉裴疏玉开口说话时?,拂到她面上的气息都?是?冰透的。

她扭头,不回答,只同灵韫道:“和?我一起,先?搀殿下起来。”

灵韫丢下那把不知是?谁的剑,有点趔趄地跑过来,沈兰宜这才发觉,这小郡主大概也有点伤到了腿脚。

沈兰宜咬了咬牙,顾不得什么大防,直接伸手托到裴疏玉的手肘之下,用全身的力气顶在肩膀上,将她连托带顶地拽出了溪水中。

比她预想?中要轻一些,沈兰宜正这么想?着,一低头,看?见裴疏玉的另一只手正撑在她的剑上,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

沈兰宜轻声道:“你没?有伤到一动不能动,方才是?示敌以?弱。若是?歹人靠近,你会出剑。”

裴疏玉似乎又笑了笑。

她大半边身子湿淋淋地倚在沈兰宜身上,就这么反问她:“都?这样了,还需要‘示’吗?”

“我不是?神仙,一两个还可以?应付,多了……”

灵韫跟在沈兰宜身边,她头也不敢抬,像怕撞到裴疏玉的眼神一般。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循溪而下,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沈兰宜为了让人安心,轻声道了一句:“这是?条小路,我来时?没?见有人从这儿来。”

她全神贯注地回想?来时?的记忆,生怕走岔了路,一来遇到人危险未知,二来迷路了也耽误时?间,而裴疏玉的状况显然已经耽误不起了。

快至山脚时?,看?到那匹马依旧好好的被拴在树上的时?候,沈兰宜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她的话音蓦然坚定许多,“殿下,我扛你上去。”

裴疏玉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失血让她的眼前一片黯淡,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这个稍显瘦削的娘子架上了马背。

风声呼啸响起,沈兰宜拉着缰绳,双臂间环着个小的、背后倚着个大的,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血都?被没?来由的意气烧得滚沸,一会儿又觉得,被身后人的体温冰得齿冷。

裴疏玉冷冰冰的指尖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很轻。

“不能走围场,从后山绕……绕回营帐。有小径。”

说完,手松了,原本就搁在她肩上的脑袋却?忽然重了起来。

沈兰宜害怕得要死,怕裴疏玉睡过去了再也不醒,她抖着声音开口,也不管在快马上会吃进去多少风,“醒醒,殿下,醒一醒——”

“我们说说话好不好?我其实、其实什么都?还不知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殿下,你那姓凌的手下为什么不在,他去哪里了?”

“殿下,你们方才遇到什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前面的问题,沈兰宜是?真的想?问,可是?到后来,她没?了话说,开始胡乱地乱问一气,什么今天猎了几只獾,几只花的几只黑的,几只腿长几只腿短……

裴疏玉像是?清楚她的用意,不管多愚蠢的问题,都?慢吞吞地回答了她。

只是?声音很轻,仿若游丝一线。

“北境异动,本王……只信凌源,让他领兵回去了。”

“皇帝预备杀了我,扶他的傀儡上位。”

“獾子……一只、两只……”

听她真的在数打?了几只獾子,沈兰宜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她吸吸鼻子,道:“他怎么敢!叫你死在这里,他就这么自信能掌控剩下的局面吗?你手下不会没?有亲信。”

身后人的笑意几乎要熨到她颈上,沈兰宜下意识绷直了背,而后便听裴疏玉继续道:

“小地方的亲王,又没?继位几年,就是?手底下有些人……被资历深厚的族老策反,也不奇怪。”

沈兰宜脑内灵光一闪,听明白了她的计划。

安排亲信佯装倒台,再借口侍疾太后入京暂离,再到今日……给所有蠢蠢欲动的人,一个行动的机会。

仅仅只是?顺着这个思路想?来,沈兰宜的手心就已经全是?汗了。

若是?佯装背叛变成?了真背叛,或者在京中又遇到什么撕破脸的变故……

不对,现在可不就是?横生了变故!

“殿下不怕么?这不是?一个十拿九稳的法?子。”沈兰宜颤声道。

“怕什么?”裴疏玉的声音漫不经心,只不过她现在气息微弱,漫不经心听起来更像在逞强:“我确实是?在赌。”

赌一个把北境权柄尽数收拢掌心的机会。

她补充道:“死了再说。”

死了还如何再说?沈兰宜哭笑不得,却?还是?强笑着宽慰自己?:“殿下不会有事的,等回到营帐,治了伤,会好的。”

话虽这么说,可是?沈兰宜自己?心里都?没?底。

恍然间,她已明白谭清让与肃王密信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备好”的弓马,大概不是?为裴疏玉预备,而是?留给康麓公主的。

若杀得了裴疏玉,就把康麓公主也“留”在山里。

皇帝搭进去一个亲女?,解决一个心腹大患,连骂名?都?不必担,毕竟围猎本就有风险,再老道的猎手也不敢夸口次次都?安然而归。

最后史书工笔也不过当?作一桩好笑的逸闻,某某亲王与某某公主斗气,双双殒命弭山。

若是?裴疏玉没?死……

沈兰宜垂了垂眼,轻声问裴疏玉:“你虽重伤,但还是?要趁此机会,在这几日就赶回北境,重掌大局,对吗?”

裴疏玉没?有一点重伤垂危的人的自觉,坦然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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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了,沈兰宜紧抿着唇,没?有再惹她说话。

被拢在前面的灵韫,自始至终都?没?吭过气。沈兰宜心下有了猜想?,最后却?化作了一声长叹。

裴疏玉知道进山会有危险,但是?危险对她来说是?可控范围,或许本来也是?打?算受点伤的。

但有人在她意料之外出现了……

营帐的火光已经遥遥可见,内外都?是?一锅粥,而永宁王府这边却?是?一片死寂,不多的几个人都?出去了。

沈兰宜小心翼翼地和?灵韫一起,穿过后帘将重伤号扛到帐中——方才有光,沈兰宜看?清楚了,裴疏玉的右肩下中了一箭,箭杆大概已经被她自己?掰断了,腿上、腰间,也零零碎碎受了一些伤,深浅难辨。

沈兰宜将人扶到榻上,才敢去点了床头那盏灯。

裴疏玉的女?扮男装一旦暴露,比这身伤还要危险。然而此刻,她仰在榻上,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得省着,必须要有人及时?来为她处理伤口了。

没?有人比那孙婆婆更合适,可营帐内悄无声息,孙婆婆和?其他人一样不在帐中,沈兰宜有些着急。

“你在找谁?”

听到裴疏玉的发问,沈兰宜团团转的脚步蓦然一顿。

她没?有转身:“我……我在找王府的侍从。我不会医术,得有人来替殿下治伤。”

“不必旁人,”裴疏玉凝视着沈兰宜的背影,“本王随身带有疮药,你来就好。”

第39章

沈兰宜的心咚地一跳。

她?僵硬地回转过身,却见榻上的裴疏玉已经闭上了眼。

帐内空旷,又只点了一盏灯,她?半边脸沉在阴影里,晦暗不明,愈发显得薄唇苍白、没有血色。

沈兰宜走近,微颤的指尖在她唇上轻停,感觉到呼吸仍在之后,收回手,长舒了一口气。

裴疏玉受了重伤,又在冷水里浸了那么?久,能撑到此时再昏,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兰宜扭头?,眼神投向了一旁的灵韫郡主,与她?道:“郡主,现在没?人?,你得帮忙。”

从山上?下来之后,灵韫一直是愣愣怔怔的模样?,沈兰宜又喊了她?两声,这?小孩儿似乎才惊醒。

她?猛地一跳,像是被吓到了,很?快又道:“我、我……我应该……”

沈兰宜望了一眼阖眸的裴疏玉,不知她?到底是如何作想,深吸一口气,只好先把人?支开,“郡主出去烧些开水来,还有干衣裳、干巾帕……再找找有无?糖块。”

灵韫走后,沈兰宜搬来一把短杌到床头?坐下,先脱去了裴疏玉身上?湿淋淋的外袍,再拿厚褥子拥住她?。而后又拿酒濯净双手,凑到她?肩前,拿剪刀顺着肩线,一点点去剪早被血浸透结块的衣料。

沈兰宜的心随着动作一点点沉了下去,再生不起?旁的念头?。不考虑留在这?儿久久未归该如何收场,也?不去想裴疏玉到底是什?么?用意,眼里只剩肩下这?道伤口,皮肉翻卷、狰狞可怖。

等到灵韫趔趔趄趄地提着东西进来时,沈兰宜暂且算处理好了这?道箭伤——箭她?不敢拔,只先清洁了粘连的血肉、凝块,又拿酒擦过,再上?伤药止血。

沈兰宜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她?心里打鼓,看向裴疏玉的眼神都有些心虚。

还是晕着吗?不会是她?方才动作莽撞,又给人?疼昏过去了吧。

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干净衣裳换,也?怕再牵扯伤口,草草处理后,沈兰宜索性用被子将她?上?身也?拥住,又拖来香炉,把里面灰都倒了,当成火炉用。

“姐姐,这?个热水是炉上?坐着的,”灵韫急急跑来:“还有这?个……这?个。”

裴疏玉腿上?的伤口还在出血,是被锐器所伤,几乎深可见骨。

沈兰宜卷起?她?的裤腿,咬着牙替她?包扎、压迫止血,又叫灵韫兑了温热的糖水,往她?紧闭的唇齿间灌了一些。

血能止住,问题是这?么?深的伤,发炎了怎么?办?听裴疏玉刚刚的意思,甚至还打算这?几日就动身离京。

想到这?儿,沈兰宜的眉毛都拧成了死结。

如此狰狞的伤口,灵韫自然也?都看清了。再开口时,她?带着泣音:“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父王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兰宜动作一顿,却没?抬头?看灵韫,只顺手把染血的帕子递给她?,平静地道:“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即使?裴疏玉此刻昏迷着,灵韫也?依旧不敢看她?,可她?也?不敢看沈兰宜,“我找了匹马骑,偷跑进山。”

“然后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山里,他们、他们在打架。我出现的不是时候,分了父王的心,叫他们钻了空子……又拿我来威胁……”

“我腿受伤了,跑不动。父王带着我……死了好多人?,把青马也?放出去了,传讯找救兵。”

灵韫垂着脑袋,话越说越乱,“我在山里长大,我以为我是有用的。我本来只是想打几只兔子,证明自己。后来出去的时候,我听见了那个公主失踪的消息,听见父王进山去找她?,我想,我是有用的,我就想去帮忙……”

沈兰宜不知如何作答。

她?沉默了一瞬,问:“下午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灵韫知道沈兰宜问的是她?怎么?跑掉的,嗫嚅道:“我和娘亲、和哥哥在山里长大,娘亲认得一点草药,给我配过一个安神的香包。”

“我小心着,没?有睡着。姐姐你没?有防备,所以……”

她?瑟缩着去扯沈兰宜的袖角。

“我错了……我知道,我闯了大祸。姐姐,你帮我劝劝父王好不好?我不想被丢掉……”

沈兰宜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

贪玩、好动,都是寻常,可偏偏心思缜密、目的明确,连大人?也?能算进去。

她?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神情复杂地看了灵韫一眼。

收回目光的瞬间,沈兰宜刚好看见裴疏玉的手指微微一动,她?眸子一亮,下意识喊她?:“殿下。”

裴疏玉缓缓睁眼,既而低下头?,见自己整个人?都被沈兰宜堆在了被子山里,轻轻笑了一声。

她?抬起?眼帘,左手缓缓覆过自己的肩头?,神色却不见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反倒渐渐冷峻下来。

喊完那一声殿下之后,沈兰宜骤然回神,知道真正的问题要来了。

她?连人?带杌子退出三尺远,结结巴巴地又叫了一声殿下,然后解释道:“除了腰上?,其他的伤处我都上?过药了,等王府的医官回来,想来……”

裴疏玉截断她?的话茬,只反问一句:“都知道了?”

沈兰宜眉心一跳,先前面对裴疏玉时的畏惧之感竟是又浮了起?来。

尽管她?现在满身是伤,看起?来毫无?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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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兰宜将眼神投向了一旁的灵韫郡主,裴疏玉淡淡道:“不必避讳她?。”

眼下自顾不暇,沈兰宜没?空多想,袖底的手是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却还是低着头?,回了实话:“都知道了。”

衣料之下,是狰狞可怖的伤口,还有绝不会在男人?身上?出现的裹胸。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清楚。

裴疏玉心知肚明,她?说假话也?骗不过门。

……不对,她?分明心知肚明。

沈兰宜呼吸一滞,抬起?头?,却正对上?裴疏玉幽深的瞳孔。

裴疏玉自己坐起?了身,半截带伤的肩膀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裸露在外,她?继续追问:“为什?么??”

沈兰宜努力冷静地道:“殿下是问,我为什?么?会来救你们吗?我……下午的时候,灵韫郡主来缠着我玩儿,结果她?跑丢了。王府的人?手紧缺,没?空去找小郡主,我怕出事?牵连到自己头?上?,所以才冒险进山。”

说完,沈兰宜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好理由。

可裴疏玉神情未改,仍旧坦率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为什?么??”

沈兰宜以为她?问的是为什?么?还留下处理伤处,打起?一点精神继续应付:“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裴疏玉似乎终于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她?的目光一路往下,转而又问:“你带了刀?”

沈兰宜有些困惑,她?低头?,摸出那柄短刀,道:“对,怎么?了,殿下?”

裴疏玉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沈兰宜愈发不解,但她?现在有些怕她?,还是依言照做了。

她?刚虚坐到床边,还来不及反应,裴疏玉忽然倾了过来,用没?受伤的左手强攥住她?拿刀的手腕,迫使?她?调转短刀的方向。

沈兰宜脊背一紧,整个人?都被拽了过去,她?慌乱抬头?,而裴疏玉已经利落地咬下短刀的刀鞘,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既带了刀,在看清本王是女子的时候,你就该一刀刺下。”

沈兰宜想收手,可怎么?用力都不足以与裴疏玉相抗,眼见刀尖离眼前人?的颈项越来越近,她?闭上?眼,声音发紧:“我不敢杀人?。”

“敢也?晚了。”

攥在沈兰宜手腕上?的指掌蓦然发力,刀尖再度调转,裴疏玉竟借着她?手上?的刀,反手挑住了她?的下颌。

“可本王敢。”她?悠悠开口,声音危险而又轻佻,“谭夫人?,此时恩将仇报,把你杀了,才是本王的上?上?选。”

她?没?说错,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何况裴疏玉清楚,她?的丈夫是实打实的肃王党,绝不会授人?以柄到这?种?程度。

沈兰宜眼睫轻颤,可颈项间的那把刀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反复的、在她?的咽喉之上?摩挲。

刀尖用力,裴疏玉逼沈兰宜不得不与她?对视,而后却只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真有时间倒转的奇事?发生,她?又为什?么?会选择,把单薄的筹码押注到她?身上?。

毕竟,预演的梦境已经告诉了她?,她?裴疏玉曾经是输家,不是么??

对上?裴疏玉深不见底的眼睛,沈兰宜心间蓦地一颤。

恍然间,她?惊觉自己隐埋最深的那个秘密,竟就这?么?被人?连根刨了出来。

她?知道裴疏玉在问什?么?了。

裴疏玉像是怕她?还未听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为什?么?救我?”

沈兰宜闭上?眼,最后的理智也?几乎濒临断绝。

对啊,为什?么?呢?

她?绝望地问自己。

就是为占得先机、投机取巧,她?也?该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知道最后的胜利者是谁,知道自己的丈夫会成功博取到那一份从龙之功。带着重来一世的目光来审视,她?明明可以利用重生的便利,更?轻快地讨得这?些人?的青眼,好好地活到那日,好好地当她?的官夫人?,不好么??

分明前世,沈兰宜并没?有同裴疏玉有过什?么?接触。

这?位高?高?在上?的永宁王殿下,给她?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在她?死讯传来的那天。

那年隆冬,冰寒风似刀,沈兰宜端着煨好的当归羊肉汤,送到谭清让的书房门口。

宁禄拦下她?,道:“夫人?,大人?在里面谈公事?。”

沈兰宜点点头?,正打算把食盒交给他,却听宁禄不无?歉疚地道:“大人?说一会儿就聊完了,让你等一等他。”

她?“哦”了一声,麻木地站在廊下等候。

她?知道,这?是一种?故意的为难。

谭清让对她?的态度原不似这?般,可不知为何,在几年前的一场家宴后,他对她?本就不多的好声气都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沈兰宜一无?所觉。

而这?两年间,她?的身体渐渐不如早前,但谭清让的官却越做越大,要操持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力不从心,有时会出错。

几日前,他嫌她?随他赴席时表现木讷,回来还呵斥了她?一顿。

长路无?轻担,何况手中的食盒本就分量不轻,廊檐外飘着雪,她?的手脚很?快就都冷僵了,肩膀坠得发疼。

等候无?趣,唯一可作消遣的,就是书房里飘逸而出的几句话音。

“这?出好戏倒是真的精彩……”

“谁能想到,这?雄霸一方的永宁王,竟是女儿身?”

“天命如此、天命如此啊!时该在我,瞧瞧,连天象都不站在她?那一边。”

永宁王……女儿身……

沈兰宜恍惚抬头?,有些震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濡湿了的裙裾与鞋面,悄悄踢开一个石子儿。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女人?。

另一种?可能。

……

“理当这?般……女子掌权,本就有违天道、倒反伦常……蝗灾肆虐,恐就是由她?而起?……”

“只是斩首,褫夺名姓,倒是便宜她?了。要我说啊,应该……”

声音越来越低,内容却越来越龌龊,沈兰宜握在提柄上?的手指用力到发麻,却控制不了这?些话,断断续续地飘入她?的耳朵。

最后,热汤有没?有变冷、又有没?有送到书房案头?,沈兰宜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不甘心。

她?慢吞吞地走在回屋的路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甘心啊。

她?替永宁王感到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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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败寇,自古有之,胜败皆是常事?,可凭什?么?她?的原罪,是女人?。

无?论是那些手腕,还是北境仁治,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妇都有所耳闻,结果到头?来,只因她?是女人?,她?就是灾星,是带来一切的罪人?。

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哪怕“儿子”背叛她?,“同族”出卖她?,这?些该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行径,竟都成了“正义之举”。

可是……

沈兰宜也?很?羡慕。

羡慕那位永宁王,哪怕被枭头?斩首,至少死得轰轰烈烈。

不像她?,只能在这?宅院之间辗转,直到生命终了,再以某某氏之名被葬入谭家坟茔,一生阒寂无?声。

她?抬起?头?,自廊檐下往外望。

四角的天空中正降下簌簌雪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尽管他们说,那位永宁王被褫夺了名姓。可是,她?想,至少……她?记住了那个很?好听的名字。

时至今日,物换星移,沈兰宜依旧记得胸口那股愤懑的不甘。

替裴疏玉,替方雪蚕,更?替自己。

滴答——有眼泪掉到刀尖上?,晶莹的水光被刃光一破为二。

裴疏玉微微一愣,旋即,她?听见沈兰宜轻声开口。

“我不甘心,”她?说:“我不甘心。”

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前路未知的结局。

只是因为,她?不甘心。

“殿下想杀了我吗?”沈兰宜抬起?湿润的眼睫,神情却不再害怕,“殿下逼问这?么?久,还想听到什?么?答案?不若让我在死前,为殿下逐一解惑。”

裴疏玉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她?闭了闭眼,没?有再问,只捏着身前人?的手,反手将短刀掷到了地上?。

两人?都被这?铿的一声拉回了现实。

谁都没?有再开口,可有的话已经不需要再开口了。

沈兰宜起?身,正要往后退,却见裴疏玉的面颊上?渐渐泛起?些红热之意,一惊,道:“殿下,你好像开始发热了。”

她?转身,想要出去找人?,却被裴疏玉叫住。

“不可,我重伤的消息可以传出去,但是不能叫他们确定我真的重伤。”她?皱着眉,大概是在忍痛,“一会儿孙婆婆就会回来,她?通些医术药理。”

原来她?知道孙婆婆不在是去了哪里。沈兰宜动作一顿,余光里,瞥见了另一个瑟缩的小身影。

裴疏玉没?有支开灵韫的意思,她?在一旁听进去了所有。

包括,她?的“父王”,其实是女儿身。

裴疏玉的目光也?落在了灵韫身上?,只是这?一眼,没?有任何和风细雨的意味。

不比成人?腰高?的小姑娘,抱着头?,缩在营帐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不是傻子了,何况灵韫本就早慧。

裴疏玉静静看着灵韫,等她?不抖了,居高?临下地发问:“都听明白了?”

这?话,比方才拿刀抵在她?脖子上?说的那些更?无?情。沈兰宜下意识嘶了一声。

缩在角落的灵韫抬起?半张脸来,眼眶通红:“听明白了,你不可能是我‘父亲’。”

更?不可能是她?娘了。

她?有自己的亲娘,尽管她?娘更?喜欢她?哥哥,做着哪日她?和她?哥哥的亲生父亲回来,接她?和自己的血脉回府的美梦。

她?娘没?有等到这?场美梦,她?却等到了。

那一日河畔,她?遇到了一个生得很?俊朗的人?,“他”蹲在她?身前,顺手择了一支野花,别到了她?的丫髻上?。

“他”说,“他”是她?的父亲,问她?要不要随她?回去。

“他”还抱歉地摸摸她?的头?,说,久等了,不过这?一次,只能带她?一个人?回去,“他”说“他”还未娶妻,她?的哥哥是男孩儿,不好带回去。

她?没?有不高?兴,相反,她?还悄悄阴暗地想,真好啊,这?一次被抛下的总算不是她?,而是她?哥哥。

“我哥哥呢?”灵韫忽然发问。

“差一点被我杀了,”裴疏玉淡淡道:“凌源拦着我,没?杀成,还留着他一条命。”

似乎还嫌不够,裴疏玉继续补充:“教?你读书、教?你练武,只是觉得你很?合适,他日我用得上?。”

“凌源提醒我,到底是养孩子,不是养雠寇。所以带你来围猎,像哄小猫小狗一样?,出来遛遛。”

好残忍的话。

“我有什?么?用,”灵韫问:“我有什?么?用?”

裴疏玉伤重气短,她?静静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想知道?”

灵韫抱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仍是你的‘父王’,”裴疏玉冷声道:“你可知今日你害了多少人??过来。”

灵韫眼眶红得吓人?,她?的呼吸仍未平顺,像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天秘闻里。

这?个人?,她?骗了她?,还差点就杀了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可同样?也?是她?……

灵韫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却还是走了过来,伸出手腕,翻转露出手心。

之前练武时躲懒,她?被不轻不重地打过两回。

裴疏玉没?有说话。

或许是她?伤得很?重,也?没?剩多少力气说话。

啪——

她?反手提起?一旁的剑鞘,狠狠砸向了灵韫的掌心。

小孩儿的皮肉细嫩,一敲,立马高?高?肿起?了一道棱子。

这?一下实在响亮,沈兰宜听了都觉手心幻痛。

缩手是本能的反应,短暂的抽离之后,灵韫昂着头?,复又伸出掌心。

第二下、第三下……

剑鞘是精铁所制,再打下去,把手打折了怎么?收场?沈兰宜有些想劝,可瞧见裴疏玉的神色,终是没?有开口。

她?的表情,太耐心了。

每一下的间隙,仿佛都是在静静地,等这?个不大点的孩子做出决定。

沈兰宜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场了,正好香炉里火苗快要燃尽,她?转过身,索性出去找木柴。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帐中没?有了刻板重复着的声响,沈兰宜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还在榻前站着的灵韫,没?说话,俯身正要添柴,忽听得裴疏玉开口问她?:“你呢?可想好了怎么?办?”

沈兰宜抬头?,目光一怔。

裴疏玉大概已经发起?热来了,颧骨上?泛着不自然的酡色,只是声音依旧冷静。

“想好了,回去该怎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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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丈夫解释吗?”

第40章

夜渐渐深了,围场之上却还是沸反盈天。

几拨人进山去找康麓公主,却是进去的多出?来的少,出?来的也是搜查无果回来复信;而后竟连永宁王都没了人影。

黑暗笼罩下的弭山寂静而幽森,恍惚间,倒真似巨鹿盘踞成了山形,望之便胆寒。

余下这些?侍卫面面相觑,心里升起些?胆怯的感触,却不得不紧着神继续护卫营帐内的皇亲国戚。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远山间传来野兽暴动般的嗥叫,此起彼伏。

起初,这些?响动只在?山间回荡,山脚下的围场,正?在?喝酒吃肉的贵人们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人拿这些?异动当成野猎的乐子,大为赞叹。

可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高亢的嗥叫传来。

是狼。

野狼尖锐的嗥叫如?惊雷迸裂开?来,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围场此时更是炸得不得了。

听声音,竟是有狼群下山了。尽管狼的数目不多,可是先?前已经分散了许多人手进山去寻康麓公主,一时间,这场上的精兵护卫,倒真的被打?乱了阵型,节节败退。

皇帝年事已高,被众护卫拱卫在?中间。但狼伤人不管什么三六九等,不会看谁身上穿了赭黄的袍子就不咬谁,反倒因着这边火把聚堆、人声格外嘈杂,被激出?了凶性的狼群不仅不退,还在?头狼的率领下步步逼近。

危急关头,竟是肃王挺身而出?,他带着二三弓手,从斜后杀入,直取两狼性命,在?狼回身反扑之前,又高举着挑在?长枪上的带血生肉,遛着狼群扑入了后方的包围。

反复几个来回,这群狼终于被彻底杀灭。

“父皇!”肃王声音高亢,他翻身下马,提着两具无头狼尸径直奔向御前,“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降罪——”

兽血淋了一地,惊魂未定?的皇帝见状,差点威严扫地,直接吐了出?来。

皇帝别开?目光,勉强赞了肃王几句,又道:“随你而来的都有谁家儿郎?赏——”

闻言,肃王身后的两人利落上前。两人各自利落地摘下盔戴,皇帝的眼神匆匆扫过,却又在?看清其中一人的脸后蓦然?定?住。

“你?”皇帝有些?惊讶,“朕记得你,你是十四年的探花,竟也习过武?”

“禀陛下,正?是微臣。”谭清让行礼,而后道:“男儿志在?四方,多谢陛下的栽培,让臣下得以?在?韶州历练。”

天下的事情多得很,谭家远离权力中心三年,皇帝并不是太记得清眼前这位了。

不过,皇帝身后,自有乖觉的宦官悄声凑过去,解释谭清让如?今的官职和调动。

皇帝眯了眯眼,而后道:“哦,是你。今日……不错,颇有我?朝男儿风范,赏。”

肃王又道:“陛下,这些?狼来得太蹊跷,儿臣定?然?派人,好好追查下去。”

皇帝看起来兴致缺缺,随口敷衍两句,便转身和身旁随侍的宦官道:“平初与佑旭呢?他们……”

肃王拱手低头的动作一顿,他自相对的掌心中缓缓抬起眼来,见皇帝似乎没?有与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悄声退下了。

袁平初,袁佑旭。

一个是隔代疼的皇长孙、样样优异,朝外甚至有风言风语,说皇长孙甚有故太子遗风,特别是在?他这次督办水利,拿下了好几个巨贪之后;

一个是皇帝亲自带了几年的安王、最亲的亲儿子。

论下,肃王比不过这个好侄儿,论上,他也比不过安王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肃王与安王都是已故淑妃所出?。安王年纪大些?,淑妃身故时他已经十岁上了,皇帝也就没?给他找宫妃带,自己捎带手亲自养着。肃王当时还小,则被交到了德妃宫里头。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子女了,有时一念之差,养和不养的情分就差了一大截。

猎场的风阵阵吹过,离开?人群之后,肃王终于再克制不住,一拳锤打?在?了树干上。

谭清让在?旁劝解,“殿下所为,陛下都是看在?眼里了的。”

一拳过后,肃王的表情看着倒是意?外的平静:“无所谓,只要我?成为父皇用得最好的一柄刀,他自然?会……比起其他好儿子,自然?会更离不开?我?。”

夜风中,谭清让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是不是刀,有何所谓?饮多了人血……凶刀,也是可以?噬主的。”

“宣本此话,可真是太冒犯了。”肃王嘴上如?此说,实际却哈哈大笑地拍了拍谭清让的肩膀。

这样的马屁,居然?正?拍到了他的心坎里

“今日演了这出?好戏,一时兴起说了些?轻狂话,殿下莫要见怪。”

肃王虚了虚眼,看着远处的鹿山,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永宁王会不会死在?这里?”

谭清让淡淡道:“陛下有意?削北分权,先?是借太后中毒,让永宁王回京,又着暗探内应分化离间……永宁王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这一次,不还是把最亲近的副手凌源都放回去应对了么?”

“永宁王不想背负杀死亲叔叔的罪名,所以?一直在?留在?京城,还妄想等裴翎川先?动手,反将京城一军。不过,他怕是想不到,他放心留在?北境的岑寂岑大将军,已经被我?们策反了。”

这些?阴私之事上,肃王一贯是自负的,他神情余裕,笑道:“恐怕他还不知道这一点,否则这一次,也就没?心情来围场打?猎了。”

谭清让表情不变,“我?倒不觉得,他会那么容易死在?弭山。”

肃王耸了耸肩,道:“再能活,这一次也得掉一层皮。他吊命养伤的时候,局势足够倒转了。对了,康麓那边如?何?”

谭清让答:“迟迟未归,可要着人去找?”

肃王无甚兴趣,摆摆手道:“不必费神。裴疏玉若死,她?必死无疑。裴疏玉若侥幸只是受伤,她?死或不死,父皇那儿也不在?意?。左右今日的事情,包括那些?狼,最后都会被归咎于齐王叛逆余党,与我?们无干。”

正?说着,肃王突然?眯了眯眼,他伸手朝不远处一指,问谭清让,“宣本,那好像是你的夫人。”

谭清让本没?注意?,闻言,他顺着肃王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竟真看见了沈兰宜。

她?从头到脚都潦草得很,像是正?在?人群中找谁,蓦然?间,她?竟也瞧见他了,提着长过脚踝的裙摆,就这么朝他奔来。

谭清让眉梢一跳。

“三郎——”她?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发?间还粘着草叶,再插根草标能直接去卖身葬父。

谭清让不喜女子这般不体面的样子,他微微蹙眉,掸下了沈兰宜刚要抓上他小臂的手,不耐地扫她?一眼,问:“怎么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沈兰宜像是才发?现谭清让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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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还有一位,她?骇了一跳,缩着脖子退到谭清让这一侧旁,又试着去摇他的胳膊,道:“三郎,我?瞧见康麓公主在?哪了。”

谭清让还没?说话,肃王倒是先?开?了口,他饶有兴致地发?问:“哦?夫人在?哪里瞧见的皇妹,此乃大功,本王这就带人去找。”

沈兰宜动作一顿,她?轻轻掀起眼帘看了谭清让一眼,像是得了他首肯才敢回话一般。

“肃王殿下。”她?福了福身,而后轻声道:“公主在?鹿山南面的石涧处,我?出?来时一路撕下袖摆做了标记,东南坳口进山往上,大概百余步。”

肃王像是找到了新乐子似的。他掂了掂手上的弓,朗声到了声好,既而真的问也不再问,就率人走?了。

见沈兰宜似乎还想追出?去,谭清让脸色铁青,拽住了她?的手腕,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去到山中?”

他用了几分力气,掰着她?的下颌叫她?不得不看着他回答。

沈兰宜吃痛,咬着牙把王府小郡主缠她?闲耍、又偷跑进山、她?怕小郡主出?事进山去寻,却意?外发?现康麓公主倒在?林间的始末说了一通。

她?瞬间泪盈于睫,倒不是演的,是真的疼,“三郎,我?晓得我?行事不妥,可那时……那时小郡主丢了,我?害怕贵人怪罪……王府那时又没?人,我?……好在?把小郡主找回来了,方才又送她?回去了。”

谭清让心下冷笑一声。

王府自然?没?人,如?今裴疏玉都没?回来,怕是已经急得倾巢出?动了。

他没?再问,却是一甩手将沈兰宜又撂开?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冷声道:“回帐子里去,好好收拾,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幅样子。”

说罢,谭清让拂袖而去。

不知他到底听了几分信了几分,然?而他至少此刻没?有发?作,也没?有把她?和仍在?“消失”中的另一位联系到一起。

沈兰宜深吸一口气,只能暂且如?此作罢。

人多口杂,她?不可能把自己半日的行踪瞒得彻底。这样解释已经是最好的说辞。

裴疏玉第一次进山之时,就已经救下了因惊马差点就被兽群围困的康麓公主。

只是彼时康麓公主虽早知皇帝是利用她?,却不至于相信他连女儿的性命都能这么轻易的抛注。

裴疏玉懒得解释,只是截了两个原本该随侍她?的护卫,从他们口中逼出?了皇帝真正?的命令。

——不是护卫,而是看管,若是得令,就将康麓公主就地格杀。

因这救命之恩,康麓公主自然?答应了裴疏玉的要求,和沈兰宜商量好了这场戏——本来她?也要在?一个差不多的时候,再被人发?现“救”出?去的,只不过把这个人换成了沈兰宜。

沈兰宜回帐中之后,围场上的好戏仍在?一出?接着一出?。

侍卫们忠心护主、在?兽群中护下康麓公主,自己却在?兽爪下死得一干二净,康麓公主被救下山后,哭着求皇帝要好好封赏这些?侍卫,给他们最好的死后荣光。

永宁王府的大帐中却突然?亮起了灯,可谁却都没?见到裴疏玉,王府的人闭门谢客,说永宁王在?山中遭遇刺客设伏,如?今正?是重伤;

皇帝着医官殷勤探问,却始终不得结果,两日后,坐不住的皇帝亲自去了,却见裴疏玉虽称重伤,却是安然?坐在?榻上,连软枕都未靠,见他来,甚至还掀被而起,要下床行礼;

重伤与否成了疑云,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这发?箭的人是否如?裴疏玉所愿,因这晦暗不明的情形有了几分犹疑,那就未尽可知了。

肃王也在?皇帝意?下开?始查案,查出?此番围场风波是齐王余党作祟,众人皆道叛逆之辈可恶,将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此事便就此了结。

为了扫清晦气,皇帝还下令后面几日的仪式,更要大办特办。

不过,这些?始末,沈兰宜都是后来才知晓的。

受谭清让勒令,她?没?有再出?过营帐。

此番猎场随行精简人数,她?也没?有带珊瑚或珍珠来。

沈兰宜安安静静地待在?帐中喝茶、绣花,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谭清让也对她?不闻不问,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阴云密布的天,雨将下未下。

而“丈夫”,就像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索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收紧。

沈兰宜胸口憋闷、几欲窒息,却也只能随着风平浪静的气氛飘摇下去。

直到这场围猎结束,所有的天高海阔、惊心动魄尽数化为乌有,她?随谭清让一道,复又回到了谭府。

回到院中,谭清让屏退所有人,只让沈兰宜和他一起进了书房。

带上门的瞬间,沈兰宜似乎有所察觉,她?下意?识闭上眼,下一刻,一个响亮的耳光果然?掴在?了她?的侧脸。

“早在?那场寿宴,宜娘,你就不该自作主张,与永宁王一脉走?得太近。”

“从最开?始,你就不该救那郡主。”

“时至今日,你不会不知,我?谭家,是在?为谁效力。”

他在?教训什么,沈兰宜全然?听不进去。

她?只沉默着,想起在?弭山的那一夜。

想起来她?必须离开?之前,裴疏玉最后问她?,要不要带她?走?。

她?迟疑了,反问说,是因为可怜她?吗?裴疏玉没?反驳,于是她?又问,跟你走?,我?还能叫这个名字吗?

裴疏玉说不能,诱拐官员之妻一事可大可小,不会为了这件事情留人话柄。

“或许有一日,我?会彻底站在?你这一边,可我?不希望这是因为你对我?的怜悯。”她?只勉强笑了一下,“我?不需要谁来带我?走?。我?更希望那一日,是殿下,你看得起我?。”

沈兰宜的沉默实在?太长久,久到那难堪的红印都有淡下的趋势。

谭清让见她?一副充耳不闻的架势,本想继续发?难,可见她?木木呆呆、只有眼睫扑朔,像是被他打?懵了,还是自觉稍有些?过分。

他重重咳了一声,抛下一句“好自为之”。

甩门就走?,没?有回头。

沈兰宜站在?书房中,看着眼前空洞的天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大房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等不到半日,府里上下就都知道了。

翌日早上,沈兰宜半卧在?床上,没?有起身。

门外有笃笃的敲门声,她?抬眼一看,见窗纸上映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猜到了是谁。

“进——”

推门而入的果然?是贺娘子。

她?提着药箱,脚步却顿在?了屏风外。

见沈兰宜眼神清明,未有滞涩,贺娘子挑了挑眉,讶然?道:“都道夫人受气病倒,可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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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没?有病相。”

沈兰宜低声笑了一笑,“望闻问切,娘子不近前来诊一诊脉先?吗?”

贺娘子不解她?的用意?,却还是如?她?所言,坐在?榻前软杌上。

只是刚探出?手,还没?来得及替她?拿脉,手便突兀地被她?拿住了。

沈兰宜低垂眉眼,轻声道:“贺娘子,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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