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云来得急,好好的烈日当空,转眼一片阴云突兀地飘了过来,天际云层翻滚,开始起了风,刮得院子里的树叶摩擦着发出细响。
“快下雨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方宥丞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着。
柏若风点点头,失魂落魄往屋子里走了两步。
周围空荡荡的,他顿住脚步,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去,拉着原地不动的方宥丞手腕捏了捏,问:“那你呢?不进去吗?”
方宥丞一怔,似是没想到柏若风会来问他。既想一口应下,又有些顾忌。
他薄唇微动,眼神柔和,却说了谎:“我得去买糖莲子啊。你先回去休息,等会我去寻你,好吗?”
柏若风视线轻飘飘掠过他身后的唐言,落到方宥丞脸上,没有出声。方宥丞以为柏若风不乐意,抬手回牵对方,想着先把人送回屋子。
没想到柏若风只是盯了方宥丞一阵,就松开了手,点点头,低声说了个好字,回屋去了。
等柏若风一走,方宥丞背手而立,冷声道:“带上信物,去大理寺狱提一个死刑犯过来。”
此处没有旁人,唐言眼观鼻鼻观心,应声后飞速离开。
不过半炷香时间,唐言已经提了一个囚犯回来。那囚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凶狠至极。然如今口中被塞了碎布,任他眼球瞪得满是血丝,都哼不出一个声来。
方宥丞回过神,没有看那眼刀子能杀人的囚犯一眼,信手指着眼前的鸡血阵,“放阵中。”
凌乱的院子间布下一个凹槽满是血迹的法阵,中间几具脏兮兮的鸡尸。任谁一看都知道是要血来做引子的。
砍头不过一睁眼一闭眼,放血可比砍头可怕多了。死囚大惊失色,作势要逃,被唐言一脚踹进阵中。囚犯像蛆一样扭动着,试图逃生。唐言索性把人打晕。
就在他拎着剑打算下手时,边上站着的人忽然发话:“等等!”
若细细探究,会发现那话里一丝几不可闻的慌张。唐言提着剑垂眼看着方宥丞,等待着主子的下一步命令。
然而,他那向来雷厉风行的主子,而今却难得怯懦了。若唐言抬眼直视圣容,能看到方宥丞面上显而易见的迟疑。
方宥丞张了张口,始终说不出话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临到阵前,却开始犹豫不定。他闭了闭眼,有些自厌,身侧的拳头缓缓捏紧。
可是万一人血有用,万一成功了呢……
那柏若风,岂不是就会永远离开他?
理智在不断摇摆。明明是早已下过决心的事情,当选择真的摆在面前,要他亲手抉择时,却依旧叫他心慌,无法做出抉择。
真可笑。方宥丞想,不过一个尝试,可他竟连一次尝试都开始害怕了。
万一呢?
他此时才发觉,自己竟承受不起这后果。
难道他一定要选吗?方宥丞揉了揉鼻根,指缝间露出深邃眼眸上一点寒芒,他当然可以选择把柏若风留下来,永远地留下来。
只需要夺了若风的权,把人困在宫中,不许他再和外界有任何关联,不许他再去见那满嘴荒唐言的明空……
长乐宫的大火从久远的记忆轰轰烈烈烧起来,咆哮着瞬息把所有思绪湮没。
成群的鸟雀被雷声惊到,叫声叽叽喳喳连成一片,它们扇着翅膀拼命逃离屋顶,飞过时,几片羽毛悠悠荡落。
乌云压顶,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唐言见他脸色不对劲,疑惑地喊了声:“主子?”
方宥丞猛地回过神来,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烈火的灼烧声。
眼前飘下一缕细小羽毛。方宥丞伸出手掌托住,垂下长睫,定定凝视着掌中绒毛。
看似弱小,最是坚韧。
是他错了。养一只小雀儿,不该是折去它的羽翼,让它在金碧辉煌的笼中凋零。
他最喜欢的,本就是小雀翱翔天空的模样,所思所想不过是等小雀累了,就能安心停他肩上小憩一会儿。
若朝它伸出罪恶的手,那他与旁人又有何区别。
疾风一吹,卷走了掌中那片细羽。方宥丞敛起面上多余的神情,从腰间抽出软剑,冷声道:“朕,亲自动手。”
初夏的暴雨哗啦啦落在窗口时,吵闹得扰人清梦。
柏若风心神不定,连睡梦时,眼珠子都在眼皮下惊颤着。一道惊雷闪过,房间内被照得煞白。他满头大汗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他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胸膛,没有摸到梦中无数的血窟窿,眼前昏暗的房间亦不是遍布白骨的黄沙之地。
窗外倾盆大雨,屋内燃着安神香,暖和馨香。
柏若风低头看着手掌,愣愣看了半晌,才从噩梦里回过神。
一个人能活多久呢?不过百年而已。
然而他已经活了二十四年,转眼又在异界活到二十四岁。他的人生有一半都是在此处,就连梦里也不再是久远的那个家了。
柏若风按了按额角,打算起来喝杯凉水。他刚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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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才发觉腰间横着条手臂。顺着那条手臂往上,他看到了边上躺着的人。
就连睡觉时,神情亦是紧绷的。柏若风哑然失笑,小心翼翼把那条手臂从腰上拿开,蹑手蹑脚起身,想要跨过睡梦中的人。
不料方宥丞呓语一声,睁开眼,半梦半醒间拽住他脚踝,“若风?”
“嗯。”柏若风低低应了声,“弄醒你了?我下去喝点水。”
方宥丞没松手。
柏若风想了想,道:“喝完水再回来。”
再试图抬脚时,已经没有了那股阻力。柏若风下榻去,灌了几杯凉水,意识清醒不少。他无意识转着掌间的杯子,盯着雨幕发呆。
柏若风放下杯子,走到窗口往阵法处看去。
雨水把院子冲得一干二净,莫说血迹,就连他刻画的凹槽都洗刷掉了。柏若风若有所思看了眼榻上的人,把窗户关上。
于是那点雨声便被隔绝开。
柏若风轻手轻脚回到原位躺下,一条手臂便搭了过来,横在腰间。
柏若风侧头看了看闭着眼的方宥丞,给他拉了拉被子,温声道:“阿丞,我弄醒你了吗?”
“本就是浅眠。”方宥丞含糊道。
“这样啊。”柏若风笑了笑,忽然侧过身去和他面对面,冷不丁问,“结果怎么样?”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方宥丞却陡然睁开了眼,逡黑的眼眸惊疑不定。
眼前人谈笑自若,蹭近了些,追问道:“看你的模样,是没去试,还是没成功?”
方宥丞缩回了抱着他的手臂,没来由觉得心慌。
他是故意的。方宥丞肯定地想着。
柏若风明知道他派暗卫跟着,便任由他的人跟着。明知道他说去买糖莲子是谎言,还放任事情发展。
就差明堂堂告诉他:我要去找明空,我要找法子离开。你有阻止的权利,但是我的主意不会改。
方宥丞心下苦涩。耳边柏若风一声声‘阿丞’犹如催命符般。
方宥丞说:“没有成功。”
“嗯……”柏若风毫不意外,他沉吟着,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明空没骗他,那他们的阵法与明空师傅的阵法间,还有什么差异吗?
或许一个是得道高僧,一个是普通人。
一个是高僧自己许愿,一个则是被迫为之。
柏若风想到了某个重点,他视线虚虚落在眼前的方宥丞身上,脑海却在沉静思考着:或许要献祭的那个人提出的愿望才可以。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他能撑到阵法起效的那一刻吗?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这种事只能尝试一次,且是破釜沉舟的无奈之举了。柏若风抿了抿唇,却忽然被方宥丞抬起了下巴。
浅棕的瞳眸有些惊诧地撞上了那双黑眸的视线。
方宥丞注视着他须臾,松开了手。声音分外柔和,半是乞求半是期许,“若风,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能替代你的家人吗?”
他明白方宥丞的意思了。
柏若风心间一软,他拉住方宥丞垂下的手,牵着落到两人间的被子里。他挪了挪身子,朝对方又凑近了些。
两人枕在一个枕头上,膝盖相抵,呼吸相闻,近得能看清彼此的毛孔。
难言的沉默在两人间游荡着。
就在方宥丞以为柏若风不会回答,打算换一个话题时。柏若风叹息着,躲开了他的视线,“阿丞,你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们。”
“是吗。”方宥丞喃喃着,口中的苦意蔓延开来。
过了一阵,方宥丞不死心地问:“那、那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吗?”话刚出口,他自己也意识到实施可能性的渺小。
柏若风无法理解,他慢慢皱起了眉,视线在这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上逡巡,似乎在确认对方是认真还是玩笑,“放弃一切、放弃你生活的这个国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吗?”
方宥丞没有吭声,但显然在思索这个可能性。
“别傻了。”柏若风轻笑一声,轻轻挠了挠方宥丞的掌心,“阿丞,你是曜国的皇,你有自己的职责在身,你还要把欣儿带大……除了我,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抛开一切去一个对你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到最后,柏若风顿了顿,语气肯定道:“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为之放弃一切。哪怕是我,也一样。”
越是被否认,方宥丞的欲念反而越是强烈。
尽管知道柏若风是在为他着想,方宥丞与之所想却并不同,他道:“放弃一切?我的一切是什么呢?固然,别人看我,锦衣玉食,大权在握,这样的富贵日子所有人都想要。但说句不食肉糜的话,这些对我来说却并不是最重要的。”
柏若风不解道:“那于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方宥丞久久注视着他,没有开口。
柏若风眼神疑惑,须臾,他反应过来了,颇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可置信。连轻轻挠着方宥丞手掌心的动作都停止了。
他确认般道:“阿丞,我记得你不是会困于儿女私情的人。”
方宥丞摇摇头,“或许你难以理解。”
“父母兄弟,是可求而不可得的奢侈。政事、兵权、礼仪……都不过是枯燥的死物,日复一日。无人闻我,无人懂我,生活本就是一潭死水。往下看去,尽是低伏的头颅,他们都离得远远的。我的周围是无边的寂寥与空旷。”方宥丞缓缓反手牵住他,“贯穿我整个人生,且还能一直陪着我,给我带来数不尽‘惊喜’的,从来只有一人。”
柏若风久久失语,他脑海乱糟糟的,竟不知自己会影响一个人这么大。仔细想来,方宥丞身边除了臣子与侍从,的确不见几个知心人。
不,准确地说,是没有。
皇权于柏若风而言,本就是历史书上的东西,哪有这里的人那般根深蒂固的惶恐和臣服。而他当初,不过是因为旁观者的冷漠和胆大妄为。
他的一切与太子都是截然不同的,又是太子所不可能拥有的。对方宥丞而言,大抵就如同飞蛾眼中的光。
可是即便是这样,柏若风闭了闭眼,捏住方宥丞的手,艰涩道:“对不起,阿丞。”
方宥丞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前挪了挪,伸手搭在他身上,浅浅抱着他。
屋外风急雨骤,檐下的鸟在窝里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屋内安静温暖,无声抵足而眠的两人像极了两只在窝内互相取暖的小毛团。
第77章离京
使团临行前一晚,侯府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彼时柏若风已经交待完柏月盈府内事宜,又去了陈无伤那,却带着几瓶药丸被脸色红润的神医赶出院子。
“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到底有什么好?咋现在的病人都学不会好好养伤?”陈无伤倚在月拱门边上啃着晒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材,就像啃青瓜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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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随意。
这会儿方宥丞不在,他便连装都不装了,又恢复了往常对不听话的病人吹鼻子瞪眼的模样,连侯府如今的主人也敢赶。
只见陈无伤摆了摆手,道:“侯爷的身体还没好。不想死的话,记得每天吃药。”
柏若风一扯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无伤拿着吃了半截的药材指着他,毫不客气地补充道:“诶!听见没有?你这小子要是误了我的清誉,回头下边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柏若风低眸笑了笑,“这些日子神医费心了。”
又是毒药,又是坠崖,又是小妹的眼睛和腿伤。这一来一去的,若不是有陈无伤在,他们几条命都回不来。
柏若风深知陈无伤的本事,知晓神医面冷心热,真心朝他拱手道谢,“往后小妹的身体,还得仰仗神医。”
陈无伤摇摇头,撸起袖子抬起手指,正要说教一番不听大夫话的病人。
没想到元伯快步走过来,朝柏若风耳语一番。
府内竟来了客人?柏若风他收好药瓶,思索一二,和陈无伤道别后,赶去招待客人。
元伯把客人引至院中凉亭,备了水果糕点。
那人背对着小路而站,腰板挺直,锦衣华服,正打量着墙角的爬藤植物。
柏若风挥挥手,示意元伯下去后,才阔步走过去,扬声道:“段兄,好久不见啊,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两人上一回见,还是在解决欧阳闲的事情时。没想到就在他即将随使团离京前一晚,段轻章竟会来寻他。
段轻章转过身来,朝他淡淡一笑,“没风我便不能来么?说起来,侯爷上回离京时,我也去离亭相送了。”
柏若风停住脚步,回想了一阵子,恍然记起是有那么回事。只不过他印象里送别他的多是段大哥,而不是眼前者为‘段轻章’。
说起来,他们二人并不算熟悉。他曾在段轻章入京时为对方引荐过段大哥,后来一系列事情,却并非他能插手的了。
“所以你是要来为我饯别吗?”柏若风对此感到惊奇。
段轻章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随意地抬手,搭在桌上,指尖轻点着石桌桌面。
柏若风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桌面除了元伯遣人送来的水果糕点,边上还摆了几个小臂长的竹筒。
耳边听得段轻章体贴道:“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所以特地带了些稀有的果汁过来。今晚我们可以聊聊。”
柏若风走近凉亭内坐下,漫不经心地笑着,从茶具里翻出两个小杯,“一别经年,京中的事于我而言陌生得很。段兄若想和我聊天,咱们怕是只能聊聊往事了。”
“侯爷愿意与我聊往事,那就足够了。想来京中唯一记得当初那个上京赶考的穷苦少年郎的,怕是只剩下侯爷了。”段轻章在他对面掀起前襟坐下,动作自然拧开一个竹筒,往两个小杯中倒入果汁。
汁水是瑰丽的紫红色,清澈透明,在白瓷中煞是好看。
柏若风拿起自己的茶杯嗅了嗅,水果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浅尝几口,只尝出了甜水味。
段轻章仿佛看不见柏若风质疑‘果汁’的行为,自然地给他满上杯中果汁。
柏若风道:“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所有的成就,不是当日希望科举高中、为父母官的段重镜所期望的吗?”
段轻章固执地摇摇头:“不一样的。”
柏若风不解:“哪里不一样了?”
段轻章双手端起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随后仰颈一饮而尽。柏若风只得顺着他的动作,喝下杯中液体。
杯子放下,他看到了段轻章的眼神。
向来温和示人的佳公子敛了笑,仿佛脱去了一层假皮,显得极为不好惹。那张面庞带着浓重的自厌,阴翳至极,眼睛像一潭浑浊不清的湖水,满载着世人看不清的情绪。
柏若风从未如此清晰认知到眼前人与段大哥的区别,一时迟疑,有些后悔方才最快提出的问题。
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往事如风散去。但对生者而言,并非如此。
段轻章给两人满上果汁,他垂下了眼皮,把一切情绪尽数藏起。在春风中带着几分嘲讽开口,有如情人耳语般轻叹着:“世人皆知段轻章,何人晓我段重镜。”
话语轻得随风而去,只有柏若风听清了这句话。
杯满,段轻章面无表情地放下竹筒,抬头无比认真地问柏若风:“真的一样吗?”
“这张脸。”
“这个人。”
当然是不一样的。但再不一样,在外人眼中都是‘一样的’。
现实已是如此,说什么呢?柏若风给不出更好的建议,只能无言抬杯,陪人解千愁。
一炷香后,竹筒空空。
桌上还清醒坐着的,就剩下段轻章一人。他机械地倒着果汁,拍了拍柏若风的手,唤了几声名,醉过去的人没有半分回应。
于是段轻章有些索然无味地自己喝下最后一杯‘果汁’。
一片带暗纹的黑色衣角拂过栏杆。段轻章忙放下杯盏起身,拱手道:“微臣见过陛下。”
方宥丞的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昏睡过去的人身上,“做得不错,回去吧。”
段轻章应了声,离开的时候不忘把竹筒一并带走,毁尸灭迹。
眼前的人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醉意上头,从脖颈往上蔓延出一片红来。
北越进献的果酒,喝起来就像果汁,后劲却大得很。为了避免柏若风看出来,方宥丞还特意给果酒换了包装。
方宥丞伸手拍了拍柏若风肩膀,柏若风不舒服地哼唧两声,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醉话。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啊。方宥丞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脸颊,指腹陷进了新鲜出炉的馒头般,碰到了一手滚烫。
这样就好。方宥丞想,等错过了明早使团离京的时辰,后边他自有办法能把人留下。
方宥丞把人打横抱起,带回房内,缓缓放下。
他细致地给人掖好被子,元伯正端着饭菜站在门口犹豫。
方宥丞面不改色道:“他和朋友聊天喝醉了。管家,你让他好好休息,明日等酒醒了再送粥来吧。”
元伯愁眉苦脸道:“唉,可是少爷明早要出门。这怎么还喝醉了呢?”
“他醉成这样怎么出门?”方宥丞疾言厉色打消了元伯的念头,“是主子身体重要还是出门重要?”
元伯道:“当然是少爷身子重要。”
方宥丞满意应了声,离开前又看了眼熟睡的柏若风,朝明面上的元伯,以及阴影里守着的唐言嘱咐道:“好生照顾他。”
然而他的安心,大抵只能坚持到看到使团那一刻。
本该在家中酒醉昏睡的人,出现在使团里,还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方宥丞险些把掌心里的龙头扶手捏碎。
他佯装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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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礼节示意边上的春福把装着信物的盒子赐予使者。使者双手接过盒子,又是一番行礼。
方宥丞紧紧盯着藏匿在使团中的某人。
直到使团跟随着使者叩谢君恩,离开大殿。
后面出发的环节本没有帝皇参与。方宥丞咬紧了牙根,从位置上离开,扭头就带人上了高大的皇城宫墙。
他双手撑在朱红高墙上,紧盯着正检查马车行李即将离京的使团,目眦欲裂。
最近天气算不上好,阴云密布,这会儿天上飘起了小雨。春福公公忙不迭撑了伞过来替方宥丞挡着。
使团内,柏若风确认了自己的小包裹完好无损。他无意间往皇宫的方向一看,在城墙上瞥见了一抹金黄人影。
柏若风好整以暇朝那人影挥了挥手,心想这会儿方宥丞得气炸了吧。
他只是不爱喝酒,故意说成一杯就倒,但不是不能喝酒。
谁让方宥丞先欺负他。
柏若风系好斗篷,冲着方宥丞的位置眉眼弯弯,扯着唇轻狂一笑,跃上马匹。
红衣人随着车队潇潇洒洒纵马而去,发尾在空中荡过一抹自由的弧度。
城墙上的人眸色渐深,掌心不由自主用了力气,直到那抹人影随着车队远去,消失在天边。方宥丞冷哼一声,转身回宫。
他走后不久,值班的士兵过来守着,看到城墙蛛网般的一块,顿时满脸骇然。
士兵上前去摸了摸碎裂的青砖石,又不可置信地敲了敲砖面,厚重的、坚硬的砖石硌得人指节疼,竟不知要多大的气力才能把砖石按裂。
又过了几日,曜帝偶感风寒,暂停早朝,折子一律送入养心殿中。
从南向北而行,出了天元关便是北域。茫茫沙漠上只有两条路可以通往越国。一条是曾今繁华后来战事被禁止通行的东线,一条早已被废弃被黄沙掩埋过半的西线。
车队顺着东线廊道而行,寂然有序。
柏若风轻轻拉紧缰绳,马儿脚步放慢。他向远处张望,湛蓝的晴空和橙黄的沙漠色彩鲜艳割据,一眼过去看不到人烟。
大风吹过,球形的风滚草在边上飞快滑过。他拉住头上险些被吹掉的帽子,遮住白皙的脸,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向导发现有人落后车队,特意过来嘱咐道:“大人还是跟紧些比较好。这片沙漠少有人迹,走丢了可就难寻回来了。”
柏若风低低应了声,他看着眼前皮肤黝黑干燥的汉子,眸色微动,忽然想到这向导常年来往沙漠,应该知道些消息。
他在腰带上摸了摸,拿出些碎银子,放到向导手中。
向导一看便知眼前的贵人要问些什么,做贼似的迅速把银子收好,笑脸相迎,“大人有何吩咐?”
柏若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可曾听闻过‘真龙宝藏’?”
向导没听清楚,脑袋凑了过来,耳朵向柏若风那边歪了歪,脸皱在一起。
柏若风把问话重复了一遍,却看到向导哈哈大笑起来。
向导挥了挥手,似乎不觉得那是秘密,嗓音颇大,豪迈道:“没想到大人竟信这些。”
柏若风听他不以为意的语气,追问道:“怎么,你觉得不可信?”
向导朝他指了个方向——那是与他们走的路截然相反的地方,是曾经曜国通往越国而如今早被废弃的西线。
向导盯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公子,语气森森,“天元王朝的国都在那,大人想知道的‘真龙宝藏’也在那边。只是那处地形复杂,据说还有天元人的鬼魂在徘徊,遇上了活人,那是磨牙吮血,敲骨吸髓的!”
然而向他询问的公子并没有被吓到。
柏若风眨了眨眼,来了兴致,轻笑道:“你见过鬼?”
“没有。”向导干巴巴道。他觉得挂不住脸,于是一脸严肃重申道:“但小人做过很多次向导了。”
他直言不讳,“有官家的,也有一些普通人的。小人不知晓那边到底有没有宝藏,小人只知道那些寻宝的人都没回来过。”
向导皱了皱眉头,对柏若风如此告诫:“有去无回,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话里话外,都在劝他别自寻死路。
柏若风点点头,不再提起。
顺着东线一路向北,进了越国关隘,便有官员全程护送。从曜国京都到他国京城,哪怕一路顺利,前后也花了近二十天。
在越国皇城前,两方似乎起了争执。
柏若风混在使团里,他在进越国前特意换了与使团内大多数人颜色相近的服饰,把头发全簪起来,改了着装风格,还贴了胡子,全程当个不显眼的吉祥物——北越有不少士兵死于柏家军手上,若他身份被发现了,难免要起争端。
使者和副使正在前方和越国官员打交道,他看到来的官员里有几个武将,便微微偏着头装作打量的样子,避免与之正面对视,被对方发现。
这一偏头,竟瞥见有抹熟悉的身影从皇城闲庭阔步而出,熟稔地跳上了马车。
虽只是个侧影,柏若风却无比肯定那人就是柏云起。
大哥怎么会从北越皇宫出来?柏若风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迅疾如豹,猛地转身想要追过去。
他才踏出几米,身后的北越官员指着他,警惕地叫道:“你们要做什么?!”
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兵迅速拔刀出鞘,围了过来。
就是这一刹那,马车已经与皇城前的人群擦身而过,顺着主干道向前奔去,汇入市集中。
第78章跳脱
就在两方人马对峙时,一枚铜板无声飞出,滴溜溜滚到柏若风脚下。
众人都不眼瞎,那枚不知哪来的铜板显然就是个‘台阶’。
柏若风垂眼看着地上转了几个圈正面躺下的铜板,默默叹了口气。
马车已经走远了,使团停留的时间还多,只要大哥还在此处,他有的是机会能找到人。
柏若风顿了顿,俯身捡起铜板,退后几步回到使团中。
副使忙道:“何必紧张?不过是掉了个铜板,想要捡起来而已。”
越国官员面色僵硬。
使者从容开口道:“还是说,你们有心拦截两国交好?”
越国为首之人神情难看,然而依然挥手让周围的士兵收起武器,“既然只是枚铜板,那便是一场误会。”
谁在帮他?柏若风两指捏着铜板,留了些心眼在队伍中。
一番波折后,使团入住皇城东门外的驿馆。
柏若风分得一间厢房,他拎着包袱进门,把包袱随手往桌上一放,还没坐下来,外边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柏若风并不急着开门,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清清喉咙。
敲门声停了,外边的人道:“公子,是我,您的贴身护卫。”
声音好生耳熟。柏若风喝水的动作止住,把杯子随手一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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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正是唐言站在外头。
柏若风一惊,“你怎么来了?”
说到底,唐言不是阿元,不是他的人。他要跟使团离京时,为了避免唐言给方宥丞通风报信,还把人打晕了。
没想到唐言竟跟到了北越。
唐言都来了,那方宥丞那家伙是不是……他往门外张望。
唐言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子,主子没来。”
柏若风顿了顿,死鸭子嘴硬道:“谁问他了,那家伙忙得要死怎么可能过来。我只是看有没有外人。”
“哦。”唐言点了点头,面上分明写着两个字:不信。
柏若风心里有股气,张嘴想否认,忽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干脆转身回去坐着,给自己续了杯水,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唐言跟上他的脚步,进房时仔细地把门关好了,老老实实道:“公子那日离京,主子不放心,派人来喊醒我。让我跟过来保护您。我怕您半路又把我甩掉,所以一直没敢现身。”
“嗯。”柏若风捏起那枚铜板把玩,观察唐言神色一二,心中便有了答案。他把铜板放到唐言手中,“物归原主。”
唐言把铜板仔细收好,“公子,您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在越国待过一段时间?”柏若风眸色闪过一抹冷色,在唐言颔首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那便替我找!翻遍越国京城,都要把柏云起找出来!”
他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越国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算不得小。”唐言道,“若没有线索,在京中找一个被藏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先从他们狱中查起?”
若不是误打误撞遇到了柏云起,柏若风和唐言是一样的想法。
既然这皇太女……不对,短短几月,物是人非,此人已然是登基的女帝了。既然那女帝曾用柏云起做筹码,那合该把敌国武将关押在牢里才对。
柏若风摇了摇头,向唐言详细诉说了他无意间看到的那抹身影,并且仔细回忆了那辆马车还有车夫的特征。
等他说完时,才发现唐言面上露出迟疑。
“你在怀疑我说的话?”柏若风不悦道。
唐言忙摆了摆手,解释说:“公子误会了。属下只是在想,按照公子所说,那辆马车虽然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其上的漆面和彩绘,似乎是宫内特制,且更像是……帝王微服私巡时的马车。”
柏若风捏紧了杯子,眸色沉沉,抬起脸来直视唐言,“你确定?”
唐言肯定道:“不会有错。皇家的彩绘图案向来讲究,很难错认。”
兜兜转转,线索还是回到女帝身上了。柏若风放下杯子,捏了捏指腹。他沉吟一会儿,叹了口气,“很快,越帝就会召见使团,到时候再想办法刺探一二。”
按理来说,不该是皇帝亲自接见使团。
然越国出兵在先,本就不占理。后边又被狼狈追至城墙下,亏空了国库,死伤无数,葬送了一个大将,还什么都没捞着,属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今想要停战,与曜国谈和,必然就要拿出些诚意来。
新帝大摆宴席,亲迎使团,面子已然给足。
坐在下边的柏若风盯着至高处雍容华贵的女人,却愣了神。
唐言偷偷去把酒壶里的酒水换成茶,回来就发现柏若风神情有些不对劲。他顺着视线偷看了两眼上边的女子,小声唤道:“公子?公子?”
柏若风回过神来。
方宥丞在他们暗卫面前从未掩饰,唐言是知道主子有多在乎公子的,此刻唐言不由替主子担忧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唐言试探道:“公子,她脸上有什么吗?”
唐言问出这话时,属实是提心吊胆。唯恐柏若风回他一句:没什么。
柏若风拿起筷子懒散夹起面前的糕点咬了两口,食之无味,他把糕点放至碗中,“我认识她。”
唐言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出不对劲来。“公子怎会认得她?”
柏若风放下筷子,做出决定:“等会你帮我,我要去会会她。”
然而不等他动作,得过方宥丞密令的使者已经开始发难。
酒宴正酣,宫中伶人开始表演剑舞。
只见使者端着杯子起身,说了一番文绉绉的长篇大论,通篇赞颂女帝之英明,两国未来邦交前途无量。
他话音一转,问:“这剑舞绵软无力,有形无神。说是‘舞’尚可,说成‘剑舞’便太过牵强。说起剑舞,老夫便不由怀念起当年,我国武状元于闻喜宴上剑舞如龙,犹如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其势壮哉。对了,如此盛宴,怎不见柏将军?”
柏若风既承了镇远候的爵位,柏云起便不再是镇远世子,因此旁人对他的称呼自然就变成了柏将军。
柏若风视线一转,紧盯着女帝面貌。
却见她徐徐放下杯盏,疑惑道:“使者何意?”
她在装傻?众人皆心知肚明,柏若风有了不好的预感。
使者面不改色道:“不知陛下可曾记得,您昔日派人给吾皇送信,言明柏云起柏将军在越国做客。”
当日的信里是以柏云起为人质要挟,但如今两国即将交好,使者便委婉加工了一番说辞。
女帝顿了顿,皱起柳眉,“哦?真的假的?竟然有歹人冒充朕给曜帝写信?”
众人面色微变。
边上的副使再绷不住,起身拱手一礼,忍不住插话道:“陛下不知,当日前来之人携带您的信物……”
女帝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朕说没有便是没有。”
她冷不防看向副使,眼眸冰冷如蛇,视线嘶嘶吐着舌头缠绕在副使身上,“莫非,使者要为一个不知哪来的歹人质问朕不成?”
两个使者神情难看站在原位,皆不肯退让。
女帝忽而一笑,清丽的面上现出几分和善,“朕知道两位不会无的放矢,可有物证人证?”
物证,早被方宥丞撕了。
人证,早就被赶出曜国皇宫,灰溜溜回越国去。现下他们要把人找出来并且让对方承认并不现实。
因此,无论是物证还是人证,他们都是没有的。
使团的人心里都呸了一声,觉得这新帝难缠得很,且还不要脸。
一个位高权重的不要脸的人,最是难对付。
女帝并不意外,她摆摆手,“酒虽好,却难免醉人。两位坐下好生休息吧,莫要再说些胡话了。”
她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漫不经心重申着:“朕这里没有什么柏将军。”
两位使者在此受挫,对视一眼,把话题带过,打算后边再寻机会。
虚假的宾主尽欢中,柏若风收回视线,听到边上唐言小声地喊了声“公子”。
他垂眸,才发现自己刚刚动怒,不由自主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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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了拳头。
他缓缓松开手指,酒杯碎片落在地上。手帕被唐言递上来,他轻描淡写擦干了掌中酒渍和陷入掌心的碎片。
女帝仰颈饮尽杯中酒,喊负责外交的官员前来招呼客人,自己则离开了宴席。
柏若风擦拭掌心的动作一顿,丢下帕子,匆匆带着唐言跟去。
越国的御花园与曜国不同,大块大块的石头砌成假山,种满葱郁的灌木。宫女们提着灯笼走在前边,有序往寝宫而去。
她们身后,一位女官小心翼翼扶着女帝而行,看嘴型似乎在说些什么。
假山边冒出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柏若风推了推唐言,又眼神示意着那女官,意思明显:你不是做过暗卫吗?快看看她在说什么?
唐言飞快摇了两下头,表示自己不会唇语,迎来柏若风嫌弃的一掌。
唐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下,柏若风点点头。他便悄无声息离开了。
不一会儿,女帝前进的路上跃出个黑影,手持锋锐利剑,面露杀意,二话不说刺向女帝!
女官惊诧,迅速把女帝往身后一拉,竟徒手接住了劈下来的利剑。
隔着一柄锐光,刺客与女官对视间,女官面上显出煞气,反手一掌拍去,却落了个空。
一击不中,刺杀失败的狡猾歹徒果断逃跑,他头也不回,几个跳跃间飞上围墙。
女官自是不能放过他,喝道:“你们护好陛下,我去追!”
说完人便气势汹汹追去。
这么看来,除了那女官,剩下的两个宫女都不会武功。柏若风观察了一阵,眯起眼来。
待女官离开后,他捡了两个小石子掂量两下,用了气劲弹出去,两个宫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灯笼杆子从手中滑落,她们已然软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女帝捏了捏鼻根,对眼前两个宫女的昏迷没有任何意外。
与人们想象中霸气冷艳的女子不同。这位掌权的女子年轻,长得清秀干净,面貌没有多少攻击性,额间小痣更是凭添几分柔韧,看起来好说话得很。
无论是官家小姐、大家闺秀,还是公主殿下,听起来都远比‘女帝’这个称号要适合她。
然被她相貌欺骗的人,大抵都要以性命付出代价。
来人从假山后慢慢起身,走出阴影。靴子稳步踩在石板上,故意发出了脚步声,提醒着女帝。
女帝自始至终没有太大反应,似乎只是回宫路上短暂停下脚步看了下风景而已,对朝她而来的人亦没有半分兴趣。
直到来人唤了声:“段锦诗,段小姐。”
女帝瞳孔骤缩,猛地侧过身,一双黑眸冰冷地看着来人。
来者毫不避讳现身,着一席曜国使团的衣裳,身材高挑,面如冠玉,挺鼻薄唇,眸中似笑非笑,既如清泉又若暖阳。
是张叫人过目难忘的好相貌。
也是副与某人极其相像的容貌。
就冲这点来说,只要眼前的人乖一点,她不会轻易要他性命。
女帝轻轻挑了下眉,并没有第一时间呵斥来人的不敬,反而有心思和柏若风玩起装糊涂那套来,温声问:“你在喊谁?”
女帝的‘好说话’让柏若风一愣,思考起另一种可能来。
虽然他不知道越国的女帝为什么会是当年死去的‘段锦诗’。但这些往事都不重要了,他只记得当年‘段锦诗’与柏云起对彼此都有些好感。
如若她对柏云起还有那么一丝情分,那他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打打感情牌?
这么一想,柏若风笑开来,原本的狠话咽回肚子中。
他往前缓慢走着,在距离女帝两块石板的距离站定,缓下脸色。用怀柔手段意有所指道:“自然是喊我嫂子。陛下可有看到我嫂子了?”
女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此处是皇宫,乃秦氏皇族之地,哪来的‘段小姐’?”
柏若风一拍掌心,装傻充愣道:“可为何陛下与我嫂子竟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是我认错了不成?”
女帝似笑非笑道:“哦?那便把‘段小姐’找过来,且让朕瞧瞧,是否世间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她的话滴水不漏,与宴上一般,就是笃定对方拿不出人证物证来。
还没等柏若风开口,女帝的笑意渐渐消去,似乎厌烦了你来我往的谜语,冷声道:“朕看你是活腻了,敢质疑皇室血脉。来人——”
周围忽然跳出几个佩刀暗卫,把他们团团围住,等着女帝的命令。
柏若风扫视着周围的暗卫,手放在腰间利刃上,时刻警惕着。心中不由有些可惜:今日探不出女帝口风,且打草惊蛇,后边再想找出柏云起踪迹就难了。
女帝盯着柏若风一阵,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下令捉拿曜国来使时,她却阴晴不定道:“这位使者醉了,你们送他回去休息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
几个暗卫犹豫了下,把手从剑柄上移开,暗卫首领走上前来,朝柏若风礼貌且客气道:“请。”
柏若风皱了皱眉,有些不甘心地被几人‘护送’回去了。
女帝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后。身边落下一阵风,是她的随侍女官回来了。
女官道:“陛下,没有捉到人。”
女帝并不意外。
女官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几个宫女,吹了个口哨,喊人来把她们抬回去。便扶着女帝回宫。
路上灯火幢幢,女官低声道:“陛下为何要特意遣走臣?让外国来使与您独处,实在危险,若那人心怀歹意,就算是提前埋伏的暗卫都未必来得及救驾。”
女帝垂眸,好一会儿,才和身边的心腹道:“没找到他想找的人之前,他不会轻易动手。传闻他性子跳脱,若不与他见上一面,怕是要把皇宫翻个底朝天。”
倒不如先丢个饵,让人把注意力放她身上。
女官似懂非懂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笑道:“幸好陛下有先见之明,把齐公子先送回去了。”
是啊,还好她先把人送走了。秦楼月想,皇宫太小,然京城够大,只要齐云好好待在齐府内,使团呆的这些日子,没人能找到他。
她安心回到宫里,一推开门,却看到前两日被送走的齐云鸠占鹊巢出现在她的寝室里,撑着下巴悠然把玩着桌上新打造的簪子。
听到声音,齐云抬起俊美的眉眼,反客为主,混不吝笑道:“往日你不是不□□会吗?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回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别的人看到?秦楼月心脏直蹦到了嗓子眼处,紧张到浑身僵直。
她身边的女官更是见了鬼一样睁大了眼睛,反应迅速给两人关上门,出去兢兢业业守着了。
齐云歪了下头,放下簪子起身朝她走来,“你这是怎么了?”他走到秦楼月面前,伸手要去抚她脸颊。
秦楼月猛地扣住他手腕,把人甩到门上,怒气冲天得有些咄咄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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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朕不是让你回府好生呆着吗?为什么又跑到宫里!”
柏若风可还在皇宫里卯着劲找人。
第79章齐云
怎么好端端的生气了?齐云皱了皱眉。眼前的女子身高只到他鼻尖,然力气大得很,捏得他手腕竟有些作痛。
齐云挣开她的桎梏,给她看自己手指上的伤,这么小的一点切水果留下的伤,不用两天,痂都脱了,现在除了一线粉色,压根看不出什么来,“你让我回府养伤,我有听你的话啊。伤养好了,我不能来见你吗?”
“再说了,”齐云眨了眨眼,冲她无辜一笑,“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他展臂抱住秦楼月,微微弯着腰,小狗一样依恋地蹭了蹭女帝的脸颊,“你不想我吗?”
秦楼月伸手回抱着他的腰,深深吸了口气,像抱住从别人那好不容易偷来的宝物。
就在齐云想像以前一样,更进一步地和她亲近的时候,秦楼月却推开了他。
秦楼月抬头亲了亲齐云脸颊,在他疑惑的视线里,喊来门外的女官,“你亲自把他护送回齐府。”
齐云还没开口抗拒,刚迈进房中的女官出声道:“陛下,不太合适。”
她瞥了一眼齐云,含糊道:“使团即将离席,不太合适。”
使团是次要的,女官委婉地提醒着女帝:刚那使者还有他的护卫可能还在宫外附近。
齐云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似乎有事瞒着他。他仔细想了想,不觉得曜国的使团能和他有什么关系,因此只当是别的缘由。
他点点头道:“这么晚了,来回跑怪折腾的,我今晚就住你这吧。”
秦楼月没有立刻应承,而是在思考。
齐云拍了拍自己胸膛,道:“放心啦,我来的时候知会过爹娘在外面过夜了,他们都没意见的。”
“那好吧,都依你。”秦楼月把女官支走,方才冷硬的模样不再,恢复成齐云所熟悉的温柔小意的模样。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抬手轻压着齐云胸膛。齐云不明所以地顺着她力道往后一退,背部抵在了门上。
秦楼月捧着齐云的脸颊,笑道:“刚刚是我太担心你了,没被吓着吧?大晚上的跑来实在不安全。下次你再想入宫,派暗卫提前和我说好吗?”
齐云眼睛渐渐亮起来,又听秦楼月示弱般道:“其实这几日我也想你。”
他便忍不住快活地笑出来,桃花眼微弯,汪满了情意。
秦楼月盯着齐云漆黑的眼眸,恍然间,竟想起了柏云起被她锁着四肢,满目冷意看着她的模样。
昏暗的牢狱一角,坐在干草堆上的柏云起扯了扯手脚上的铁链,听见来者脚步声,他抬头,讥讽地看着门外的秦楼月,问:“我知道太子的德性,他不可能被你威胁。事到如今,殿下留我没用了,不杀了我吗?”
隔着一堵锁死的牢门,秦楼月俯视着狼狈不已的他,那身囚服上斑斑血迹刺眼得很。
她眸色微动,面露不忍,开口道:“是本宫盗了舆图,间接害了你父母。可如今你以牙还牙,偷了不少机密给曜国太子,截了越国派去的援军,你知道越国这一战输得多惨吗?这难道还不够么?”
见他沉默,秦楼月以为他意动,继续道:“‘柏云起’早就已经死了。你知道,越国不可能放虎归山。事已至此,既然你我皆情非得已,顾念你当日救下本宫的恩情,若你愿意归顺,你还是本宫最器重的护卫。”
总比被困在囚牢中一辈子的好。秦楼月相信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
然她听见了眼前男人不疾不徐的笑声,沉下脸来,心生不好预感。
“殿下还真是……我该说你善良呢?还是过于狂妄呢?竟还敢养虎遗患。”
只见柏云起慢悠悠翘起腿交叠,挨着囚房栏杆撑着下巴,明明是干草堆,却硬是给他躺坐成逍遥椅的模样。
“情非得已?不,那只是你。本将乐意得很。”柏云起挑起眉毛,似乎听见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厌倦道,“当日若不是我伤到脑袋,浑浑噩噩,你真以为我会替你拦下刺杀吗?”
他虽在笑,眯起的眼眸却带着冷意,“在知道你是越国的储君时,就该先杀了你。”
隔着栏杆,秦楼月面无表情与之对视,身上却在一阵阵发冷,袖中的指甲无声掐住了掌心。
既然都失忆了,那便是命,为什么还会记起他们敌对的身份?为什么还会恢复记忆呢?
若是他能够一直失忆就好了。
看着眼前软硬不吃的男人,秦楼月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真的吗?”齐云单纯高兴的声音牵回了秦楼月的思绪。
秦楼月回过神,往昔的景象烟消云散,她看到齐云离得极近的笑得灿烂的脸,丰神俊朗,没有一丝阴翳,灼艳若烈阳,让躲在暗处的她略微不适。
她险些忘了。
眼前只有齐云,只有她的齐云。
柏云起早就死了,不可能回来。纵然那人发现,也改变不了事实。
秦楼月眷恋地吻过他的喉结,湿痕一路向上。
情到浓处,齐云打横抱起女帝,往床榻走去。
次日,齐云被秦楼月从被子里挖出来,强行套好衣服,让女官把他亲自送回齐府去。
齐云在马车内打着哈欠,不明白为什么秦楼月这么着急忙慌地把他赶走,活像用完就丢一样。他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脑子里来来回回飘着一句话:她不会是找新欢了吧?
早市包子的香味飘过来,齐云闻着味道开始馋,掀开马车帘子道:“停一下。”
女官压根没有停的意思,一边赶着马一边道:“齐公子有什么吩咐?”
就两句话的功夫,包子摊已经被甩在了马车后边,齐云遗憾地坐了回去,“算了。”
故意使之的女官加快了速度。
女官把齐云送到齐府,眼看着人进了门,才安心离开。
然她前脚刚走,齐府的门就悄悄开了一条缝隙,内里的人往外左看右看没看到女官,这才从府内大摇大摆走出来。
至于那些暗卫?齐云不是头一回打晕他们了。
秦楼月都说了这些暗卫只是保护他的,但是那些人总是告诉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齐云嫌他们太多事,经常把他们‘解决’掉。
他正要去早市逛逛买个包子,才走出门,就看到一个红衣服的男人蹲在墙角处,专注且认真地看着什么。
齐云很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熟悉。
或许是那身红衣服。他想,除了新郎官和新科状元,倒是很少见有人会穿一身红衣服的,尤其还是一身灼眼的红。
他从那人身边走过去。
那人纹丝不动,盯着墙角若有所思。
齐云几次回头去看。最后实在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身回去,弯腰看了看墙角,“兄弟,你在看什么呢?”
柏若风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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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攥紧右手,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我找到一个好东西。”
眼前的兄弟长得合他眼缘。齐云还是头回遇到这么一个让他心生亲近的人,因此少了几分防备,倾斜上身追问道:“墙角找到的?是什么好东西?”
“你要看吗?”柏若风犹豫了下,恋恋不舍看了看自己攥紧的右拳。
“你愿意给我看?”对方越是犹豫,齐云的心就越是痒痒。
“唔……可以。”柏若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小声道,“它很小,你看的时候小心别吓到它。”说话间,他把自己拳头抬起来,放到两人之间。
很小?什么东西?蚂蚁还是麻雀?齐云弯了下腰,好奇地朝柏若风的拳头看去。
“喏,就是这个。”柏若风说着,打开了拳头。
齐云睁大了眼,只看到拳中攥着些白色粉末。就在他惊醒后退那刻,迷药已经被撒到他脸上。
齐云立刻屏息,然脖颈后被大力一击,他眼前发黑,意识坠落,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倒去。
柏若风毫不意外地接住了他,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从秦楼月的‘好说话’和‘放他一马’中,柏若风隐约嗅出了不对劲。于是在暗卫半强硬地把他送回驿馆后,他偷溜着进了宫,把宫内各处都摸了一遍。
女帝的后宫,简直和方宥丞的一样空,大半都是荒废的宫殿。
柏若风很快就排查完了。
接着,他把目光放到防备最严的女帝宫中。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进去一探的时候,他看到了睡意朦胧的柏云起被女官一路护送着上了那日他看到的马车。
柏若风把人扛到肩上,对把人打晕的唐言道:“这下省了麻袋了。”
唐言把手上的麻袋收好,“公子,我们回驿馆吗?”
“回什么驿馆?”柏若风头疼不已,“那不是等人来捉吗?”
原本的计划是通过和谈交易,光明正大地带走柏云起。柏若风想得最多的对策都是如何让越国同意释放人质。
但现在计划有了差错,女帝直接否认了柏云起的存在,而柏云起似乎还有了新的身份。
指鹿为马何其容易。
此处离曜国好些距离,他们若这么匆忙就把人劫走,怕是没出国境,就被女帝下令以劫掠越国官员的名义瓮中捉鳖了。
他得和柏云起好好谈谈,这就需要一个隐蔽的、能说会儿话的地方。柏若风四处张望着,看到远处挂着彩灯笼的高楼,眼睛一亮,“那里白天不开门,而且人员混杂,适合得很。”
公子想去青楼?他不得被主子宰了!唐言惊恐万分,忙摆手道:“公子三思!”
然而柏若风已经扛着人大步冲花楼去了,唐言追都追不上。
盈满香气的房内,柏若风搬了个椅子挨着柱子,再把齐云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免得这人逃了去。
打从和齐云照面起,柏若风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是演技太好,还是这人真不认得自己了?
在齐云身上,找不到信物。柏若风想了想,拉起齐云右手仔细查看,食指和中指间赫然藏着枚黛青色小痣。
是他哥没错。柏若风眉眼松展开来。
一般来说,很少人的痣是青色的,柏云起也不例外。
柏云起七岁,柏若风四岁那年,柏望山给找了夫子来教书画。
这年岁的孩童好奇心厉害,精力旺盛,柏云起对自己身上的痣感到好奇,觉得是脏了,擦着擦着,抠出血来想把它弄掉。
学绘画时,需要用花青调墨上色。柏若风人还没桌子高,撅着屁股趴在书桌上认认真真点着屋顶,听见后头一阵噼里啪啦,回头见桌上空荡荡一片。
人呢?他猫下腰往桌下一看,柏云起顶着打翻了的宣纸笔墨,浑身乱七八糟的颜色,傻兮兮朝他笑着。
走过来的夫子气到胡子都直了,“世子,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柏云起一脸茫然,“宣纸好滑,我看弟弟能趴上面画画,为什么我就滑下来了?”
夫子叹道:“二公子还小啊,你这体重身高哪能学他?”
柏云起委屈地看着夫子,被拉出去清理身上的脏污。
等柏若风把屋顶填完色后,换了身衣服的柏云起高高兴兴跑了回来。柏若风随意瞥了一眼,见他右手染了一片黛青色。
再过几天,这些颜色都褪了去。
但许是伤口破损的原因,柏若风记得很清楚,后边柏云起大呼小叫着给他看自己手上的青色的痣,还问他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哭嚎着把收藏的木剑之类的东西要送他。
盯着齐云一无所知的昏睡的面容发呆,从儿时记忆回过神来的柏若风眸间一片暖色,不由叹了口气。
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柏若风捏了捏鼻根,头也不回道:“进来。”
唐言带着一张画像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公子,查到了!”
“齐家的确有位公子,名昭,后改名为齐云。”
柏若风紧皱眉头,侧了侧头,“什么时候改名的?”
唐言把调查到的信息说出:“约莫半年前,这是属下打听来的,坊间流传的齐公子的画像。”
一听是齐家子的画像,柏若风迫不及待夺了过来,展开一看,面容渐渐变得严肃。他上下打量着这幅画,最后意有所指般冷笑一声,“呵,‘坊间’流传。”
画有问题?唐言不明所以,凑过去一看,愕然道:“怎么可能?”
画像上,赫然是柏云起的模样。
第80章傻子
“这只能说明,她真的废了不少功夫。”柏若风垂眸,不以为然把画卷捏在手中,一段一段地撕毁,这才舒心了些。
他看了眼齐云,略显无奈,“你下手太重了。”
齐云到现在都没醒。
唐言憨憨道:“那需要属下打盆水过来吗?”
柏若风抱臂而立,靠着墙休息。闻言,斜睨着他,好笑不已,“他是我哥,又不是什么罪犯。何至于用泼水来让人清醒。”
唐言点点头,搭话道:“是属下眼光短浅了,在京城达官贵人家中,为了爵位,兄弟反目成仇的十分常见。属下头回见大公子,实在拿捏不准……”
听出了话中潜藏的试探,柏若风猛地站直了,重重一拍他肩膀,佯怒道:“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掉!”
就在唐言连连告罪之时,柏若风瞥见昏睡的人小幅度挪动的手指。他眯了眯眼,迅速上前,强硬地掰开齐云拳头,果不其然发现一枚刀片。
齐云正想拿它偷偷割破绳子。
柏若风把那刀片信手丢到一旁,道:“既然醒了,为何不睁眼?”
齐云偷偷睁开一只眼,正好对上柏若风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视线,被吓了一跳。
两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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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桃花眼对视着,都在默默打量着对方。
下一刻,两人同时开口。
柏若风道:“大哥。”
齐云道:“你要多少银子?”
两人均一顿。
柏若风道:“我来接你回家。”
齐云道:“十万银子够不够?”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柏若风神情复杂:“你不会真傻了吧?”
齐云道:“没傻,我骗你的,压根没那么多钱。”
柏若风:……
柏若风叹了口气,扶额道:“看来是真傻了。”
齐云不满:“你这绑匪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还骂人呢?”
柏若风摆了摆手,唐言会意,去外边守着了。
柏若风上前几步,半蹲在齐云身边,仰视着齐云,神情复杂。他抬手指向自己,“大哥,你还认得我吗?我叫什么名字?”
“哈?”齐云觉得好笑,“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哪成想还会有一天给眼前人做自我介绍,柏若风无奈道:“我姓柏,名若风,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别来攀亲戚了。”齐云不屑道,“爹娘膝下就我一个孩子,哪来的兄弟?”
柏若风忍着驳斥的脾气,解释着:“你现在的父母是假的,他们才不是你的父母,他们一家都是骗子。还有越国现今的皇帝……”他的话语在齐云的怒目而视下渐渐消失。
不用怎么细想都知道,在齐云眼里,他估计就是个行为奇怪言辞出格的绑匪。
柏若风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猛地走回去,一手撑在齐云身后的柱子上,俯视着他,“你不信,那我便证明给你看。我且问你,你小时候的奶娘是谁?”
“你小时候最爱的玩具在哪?”
“你小时候的玩伴又是谁?”
“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
桩桩件件,全是针对齐云儿时和少年时的记忆。
柏若风笃定齐云若是真失忆,铁定答不上来。而这些无法一一捏造的细节,就是突破口。
齐云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开口道:“本少爷半年前护驾失忆的事情,人尽皆知。你随便打听下就能知道,不要再乱费力气挑拨离间。”
看着齐云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柏若风真想揍他,捏起了拳头,又咬着牙放下了。
但真要动手了,估计再想齐云听自己的话就难了。
柏若风倒吸一口冷气,走去桌边,烦躁地闷了几杯凉水。
真奇怪。齐云歪了下头看柏若风,心想这人绑他不求钱财,反而叽里呱啦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双手被绑缚在后,见柏若风没发现,于是悄悄努力掰着绳结,发现这绳结牢固得很。
杯子大力磕在桌面上,发出响声,吓了正暗搓搓解绳子的齐云一跳,全身警惕。
“柏云起!”柏若风有些恼火地捏紧了杯子。
屋子里就他们二人,这家伙在喊谁?齐云莫名其妙看着他。
柏若风猛地回身,“我还能证明给你看,你不是齐云,你是我哥!”
齐云打了个哈欠,看猴子似的看眼前人,一副‘看你表演’的模样,可把柏若风气得够呛。
“啧。”柏若风看清他的不在乎,却不得不沉下气来,浅色的瞳眸一转,看向齐云被绑缚在后的双手。
柏若风思考一二,决定从齐云本身入手。他缓缓道:“你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有颗很小很小的青色的痣,你‘父母’肯定不知道,因为他们压根不是你的父母。你要是还不信,你去查查‘齐昭’。”
齐云眨了眨眼,他本想反驳柏若风知道他身上有痣是因为搜身了,但是没想到柏若风竟让他回去问父母。
这一时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柏若风再问:“你吃不吃茄子?”
话题转的太快,齐云愣住了:“什么?”
柏若风重复道:“你吃不吃茄子!”
齐云顿了顿,竟真的乖乖回答道:“我为什么不吃茄子?”
于是,柏若风满意地笑了。他理所当然道:“现在六月,茄子收获。你买些茄子回去煮。”
看着满面茫然的齐云,柏若风低声道:“你打小一吃茄子身体就不舒服,会吐。但是我打赌,你父母不知道,‘齐云’也不会吃不了茄子。”
“如果你去尝试了,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就吃个茄子而已。你不会不敢吧?”
激将法。齐云皱了皱眉,眸色微沉,他刚要开口质疑,唐言从门外跨进来,快速道:“公子,外面有一队人马直奔此处而来。”
柏若风头也不回打开窗,踩上窗沿,“我们走。”
唐言看了看被绑着动弹不得的齐云,“那大公子怎么办?”
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
柏若风看了齐云一眼,正看见他面色复杂看着自己。柏若风掀唇笑道:“怕什么?那女人哪舍得伤他,倒是我们被抓住麻烦就大了。”
说罢攀着窗沿往上一翻,人就不见了。
唐言紧随其后。
一队人气势汹汹踹开房门,进门搜寻。
“齐侍卫!”领头的正是女帝身边的亲兵,他着急赶来给齐云松绑,边松绑边打量着他,又扫了眼大开的窗户,“可是有人要加害于你?”
齐云欲言又止,莫名不想让那人受牢狱之灾。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那人没伤他分毫也是真的。他换了个话题,转而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亲兵头子道:“是陛下,她担心你的安危,所以……”
所以让人带兵直奔此处而来?以往觉得甜蜜的事,如今齐云却头回感觉到了浓厚的被冒犯的不适。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齐云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府,却发现护着他的暗卫已经换了一批,暗卫道:“他们办事不力,已经处置了。”
齐云点点头,往门外而去,那暗卫紧跟着他。
齐云揉了揉额头,忽然没了出门的兴致。脑海里一闪而过柏若风的话语,他指挥着人道:“本少爷想吃茄子了,你们去买些回来。”
“属下领命,还请公子在府内稍后。”
齐云在院内坐立不安,背着手走来走去,忍不住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人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莫非是齐家流失在外的孩子?
他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晚间,齐府的桌上多了几道菜:红烧茄子,酱焖茄子,清蒸茄子,手撕茄子。
齐父抬着筷子,不知道夹哪一道,纳闷道:“怎么好端端的多了这么多茄子的菜。”
齐云并不想怀疑自己的父母,只是内心一直在游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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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率先用公筷给二老夹了菜,“近日正是茄子收获的季节。你们忘了?我最喜欢吃茄子了,这不就让人买多了些吗?”
齐父齐母对视一眼,齐母一拍手,“哎哟!瞧我这记性,人老了还真容易忘事。既然云儿爱吃,往后府内多备些就好了。”
齐云筷子微顿,他放下公筷,假装不在意道:“说起来,爹,娘,我当年是为什么要改名啊?”
齐母的笑容渐渐消去,齐父轻斥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齐母深吸一口气,眼眶红了。她忍了又忍,在齐父要说话的时候拉了下他的手臂。
凝滞的沉默让齐云心生不安,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齐母捏着手帕按了按眼角的湿润,开口道:“当然是因为‘齐昭’这个名字不好,祭司说这个名字福薄,容易英年早逝。所以去年你因为护卫陛下受伤时,我们就决定给你换名字。”
看着齐母悲伤的模样,齐云感觉到了愧疚,不再追问,“原来如此。”
他抬起筷子,夹了块茄子放到碗里,耳边竟又想起那人的话来。
——你打小一吃茄子身体就不舒服,会吐。但是我打赌,你父母不知道,‘齐云’也不会吃不了茄子。
齐云的筷子尖戳了戳碗里,把那茄子戳成烂泥。
古板威严的齐父皱眉,训斥着:“爱吃便吃,戳来戳去成什么样子?”
齐云停下了动作,齐母以为他不高兴,擦干净泪后拍了拍他手背,安抚着:“云儿别生气,他就这个模样,讨人嫌的很。”
齐云笑了笑,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些微的刺麻感从舌尖传来,蔓延至整个舌面。齐云喉结上下滚动,硬是艰难地噎下了一口。
他等了等,觉得虽然有些不适,但是并没有那家伙说得那么严重,还能忍。
所以那家伙果然是骗子!
“来,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齐母给他夹了一大碗茄子。
齐云面色僵硬。
齐母疑惑道:“怎么不吃了?你不是最爱茄子了吗?”
“嗯。”齐云艰难地忍着翻滚的胃部,连说话都成了需要气力的事。他颤着手,拿着勺子挖起一大块茄子。
那家伙肯定是骗子!齐云生起闷气来,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他一口闷下半碗茄子。
就在齐母还在和蔼笑着给他夹菜时,齐云忽然反应极大地推开碗筷,他捂着嘴,弓着腰,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齐母在身后疑惑地叫着他,齐父问他吃饭的时候去哪。
齐云都没有回答,他呼吸困难,心脏跳得极快,胃里翻江倒海,他挣扎着努力压下去,眼前却天地倒转,想要往前伸手扶住门,却按了个空。
他昏过去前只记得齐母的尖叫声。
醒来时,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头。
齐云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发现这人是秦楼月。
秦楼月给他理了理额前碎发,“御医说,你吃错东西了。”
齐云喉头不知为何梗着,说不出话来,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秦楼月好笑地敲了敲他额头,“让你贪嘴,你不能吃茄子自己不知道?”
齐云闻言,脑子像被打了一棒,整个人如坠冰窟,指尖都在发着冷。
“我……”他咳了两下,“怎么是你?我爹娘呢?”
秦楼月神情自若道:“朕怕你出事,把你接入宫好生照看,他们很放心你在朕这。”
齐云心情有些复杂,他看了看秦楼月,没有说话。
秦楼月捏了捏他的右手,似是安抚。
她起身,本欲离开,却又忽然倒退两步回来,对齐云道:“对了,最近京城有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因为兄长被人杀了所以到处认人为兄。你见到他了吗?”
齐云撑着床慢吞吞坐起身,靠坐在床头道:“我最近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家里,还真没见到这等奇人。”
秦楼月双眼微弯,温柔道:“是吗?那你大白天的去青楼,还把自己绑着做什么?”
齐云心里乱糟糟的,他不耐烦应付一直在试探的秦楼月,胡言乱语道:“楼里姑娘教我新鲜玩法。你派人来的阵仗太大了,把姑娘吓得以为是来捉她的,跳窗就跑了。”
“你去楼里找姑娘?”秦楼月变了脸。
不待齐云开口。她猛地上前,抬手钳住齐云的下巴往上一抬,满眼厉色,“是朕给你的自由太多了?让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头回见秦楼月对他生这么大的气。齐云被迫仰着脸看她,盯着冷怒的人一阵,忽然好奇道:“陛下,我在你这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他以前不问,是因为秦楼月身份特殊,对他的好让他一度相信两人两情相悦。而且秦楼月说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
从未想过齐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秦楼月微愣,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回答。
齐云心慌意乱,自他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除了父母,就是秦楼月了。秦楼月的反应让他不安,他拧眉:“陛下?”
秦楼月回过神来,“你是朕的人。”她笃定道。
齐云还想追问,秦楼月已经转身离开了,“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别想再去青楼。”
门一关,亲兵尽职尽责守在了门口,层层守卫直通到宫殿之外。
这阵势,说是关押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都有人信。齐云合上了窗户,心乱如麻,不愿再想。他往软榻走去,面前却忽然落下个脑袋,吓了他一跳。
“怎么样?这回你该信我的话了吧?”柏若风冷不防从横梁上倒挂下来,
齐云瞪眼道:“怎么又是你!”
“我也不想来的啊。”柏若风翻了个身,轻巧落到地上,“这不是有个傻大哥被人软禁了,我才想方设法来救你嘛。”
齐云盯着眼前人一阵,绕过他去桌边坐下。
柏若风自来熟地蹭到桌边,给两人分别倒了两杯水。
齐云垂眸看着被推到手边的杯盏,冷不丁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着面容苍白的齐云,柏若风开口道:“很简单,带你回家。”
齐云揉了揉鼻根,他对以前完全没有记忆,齐家父母不可信,眼前人更不可信。
柏若风伸手拍了拍他脑袋,跟拍一个小孩子一样。齐云反应极大,一下子甩开他。
柏若风怜惜道:“傻大哥诶,你知不知道你失忆是人为的?”
齐云不可置信抬眼看他。
柏若风说:“秦楼月以前在宗庙跟随大祭司修习炼药之术,你可知道?”
齐云自嘲一笑:“我失忆了。”他只不过是失忆,人还没死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把他当傻子糊弄。
柏若风摊手,无可奈何道:“你在北越这么些日子,总不可能一无所知吧?圣女保存的圣药是什么?”
齐云迟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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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叫什么梦。”
“前尘一梦,会让人忘掉所有呢,用量再大点就能变成个痴傻疯子。”柏若风诚恳道,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食指般大的精致空瓶子,在手中抛着玩,一边把玩一边叹息,“咱兄弟两还真惨,都败在了这玩意上。”
齐云盯着那空瓶移不开眼,心下一动,开口道:“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又一口笃定我是你兄长,那为什么不想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难道是他不想吗?柏若风的笑容敛下,他顿了顿,空瓶也不玩了,塞回怀里,突兀地沉默下来。
看着他的模样,齐云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不说话?”
柏若风张了张口,“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能恢复记忆是因为有高人给了‘护身符’,而你、而你是……”
所以,齐云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变回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柏云起了。
齐云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跟我走吧。”柏若风顿了顿,“如果她真的为你好,为什么会给你用这种药?”
齐云说不出话来,他不记得柏若风,但脑海里尽是和秦楼月的回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不信她,而去信一个才见第二面的人,“或许她有难言之隐。”
“还在为她说话。”柏若风对此并不意外。
这时候,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他们的身份了。若说他们是曜国的将军世家,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柏云起怕是更不会听他说话。
柏若风抱臂沉吟着,“可她今日可以给你吃失忆的药,明日就能喂你吃丧命的药。你就甘心一直做她男宠?”
一个‘男宠’打破了齐云所有的侥幸。他像被踩到了尾巴,猛地站起身来,应激道:“你闭嘴!”
“大哥。”柏若风撑着下巴看他,苦笑道,“你若甘愿做人无名无分的男宠,我保证以后都不会来烦你了。左右你现在什么记忆都没有,以前的事情对你毫无意义。但如果你还保留着以前镇北侯世子的那么点自尊,我拼了一条命也要带你走。”
柏若风虽是在笑,桃花眼里却有些黯然。
没人知道在他潜入越国宗庙,查到柏云起被用过圣药时,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刻,柏若风浑身发冷,觉得他大哥已经死了。还活着的,大概只是一具身躯罢了。
这世界对他可真残忍,带走了他父母,伤了他小妹,如今连大哥都不还他。只凭着消息给他希望,让他欢喜,最终却是空欢喜一场。
就好像冥冥中命运在讥诮着他:你不是想走吗?走啊,那让你尝尝所有人先行离你而去的滋味。
良久,齐云闭了闭眼,没有说信他,也没有说不信,只是含糊道:“和我说说,你嘴里那个‘柏云起’是怎样的人?”
他们聊到很晚,外面敲钟人打过三更。柏若风看着眼前显出疲态的人,不再诉说往事。
柏若风心里下了决定,他看向齐云,郑重道:“不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从见面开始,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你理智想必也清楚,只是碍于感情在踌躇。现如今我把以前的事告诉你,只想让你知道:你在这里真的不安全。”
“以往的身份一旦揭穿,所有死于柏家军之手的将士亲友都会对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你是失忆了,忘却了一切。但他们不会认。”
“况且,你在这里的身份地位,全靠女帝垂怜。她是女人,但她更是帝皇。一旦她腻了、厌了,你就没有任何退路。”
齐云迟疑着,始终没有说话。
看着他这副模样,柏若风有些焦躁,指尖哒哒点着桌面,决定下一剂猛药,“这样吧,明日,明日一早,我会去见她一面。”
齐云心中还没有决定,闻言有些紧张,“为什么?”
“呵。”柏若风嗤笑着,“帝皇多疑,她怎么可能相信我没有见过你?何况这几日我去越国宗庙查探过,这会儿她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既然如此,主动出面才是最好的。至少我的‘争取’能打消她的一些疑虑。”
他看了齐云一眼,“我希望你去听一听。”
齐云反手指了指自己,不解道:“我?”
“对。”柏若风点点头,“你去听听她的想法,再为自己以后考虑。若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齐云犹疑道:“可是我被软禁在这,怎么过去?”
柏若风扑哧一下笑出来,捧腹哈哈大笑,笑够了才道:“你是脑子傻了,但武功没废吧?你就这样咻的一下,再踩着屋顶哒哒哒过去,然后从后殿狗狗祟祟摸进去啊。”
齐云嘲笑道:“兄台好熟练。”
“客气了。”柏若风抬起手,抱拳谦虚道,“这还是你教我挨爹打时怎么逃跑藏起来的技巧。”
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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