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闲心知自己的试探是走岔路了。好在这位侯爷似乎并没有恶意,他只是防止他把段公良的仇算到段轻章身上。
欧阳闲苦笑一声,退了一步,抬指发誓,“我以性命起誓,此行只为了父亲回去,必不会伤及无辜之人。”他看向柏若风,“侯爷能放心了吗?可否告知我父亲所在?”
“当然。”柏若风颔首。他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时间很晚了,我累了。那位置特殊,晚上不便去,明天我再领你前去如何?”
为什么不现在去?欧阳闲心急如焚,然他有求于人,看着柏若风揉捏着鼻根,似乎很是疲惫的模样,识相地忍下了涌到喉头的追问,捏紧了拳头,抬臂拱手道:“草民谢过侯爷。”
柏若风回了房间,喊来唐言,在对方耳边交待一二,看着他身形利索地朝皇宫而去。
柏若风把玩着腰间那枚羊脂白玉,撑着下巴琢磨着方宥丞可能会有的反应。
“应该不会气得要当场砍了欧阳闲吧?”想到这种很大的可能性,柏若风敲了敲脑门,有些头疼了。
先前不知欧阳游出身,把人当孤家寡人埋在荒野。前些年方宥丞还和他一同亲手把段皇后与之合葬了。
欧阳闲要带欧阳游走,四舍五入就是挖了方宥丞母亲的坟!
方宥丞这人什么都藏心底。看着对段皇后没什么感情,但柏若风觉得,他心底实则还是对血缘相连的母亲有几分依恋的。
柏若风没有立刻带欧阳闲去,便是出于这一层顾虑。若不提前告诉方宥丞,动了先皇后的墓,欧阳闲肯定没法活着出京。
次日早上,柏若风洗漱完出门,便遇上了守在门口的唐言。他眼光微闪,刚要询问,唐言主动道:“侯爷,主子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柏若风扬眉,略显疑惑,他问,“‘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你把他原话给我说说。”
唐言为难道:“主子的原话就是,‘我知道了’。”
这还真是个别扭鬼。柏若风笑出声来,想了想,点头:“嗯……好吧,我大概懂了。”
现在迷茫的人变成了唐言。他挠了挠头,实在不懂两人打什么哑谜,索性不去思考那么多。
欧阳闲已经在院子里精神奕奕等着了。
柏若风见他眼下青黑,应该是昨晚是没睡好。“你会骑马吗?”柏若风贴心询问着。
欧阳闲道:“会。”
柏若风便让唐言去牵三匹马过来,转而对欧阳闲道:“知道见君山上有名的护国寺吗?你要寻的人就在那里。”
从皇都南门而出,驭马而行约一个时辰,能看见一座高大巍峨的青山,在群山间若鹤立鸡群般显眼。
山前不少人前来求佛,山下停满了车马。柏若风领着人绕到后山处,离了喧嚣,取幽径拾级而上。
正是四五月交替间,气候温暖湿润的见君山上的树木新陈代谢,落叶哗啦啦地被春风卷下,春景却似深秋。
几人行至山顶,于漫天飘零的叶子间偶一抬头,便能看到红墙黑瓦的护国寺。
欧阳闲大跨步走在柏若风前头,他率先去到后门,就要敲门而入。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时,他却犹豫了。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欧阳游,仅存的印象都来自于他人口述的回忆。此人对他恩重如山,给了他生命的新生,却客死异乡。他执意寻踪,不过是为了来送这人最后一程,圆了这份情义。
“欧阳公子。”身后的柏若风唤了他一声。
欧阳闲条件反射回过头,便看到柏若风立在树林僻静间。阳光洒了红衣男子满身,映得他琉璃似的眼瞳带了几分悲悯。
柏若风垂眼看向身侧处,那里有一座被野草掩埋的小包,“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一座被荒草挡住的墓碑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与内心复杂的欧阳闲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欧阳闲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方才收敛起面上的惊诧。他步伐沉重走过去,拨开齐腰荒草,看清了小土包的模样。
是座合墓,碑上写着:侠士欧阳游配妻段氏之墓。
柏若风看他出神的模样,料想当是有话想说,便贴心地带着唐言走远了。他特意在林间绕了两圈,环视周围,果不其然寻到一抹黑色的衣角。
看来他没猜错。柏若风勾了勾唇,打发唐言去庙里给欧阳闲借工具,自己则摩拳擦掌静悄悄向黑衣男子走过去。
方宥丞正凝视远处的坟墓,对身后的动静毫无所觉。
柏若风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能看到欧阳闲朝坟墓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柏若风的视线收回来,探究地绕了方宥丞几圈。以他的角度,看不到方宥丞的脸,自然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然柏若风觉得方宥丞约莫是不太开心的。
他不想看到方宥丞不开心的样子。
盯着背对着他的宽阔背影,柏若风忽然起了使坏的心思。
以这个距离来说,他完全可以跑过去扑方宥丞背上勾人脖子,把人吓一跳。
然后他再说些打岔的玩笑话,就能顺理成章把方宥丞的注意力从先皇后的回忆里转开了。
柏若风略微得意地扬了扬眉,如迅捷猎豹,盯紧猎物后便不再隐匿行踪,在方宥丞反应过来前迅速冲了过去,一举跳起扑过去——
可是事实似乎不如想象那般顺利。
动静惊动了方宥丞,方宥丞警惕地绷紧全身肌肉迅速转身,握紧腰间的剑柄作势抽出对敌。
然在看见扑过来的柏若风那一刻,他瞳孔骤缩,立刻松开了手上的剑把。
柏若风没想到方宥丞会转身,方宥丞没想到柏若风会搞突袭。
‘嘭’的一声,阴差阳错间两人撞了个准,磕红了鼻尖和额头,脑门都在发颤。方宥丞在短暂的眩晕里分不清天地何处,踩不稳脚下土地,被柏若风仰面扑倒在满是落叶的地面,压了一地的嘎吱声。
第67章对酌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预想中扑在方宥丞背上的场景没出现,反倒误打误撞把人压在了地上。柏若风倒吸一口冷气,抬手压着方宥丞肩膀借力坐起,尴尬地摸摸自己撞疼的鼻子。
方宥丞本能地用双肘撑起上身,不用铜镜他都知道额头肯定红了。
一仰躺一跪坐的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做什么?!”
起初,方宥丞脑子还有些懵,但他看着柏若风脸上隐约的尴尬,兼之对方眼神的闪躲。沉默几息,方宥丞很容易就猜出了对方原本的打算。
顿时忍俊不禁,唇角的弧度上扬了又努力下压,胸膛上下起伏,憋笑憋得难受的紧。
“你……”方宥丞努力压下唇角的弧度。想说柏若风行事怎么这般莽撞,又心生不忍。转念一想,既然故意使坏送上门来,那他总不能就这样把人放了。
方宥丞故意误解道:“投怀送抱?柏公子是在对我撒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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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里话外的调侃显露无疑,柏若风听得寒毛直竖,嘴比脑子快,迅速回嘴:“你才撒娇!”
话音刚落,看到方宥丞捂唇忍笑,忍得身体颤抖的模样。柏若风轻啧一声,后知后觉自己着了道。
方宥丞明显是玩笑话,在故意逗他。
然而他这么一否认,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玩笑成了‘事实’。
“有什么好笑的?”柏若风眸色一暗,颇有些恼火地拉开他挡脸的右手,果不其然看见方宥丞满面的笑意。
方宥丞半分没收敛,用微哑的声线毫不客气取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能想到这招?”
柏若风眉毛皱起,面容严肃正经里带着几分委屈,他执拗地想看清对方神情,便强硬地把掌间的手腕摁到身侧地上,两人间便再无障碍。
柏若风盯着毫无挣扎的方宥丞面容一阵,似在观察。等方宥丞笑完了,方才声调微扬地解释:“因为想逗你开心啊。”
他态度坦荡,就像在问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一样寻常。
峰回路转,如此一来,倒显得方宥丞方才的取笑像是‘恩将仇报’了。
本是调笑对方幼稚的方宥丞与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对视,唇边的弧度渐渐消下去了。
只是想让他开心……吗?
人都有七情六欲。身在凡尘的囚笼中,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或者他人的爱恨嗔痴。
总有些人哪怕看破了喜怒哀乐,却仍能拥有带给别人温暖的通透玲珑心。方宥丞仰看着柏若风的脸,嗓子仿佛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方宥丞动了动唇,柏若风静静等着他。
仿佛被柏若风视线烫到般,方宥丞偏开了头,心里挣扎一番,学着柏若风的直白,低声道:“行了。有你在这,我怎么可能不开心?”
得到这么一句话,柏若风笑开来,心里就像下棋时被人让了一步,既有快活,亦有想变本加厉试探对方底线的跃跃欲试。
他不信任般凑近了,再次追问:“是吗?”
待得到方宥丞的无奈颔首后,他才松开方宥丞的右手。
眼看柏若风作势要起身,隐约感觉被逼问了一遭的方宥丞松了口气,正要撑着地面随之起来。
却没想到柏若风忽又弯下腰来,按着他肩膀低头垂眸,唤道:“阿丞。”
温暖柔软的气息覆上额间,方宥丞瞳孔骤缩,清楚感觉到红了的额间被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柏若风向来随性,他心里高兴,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但难得见到方宥丞怔住的模样,心里的愉悦有增无减。
“嗯?”柏若风单手勾起方宥丞下巴,迫使这人仰面看向自己。在方宥丞黑瞳中,柏若风看见自己满是笑意的浅眸,或许还带着些毫不遮掩的好奇与恶劣,像是在说:你怎么那么容易被惑住?
其实柏若风本该停手了,只是他惯会得寸进尺。体温偏低的指尖顺着下颌线下滑,眸色微黯——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哪里最容易被撩拨。
他带着几分探究看着方宥丞滚动的喉结。
柏若风抬手摩挲了两下。
在方宥丞将要抬手拉住他,开口说话时,玩够了的柏若风却起身离开,冷风灌入两人间,冲淡了原本的温度。
柏若风慢条斯理拍去衣上浮尘,茶棕色的眼眸轻飘飘往下一掠,扫过方宥丞伸出的手,用同样的句式和语气,回敬了他一句:“方公子是在对我撒娇吗?”
撒娇?方宥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道柏若风天天念叨他是小气鬼,殊不知人是会近墨者黑的,看看这‘报复’的小伎俩,多忍一炷香都算长本事了。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掌尖却在半空被握住了。柏若风的体温比起他的低,凉软的棉絮般轻牵着他。
方宥丞听得柏若风问道:“起得来吗?”
方宥丞摸着自己微痒的脖子,他再傻都听出这家伙的挑衅了。前脚说他撒娇,后脚问他起不起得来。他转了转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当然。”
方宥丞反手牵住柏若风,试图把人拽下来。
这回,柏若风像猜到他的心思般,下盘稳健。方宥丞这一拽,竟没能拽得动。
方宥丞眼神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柏若风心虚地偏了下头,又微微笑着正对着他,神情仿佛在问:怎么了?
方宥丞被这家伙给气笑了,也不再和装傻的人较劲,索性一把借力站起来。相交的手掌分开时,他轻拍了下柏若风手背一下,示意皮实的对方收敛些。
被背对着的柏若风从他身侧探出个脑袋,刚想贱嗖嗖去问人是不是生气了。没想到方宥丞转身就用力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快且迅速,柏若风还没反应过来,方宥丞就松开了手,剑眉微扬:“扯平了。”
扯平了?扯平什么?柏若风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回想起来,他盯着方宥丞,磨了磨牙,瞧着是在寻思从哪里‘下口’。
方宥丞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眉眼含笑,捏了捏柏若风瘦削的脸颊,硬是给捏出一块肉来。
以前两人比武,他是断不会轻易认输的。只是现在较之往常,少了争锋相对的胜负欲,只剩满心柔软,他用和以前相差不大的话道:“好吧,我认输。”
话里的让步非但没让柏若风舒坦,反而更激起柏若风逆反的心理。柏若风笑了,明晃晃露出唇间虎牙,唇红齿白。他侧头,冲方宥丞敢捏他脸的手一口咬去。
方宥丞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抽回手甩了甩。虎口上还残留着痕迹,大拇指根部又添了新的一口牙印。方宥丞哭笑不得:“你属狗的吗?”
柏若风回道:“狗亲你,你还挺享受的。”
无法反驳的方宥丞:……
柏若风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的神色,难得见方宥丞吃瘪,心情格外地好,要是有尾巴,准翘天上去了。他捧腹大笑,爽朗的笑声一阵阵缭绕着方宥丞,不知不觉间,方宥丞面色放松。
待笑够了,柏若风抬手,肘尖搭着方宥丞肩膀,站没站相,吹了个弯弯绕绕的哨子。
方宥丞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认命般叹了口气,唇间却分明含笑,“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柏若风装不懂,反问:“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方宥丞举双手投降:“夸!肯定是夸的。”
远处拎着工具的唐言听着后面没动静了,转身观察了下,才踩着枯枝落叶走过来。
他故意踩重的脚步声引起二人注意,柏若风站直了,没再靠着方宥丞。唐言道:“侯爷,属下找了几把铲子。”
方宥丞背手而立,盯着他手上的工具,眉头慢慢皱起。
一片有些凝滞的氛围中,柏若风率先打破安静,他揽过方宥丞肩膀,朝欧阳闲方向扬了扬下巴,“走呗,来都来了,一起去帮个忙。”
方宥丞嗤笑一声,颇为不屑,约莫着想说‘帮什么忙’、‘凭什么他要帮那人忙’之类的话,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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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若风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柏若风拉着方宥丞过去。
背对着他们的欧阳闲听见脚步声,才回过神,匆忙从地上起来。
柏若风往地上一看,墓前湿润,带着隐约的酒气,他视线不着痕迹滑过欧阳闲腰间的葫芦,想不到此人还挺有心。“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欧阳闲拱手向柏若风道谢后,抬起一双泛红的眼,冷静道:“我想找辆马车,带父亲回家。只是……我竟不知他成了亲。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知道这位夫人的亲人愿不愿意。”
毕竟山高路远,此去一别,对方想祭拜也不容易了。
“也许我得去趟段府。”欧阳闲思索一二,面色犹豫看了眼那座合墓,顿了顿,回想自己前不久对段轻章所作所为,现在一想到自己还得找上门去,就觉得头疼得厉害,“侯爷有何高见?”
“不必了。”微哑的男声响起。
欧阳闲抬眼望去,见柏若风没有开口,与之并行的陌生黑衣男子倒是发话了。
方宥丞盯着那墓碑,没有看欧阳闲,声音沉沉,“她亲人同意了,你可以带她走。但是有一个要求。”
欧阳闲不是蠢人,闻言,他眸中闪过异色,刚要开口询问方宥丞身份,却见边上的柏若风朝他几不可闻地摇了下头。
于是喉间的询问便识相地咽了下去,他道:“什么要求?”
方宥丞停顿了许久,树林风声瑟瑟,阳光愈演愈烈,落在几人身上,却照不亮他身上的黑衣。方宥丞眸光晦暗不明,他声音仿若从喉间挤出来般,尤为艰涩道:“让她上你们族谱,让他们……夫妻合墓。”
她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生前不能同床,死后却能同眠,是他为人子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只是这座孤城,无论是喜是恶,他能留下的人或物,越来越少了。方宥丞闭了闭眼,听到了欧阳闲的许诺。
那一句许诺,就好像无形中又把一件东西从他身边夺去。方宥丞心里空落落得难受。
边上,柏若风若有所觉,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方宥丞,
唐言借来的铲子终归没用上,迁坟并不是几把铲子就能解决的,何况清泉山庄离京城距离不短。欧阳闲立刻着手去准备迁坟事宜,有方宥丞给他暗中大行方便,一切都很顺利。约莫明后天就能启程离京。
下山后,方宥丞从胸中吐出一口烦闷的浊气。他利落翻身上马,打算回宫。身旁的柏若风忽然夺过他手中的缰绳,问:“阿丞,想不想喝酒?”
方宥丞有些莫名,毕竟柏若风最爱喝茶,对酒谈不上喜欢,会主动约他喝酒并不合常理。他垂眼看向柏若风,在触及对方面上那抹担忧和关心后,拒绝的话语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去哪?”方宥丞道,“醉仙楼?”
柏若风点点头,又摇摇头,“酒楼人多口杂,还是去我家吧。”
几人在天黑前赶回京城,于城门口分开。
柏若风不是个爱酒的,镇北侯府内没多少酒。在路过市集时,他便想在路边随便买几坛,被看见了的方宥丞拦住。
想到最后喝的人还是自己。方宥丞无奈地揉了揉鼻根,索性让唐言拿了令牌,去宫里挑几壶好酒过来。
柏若风嘱咐道:“拿陈年老酒,多拿几样,能拿多少拿多少。”
唐言悄悄看了眼方宥丞,直到方宥丞点头才奉命离去。
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匹往镇北侯府走去。方宥丞侧身看向柏若风,开玩笑道:“你这是打什么主意?想灌我?”
没成想柏若风很干脆地一颔首,承认了,毕竟一醉解千愁。
然而他知道方宥丞绝不愿意被人看穿心事,于是笑了笑,一副心血来潮的模样,摊手漫不经心道:“阿丞总说自己千杯不醉。不过在我看来,世上哪有什么千杯不醉,喝的酒度数不够高罢了。”
方宥丞来了兴致,抱臂看向柏若风,“哦?你打算和我比?”
“那不行。”柏若风连忙拒绝,他讨厌这种会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喝酒,吐得要死要活的。”
方宥丞不解,还有点独自喝酒的不爽:“啧,不是你约我喝酒吗?”
柏若风短暂沉默了一下,在方宥丞逐渐危险的眼神里,灵机一动,合掌笑道:“我可以以茶代酒啊!”
说话间,已经走到侯府门口。下人们出来牵走了马匹。
一路无话。
行至庭院,柏若风吩咐元伯去准备几样小菜。
方宥丞正看着夜空出神,院门关门声惊醒了他。他走至柏若风身后,见人正在熟练地烫茶盏。
院中无人说话,夜色朦胧,便有了不真实感。方宥丞极不喜欢这种虚无的感觉,好像下一瞬柏若风也会像先皇后一样默不作声地在他生活里消失。
盯着那红衣背影一阵,方宥丞走上前去,伸出手,接住柏若风身后垂下的长发。
冰冰凉凉的发丝流水般泻过指缝,方宥丞如梦初醒,恶劣地扯了扯柏若风的长发。果不其然,吃痛的柏若风放下手中茶具,恼怒地转过头去,斥道:“你自己没头发吗?想打架了是不是?”
看着眼前鲜活的人,方宥丞勾了勾唇,心满意足道:“活的。”
柏若风疑惑,随即联想到今日上山的事情,那股子怒气便荡然无存。他拍开方宥丞的爪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看桌上茶具,老神在在道:“罚你给我泡茶。”
“泡不好怎么办?”方宥丞没推拒,掀开前襟,正襟危坐在他对面。
柏若风知道方宥丞茶艺,因此很清楚这是对方在故意逗弄他。柏若风抬了抬眼皮,毫不客气道:“泡不好,就把你头发全剃了。”
方宥丞道:“那我上朝会很丑,连冕旒都戴不稳。”
柏若风道:“拜托!上朝的时候哪个大臣敢抬头看你?”
方宥丞很自然回了一句:“你啊。我自己看不到,所以被丑到眼睛的只有你了。”
就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嘴间,边上传来熟悉的呼噜声。
黑暗里,一只身躯庞大的白虎从廊边上冒出,冲好久不见的两个主子低低地叫着。
柏若风看过去,立时认出这只白虎来。
他眼睛一亮,招手道:“小花?快过来。”
原是晨间柏若风带欧阳闲出去的时候。方宥丞已经应昨日的约定,派人把白虎送过来陪柏月盈了。
柏月盈刚歇下,这只精力充沛的大猫就在自己熟悉的府邸内游荡,晃来了柏若风院子。
柏若风撸了几下毛茸茸,却发现了不对劲。他摸着白虎光滑的皮毛,瘦削的白虎趴在他腿边,从鼻腔懒洋洋地喷出暖气。
“你虐待它了吗?怎么感觉皮毛不如以前了。”
方宥丞抬起茶盏,垂眼看着白虎,沉默须臾,无悲无喜道:“若风,老虎的寿命比我们短得多。它将步入暮年,一切都在衰退,就算照顾得再好,都抹不掉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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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老了?怎么这么快,他分明记得小花刚被送到曜国的时候,还是只奶声奶气的小毛团。柏若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愣愣抬眼看向对面。
他眼中的方宥丞还是初遇时候的模样,张扬跋扈,专横霸道。但是一晃眼,对面喜怒难辨、神情威严的黑衣男子又是谁?
“你的时间像是停滞的,从年少初遇到如今,性情似乎一直没怎么变。”方宥丞沉重道,“但是不管是小花,还是我,这个世界一直在向前。”
柏若风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无言的悲哀,他收回抚摸白虎的手,添了新茶,一杯接着一杯,灌入喉中。
他勉力勾了勾唇,努力掀起一抹笑,一如既往藏起不好的有待消化的情绪,面上只余下一派明月清风的豁达洒脱,“是吗?没关系,人是要活在当下的。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坐在一块对酌不是吗?”
第68章酒醉
“我是个俗人,不如你看得开。”方宥丞如此道。
两人默契地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转而谈起近几年方宥丞存下了哪些好酒。
谈话间,唐言带着贡酒回来了。
四五个酒坛子摆在桌面上,几乎把两人视线阻隔。
柏若风一一把坛子放到地面上,喊下人把小菜端上来。方才单手拎起一坛酒,抱在怀中。他拍开坛上密封的红泥,轻嗅着味道,赞道:“不错,闻起来就很烈。”
方宥丞哑然失笑,“你不是不喝酒吗?”
“对。”柏若风点点头,“我是替你闻的。”说完,他眉眼含笑把酒坛放到方宥丞边上,手掌一歪,做了个‘请’的姿势。
柏若风随意夹着几筷子菜吃着,光明正大盯着方宥丞,看他一杯接着一杯,眼都不眨干完了一坛酒,转而拍开第二坛。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做什么都没了分寸。譬如眼前这位,面上说着自己没事,实际上拿酒当水喝。
柏若风筷子一转,啪的一下按在了桌上,他唤了声:“阿丞?还清醒吗?”
方宥丞抬头看了他一眼,凤眼里的光格外地亮,他笑了声,张狂道:“好得很。”
柏若风扬眉,带着几分隐约的傲气道:“干喝酒没意思,我给你表演个节目?”
方宥丞刷的一下便抽出腰间软剑,扔在了桌上,大手一挥,豪迈道:“拿去。”
“不舞剑。”柏若风摇头,耸肩道,“剑是君子之物,我可称不上君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暗想被神医陈无伤调养了这么些日子,应当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他许久没活动了,身子骨都要僵成木板。
柏若风起身,十指交缠拉到头上,松松地伸了个懒腰。他去武器架子那,轻车熟路找到自己惯用的武器——一杆上阵杀敌的长枪。
柏若风掂了掂手上的银枪,熟悉的手感,一下子把他带回战火纷飞的沙场上。
柏若风摇了摇头,再回神时,还是这座小院。不远处方宥丞撑着下颌看着他,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摸着白虎的脑袋。
“舞得不好,不许笑。”柏若风嘱道,换来方宥丞一声轻笑。
他走至空地上,眼神一定。从最基础的刺击、横劈开始,略沉的武器落到他手上就像把小刀一样轻便,舞枪的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空中留下残影。
柏若风气势凛冽,不比寻常说笑时。方宥丞被这样的他吸引,目不转睛。
眼看着银光闪烁的长枪竖着向上飞出,在半空旋了一圈。他大步向前,接住长枪,人与长枪灵活配合,旋身一个下压俯劈,青砖不堪一击,碎裂成块。
回身时,几个刺击后,枪身往前一送。
他拽住枪末,劲瘦的腰身在枪身上一旋,再出枪时,犹如神龙摆尾。枪尖一点红让人目不暇接,恍若漫天飞花。
方宥丞酒意上头,眼前的红缨化作重影,像一尾红鲤在月下遨游。他揉了揉鼻根,耳边只有出枪时的厉厉风声,似乎缺了点什么。
他回身,把茶盏在面前列做一排,倒上不同高度的水,拿起筷子,轻轻敲击着杯盏。
简单而急促的敲击声,配着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枪舞,似有千军万马往小院呼啸而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云层覆上圆月,遮遮掩掩,只留下一点下弦月。
柏若风走至方宥丞身前,拍了拍他肩膀,唤了几声。方宥丞含含糊糊应着,柏若风说什么他都回一个“嗯”。
“这得喝了多少?”柏若风挨个拎起方宥丞面前的酒坛晃了晃,发现全都空了。
“混着喝这么多,你可真能喝。”柏若风叹了口气。他没怎么灌方宥丞,倒是方宥丞自己把自己灌得神志不清了。
他把长□□入地面,认命地拉起方宥丞手臂搭在肩上,搂着腰往客房送去。
醉成这个样子,也不用洗漱了。柏若风把酒气满身的人往床上一放,盖好被子才离开。
他滴酒不沾,绝受不了自己一身酒气和汗味。因此去草草冲洗了遍身体,换了衣物。等回了房,却发现本该好好睡在客房的某人,正坐在自己床上。
柏若风挑了挑眉,走过去半蹲下来,抬起五指在人面前晃了晃,“这是醒着?还是醉了?”
方宥丞抬眼看他,扁了扁嘴,竟有了些孩子气,像是委屈柏若风怎么离开那么久。
柏若风被自己的想象给弄乐了,指了指自己,饶有兴致问:“还认得我吗?我叫什么名字?”
“若风……”方宥丞喃喃着,忽然抬手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他。
“诶!”半蹲下的柏若风一时不察,被他扑在地上。
“还是真是现世报。”柏若风看着醉得不轻的人,哭笑不得。没想到方宥丞还不安分,忽然开始和他的衣领较劲。
柏若风满头雾水扯开他,他又不依不饶缠过来。
“方宥丞,你不会这么大了,还要人陪睡吧?”柏若风毫不客气嘲笑道。但很快,他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因为他清楚感知到一样滚烫的物事戳着他。
柏若风一怔,为这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亲密而慌乱起来。他从未如此清晰认知到方宥丞的性别。
柏若风猛地把人推开,丢上床去,就要离开。
身后的方宥丞不知撞到了哪里,倒吸了口冷气。
柏若风刚要抬脚离开,却因为这声音而顿住脚步。犹豫一二,他转身回去,弯下腰去查看捂着脑袋的方宥丞,“我刚力气太大了?给我看看伤?”
方宥丞松开手,唇角微勾,盯着柏若风得意洋洋道:“骗你的哈哈哈!”
柏若风:……
他想,这家伙醉了怎么这般闹腾,真想用什么法子把这幅样子留下来,叫方宥丞明天清醒了好好欣赏。
“没事就睡觉。”柏若风先是恼火,然后深深地无奈,强硬把人按在枕头上,“我不和醉鬼说话。”
“不睡。”方宥丞拒绝,执拗地直起身子,伸手抓住柏若风肩膀。
趁人不备,他拽着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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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个利落翻身,把人甩在锦被上,才扬起上身居高临下宣布:“除非你陪我。”
柏若风被他反复折腾,脾气也上来了。直接把人一推,起身就要站起,“不管你了。”
索性这家伙身强体壮,就算睡地板一晚上都不会着凉。
“不许走!”不知道被刺激到哪根筋,方宥丞反应激烈,眼睛立时红了,死死压着他肩膀,试图把他按倒。
还挺霸道。柏若风逆反心态涌了上来,他冷笑一声,轻佻地拍拍醉鬼脸颊,故意逗人道:“我就走,你能拿我怎样?”
方宥丞抿着唇,凶狠地盯着他。
柏若风歪了下头,还想说话,一时不察,眼睁睁看着方宥丞扑过来,孟浪地咬住他的唇。
万籁俱寂,唯有紧贴的温软昭示着存在感。柏若风瞳孔骤缩,心如擂鼓,他抬手不知该接受还是推拒,已然被十指相扣压在被上。
滚烫的气息从唇间离去,顺着下颌往下……柏若风扬起长颈,双眼微阖,刚毅有力的五指贴着方宥丞后脖揉按,是种充满掌控欲的姿态。
猛地被一口咬在颈间,柏若风吃痛,抓着方宥丞后脑勺的头发把他拎开,睁开眼,好气又好笑:“你属狗的吗?”
方宥丞舔了舔齿间,些微的血腥味更刺激精神,他用行动证明,每个男人兴致上头了都能属狗。
天亮了。
光从半掩的窗间照进客房内,把睡得正熟的人弄醒。柏若风抬手遮了遮春夏之交的阳光,有些倦怠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他起身披着外袍洗漱,整理头发的时候才发现内裳领口明晃晃露着几抹红痕,连带着脖子上一个显眼的牙印。
柏若风抬手压了压颈间的痕迹,把领口往上扯了扯,可不管怎么扯都遮不住。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他穿披肩或是围脖都很显眼。
想起这些痕迹哪来的,柏若风冷笑一声,心想自己比起那属狗的,真能称得上‘温柔体贴’,至少他就不会这么粗鲁。
小妹那好像有些胭脂粉。柏若风灵机一动,整理好自己,就去寻柏月盈。
打发走了眼神奇怪的丫鬟,柏若风进了房间,就见小花挨着柏月盈躺着,柏月盈在榻上端详着一把剑。她眼睛还没好,只能用指腹去细细摩挲,感受着剑鞘上的花纹。
“眼睛怎么样?好点了吗?”柏若风一边和她闲聊,一边悄悄挪着脚步至化妆镜前,翻找出一盒粉末,瞧着颜色和皮肤差不大,便对着铜镜往脖颈上扑。
他不懂什么上妆手法,敷衍地把粉末往印子上拍了拍,遮了大半。如果不盯着细看,一般看不出来。
柏月盈听着他的脚步声,觉得今日的二哥有些奇怪,她点点头,声音清脆:“多亏神医帮忙,我好很多了。”
听她声音,的确精神好了不少。柏若风放下心来,走至榻前,小花自动自觉让开了位置。柏若风打量着她,目光一凝,落在柏月盈手中那有些眼熟的兵器上,“你手上的剑哪来的?”
“这个啊。”柏月盈把剑随意横在膝上,兴致勃勃道,“欧阳闲说这是他亲手打造出的第一把剑,意义非凡。他今日便要回清泉山庄了,就把剑送给我做个纪念。我摸着花纹挺特别的,似是没见过,就留下来打算做个收藏。”
怪不得那般眼熟,往日他就是从欧阳闲腰间看见这柄剑的。柏若风危机感骤起,“他为什么要给你送剑?”还是第一把剑这种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不明白二哥为什么大惊小怪的柏月盈疑惑道:“唔,纪念我们伟大的友情?”
“他还说什么吗?”
柏月盈沉吟着,脱口而出道:“他说他会尽快回来,让我在京城好好养病。说起来,真期待和他再见一次。这回他救了我,可我连他的脸都看不到,只记得声音,太可惜了。还记得上一回我们在北疆街头见他的时候,他这样那样就抓住了小贼。”
柏月盈比划着当初欧阳闲的武功招式。
柏若风脑门青筋直跳,心态可不如柏月盈放松。他点了点柏月盈额头,“傻丫头,你把人当朋友,人家未必拿你当朋友。”
柏月盈鼓了鼓腮帮子,不太服气,“为什么?以前我在北疆又不是没交过朋友。”
“你……”柏若风一时词穷,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坐在柏月盈身边,掰过她肩膀与之面对面,严肃道:“妹妹,这世界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除了亲人,会对你好的,肯定是别有所求的。”
“尤其是那种比你大了将近十岁的男人!”柏若风夸张道,趁机抹黑不怀好意的某人,“别把他想成以前那小白脸的模样,这几年他长老了,满脸皱纹胡子,看不到更好,免得脏了你眼睛。”
“哈哈哈!”柏月盈捧腹大笑,她关注点只在前半句话上,“二哥你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柏若风拿她没办法,敲了她脑门一下,“把我的话记进去!”
“好咧,我当然都听二哥的。”柏月盈雀跃应了,她一合掌,夸道,“二哥做事真快,我还以为找人要花费不少力气,没想到这么快就办好了。”
柏若风暗道:我要不办快点,留那家伙苍蝇一样来绕着你?
面上则是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嘱咐柏月盈要遵医嘱好生调养身体,其他不必操心。
与柏月盈聊了会天,柏若风才想起某个被他留在房里的家伙。
昨夜两人都有些失控,柏若风不想和意识不清的酒鬼糊里糊涂地进行深入的初体验,便直接一个手刀把人砍晕了。随后让出了房间,自己寻了间客房休息。
这个时辰,应该醒了吧?柏若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头酒气浓郁,不见人影。
他正觉得奇怪,关上门后绕过小厅和屏风,往里走了几步,看到方宥丞坐在榻上按着头,身上还是昨晚那套衣服。
柏若风正琢磨着该把床单被褥拿去换洗。
方宥丞闻声抬起眼,一双锐眸直直看过来,他仔细打量着柏若风,视线落在柏若风脖颈没被胭脂粉完全遮住的痕迹上。
“你……你没事吧?”方宥丞愧疚问道。
今日的方宥丞态度怎么有些奇怪?柏若风的疑惑一闪而过,便轻笑着,利落反问:“我能有什么事?你喝酒断片了?”
方宥丞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没有断片,那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
他的目光堪称冒犯,落在人腰腹部。
柏若风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装束正常的自己。他皱了皱眉,直言道:“看够没?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方宥丞扭过头,避开这个话题。他轻车熟路去柏若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进了屏风后边。
窗外阳光暖洋洋的,柏若风半合着眼,看着屏风上映出来的剪影,矫健的身姿全隐在山水画后,以极快的速度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柏若风等得无聊,靠着柱子抱臂垂目而站,正寻思着今早元伯带回来的两国即将建交的消息。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柏若风抬了下眼,端详着面前穿了他衣服的方宥丞,摸着下巴道:“看来隔了几年,你和我身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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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也不是很多。”
他笑得轻松,然方宥丞一脸严肃握住他手掌,郑重其事道:“若风,你放心。”
柏若风收敛了几分笑意,有些茫然问:“什么?”
方宥丞庄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派人下聘,他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柏若风:……
一时间,早上方宥丞的打量,脸色的不自在,以及如今的异样似乎都有了解释。
柏若风很快反应过来:这家伙定是误会了什么。
他哭笑不得,挣开方宥丞的手,十分笃定:“你就是喝酒断片了吧。”
“没有。”方宥丞言辞凿凿,“我记得清清楚楚。”
柏若风扶额好笑道:“阿丞,承认自己不是千杯不醉真的不丢人。”
方宥丞咬紧牙根,“我真没断片!”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怎么缠着柏若风,又是怎么扑过去强吻对方的,还记得怎么扒对方衣服的,虽然后面他不记得了……不过前面都那么铺垫,两人肯定到最后了。
被子上的痕迹就是证明!
除了宿醉的头疼,他身上没有别的不适。那肯定就是柏若风不好意思了。
方宥丞信誓旦旦道:“下次我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了。”
柏若风:……
方宥丞再三道:“你不用遮掩,我都懂的。”
柏若风狐疑地看着一直在强调的对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就是不肯承认自己酒后断片。柏若风琢磨一二,站直了身体,点点头道:“行,我也懂了。”
应该是这家伙不想承认自己酒量,搁那转移话题找面子呢,还是不拆穿好了。
两人都看了对方一眼,以迥异的思维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肯定是他不好意思了。
转念又如出一辙地想: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还挺可爱。
第69章枣枣
他好像很久没去过皇宫了。柏若风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在欧阳闲运着棺木离京后,平日里爱出宫四处遛的家伙便不见了踪影。
柏若风摸了摸腕上明空大师给的佛珠,清透的琉璃眸若有所思。他是肯定要去寻一寻传闻中的“真龙宝藏”的,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别的事想要找方宥丞问个清楚。
二十四年他都这样过来了,多等一段日子又有何妨。
柏若风喊人牵来马匹,嘱咐元伯照顾好小姐,便骑上马往宫门而去。路上他想起什么,扭头往城门去,带了两碗豆腐花,寻着曾经走过千百回的路,入了宫门。
先帝病逝,方宥丞继位时,他正在北疆抵御外敌,是以没能见到方宥丞君临天下的模样。
在之后,多是方宥丞出宫来寻他,他因为身体原因,恢复记忆后只上过几次朝,都是站在下方,遥遥看着高处看不清模样的人影。
想到那是与他一同长大的方宥丞,不真实感便愈发强烈。
宫门的侍卫还认得他,检查过身份令牌后放了行。柏若风轻车熟路往东宫的方向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方宥丞现在应该不住东宫了。
于是转身往皇宫最巍峨雄伟的乾坤宫寻去。
昔日先帝不爱热闹,宫人不多,但走在路上好歹能看到巡逻的士兵和宫女。
现今新帝继位,后宫空置,人影更是稀少。柏若风走了半天,临到乾坤宫处,才看到守卫和宫女,如果不说这是皇宫,说是哪处荒废的庄园他都信。
柏若风在门口略等一小会,便看到春福急急忙忙出来,白面无须,和善得有些畏畏缩缩,用略微尖利的声音朝他讨好笑道:“侯爷,这真是好久不见了!今日一看,您风姿更胜当年啊!”
柏若风熟视无睹,笑了笑,“陛下呢?”
若是旁人,问陛下行踪便是僭越。然从小伺候方宥丞的春福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位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忙道:“陛下正在养心殿会见诸位大臣。”
“这样啊……”柏若风想,那还真是来得不巧,不若打道回府算了。
春福似乎知晓他心中所想,忙抢先道:“离午膳不到一个时辰,侯爷既然来了,不如先去宫里坐坐?要是陛下回来能看到您,定然十分欢喜。”
皇帝的寝宫他可以随便进吗?柏若风微愣,就在他犹豫间,春福抢着拿过他手上的豆腐花,已经在前边引路了。
柏若风的念头只一闪而过,唇角微勾,就直接跟上去了。皇帝的寝宫他不能随便进,不过方宥丞的寝宫他进得理直气壮。
柏若风没想到偏殿有人。
且还是个奶娃娃。
他站在屏风处,毫无防备地一拐弯,视线就和长榻上的男孩对上了。
那是个约莫两岁左右的奶娃娃,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养得粉雕玉砌,就和个年画娃娃一般,手里捧着个木雕的玉米在那啃,周围散着不少玩具。
木雕是吃不了的,所以啃半天,男孩除了给木雕涂上一层口水外没有任何用处。
柏若风试探地晃晃手,打了个招呼,“嗨?”
那奶娃竟不怕生,随意把手里的木雕一丢,就从榻上跌跌撞撞下来,左晃右晃,傻笑着扑在柏若风腿上,抱着他大腿不放。
柏若风后退两步,那不足一米高的娃娃就被他拖着往后退。
柏若风“啧”了一声,看男孩的衣服像极了方宥丞当初的太子服,他心里便有了些火气。连带着看这个男孩都不顺眼。
他揉揉鼻根,无视腿上的挂件,转头问春福,满是不悦,“这是方宥丞那厮的儿子?”
春福刚把豆腐花放好,甫一进殿,便被柏若风质问,脑子空了一瞬,才知道柏若风误会了什么,忙替主子解释道:“这是陛下的弟弟,太后的幼子啊!殿下出生时,侯爷还在北疆,不认识是正常的。”说罢,春福笑了两声,缓解眼前不知为何尴尬且紧张的场面。
“他就是方为宁?”柏若风看向仰头看着自己的男孩,颇有些心情复杂。
彼时他满眼只有亲手斩杀投敌叛国的刘宏,北疆炮火连天,哪里把京城放心上。皇子出生,先帝病逝,新帝登基。这些话语他在信上看过,便抛到一边了。
知道这娃娃不是皇子,柏若风莫名看这娃娃顺眼了几分,便干脆一只手把人拎起,等自己坐到长榻上,再把小家伙放到膝盖上抱着。
这娃娃是个亲人的,许是被抱惯了,一坐上柏若风膝盖,就会自己调整姿势钻到柏若风怀里,依偎着打了个哈欠。
柏若风捧着他的脸打量一二,掀起娃娃的前襟把人脸上的口水印子擦干净了,才捏了捏方为宁的脸,触感像一团温软的粘糕。
柏若风笑道:“这么一看,是有点像方宥丞。尤其是这鼻子,像极了。”
段后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方宥丞一双凤眼像极了她,方为宁与之同父异母,只和方宥丞像个两三分。
方为宁胆子大得很,抬手一把抓住柏若风食指,张嘴喊道:“亮亮~”
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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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风正疑惑,旁边立着的春福笑道:“小殿下只会说些简单的话,不过发音还不大准,这是喊‘娘’呢。”
柏若风啼笑皆非,抬手捏了他脸颊一把:“你朝我喊娘做什么?”
方为宁鼓了鼓腮,眼睛黑葡萄般溜圆。他似乎听得懂话了,思考一二,张口喊道:“枣枣~”
这一次,春福面上的笑容凝滞了。
唯独不解其意的柏若风笑着,架着他腋下把娃娃提起来,“‘枣枣’又是什么?”
方为宁挥了挥手,声音很大,却仍旧咬不准字音,含含糊糊地嚷道:“枣枣!”
柏若风捏着他拳头,揉来揉去,看方为宁像看一个新玩具般,含笑说:“哟,还挺精神的。”
方为宁生气了,挣开他宽厚的掌心,挥舞着拳头喊:“枣枣!”
柏若风道:“你朝我凶什么?嗯?”
方为宁着急了,瘪了瘪嘴巴,大声道:“枣枣!”
柏若风看向春福,春福僵硬得扯了扯唇,解释道:“小殿下喊人非要得到对方应承才舒服。您应他一声,他就不会追着喊了。”
柏若风有些惊奇,“这么小,脾气还挺倔。”说罢又莞尔一笑,“可别长成方宥丞那臭脾气。”
于是,下一次方为宁喊‘枣枣’的时候,柏若风看戏般应了一声。果不其然,方为宁便咯咯笑了出来,快快乐乐地抱着柏若风的脖子,骑马一样摇来摇去。
柏若风陪他玩了会,才后知后觉问春福:“‘枣枣’是什么意思?”
春福沉默。
柏若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又追问了一遍。
春福吞吞吐吐道:“陛下平日陪他玩时,喜欢给小殿下看您的画像,教他喊‘嫂嫂’。”
原来‘枣枣’是嫂嫂啊?
心情复杂的柏若风:……
方为宁听到熟悉的词,高兴地欢呼道:“枣枣!”
柏若风笑了,笑得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冒。之前小妹喊错是因为误解了方宥丞性别,方宥丞这家伙倒好,故意教一个小屁孩乱喊。
春福默默给养心殿里议事的陛下点了个蜡。
柏若风陪方为宁玩了会,很快方为宁就开始止不住打哈欠,眼皮直往下耷拉。柏若风抱着他还不舍得松手。
他并不喜欢小孩,却拒绝不了这种洗得干干净净,又不会大声哭闹的乖娃娃。尤其是这么小一团子,抱着柔软又暖和。
但方为宁已经趴在他肩头上昏昏欲睡了。
柏若风迟疑了下,不甚肯定地问春福:“是不是该送回太后那里?”
“不用,殿下平日就住在偏殿。奴才去喊奶娘来。”春福出去了。很快,他就带着奶娘进门,奶娘用熟练的抱姿带走了方为宁。
柏若风旁观着方为宁被带下去,背手而立,想到春福的话,难免问多了几句,“方……陛下亲自抚养他?可是太后不是还在吗?”
实在难以想象方宥丞会去养一个奶娃。那黑脸一摆,真不会把小孩子吓哭吗?思及此,柏若风不由轻笑。
春福左右看了看,明明宫人都站的很远,他仍用手背挡着嘴,分享秘密般,低声道:“侯爷久不进宫,有所不知,太后已经被陛下禁足,陛下把殿下接过来,说要亲自抚养。”
“禁足?”柏若风有些疑惑。虽然宁太后不是方宥丞亲生的母妃,可是名义上仍是方宥丞的母后,方宥丞怎么敢不顾孝道?
春福叹了口气,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似乎在反问:为什么不敢?
“没人劝他?”柏若风问。
春福摇了摇头,道:“劝过的人,都赶上了今年的清明过节。”
柏若风:……
他转念一想,此事没有传出宫外去,侧面说明方宥丞早已得掌大权。而宁太后母族不显,母子都得仰仗方宥丞鼻息生存,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被方宥丞禁足?
从某种角度来说,方宥丞与方为宁的立场天然相对,若是某人起了垂帘听政的心思……柏若风捏了捏指腹,若有所思:“宁太后惹他了?”
春福道:“不知侯爷在宫外,可曾听闻今年年初的瑶池会?”
“瑶池会。”柏若风一字一字念着,从记忆里拼凑出一些痕迹来。
年初,宫中传出消息新帝要选妃。传闻主持瑶池会的便是太后。只是后来,这选秀过了两轮,本该开始五月进行瑶池会了。而今五月中旬,却没有半点消息。
说起来,北越圣女之所以盯上柏月盈的身份,就是为了以贵女的名义入宫。
柏若风没忍住,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了某件异想天开的事:“她竟想给陛下选妃?”
春福无奈地点了点头。
柏若风得到肯定,笑得越发明显了,“昔日,陛下连先帝先皇后的话都不听。她既无家族支撑,又非亲生母妃,怎么敢插手陛下的事?不过陛下脾气挺好的,只是禁了足。”
比起当年,只要有人敢试图染指方宥丞手上的东西,方宥丞非叫对方人头落地不可来说,只是敲打一番来个‘禁足’,属实是脾气变好了。
然别人不是这般看的。
陛下脾气好?春福欲言又止,侯爷能说陛下,他却万万不敢说主子坏话,于是没有搭话。
柏若风沉吟着,索性放弃思考方宥丞的事情。他见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便饶有兴致问道:“你方才说陛下有我的画像?在哪?”
春福为难地皱着脸,嘴唇动了动,苦笑道:“侯爷别为难奴才了。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奴才讨不得好。”
柏若风正是好奇的时候,怎么会轻易放过春福。“到时候就推我身上,直接说是我想看就好了。”
春福不吭声。
柏若风声音微扬:“怎么?我还不能看么?你不肯告诉我,等会我去问陛下,一样能得到答案。”
春福不语。
柏若风叹了口气,“好吧。”
春福正以为他放弃了,才松了半口气。没想到柏若风脚步一转,笑眯眯地左右打量着,在找书房的方向,“乾坤宫里应该有书房吧?那家伙最喜欢在书房里堆书籍字画,我去翻翻,铁定能找到。”
相处了那么些年,不说了若指掌,柏若风对方宥丞的熟悉程度不是他人能比拟的。
只是少年时他惯去东宫的书房,方宥丞搬来了乾坤宫,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地方,才会询问春福。
柏若风不顾春福阻拦,很快就寻到了地方,直接推开书房门,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熟悉的摆设。
春福曾经是先帝的人,方宥丞现在还用着他,这书房不少摆设,都是东宫那直接搬过来的,布局与原本相差不大。柏若风打量着四周,忖度着:看来这家伙挺念旧,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
春福已经对阻止柏若风一事自暴自弃,干脆装作没看到,去弄些茶点瓜果来。
柏若风在书架间穿梭,感受这份久违的熟悉感。巡视一二,他眼神定在了书桌边的白瓷画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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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去,抽出一卷散开的画轴,缓缓展开。
画上大片的草原,阳光下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御马而行,似是在比赛。
前者身着红袍,一手执鞭,一手扬起,招呼着后边的人跟上,笑容满面,眉目舒畅,神情自信且张扬,仿佛能叫人穿过画面,看到那鲜活灵动的灵魂。
落后的人则一席黑衣,发上只有简单的龙纹玉簪,似乎因为离得远,面上是一片空白,并没有五官。
柏若风若有所思盯着画轴,头回知道自己在方宥丞眼里长这样。他评价道:“把我画的傻里傻气。”
嘴上嫌弃着,他兴致勃勃把画缸里的画轴一一打开,满足着好奇心。
看完的画轴往桌上随手一放,无意间碰倒了一沓处理过的奏折,奏折撒了一地,声音惊动了挨着书桌的人。
柏若风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去捡起,整理好,放回原位。
这些奏折应该都处理过了,落款都是两三月份的,其中却夹着一个信封。
柏若风掂了掂,这信封轻飘飘的,封面只有一个‘云’字。
种种念头交杂在脑海里,柏若风盯着那信封,迟迟无法放回去。他皱了下眉,打开了信封,往掌心一倒。
纸条雪一般纷纷扬扬落在手上,纸条没有署名,但是那铁画银钩的字迹,一下子叫柏若风变了脸色。
柏若风面色冷肃,他撑着红木桌,俯身拧眉把纸条按时间顺序摆好。
每张纸条上都只有寥寥几句话,最早的那张是年初的时候,当时两国还在交战,这张纸条上写着北越内部的求和计划。
后边则是北越内部的政务秘事。
柏若风抿唇,翻到最新的一张纸条,时间已经是两个月前了。他眯了眯眼,唇角溢出一丝嘲意,按着桌面的指尖已然用力到泛白。涛涛怒火皆悉数藏在看似平静的面下。
他的大哥,他本以为早已身亡的大哥,眼下看来是在北越做着危险的探子工作。
很好,原来方宥丞不肯透露柏云起的消息,是因为需要人替他去打探消息?
午时,书房木门被推开了。
一听是柏若风来找他,方宥丞才回到乾坤宫,就往书房而来。然当他推开书房门,他看到的是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的柏若风。
方宥丞隐约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他把春福等人都关在门外,才往前走了几步,待他看清桌面上散落的纸条时,眼皮一跳,顿生不好的预感。
柏若风抬了抬眼皮,修长两指夹起信封,似笑非笑道:“陛下,解释?”
第70章孟浪
方宥丞深知柏若风此人看似闹腾,平日里嘴上说生气,作势要人哄的时候,多半是在开玩笑逗他。真要生起气来,反而平静的很,悄无声息憋着,憋到一定程度,便不知道什么时候猛地炸开了。
笑得越和煦,恰恰代表柏若风气得越厉害。
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的笑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宥丞心下竟一颤。
越是在乎,便越是重视。本该顺畅出口的解释变得温吞犹豫起来,唯恐下一瞬柏若风像当年单枪匹马赶回北疆一般,气势汹汹提枪冲去北越要人。
方宥丞拧眉,还没想好怎么说,然柏若风的视线无声催促着。在柏若风逼视下,他吞吞吐吐道:“若风,我……”
柏若风心里正有火,恼方宥丞怎么连他大哥的消息都要瞒着。他晃了晃手上的信封,单手撑着侧脸看戏般瞧着眼前人,尾音钩子似的,出声道:“解释,懂?”
方宥丞几步走上去,想去牵他。
柏若风躲开他的触碰,把信封放到桌面,向后徐徐靠在椅背上,抱臂哼了一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方宥丞眸光一闪,垂下手掌,“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不行。”柏若风挑了下眉,斩钉截铁道,“陛下,你在我这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他拍了拍桌面,催促着‘犯人’老老实实交待。
这是连‘阿丞’都不唤了。方宥丞颇有些头疼,决定甩锅:“我若说,这是柏云起主动联系的我,你信不信?”
柏若风半信半疑看着他,垂下的睫毛在琥珀眸上落下一层阴影,显得晦暗不明。良久,柏若风从桌下伸腿,隔着书桌踢了踢他小腿,“他先联系的你,主动给你递的消息?”
方宥丞正低头看着桌下缩回去的脚尖,闻言回过神,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把锅甩了出去,“你赶回北疆时,正是柏云起失踪的时候。当年他坠崖时磕到了脑袋,昏迷不醒,被偷渡的商队所救,当奴隶卖去了越国。”
“总之,当他联系我的时候,自言先前伤到脑袋,没能恢复记忆及时回来。”方宥丞顿了顿,在柏若风的审视下继续道,“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北越新冒出来那位皇太女的随身护卫了。”
怎么又是失忆,总觉得太巧了些。柏若风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联想到先前的什么北越圣女、北越大祭司,能拥有残害人意识与身体的药物,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越国实在太邪门了。柏若风道:“我这大哥,也就一身武艺能看了。当时应该正是两国交战的时候,柏云起能混到这么一位重要人物身边,你就趁势让他替你打探消息?”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宥丞继续说下去。
方宥丞可不敢明着承认,虽然此事是柏云起提出,他觉得利大于弊,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公归公,私归私,之所以瞒着柏若风,先前是因为战时,如今是因为柏云起出了点事。
柏云起是柏若风同父同母的亲兄长,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俩可就玩完了。
方宥丞含糊地试图一笔带过:“柏世子愿意为君分忧,实乃南曜之幸……”
柏若风忽然站起身来。
方宥丞编不下去了,一双锐利的凤眸默不作声看着柏若风,视线跟着他转,凌厉的面上带着几不可闻的心虚。
然柏若风只是绕过桌子走近,双腿交叠,随性靠坐在方宥丞身前的书桌边沿,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他自然是看清了方宥丞的心虚,没好气道:“我脸上有花?看我作甚。”
方宥丞眼神飘移了会,又落到柏若风脸上。年轻俊美的公子,连生气的时候看起来都不显凶,反倒灵动得叫人挪不开眼。
方宥丞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动,没来由地很想上前去捏捏面前人的脸颊,看看是不是气鼓鼓的。
他被自己的想象给弄笑了,却没敢在这时去逗弄柏若风。
柏若风不知眼前人心中所想,更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留下的印象如此无害。他眯起眼睛,眸光危险,颇像质问,“现今五月,三月初我回京的时候,他尚且给我传递过讯息,为何后来杳无音讯?就连他最新的给你的信,为什么都是两月前的?”
“因为他那边出了点状况。但是隔得太远了,加上皇宫防卫重重,消息并不明晰。”方宥丞脑子里转了一圈打听到的消息,“我派暗卫前去接他,他不愿意回来。”
为什么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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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柏若风皱了皱眉,有些着急地前倾身子,看着方宥丞双眼,追问道:“你没瞒着我什么了吧?”
方宥丞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被柏若风捕捉到,他倏然冷笑一声。方宥丞便知晓自己漏了破绽,迅速道:“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只是可能。柏云起如今可能真的失忆了。”
“你说什么?”柏若风面色微变,柏云起玩脱了?
就是这样,他才不想告诉柏若风。方宥丞垂眸看着他,安抚道:“他先前是假失忆呆在皇太女身边伺机打探消息,现今似乎是真的失忆了。那皇太女给他伪装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柏云起对此深信不疑。此事疑点重重,不日使团将前往北越皇都和谈,我必然让他们与之交涉,把柏云起带回来。”
面对柏若风怀疑的视线。方宥丞抬起双手,恨不得对天发誓,“没了,真的没有瞒你的了。你不用太过担心,柏云起这人机灵的很,说不定他不愿意回来,还装作不认识暗卫的样子,或许是正被那皇太女监视着。毕竟能在众多兄弟姐妹间以女子之身得此尊位,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太女显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怎么可能不担心?柏若风道:“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先前的状况?”
方宥丞哑口无言,显然也回想起了之前柏若风被下的蛊毒。
只是三年前,明空大师算出柏若风命中早有一死劫,因此费尽心思给他护住心脉。柏若风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恢复的可能。
但柏云起许是没这般幸运了。
方宥丞见他面色难看,安慰道:“你别担心,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希望。”
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柏若风亦知道现在在原地不能空想瞎想,因此心中打定主意要去北越走一遭。
想到往事,柏若风笑了笑,抬手一锤眼前的胸膛,数落道:“说别人不简单,你这家伙也不是个简单的。”
“那怎么一样?”方宥丞没防备,乍然间被他一锤,条件反射后缩,倒吸一口冷气,他上前一步抓住柏若风的手腕,制止他再来一锤,忍不住为自己叫苦道,“我可从未把你当做普通的伴读。”
“分明是因为你小气,见第二面就想从我身上找回面子。”柏若风想起年少的两人,挣开他的手,捧腹大笑起来。
方宥丞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容,无端松了口气,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去了。
下一瞬,却见柏若风敛了笑,抬手拽着方宥丞的领口往下一拉,逼对方躬下身来,眸中无半点笑意,坚定凛然若雪原寒冰,“北越皇女登基,我国使团将前往北越皇宫与之和谈。”
他口吻霸道,不容拒绝:“阿丞,把我加进使团。”
如此近的距离,方宥丞把那双眼里的执拗看得一清二楚。这人一贯如此,做出了什么决定,便不管不顾勇往直前。
又是这样……他眸色微沉,捏紧了身侧的拳。满脑子都是卑劣地只想把人绑在身边的想法。
而柏若风话刚出口,便从相似的情境中回想起当年申请回北疆时,他就是这么和方宥丞闹翻的。
柏若风面色微变,再看方宥丞神情,即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走老路,和方宥丞硬碰硬。
方宥丞动了动唇,还没说话,柏若风仿佛已经知道他会拒绝,忽然笑吟吟地伸手揉了揉他后颈,白皙有力的指节扣住他后脑,不容置疑地往下按,抬头亲了下他唇角。
温软一触即离。
被突然袭击的方宥丞面上阴翳瞬消,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被亲了?
方宥丞盯着柏若风面上的那抹红软,疑心自己是不是起了幻觉。
“阿丞。让我去呗,我保证在使团里乖乖呆着。”柏若风软下调子,双眼满怀期待地、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他拍自己胸膛拍得作响,信誓旦旦道:“你要是担心,我还能做点伪装,不用‘柏若风’的身份去。他们认不出我,当我是个普通官员,肯定没什么危险的。”
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哪怕是看穿了柏若风的心思,方宥丞仍旧艰难抵御,他吞了口唾沫,艰难出声道:“那也不……”
“啾!”柏若风揪着他前襟抬头,迅速把他另一边唇角也亲了。
方宥丞喉间一紧,垂眸看着满脸含笑的柏若风,意乱情迷,脑子无法正常思考,乱成一团,唯有眼前的笑脸和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他说不出话了。
柏若风见他不说话,然眼里显而易见在挣扎,便知道这招有用。
他十分自然抬起双手圈着眼前人的腰身,往前一拉,掌心贴在他后肩胛骨上,拥着人来了个抱抱。
无声地抱了一会儿,毛茸茸的脑袋在方宥丞颈窝里蹭了蹭,凉滑的长发贴着脖颈痒痒的。他抬起脸,眼巴巴看着方宥丞,“阿丞,你之前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吧,难道不做数了吗?”
有点过分了。抱着人肩膀的方宥丞想,这么劣质的‘美人计’,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答应?
然而理智在不受控地疯狂动摇。方宥丞脑海里分出两个小人在吵架。
其中一个小人说:若风只是想去北越接大哥而已,他这么乖,多派点人护着不就好了吗?
反对的小人说:不行,万一谈不拢,万一到时候要打起来,使团极可能被扣下来。
小人据理力争:有什么关系,如今越国论兵力论国库都比不上曜国,越国敢扣他的人,那就把越国踏平!
反对的小人说:太危险了,万一过程里若风受伤了呢?
小人道:可是他给亲亲,他还朝我撒娇。若风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星星,他只是想出去玩玩而已。
反对的小人:不行,状况未明,风险太大,太危险了,还是把人留在身边看着好。
小人一脚把反对的小人踹开:可是他给亲!
于是,有往昏君暴君方向进化的方宥丞指了指自己嘴唇,面无表情道:“再亲一下。”刚刚太短,他都没感觉出什么。
柏若风眉眼弯弯,得逞地笑出声来,那双桃花眼明媚潋滟如春湖,只倒映着一个人影,连颊边的小痣都带着几分狡黠。
他往方宥丞颈肩撒娇似地蹭了两下,像只小狗在拼命拱人,嘴上却道:“赊着,回来再还。”
“不行。”方宥丞把他脑袋掰起来,捧着对方双颊捏了捏,“你这家伙向来不安分,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你知道我得多担心?回来得补别的才行。”
“那有什么办法?”柏若风耸了耸肩,“你又不能陪我去。”
方宥丞心念一动,忽然开始质疑从前没怀疑过的规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执掌天下大权,却只能和历任皇帝一般困在皇宫?为什么他每回都要放柏若风走?他分明很想和柏若风一道去,想看看外边的景色。
就在他思考离京的可行性时,眼前的一张俊脸逐渐放大,与此同时,温软的朱唇贴上他的。
方宥丞听到自己胸腔里疯狂跳动的雀跃的心,不知所措地抬手回抱住柏若风,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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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闭眼时垂下的长而微卷的眼睫。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柏若风已经后撤,风灌进两人间,方宥丞忽然觉得离开了这个拥抱,他连心都空了一块,飕飕漏着风。
柏若风撑着桌面坐着,舔了舔唇,似乎觉得有些新奇,疑惑地喊了声:“阿丞?”
方宥丞回过神,应了声。
得偿所愿能进使团去北越的柏若风心情格外好,忖度着以后多装乖多服软,面上笑道:“阿丞,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豆腐花。”
方宥丞看着他的笑容,自己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什么我爱吃,那分明是你最爱吃的。”
“有什么关系。”柏若风摆摆手,转身拉着人往外走,“可以当饭后点心。”
他刚拉开门扉,看到春福的背影,眼角余光便看见一只手忽然出现,把半开的门按上了。
方宥丞拉着柏若风转了个身,忽然抱住了他。
柏若风不明所以回抱着方宥丞,“怎么了?”
方宥丞无声地紧紧地抱着他,怀里暖洋洋的,心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像是拥着整个世界。离得太近,他鼻尖微动,甚至能从柏若风身上嗅到些许混着茶香的独特气息。
直到柏若风拍拍他肩膀问他怎么了。
方宥丞才极为不舍地拉开了点距离,抵着柏若风的额头,鼻息相近,两人的体温交杂在一块儿。
柏若风还是头回被方宥丞这样拥着,只以为对方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因此眸色柔和,关切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单纯想抱一下。”方宥丞如是道。
对上柏若风疑惑的眼神,方宥丞苦笑一声,抬手捂住他的眼睛。睫毛在掌心里颤着,的戳的掌心肉痒痒的。
方宥丞道:“为什么这样看我?想和你亲近不是很正常的吗?若风,难道你没这种想法吗?为什么你对我这般冷淡?”
这指责简直毫无道理。柏若风想,刚刚他分明主动亲方宥丞了。
“哪里冷淡了?”柏若风拉下他挡住自己眼睛的手,反驳道,“你把我当什么随便的人了?”
方宥丞以为他生气,有些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时常觉得你眼里没有我。”
他抬起手,微烫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眼尾。
柏若风觉得痒,侧了下脸避开。他并不是个很粘人的家伙,或许正因为此,从他愿意尝试迈出一步后,方宥丞对两人的关系一直有极大的不安。
然而这只是两人的喜好使然。
“哪有?”柏若风为此轻笑。他抬脸用鼻尖亲昵地碰了碰方宥丞的,“你没发现吗?我一见你,总是忍不住笑容。”
方宥丞皱了下眉,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回答:“笑?我长得很可笑吗?”
“怎么会这么想?”柏若风被他的想法逗乐了,抬手,手肘顶开方宥丞,哈哈大笑出来。笑够了,他才坦然正色道,“错了,是欢喜啊。一见你便心生欢喜,就算什么都不做,你在我身边,我心情就已经很好了。”
“那我不一样。”方宥丞心花怒放,抬手去牵柏若风,捏着对方掌心软肉,感受着另一人的温度,愉悦道,“我心悦一人,就总想去碰他。”
他话音一转,又有些顾忌,“但是我担心,你会觉得孟浪,会因此害怕远离。”
不过既然柏若风主动亲他了,那是不是说明,在柏若风这里,他们是可以这般亲近的关系?
柏若风有些惊讶,“嗯?不会啊。”
“真的?”闻言,方宥丞满足地眯起眼。
却不料柏若风道:“你以前就够孟浪了,多一点少一点没什么区别。”
原来他在对方心里竟是这么个不好的形象?方宥丞神情空白一瞬,待听到那肆意的笑声,看清柏若风打趣的神色,才后知后觉:“你在故意逗我?”
柏若风挣开他的手,抬起食指,勾了勾他下巴,恶劣道:“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还是跟阿丞学的啊。”
方宥丞正要说什么,柏若风忽然打断他,道:“阿丞,我饿了。”
方宥丞点了点头,他便转身拉开了门。
守在外边的春福立时转过身来,笑得讨喜。“陛下,侯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说完这话,他面色犹豫,看了眼方宥丞,小心翼翼问:“小殿下刚醒,陛下要喊他过来一同用膳吗?”
“你平日里和他一块儿吃?”柏若风有些稀罕。
待见到方宥丞点了点头,他脑海里一时浮现出一大一小隔着一桌子菜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兴致盎然,接连追问:“真的啊?你会带小孩吗?他不会被你吓哭吗?”
方宥丞锋利的眉眼在阵阵笑声里略显无奈。
柏若风笑着笑着想到什么,忽然抬手,揽住方宥丞肩膀,往身边一拉,“说起来,今天我来你宫里时,在偏殿见到那孩子了。”
方宥丞眉间一跳,心生不好预感。他抬眼阴恻恻看向极有可能出卖自己的春福,春福瑟瑟发抖转身,侧对着都惹不起的两位,假装听不到看不见。
而边上,柏若风已然开始翻开小账本了,他眯了眯眼,幽幽问:“阿丞不妨猜猜,那孩子喊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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