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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坦白

明空亲眼看着柏若风接下了佛珠串,手掌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

他无视了边上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侍卫,朝柏若风躬身,再起身时,慎而重之道:“既然施主意已决,贫僧还有一句话,望施主记在心上。”

柏若风握着佛珠,细细观察,只觉得佛珠平平无奇,他翻来覆去都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闻言,以为明空要告诉他如何找寻真龙宝藏地点,便注视着对方双目,连声催促道:“你说。”

“施主虽然托生于此,然到底不属于这里。天道现在已经注意到施主,施主往后危险重重,还请多加小心。”明空看了一眼旁边不语的方宥丞,提醒道,“不过,如果有身有真龙之气的人在旁,或许会少些‘意外’。”

天道、真龙之气……又是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柏若风唇角微弯,露出个充满讽刺的微笑。他垂眸捻弄着珠串,漫不经心道:“大师可知真龙宝藏所在?”

明空大师顿了顿,坦白道:“当年的高僧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传下记载阵法的残页,与一串佛珠。而关于高僧来处,也是历任主持口口相传。”

换言之,他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了。

方宥丞听了那么久,耐心即将告罄。黑眸森然,他冷笑着扬起手,示意手下,“你瞒着这么多东西,现在又怎知还有没有继续欺瞒?”

此话如令,边上的侍卫把刀往下一压,两条血线便顺着明空大师脖颈落下,染暗了袈裟。

“施主信与不信,贫僧再无隐瞒。”明空大师说完,闭目,嘴中无声念着什么,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

方宥丞眸色一暗,沉声道:“来人,上刑!”

眼看方宥丞想让人硬撬开明空的嘴,明空被强压着跪下,却还是那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模样。板凳已经架上来,柏若风盯着被摁到凳面的明空大师一阵,忽然伸出手,拉住了方宥丞。他指尖冷似寒冰,拉住方宥丞时,就像碰了一团火。

柏若风只拉了一下,便被烫的缩回了手掌。

他知道方宥丞的好意,然并不想见血气,“他先前能把观真的事情瞒那么久,怎么都不肯说一星半点。如今不管他到底是真的只知道这些,还是有心瞒着,你用酷刑都未必能问出来。”

方宥丞皱眉,旋即抬了抬下巴,轻蔑道:“左右不过一颗脑袋,试试不就知道了?”

柏若风有一瞬想附和方宥丞的想法,他实在太想知道真龙宝藏的消息了。

但看着明空大师闭着眼无动于衷的模样,在长刀即将落下时,他还是喊住了方宥丞:“陛下,算了吧。”

方宥丞回过头来,柏若风与之对视,可他眼中的动摇如此清晰可见,连自己都不能完全说服,何况是方宥丞呢?

柏若风移开视线,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佛珠,叹了口气,把佛珠放好,“宥丞,我累了。能送我回去吗?”

方宥丞没有答应,可侍卫已经极有眼色停住了动作,明空大师无悲无喜趴在凳面,头顶刀刃寒芒闪烁。

就在场面僵持之际,柏若风径直转身往门口走去,身后响起方宥丞低沉的声音,“你当真要放过他?”

柏若风动作微滞,随后打开木门,无声地走了出去。

他在门口看到了推着轮椅等候的唐言,恍然间像看到了以前紧跟在他身后的阿元。不过阿元早因伤势过重,逝于冬日的战场。

眼前的新仆,是他回京后,方宥丞给他派来的人手。柏若风盯着唐言,唐言朝他笑了笑,喊了声公子。

柏若风心情沉重,他回过神来,道:“轮椅不用了,这路不长,我自己能走。”

唐言拿起轮椅上的薄斗篷,走过来给他披上,“公子大病初愈,春寒料峭,还是穿多些吧。”

柏若风应了声,寻着熟悉的路走出门去。

唐言果然没有跟过来。柏若风走得很慢,他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走出去一段路,便隐约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站定在一棵高大的树边,转过身,便看到方宥丞扭头要走的背影。

柏若风喊了他一声,方宥丞脚步没有停下来,看起来是铁了心要走。

柏若风没有追过去,只是扬声问:“陛下,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说过话了?”

隔着数米距离,方宥丞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沉默地背对着柏若风。

他的便装通常是黑色的,衣角绣着暗纹,发上一枚龙首白玉簪,简简单单,一眼过去,矗立在深夜的草丛里,却是周身不俗的贵气。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以前我一直等你和我细说,可是现在……”方宥丞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吗,我竟有些怕了。”

什么不属于此间的人,什么阵法,什么真龙宝藏,他在边上听了那么多,又怎会猜不出来一星半点?

如果柏若风从未出现,如果不是他一直关注着镇北侯府,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模样。可是时间往前走着,柏若风的‘目的’似乎无形中已经完成了,下一步,是否就该想着怎么离开?

方宥丞不信神鬼之说,当年他借方士的手名正言顺要了老皇帝的命,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命运这样捉弄的一天。

柏若风敛眉,捏着袖角思索。怕?这还是第一次从方宥丞口中听到的词,和眼前人如此格格不入。

他想起什么,摸了摸衣襟,在腰间摸到一块硬物。

拿出来一看,果真是那枚羊脂白玉做成的玉蝉。曾经他还在北疆时,方宥丞随信附去,让他活着回来还,后来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他都忘了这枚玉佩了。

柏若风一步步走过去,直至站定在方宥丞面前,拉起方宥丞的手,把玉佩放至对方掌间。眼看方宥丞要开口,他抢先一步道:“是你说的,活着回来还你。”

方宥丞蹙眉,握紧了拳,掌间玉佩硌着他的血肉,就像一块石子从喉间滚落到心脏,难受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不过现在,我还挺想要它。”柏若风朝他笑了笑,五指成爪,抓着他握着玉佩的拳头,语气很轻,动作却强硬到不允许对方缩回手去,“但是嘛,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给不给我好了。”

他曾经为此一意孤行,现在,柏若风却决定把选择权让给方宥丞。他的桃花眼弯弯,眸色浅似茶汤,眼尾微垂微翘,像一缕春风,朦胧而过似梦非梦。

月下林间,柏若风轻声讲述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有两个父亲,一个从军,一个从商。他有个年龄差距很小的妹妹,他们都是星际育儿中心诞生的孩子。

长大后,他没有从事机甲方面的工作,而是对全息技术的开发充满兴趣。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尝试帮妹妹改良一个名叫《皇后养成日记》的二维交互式游戏。

“说起来很巧,那游戏里的女主角名字可以由玩家取,府内有个管家叫元伯,住着个恩人叫张朝,要攻略的皇帝名字叫方宥丞……”柏若风拄着下巴陷入沉思,但他很快便回过神,微微一笑,“可能这便是某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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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吧。以至于我刚来这边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失忆后重新在侯府醒来,却一切都和‘游戏’对上了。”

或许从他失忆回京那时间,就是‘游戏开始’。

“不过不管怎么说,哪怕存在‘原有的命运’,现在都已经被我弄得一团糟了。”柏若风耸了耸肩,如是道,“我从成为一个婴儿睁眼,就觉得活在梦里一般,一直想要醒来。可是宥丞,我‘醒’不来,始终找不到回家的路。”

方宥丞心脏揪起,没有吭声,却感觉到柏若风捏着他的手劲在加大。

一个婴孩,却有着成人的灵魂,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怪物般的存在。因此,柏若风正观察着他。一旦方宥丞露出一丝半点的不信任或恐慌,他都会停止继续说下去。

幸运,又或者说不幸的是,方宥丞脸色复杂,或许有惊讶有怜惜有疑惑……却没有厌恶。

柏若风莞尔,眼底带着憾意继续道:“直至我发现明空似乎知道点什么,他告诉我,线索或许在你身上。所以我一直和爹娘保持疏离,一直在你身边,就是想着或许哪天就要走了,到时候他们不至于太伤心。”

柏若风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声音,尝试用不在乎的语气述说明明就很在乎的过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得过且过的人什么都留不住,我放不下过去,也错过了太多的现在。”

“我只是个懦夫。”

方宥丞再听不下去,忽然抬手揽住他后肩往前一带,“你不是!”

“能追着一个目标二十余年,换做是我,早就放弃了!”方宥丞抱紧了他,语气急促,“我、若风,我大概能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也听我一言,你先听我一言。”

他喉头滚动着,急着说些什么,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半会竟说不出来。紧贴着的胸膛里,跳动着的两颗心脏都透露了彼此平静表象下的不平静。

短暂的沉默给了两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有些事说出来,无形中就好像心上压着的石头减轻了重量。不管如何,方宥丞肯信他的话,就足以给他支撑。

柏若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抬手回抱住方宥丞腰身,垂眸拍了拍对方后背,像是某种鼓励,他的手掌向上伸去,拢着方宥丞的后脑,白皙的五指陷入墨发间,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方宥丞闭了闭眼,呼吸重了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出现了,这就是现实。我的生命里有无数过客,可是你要知道,你始终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能相识相知就是缘,何况是隔着两个世界,我甚至奢望你能够为我停留。”

“哪怕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停留么?柏若风屏住呼吸,正思考着怎么说。却听方宥丞下一句道:“是君臣也罢,是挚友也罢,是什么都好。我说话算数,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会帮你。只要你想,只要你需要我。”

柏若风瞳孔骤缩,没料到方宥丞会说出这话,哪怕只是一句话。

他抱紧了眼前的男人,仰颈看着夜空,把人脑袋往自己肩上压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耽误眼前人了。

方宥丞徐徐松开手,挣扎出来,严肃地把玉蝉塞回柏若风手中。

小小的一枚,现在拿在手里,柏若风却觉得有些沉甸甸的,他扯了扯唇,“还愿意给我呢?”

方宥丞凤眼生威,不容置疑道:“普天之下,只有你配得上它。”

“看来这‘负心汉’,我是当定了。”柏若风自嘲地勾了勾唇,指尖把玩着玉佩上的绳子,“那以后你怎么办?”

如若有一天他走了,方宥丞又该如何呢?曾经他替方宥丞做的决定,便是从源头不留余面地杜绝。可今日两人剖心置腹,他觉得方宥丞或许有自己的想法。

“我怎么办。”方宥丞徐徐念着柏若风的话,带着疑惑,似乎并不能理解。

他后退两步,展臂,眉间阴翳消散,立体五官显出洒脱,“在你看来,我该怎么办?我现在活得很好,做出的决定都是我想做的。至于以后的事情,正如你说,人算不如天算,若一味顾着未来,不就错过现在了吗?”

夜风扬起两人交缠的衣袍,荒草摇曳,明月高挂枝头,半明半暗间,柏若风看到眼前人披着月色朝他朗然一笑,道:“不必愧疚,不必担忧,不必为别人负责。做你自己,走你想走的路,我会陪你,这亦是我给自己选的路。”

柏若风眉眼被他的话染上几分轻松,声音清亮,神秘道:“我在你身上,学到一个东西。”

方宥丞讶然道:“什么?”

“言出必行。”柏若风笑了,抬臂混不吝地压着方宥丞左肩,靠了过去。

恍惚间方宥丞像看到了年少时的柏若风,耳边听得柏若风率性道,“所以我说过的话也不会变。不管将来如何,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一天,我也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方宥丞一怔,侧脸时视线对上了那双微弯的眼睛,潋滟的桃花池底,是立誓般的认真。

那刻他就意识到,自己或许这辈子都爬不出名为‘柏若风’的陷阱了。

第62章线索

自柏若风恢复记忆以来,便不遗余力派人前往出事的地方搜寻柏月盈的下落。若不是身体虚弱,暂且无法动身,他势必当晚便纵马前去崖底翻个底朝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柏若风站在窗前,身后是前来禀告崖下一无所获之人,他按着窗栏,手指用力到泛白,神色坚定注视着远方,显出些追根到底的偏执来,“我不会让她在崖底孤单一人。”

“那公子的意思是……”

柏若风闭了闭眼,转过身来,向来笑意吟吟的面上满是寒霜,隐约带着几分倦怠,“通知下去,准备车马,我亲自过去搜寻。”

“是!”唐言应道,转身准备,他边打开门边往外大步跨去,不料却险些撞到门外打算敲门的元伯。

“诶呀!”元伯往后踉跄一步,抚了抚心口,叹气道,“小伙子怎么这么急躁。”

唐言朝他弯了弯身,让出位置来,随后匆匆离去。

柏若风早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走了几步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元伯有何事寻我?”

这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柏若风对元伯向来要比其他人多些耐心。

元伯须发尽白,然身体强健,精神很好。他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东西,双手递上,“侯爷,是丞相府来的信。”

丞相府?柏若风略一思索,便想起段轻章来。他放下唇边茶盏,伸手接过信封,两三下拆开,只见信里简明扼要地写了些问候。

先前失忆时,他应下了段轻章春日宴的邀约。后来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柏若风被方宥丞勒令在府内修养,连着把答应了的宴会邀约给忘了,不仅人没去,礼物也忘了着人送去,过于失礼了。

不过段轻章此信并非问责,只是询问柏若风是否身体好转,他打算择日来拜访,又不知道柏若风现在情况,所以先写信着人来看看。

柏若风不会看不出来段轻章有意与他维持好关系,想到如今两人共事一主,对方又是方宥丞左膀右臂,他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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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伯,你替我准备份礼。”柏若风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今日段轻章休沐。他合上信纸,决定择日不如撞日,“我去丞相府上走一遭,见见朋友。”

说起来,先前丞相府一大家子,现在丞相府里没丞相,只剩下段轻章一人撑着,也是令人唏嘘。

丞相府与侯府同在一片较为清静的区域内,距离并不算远。柏若风着人提了礼物,打算走过去。

眼看离相府近了,远远地,却听见巨大的响声,犹如惊雷般突然且迅猛。柏若风讶然看去,正见相府侧门被冲开,一形容狼狈、戴着草帽的男人跃出门外,紧接着便是一群家丁拿着武器争相涌出,声势浩大地散开堵住了去路,把男人团团围住。

男子孤身一人,与之对峙的家丁们却不少。如此情形,显得他势单力薄,紧绷的身躯如困兽垂死挣扎,抬起的双拳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但凡有人先动,这如伤残的孤狼般的男子势必临死前也要咬下敌人的咽喉。

情势紧张,路上少数几个行人见到,纷纷躲开。

一时间相府门前的路便显得尤为空旷。

“可算逮到人了。”丞相府如今的主子——段轻章的身形出现在门后,他撩起前襟跨过门槛,抬扇指着压低帽檐故意遮住面容的男人,带着几分怒气质问道,“到底有何仇怨,叫你这阵子常来‘光顾’寒舍?”

男人不说话,握住腰间剑柄,裹着剑鞘的系带有些老旧,他的衣着看起来平平无奇,然抬起脸时,那双寒眸格外吸睛,带着分明的敌意。

“不说话?”段轻章眯了眯眼,面上忽而一笑。

他长了副温雅君子的好颜色,看起来好说话的很,那笑脸却又有几分假面般的诡异。段轻章抬扇轻轻晃着,“如此可疑人物,看来极有可能是细作啊。抓了送大理寺去吧。”

段轻章话音刚落,家丁们率先发起攻击,长棍长刀带风砸去。

男子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倏地拔剑出鞘,转身利落一剑挑飞家丁的长刀,踹飞捅来的长棍,衣角生风,武艺高超。

双手难敌众拳,男子在围堵中,背上挨了狠狠一闷棍。

就在他动作迟滞之际,家丁们趁势飞扑上去,抱手臂的抱腿的抱他脑袋的,任人武功再怎么高,很快就被死死制住,按倒在地,草帽摔落,脸压着砂砾地面。

棍棒接二连三落在肉上,发出闷声。

宽阔的路上却传来一道清亮正气的声音,“住手!”

在场的人被短暂吸引去注意力后,回过神继续动作,把男子五花大绑,压到段轻章面前等候下一步指示。

段轻章闻声看去,见到来者是柏若风,他似乎有些惊诧,眨了眨眼,不太肯定问:“侯爷?”声调带着犹疑。

旁观了始末的柏若风带着下人走过去。

柏若风端详段轻章一二,见对方与自己记忆里初见的穷书生模样相去甚远,不由感慨道:“许久不见了,段公子。”

于他而言,失忆前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北疆营帐内,他托段轻章带信回京。

的确好久不见。

段轻章观察着对方神情,猜出柏若风可能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他若有所思,直接发问:“为何拦我,难道侯爷认识此人?”

“说不上认识,”柏若风摸了摸下巴,话音一转,抱臂看向男子,颔首道,“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本不想管闲事,只是那男人抬起脸后,柏若风就觉得十分眼熟,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柏若风转身仔仔细细打量着男人。

男子早被家丁们拿下,卸了双手,压着下跪。此刻发丝凌乱,他挣扎着抬起头,脊背板正,发白的唇边染了血污,“你是……镇北侯?”

“当然。”柏若风挑眉,锐利的眉眼间浮上层薄薄的疑惑。对这个问题,年轻的镇北侯眼中带上几分兴致,追问道,“你认识我?”

男子默认了这个问题,道:“上次见,还是在北疆集市上。”

北疆的人?柏若风眸中多了认真,连着语气都少了方才的笑意,慎而重之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没有报上姓名,而是说:“当日那位与你同行的红衣姑娘正在寻你。我受人之托,带着信物去侯府见你,却被阻拦在外,还被人追杀不止。镇北侯可知情?”

红衣姑娘,莫非是……月盈?想到这种可能性,柏若风心脏咚的飞快跳了一下。如果是月盈托人带信物来,在之前的确有可能被假柏月盈派人截住追杀。

思及这种可能,柏若风立即站直了身,面上显出紧张来:“信物在哪?她又在哪?”他匆匆朝男人走去,要向对方确认,走下台阶时却被一臂拦住。

柏若风转头看去,伸出手臂的段轻章出声道:“侯爷还是小心为上,这贼子狡猾,在相府蹲点一段日子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段轻章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离得近的家丁去搜身,“去翻翻他身上有什么信物。”

一枚格格不入的镂空金海棠珠花步摇被从男子身上翻出来,捧在家丁手中献了上来。

柏若风眸色微动,有些恍然地接过那枚昔日自己亲手买下的发簪,捏在手里细细打量着。

掌中金光闪烁,一如当年。

柏若风抓紧了发簪,抬头急道:“她在哪?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男子不说话了,拒绝透漏更多信息,满眼敌意看向边上的段轻章,发白的唇合得紧紧的。

不知这敌意何处而来,段轻章奇怪道:“看来你对我很不满?”

迫不及待的柏若风左右看看,干脆转身拱手道:“段公子见谅,事关舍妹,这人我便暂时带走了。”

段轻章忙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礼,挥挥手潇洒道:“行行行,我让人把他压你府上去。只是侯爷要答应我,得问出此人对我的敌意来源于何处,若问不出,务必把人扣下送还。”

段轻章摸摸自己的脖子,玩笑道:“在下还是惜命的。”

柏若风感激道:“多谢体谅。”他忙喊人把男子送去侯府。

回了侯府,屏退其他下人,只余下唐言在身侧,柏若风再三追问:“你所说的红衣姑娘,如今在何处?”

被松绑的男子拧了拧发红的手腕,这才抬脸看向柏若风。柏若风能感觉出对方在打量自己,眉目稍凝。

似乎确定了他的关心不似作伪,男子转开了视线,“在京城数十里外的医庐。我遇到她时,她伤得很严重,普通大夫处理不了。我给她简单处理后,听闻附近有神医痕迹,因此带她去寻神医。没想到晚了一步,神医被人请走了。”

“她不便移动,因此我托了医庐的人照顾,携信物而来。”

神医?被男子提醒,柏若风才想起来陈无伤正在他府内。

陈无伤往日里喜欢游山玩水,居无定所。每去到一处地方,就会与当地大夫交流医术,踪迹难寻。

这回,他难得起了定居的心思,停留久了些,遇上当时的柏若风昏迷不醒,被方宥丞喊人强行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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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过来,没想到恰好让柏月盈错过了。

听闻柏月盈伤势严重,柏若风担心道:“侠士可否带路?待我接回舍妹,一定重金酬谢!”

“重金就不必了。”男子挥手拒绝,冷硬的五官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我可以带路。不过,当时令妹托我来京时曾应允帮我做一件事,侯爷兄妹相逢后,只要侯爷能如约,我们便能两清。”

“当然!”柏若风忙让人准备车马,还让唐言把陈无伤带上。

可怜的陈无伤还在院子里摆弄着自己晾晒的草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唐言风风火火掠上了马车。

柏若风已是等不及半刻,不断催促着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男子所说的地方。

车上寂静,车厢内唯有柏若风与男子坐着。两人的衣着仿佛两个世界般,中间无声横着一条深渊。

男子抱剑阖眼坐在一侧,像极了一尊石像。柏若风因此看多了几眼,柏月盈的事情有了着落,如今他才有心思关注些别的东西。

柏若风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家在何处?”

男子睁开眼,看向柏若风,“在下一介草民,当不得侯爷恩人。”说罢,他顿了顿,方才回答柏若风的问题,“姓欧阳,单名一个闲字。四海为家,无足挂齿。”

“欧阳公子救了舍妹,便是我一家的恩人,哪里当不起?”柏若风打从心底欢喜,毫不掩饰他的欣悦,面上笑意吟吟,“别说一个承诺,就算两个三个,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欧阳闲对着柏若风充满热情的好意,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局促不安。

他眉间的皱痕加深了些,郑重道:“侯爷言重了。”他眼神飘忽,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合唇不语。

柏若风见他如此,似是不惯于和人打交道,便歇了交谈的心思。

只是这个名字……

欧阳闲。柏若风默念着这个名字,头脑中闪过一丝熟悉感。这抹感觉来的快,又蹊跷,一闪而过,就再捕捉不到任何思绪。

他似乎从未认识过第二个姓欧阳的,为何却觉得似曾相识?

傍晚时分,马车赶到了欧阳闲所说的地方。

那是位于一个偏僻小镇上的医庐,说是医庐,实则是有些简陋的三间土房连在一块。正中间的房屋敞着门,垂着块旧布遮挡,看不到里面。

柏若风下了马车,第一个冲上前去,急迫地掀开帘子,边在昏暗的屋内巡视边开口问:“你好,请问这里有没有叫柏月盈的病人?”

屋内,在柜前抓药的大夫被他这声吓得手一抖,药材从小秤上滑回格子内。

大夫转过身,满眼警惕看向陌生的年轻男子,斩钉截铁道:“没听过,不认识,没有这个人。如果不是来看病的,就请回吧。”

第63章腿疾

大夫强硬的态度稍显怪异。柏若风站在门口,低头思忖一二,不死心地盯着大夫重复道:“您大概没听清。我要找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女孩,约莫只有我肩膀高,眼睛圆圆的……”

柏若风比划着身高。

老大夫把小秤往木桌上一丢,不耐烦地用那粗糙的嗓音道:“说了没见过,俺们这里穷乡僻野,哪来的姑娘?”

他言辞极其不客气,反应激烈,口水把自己呛着了,锤着木桌咳得惊天动地。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直到欧阳闲赶过来,“莫大夫!”

门很窄,柏若风往边上让了位置,欧阳闲才挤进来。显然他刚刚听到了两人的谈话,面色凝重,“莫大夫,前几日我托付给您的那位姑娘在何处?这位是她亲兄长,特地过来寻亲的。”

“亲兄长?”莫大夫抚了抚摸胸口,面色不复刚才的冷硬,稍显犹豫,看向柏若风,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相似之处,“你确定?”

下了马车的陈无伤腿脚没两个年轻人利索,人没进门,声音先传过来了:“哎呀,老莫,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又来你这了。据说有个你治不好的病人要给我看,人呢?”

此前陈无伤游历时,就带童子来莫大夫这短暂住过,两人交流了医术,相处很是愉快。

有欧阳闲与陈无伤在,莫大夫才松了口,“柏公子莫怪老夫多疑,之前欧阳公子离开不久,就有过一批人自称是柏姑娘的亲人寻到村里,要带走她。老夫看情形不对,就连忙把贱内和柏姑娘都送走了。”

若是先前欧阳闲去侯府替柏月盈寻过他,该是惊动了当时的贼子。为了处理身份问题,杀人灭口是假货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还好这老大夫反应得快。柏若风庆幸中带着着急,追问:“送去哪了?”

莫大夫犹豫着看向陈无伤,“陈大哥莫怪。你离开后,我看那草庐没人住,位置又隐蔽,就把人送去那静养了。”

陈无伤惊奇,合掌咋舌道:“你把人送我家去了?!”

诸多巧合,令人唏嘘。莫大夫点了点头,迟疑道:“我这还有几幅药方要配,诸位应该不用我带路了吧?”

陈无伤摸摸胡子笑道:“嗨!回家还能迷路不成?我带路。”

陈无伤喜爱清净,小镇附近有座山人烟稀少,植物茂盛。用他的话说便是:“充满灵气,正适合建个小屋,种几亩药田,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

他的医庐建在山腰边上,甚是隐蔽。马车上不去,只能步行。

柏若风打量着周围环境,暗道这么个旮沓地方,不知道方宥丞派的人当时是怎么寻到的。

从小路上去,寻到一块僻静地,用栅栏围起,中间是两座竹屋。屋前几亩药田长了荒草,看得陈无伤心疼得不行。

药田边,衣着朴素的姑娘在摇椅上晒太阳,躺椅轻微前后摇晃着,夕阳的光铺在她身上,把布裙染成橘红,如同画一般恬静美好。

柏若风视线落在柏月盈身上,先看见的便是她面上无比刺眼的一条白布。无数不好的推测在脑海里翻滚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走上前去。

从屋内出来的莫夫人看见了柏若风一行人,如临大敌,正要开口询问,被陈无伤等人拉走了。

任何细小的动静,对目不能视的人来说,都在耳边不断放大。柏月盈隐约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却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越是安静,对她而言越充满着不安。

轻轻晃动的摇椅停了,就在柏若风离她两米时,柏月盈倏然翻身坐起,对着面前的空气质问:“你是谁!来做什么?”

她的身躯绷直,像一把拉伸到极致的弓,手掌摸到腰间匕首。只要来人有半分歹意,势必离弦而出。

这句问话,一下子坐实了柏若风心中的猜测。

他看着眼前刺猬一样的女孩,在距离一米处停下脚步,愧疚、心疼……种种情绪漫上心头,让他开口时轻得几不可闻,“月盈……”

只一声,柏月盈就呆住了。她侧了侧头,转向柏若风的方向,先是不可置信,随后是确认般询问:“二哥?”

柏若风心情复杂,明知她可能看不见,仍旧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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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迟疑道:“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二哥!”柏月盈终于确认了来人,她兴奋地跳起来,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往声音传来处雀跃地蹦过去,“太好了,你没事!”

看着她的动作,柏若风心跳到了嗓子眼,唯恐她扑了个空,连忙上前,一把接住跃入怀里的人。

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倒退了一步,柏若风笑了开来。但下一瞬,他意识到怀里的重量不对劲,低头往柏月盈腿看去,有衣裤挡着,他什么都看不到。

柏若风的面色一点一点冷沉下来,“你的腿怎么了?”

柏月盈笑容小了,支支吾吾不肯说。

柏若风单手捞过她,上前几步把人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卷起她裤腿查看。柏月盈推阻着,揪着自己裤腿,“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二哥……”

“松手。”柏若风懒得和她较劲,警告道,“瞒着难道伤会自己好吗?松手。”

柏月盈嗫嚅着,最后低下头,松开手指。

柏若风把她裤腿卷起,只见本该光滑无痕的左腿上一道小臂长的狰狞口子,带着血色的痂,周边青紫煞是骇人。

柏月盈自欺欺人般抬手挡着伤疤,着急道:“大夫说快好了,这都结痂了呢。”

伤从外表看是快好了,可是柏月盈明显站不稳。柏若风抿唇,把她另一边裤腿卷起查看,“疼吗?”

柏月盈摇摇头。柏若风看着她蒙着布的脸,叹了口气,伸手碰了下她有些奇怪的右膝盖,只见柏月盈整个人都抖了下,快速缩回右腿。

柏若风给她放下裤腿,捏了她鼻子一下,轻叱道:“让你说谎。”

柏月盈讪讪挠了挠侧脸,嘿嘿笑着。她后知后觉了什么,惊叫道:“二哥,你腿好了?!”

她刚刚太过欢喜,都没考虑到柏若风腿伤的问题,还当他身体康健的很,直接就扑上去了,没想到柏若风还真能把她接住。

“我腿好了,倒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柏若风敲了敲她脑袋,“而且你怎么……”

柏若风本想说,‘你怎么不来寻我’。

可一想到前段日子的状况,别说柏月盈当时坠下山崖伤得多重,能不能支撑的起路途奔波,就说侯府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假的柏月盈,若柏月盈当真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而他呢,怕仍是个睁眼瞎,什么都不知情的状况。

本来轻轻落到柏月盈头上的数落停了,转变为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厌恶。

柏若风顿了顿,状若无事收回捏紧的手,转了话头,“而且你怎么瘦了?”

“有吗?”柏月盈摸摸自己脸,没心没肺道,“我觉得山里的野菜挺好吃的啊,我每顿能吃两大碗!”

“吃两大碗还这么瘦?”直到此刻,柏若风身上肌肉才松懈下来,整个人放轻松不少,“闲话晚点说,我们多的是时间,先让神医给你看看。”

陈无伤绕着自己的药田左看右看,心疼地刚拔了几棵野草,就被唐言‘请’了过去。

他仔细查看了柏月盈的眼睛,以及腿伤,有些为难道:“你们姓柏的,一天天的尽给老夫出难题。”

柏月盈紧张地捏紧了被角。

柏若风心里本就焦虑,一听这话更是不安,“能治吗?”

“我要是不能治,还叫什么神医?高低得下去给我师傅磕头谢罪。”陈无伤神气道,吹鼻子瞪眼的,似乎对柏若风怀疑他医术感到不满。

“那就好。”柏若风回头看了看柏月盈,眼神示意唐言把神医送去隔壁屋,等人都走了,他才给柏月盈掖了掖被子,“你也听到了,能治。接下来你跟我回府,好好休养,别的什么都别想了,知道吗?”

柏月盈点点头,笑道:“我能有什么可想的啊?都听二哥的。”柏月盈笑得乖巧,苍白的薄唇弯弯,嘴角上扬。

柏若风才不信她,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很。他点了点柏月盈额头,不免自责,“都怪我。你既托人把信送到我面前了,我都没能看到,没能及时来寻你。连欧阳闲都是误打误撞遇上了,若不是他在京城停留,你我二人还不知何日能再见。”

柏月盈歪了下头,不明所以,“什么信?”

柏若风看她的反应,觉出不对劲来,“你没托人给我送过信?就藏在一个陶泥小狗中。”

柏月盈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柏若风刚要追问,便见柏月盈抓住他食指,犹疑道:“二哥,欧阳闲帮了我大忙,先前我说,若是他能替我把信物送到,镇北侯府欠他一件事。”

“我还能毁约不成?”柏若风佯怒道,可一看她面上的布条,心软了下来,都舍不得多逗几句,“放心吧,我妹妹可比一个承诺珍贵多了。他的事交给我处理,你好好休养,尽快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安抚好柏月盈,柏若风在门前站了会,才去寻陈无伤。

方才他故意打断陈无伤的话,就是怕月盈伤势不稳定,再听闻自己病情,会感到不安。

唐言抱臂在门前守着,内间敞着门,可以看到屋内陈无伤在写药方,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见他来了,方才起身,了然道:“侯爷可是要问小姐的情况?”

柏若风垂眸,扫视过桌上的药方,表情凝重:“你和我详细说说。”

“侯爷请坐。”陈无伤朝前边的椅子比了个手势,然他被方宥丞恐吓出来的‘识时务’也就仅限于此了,骨子里还是透着股不在乎。

柏若风还没落座,他自己先一屁股坐下了,倒了杯凉水咕噜噜闷完一杯。

柏若风转了转手中杯盏,静静看着他,无声地等待,沉静的眸子清亮似岁月凝固的玉石琉璃。

“小姐与您那时的状况有点不同。”陈无伤拉长着声音沉吟着,抬起手来比划,“唉,是这么个情况。小姐的眼睛还有腿,应当都是坠崖时磕碰的伤。我听欧阳闲说,当时他见到小姐时,小姐是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树身上,昏迷不醒,身上骨折多处。”

“他们给小姐处理了身上的伤,等人醒了,才发觉眼睛看不到了。”

“老莫的医术还是有的,现在人身上外伤基本好全了。眼睛可以用针灸辅以药物来治,唯一剩下的就是腿伤。”陈无伤说到此处,看了柏若风一眼,观察他的神色,“左腿需要手术,右腿腿骨有些微错位。所以治疗的过程,会吃些苦头。”

柏若风轻轻点着桌面,“看来你已经想好怎么治了。”他松了口气,是开怀的释然,“所以你刚才面色上的为难,是指治疗过程可能会让月盈吃些苦?”

比起吃苦这件事,柏若风还以为陈无伤是在治疗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看来小妹的眼疾和腿疾都有法子治了。他欣然笑道:“你放心去做吧,小妹她远比你想的能吃苦。”

回想起旧时,柏若风垂眸,看着杯中倒影,有些微失神,“她这个人啊,骨子里其实很骄傲。比起眼前能熬过去的痛楚,怕是更没办法接受一个有缺陷的自己。”

房门外,偷听的柏月盈慢吞吞移开了耳朵,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唐言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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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着只着单衣的柏月盈。她的身量看起来实在太瘦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又因为眼疾和腿疾,莫说是认识的人,哪怕是走在路上,也很少有人能对她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然唐言知晓这位看着瘦弱的女子在战场上惊人的战绩,不敢轻视之。

哪怕看不见,柏月盈似乎还能感觉得到旁人的视线。只见她面上又恢复了神采,伸手立在唇边‘嘘’了一声。

布条占了她面庞的大半,然她唇边笑意吟吟,仍可窥见当初的明艳风采。

柏月盈推开唐言的手臂,拒绝了他的搀扶,自己歪歪扭扭扶着墙,一蹦一跳摸索着回房。没料想一下子撞到堵肉墙。

“嘶!”柏月盈摸了摸额头,捂嘴把惊呼咽了回去。

她记得这里没有墙啊,走廊是通的。柏月盈伸手往前探去,左摸摸右摸摸,手腕被人扣住了。

“摸够没?”

许是靠得近,低沉的男音在耳边响起,着实吓了柏月盈一跳,她心跳得极快,砰的一下冲的老高,引得全身微颤。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谁,柏月盈拘束地收回手,“啊,是你。”

她还不想被二哥发现自己偷听,因此声音小小的。“光顾着和二哥说话,忘了和你道谢了。”

“欧阳闲,谢谢你啊。”柏月盈真诚道。她看不到欧阳闲的脸,自然无从得知对面冷漠的面上难得一见的踌躇。

只听到面前的人问:“你是不是要跟你兄长回侯府了?”

柏月盈歪了下头,以为欧阳闲是担心自己失言,于是抬手试探地拍了拍对方大概是肩膀的位置,“放心吧,我和二哥说了你的事。既然你在京城没有落脚处,便暂且跟我们回侯府住一段日子,我二哥一定会帮你找到亲人的。”

欧阳闲嘴上客气应道:“谢谢。”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眼前神采飞扬,活力满满的少女。

边上旁观了始末的唐言把自己当做石头,眼观鼻鼻观心守在门口,假装没看见柏月盈,以及她面前半蹲下来就为了给她拍肩的男人。

唐言望了望天,暗想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发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白菜被人瞄上了。

医庐简陋且狭小,只容两人住,其余人无处落脚。加上柏月盈的身体状况比两月前好上很多,柏若风来时特地驾了马车,有陈无伤在一旁照料,可以保证回京路上不会加重伤势。

于是柏若风便令人收拾好东西,重酬了莫大夫夫妇,当晚连夜回京。

等安顿好柏月盈,已是月上中天。

柏若风解决了一件心事,心情格外地好。他背着手,走路带风,哼着不知哪听来的小曲,一把推开房间门,正对上一双逡黑的眼眸。

其人大刀阔虎坐在桌后窗前,看着柏若风随手放书桌上的兵书,闻声抬起头来,气势凛然,比房间主人还像主人。

柏若风一愣,退后两步,抬头看了看自己房间上方,既没‘养心殿’的牌匾,也没‘凌霄殿’的牌子。

他莞尔,眼睛弯弯,“三更半夜的,你在我房间做什么?”

“来寻你,需要理由吗?”方宥丞合起书卷,认真思考了下,一本正经道,“如果需要理由,那我是采花贼,来采‘花’的。”

似曾相识的玩笑话在记忆和现实中流转穿梭。柏若风失神片刻,灯罩映出的朦胧光线,让房内的人显得有些不真实了。

柏若风低头笑出声,进房后顺手把门关上。他绕过小厅,走至书桌前,双手撑着狭长的桌面,上身俯倾,两张面容此刻便格外接近,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成为两缕林间自由穿行的风。

离得近了,那双桃花眼中的澄澈与光辉便一览无余,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像是要直直看到人心底去。

这种自高而低的俯视,总是容易让人觉出些微被动的撩拨与轻视。然方宥丞没觉得不适,反而心跳得飞快,恍然觉得自己如赤子般被一览无余,从身躯到灵魂都被看穿。

柏若风端详着面前失神的面容,似笑非笑,露出的小虎牙抵着薄唇,饶有趣味问:“哦?那陛下,打算怎么‘采’呢?”

第64章介绍

暧昧在空气间流转,像极了春日的美梦。

放开了对自身枷锁的柏若风,在此刻的所作所为,几乎是方宥丞不曾敢想的,因为太过出人意料,倒像极了被他人假扮。

那双笑意浅浅的桃花眼有种被为所欲为也不会反抗的‘乖巧’,颊边的一点红引人沉沦。

方宥丞仰头面无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在脑海里于进退间天人交战,终究没能忍住试探。

他猛地抬手抓住柏若风领口往下一拽。

柏若风眸中闪过惊讶,似是没想过自己的逗弄会引来对方如此大的反应。

脚下没有任何准备的人随着方宥丞的动作踉跄一步,绊到书桌腿上,身躯往前倾倒。在即将摔落时,他侧了下头,于是脸侧的肌肤彼此短暂地贴着擦过,引起身躯的微小战栗。

柏若风回过神,拉开了两人间距离。“怎么,我不能学你开个玩笑?”

他一手微曲,撑着对方肩膀,一手夺过方宥丞手上的兵书,大大咧咧盖着方宥丞下半张脸,却没留意抵在了方宥丞唇上。

无心的动作,落到有意的人眼里,就成了百分百的挑逗。

他靠得很近,近到方宥丞能隔着一卷兵书,隐约能嗅到他身上残存的淡淡的药味——该是方才从陈无伤那过来时沾上的,也有深夜走过花园时带来的凉意。

此间并无外人。

柏若风想了想,轻声问道:“答我一个问题,给你一个奖励。嗯?”温和的语调更似诱哄。

方宥丞眸间闪过一丝迟疑,觉出明显的陷阱来。

可是柏若风太狡猾了,他知晓方宥丞不喜阴谋,就明晃晃摆出个阳谋来,设了圈套,套子里放上让方宥丞难以拒绝的东西。

方宥丞努力遏制着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可是那颗心飘阿飘的,执意往前飞去,拽都拽不回来。

柏若风见他没说话,抬起书卷,蜻蜓点水般拍了拍方宥丞下半张脸。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书卷边压着方宥丞的唇沿。

像是某种暗示。方宥丞喉结微动,抬眼看清他唇边的笑意,选择一举跳入了坑底,“你问。”

柏若风挑了下眉,弯弯眼睛,似乎在说:就等你这句话了。

他笃定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大哥下落?”

没料想话题一下子绕回正事上来,方宥丞被问得一怔。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就是某种答案时,他立马就要否认,柏若风又说:“可以不答,不过不要对我说谎。”

于是方宥丞便沉默下来了,他左思右想,不明白哪里出了漏洞,“你似乎已经确认这件事了。”

“还真的是。”柏若风咋舌,退开了距离,连带着把兵书随手扔到桌面,双臂向后撑着书桌,问:“记得吗?我失忆后,你与我在街上遇刺那事。”

方宥丞静静看着他。

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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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莞尔,琥珀眸像能看穿一切,直直看到方宥丞心底,“当时我执意买了个陶泥小狗,因为上边有着本该只有我知道的标记。”

“今日,我把小妹接回来,询问她是否给我传递过讯息,她说没有。”

柏若风跳上书桌边坐着,晃着腿,看着方宥丞的眸光锐利,“不是她,而你又在我身边,会知道标记且需要传信的还有谁呢?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至今‘失踪’,连尸体都没寻到的柏云起。”

“当初,刺客被你的暗卫带下去了,却没有告知我下文。以你的性子,必会派人追根究底地调查刺客来源,那么,总该有些结果了吧?”柏若风指尖点了点桌面,视线转移到方宥丞身上。

方宥丞叹了口气,“你都说完了,还要我回答什么?”

柏若风俯低身子,面容急切,“所以呢?所以我大哥在何处?为什么你不直接告知我?”

“因为你需要静养。柏云起如今的处境有些复杂,他不在南曜国内,接他回来不是短期内能办完的事。”方宥丞眸色微动,抬手落在柏若风手背上,安抚道,“但你放心,他暂且还算安全。不用多久,你会见到他的。”

柏若风压下唇角不语,谈及柏家,谈及柏云起,就难免想到北疆,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方宥丞顿了顿,试图转移他的注意,“说好的奖励呢?”

柏若风回过神,那点凝重便散开了。

“奖励啊?”他想了想,拖长声音,神秘道,“你把眼睛闭上。”

方宥丞:……

柏若风催促道:“闭上。”

方宥丞心下砰砰直跳,他视线短暂掠过柏若风面上那抹红软,不敢细想,闭上了眼睛。

一个硬物塞到毫无准备的他口中,浓郁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完全霸占了味觉。方宥丞捂着嘴,呛咳了几声,几乎瞬间就能认出这是柏若风爱吃的糖莲子。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打消了方宥丞心中的旖旎。

方宥丞撑着额头,睨着眼前跃下桌子的柏若风,为自己刚才的想象气笑出声来。

很好,百分百不是别人假扮的。

“怎么样,惊喜吗!”柏若风拍着他肩膀,还挺骄傲,“上回年节分你糖莲子的时候,你就挺喜欢。正巧今晚小妹喝药,那药黑漆漆的,一看就苦得很,我便顺手买了袋备着。”

原是哄小女孩用的。方宥丞忽然觉得嘴里的糖莲子有点酸,他没细想,张嘴调侃:“真不是你自己想吃?”

被怀疑的柏若风有些不悦,否认道:“我虽然爱甜食,但不至于这么馋。”

方宥丞捏了捏指腹,心间落了根羽毛般,痒痒的。他道:“你买了一袋,就分我一颗?”

柏若风不以为意道:“你又吃不完。”

“谁说我吃不完?”方宥丞总觉得柏若风私藏的小零食格外香,比宫里大厨做的珍稀佳肴要叫他喜欢一万倍。他伸出手,摊平了,“分我点。”

柏若风不吭声了,默默用眼神谴责他。

看着他纠结心疼的模样,方宥丞心下愉悦,欢喜,比看什么都欢喜。他一边嘎吱嘎吱把糖莲子咬碎,一边幼稚地把手掌往前递了递,面无表情重复道:“分我点。”

柏若风叹了口气,似乎拿他很没办法,从怀里拿出巴掌大的纸袋,心不甘情不愿地拍到方宥丞手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方宥丞就像挖到了天大的宝藏般,打开纸袋看了看,心满意足揣到怀里。

就半包糖而已,柏若风瞧着他那模样,没忍住道:“出息!”

方宥丞老神在在,拿起桌上兵书装看。

这尊大神看起来是不打算走的样子。柏若风看了眼方宥丞,打了个哈欠,瞥了眼窗外,时辰已是不早了。

忙了一天,从知晓小妹下落到顺利把人接回来,心下放松,倦意就涌了上来。

“你自便,我要休息了。”说罢,柏若风兀自回房,吹熄了房间的烛火,解了外衣上榻。

隔着山水画的屏风,外间灯火朦胧。柏若风转了个身朝里,把被子扯好,困意悄无声息爬上眼皮,他阖眼,打算入睡。

一阵黑影从他身上跨过去,轻稳落到床榻里边。

同时,陌生的热源贴着手臂传了过来。

柏若风眼皮一跳,把右手伸过去一摸,鼓起的被子大包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测。柏若风睁眼一看,方宥丞十分自然睡在里边,端端正正仰躺着。

“陛下,您不回宫?”柏若风特意把前两个字咬重了,好提醒这人该回哪就回哪去。

方宥丞皱了皱眉,转头看他,一脸严肃地反客为主道:“走夜路很危险,你都不替我担心一下的吗?”

柏若风哑然无语。

危险?的确危险。且不说方宥丞身边的唐姓暗卫有多少,就说他本人武艺高超(柏若风实名印证),夜路上遇到谁,谁准倒霉。

当然,想和说的是两码事。柏若风毫无感情道:“的确危险。那不如我让元伯给你收拾出一间客房?”

方宥丞理直气壮道:“这么晚了,怎么忍心让一个老人家操劳?”

若是平时,柏若风准和他斗嘴说多几句。

但是今天,无精打采的柏若风打了个哈欠,嗤笑一声,放弃和他交流,索性转身把被子往上一蒙,卷成一条春卷。

被冷落了的方宥丞安安分分躺了一会,心头总像有个小柏若风蹦来蹦去,叫他心痒,手也痒,没忍住侧身过去逗柏若风。

“怎么睡那么早?”方宥丞硬生生把他挡住脸的被子扯下,“聊会儿?”

“聊什么?”柏若风努力睁开一条缝看他,瞌睡虫在脑门上爬来爬去,催着他入睡。他眸中沁着水意,眼框因为困乏而微红。

方宥丞微怔,有些新奇,愣头青般盯着人看。

柏若风等了会儿,见他不说话,便又把被子蒙上脑袋去。

谁想今晚异常精神的方宥丞再次扯他被子。柏若风烦不胜烦,闭着眼逮住方宥丞一条胳膊,强势往脑袋下一枕,稳稳压住了。

“若……”

“再说话就回宫去。”柏若风警告道。

方宥丞立刻闭上嘴了,在昏暗的光下,隐约看到柏若风卷了卷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很快,呼吸就变得绵长平稳。

他试图抽了抽被柏若风压在脑袋下的左臂,却被睡得迷糊的柏若风一掌按住了手腕,制止了动作。

方宥丞眸色微动,没敢再动作了。

那刚从被子里拿出来的掌心滚烫,正牢牢贴在他腕上,连同常年练剑形成的茧子如轻絮般擦着腕间皮肤。

明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咫尺的距离让方宥丞心悸不已,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往侧边看枕在自己手臂的人,不敢深想。

他的安分让柏若风满意,刚刚紧绷了一会儿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

身前裹着被子的小山包缓慢地起伏着,丝绸被面精致平滑。

方宥丞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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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床顶,偷偷抬起右手,试探地放在‘小山包’上,慢慢地加重重量,直到手臂完全放松地搁在上面,松弛地虚拢着熟睡的人。

如此,倒显得是他从后面抱着人睡一般了。

方宥丞勾了勾唇,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拉开柏若风被子一角钻进去,像个卑劣的小偷一样,窃取着暖意,却感到久违的心安和愉悦。

或许,就连方宥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普通的夜晚,只是和某个人呆在一块,就远比他手执玉玺虎符还令他开心。心里的那股满足如不断上涨的湖水,填满了心池。他微眯着眼,注视着柏若风的后脑勺。

翌日,阵阵敲门声把柏若风弄醒,少女清亮的嗓音风铃般传来。

柏若风翻身而起,却听得旁边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寻声看去,只见方宥丞捧着被枕麻的胳膊揉搓。

柏若风后知后觉想起昨晚自己做了什么,心虚地捏了他手臂两下,“没事吧?”

方宥丞正要说话,门外的人已经按耐不住,问:“二哥,你起了吗?早饭已经做好了。你还记得今天要陪我去逛街吗?”

柏若风原打算接柏月盈回来安置,让人多休息几天好好养身体。偏生柏月盈是个坐不住的,入京时就一直嚷着第二天要柏若风和她出门逛逛。

柏若风当时想着柏月盈早上未必能起来,就随口应下了。

方宥丞指了指门外,无声做着口型:你妹妹?

柏若风点点头。

房里一直没人回话,柏月盈有些奇怪,“二哥,我进来了?”

两人一怔,方宥丞忙起身穿好外袍。他还不想第一次见柏若风家人是这么个形象,推开窗就熟练地往外一跃,想跑。

“等等!”柏若风一边逮住他腰带,好笑不已,一边有些手忙脚乱整理衣物,对门外的人道,“你先去大厅等我吧。”

“哦。”柏月盈有些失望,乖乖应了声。

她一蹦一跳的脚步声走远了。柏若风刚要开口调侃方宥丞这紧张的模样,没想到柏月盈杀了个回马枪,又跑回来敲了敲柏若风的房门,直白问:“二哥,为什么你房里有两个脚步声?”

她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真里带着几分明晃晃的狡黠,“是我二嫂吗?别跳窗了,带出来给我见见呗!”

本想跳窗跑的方宥丞:……

哪门子的‘二嫂’?柏若风看着方宥丞黑漆漆的面色,毫不客气笑出声来。

他松开拽着方宥丞的手,抱臂挨着柱子而立,压低声音,饶有兴致问:“总不至于被个小姑娘吓跑了吧?陛下。”

第65章往事

等待的时间有点久,柏月盈无聊地低头摆弄着裙上的装饰。她看不见,但可以通过手掌,去细细感受袖子上的绣样纹路。

元伯给她备了丫鬟,服侍她穿衣用餐。她让丫鬟给她挑了件简单的衣服,然而摸起来,层层叠叠的宽袖和裙摆,都让她很不适。

想念北疆了。

柏月盈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硬生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盘算着去街上需要购置些什么。

厅门打开了,两抹脚步声一前一后走进来。柏月盈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她抬起头,朝声音来源处确认般唤了声:“二哥?”

“我在。”柏若风在她身旁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摆弄着餐具,“用过早饭了吗?”

“当然!我今天可是起得很早呢。”柏月盈有些得意道,她侧了下头,凭借着感觉找寻另一人的方向,“二嫂也来了吗?”

方宥丞坐在柏若风另一侧,探究地盯着柏月盈脸上遮目的布条看。

下人拿来两幅碗筷,端了粥送来。

柏若风摸摸她脑袋,“什么二嫂?他是我朋友,男的。”柏若风咬准了后面两个字。

男的?柏月盈看起来有些失落,又有些尴尬,挠了挠脸侧,“啊,是我误解了。不过没想到二哥你也有朋友啊。”

“怎么说话呢!”柏若风随意夹了几筷子送粥,腾出手来,敲了她脑门一下。

难得见二哥会亲近家人以外的人。柏月盈装傻,嘿嘿笑着,又问:“不知道二哥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柏若风顿了顿,咀嚼的动作停下,腮边鼓了个小包,看向方宥丞,又看了看柏月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介绍。

直接说这是现在的皇帝吗?那不得吓着他妹妹。

柏若风用手肘推了推方宥丞手臂,干脆把问题抛给了方宥丞,眼神示意他自我介绍一下。

方宥丞捏着杯盏的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端得一副稳重平静的模样。“你好,柏小妹,我是你二哥朋友,虚长他一岁,以后你喊我丞哥就好。”

柏月盈没他那般拘束,捧着茶盏直接问:“哪个cheng?橙子的橙吗?”

不待方宥丞解释,柏若风毫不客气笑出声来,看热闹般道:“对对对,橙子那个橙!”

方宥丞想要解释的话哽在喉中,他黑着脸回道:“不若说成‘乘风’那个乘?”

柏若风被这话噎到,侧过头捂嘴咳了几下。

方宥丞微挑眉,唇角弧度微扬,给他拍了拍后背,还嫌刺激不够,对满脸担忧的柏月盈似真似假遗憾叹息道:“可惜我是男的,做不了你嫂子。不过做你姐夫还是可以的。”

柏月盈疑惑道:“我哪来的姐姐?”

方宥丞看向柏若风,凤眼含笑:“谁知道呢。”

柏若风装聋,直接拿起一个包子塞他嘴里,隐含威胁道:“吃你的,等会吃完就回宫去。”

“回宫?”柏月盈出声问。

柏若风淡淡道:“嗯,他在宫里供职。”

柏月盈感慨道:“原来是与二哥意气相投之人。”

方宥丞刚想开口挽留一下自己的形象,就被柏若风又塞了个包子入嘴,还是他最不喜欢的素馅。

方宥丞:……

柏若风想起什么,朝方宥丞侧了侧头,笑道:“好久不见小花了,刚好月盈在府内无聊。阿丞能不能把它带出来?”

阿丞?头回被这样叫的方宥丞动作一顿,心里开了满园的花。他张口欲言,又被柏若风塞了个包子。

柏若风满面春风,唇间隐约露出半截锐利的虎牙,笑起来却显得十分无害,与早间的柏月盈十分相似。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那般柔软,他不容置疑道:“很好,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一连被塞了三个素馅包子,方宥丞转了转眼珠,十成十肯定柏若风因为他刚刚那句‘姐夫’在报复他。

想到自己虽然没有妹妹,但有个便宜弟弟。方宥丞若有所思,瞄了眼柏月盈脸上的白布,又去看柏若风。

两兄妹正在聊天。

柏月盈问:“小花是谁?”

“一只可爱的大白猫咪。”柏若风意简言赅道,“它能保护你。”

“大猫咪?它还没我大,怎么可能保护得了我?”柏月盈被他的话弄笑了,连着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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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小花来历,那得从北越战败把小白虎送来说起,柏若风看着小花长大,算得上半个主子,因此聊起自家宠物,格外有兴趣。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可别小看它,它可是北……”他边和柏月盈说话,边伸手拿木筷夹起一抹配粥小菜。

这时,侧边一只手突兀伸过来把他手臂捞过去。

柏若风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方宥丞一口就把他筷子尖上的菜给吞了。

被虎口夺食的柏若风话堵在了嗓子眼,桃花眼斜睨着边上的人,指了指他的碗筷,无声质问着方宥丞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看着柏若风灵动的表情,生气里似乎还带着几乎忽略不算的委屈。方宥丞琢磨一二,仗着柏月盈看不到,笑了。

他似乎最喜欢这么逗弄柏若风,看那张朗目疏眉的面上显出平日里少见的鲜活神色。然他的故意撩拨落在柏若风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欠揍。

方宥丞抬手拿起柏若风方才硬塞过来的素馅包子,往人面前晃了晃,幼稚地试图投喂,“要不给你咬回来?”

柏若风睨着他,不说话。

方宥丞以为他同意了,把包子送上去。

柏若风忽然一歪头,毫不客气地在他大拇指上啃了一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嘶!”一声痛呼,包子落在了桌面上。

柏月盈朝声音传来的地方侧了下头,“二哥?怎么不继续说了,你们打架了吗?”

柏若风眼中光华流转,带着隐隐的得意和挑衅,看着方宥丞,“他打不过我。”

方宥丞一双凤眼向上看时,有稍微的三白眼,卧蚕沉沉伏在眼下,面容凛冽,显得格外不好惹。

他皱眉看着柏若风,甩了甩手,看着手侧的牙印,没有生气,反而笑出声来,问柏月盈:“柏小妹说的是哪种打架?”

柏月盈满头雾水,没来得及追问。

柏若风直接用包子堵嘴,给方宥丞来了套手动禁言。随后面不改色转移话题,对柏月盈道:“你刚说小花没你大?这我可得纠正下……”

早饭后,三人在门口分开。

方宥丞心情格外好,走路带风。柏若风陪着柏月盈在京城内慢慢走着,她眼睛还没好,在喧闹的市井声中,紧紧挽着柏若风右手,模样看着很是紧张。

柏若风心下不忍,再三询问:“要马车吗?”

“不。”

“或者过几天再出来?”

“不要,就今天。”柏月盈摇头如拨浪鼓。

柏若风无奈地笑了,摸了摸她脑袋,“那就今天吧。”

他陪着柏月盈在京城路边缓慢走着,时不时出声介绍着附近有名的地方。

路上不少人看到柏月盈脸上的白布,有的面露可惜,有的目露惊异,有的满眼探究……柏若风视若无睹,把自己作为柏月盈与外界间的防线,专心挑着平整的路走。

“真好啊。”柏月盈忽然出声道。

“什么?”柏若风精准捕捉到她微弱的声音,却没听明白其中含义。

“先前大哥与我说过,长安城四季如春,有像塔一样的酒楼醉仙楼,有点心很好吃的雅茗轩,有种满花树的护城河岸,还有很多很多。”柏月盈道,“家里就我没来过京城,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只是现在……”柏月盈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情绪有些低落。

只是现在,父母已逝是既定事实,家中早已物是人非了。柏若风喉头微动,想告诉她或许大哥还在世上的消息。然转念一想,大哥下落不明,月盈还在修养身体,若是空欢喜一场,岂不是白白伤了小妹的心。

柏若风抬手揽着她肩膀,引着她慢慢往前走,安抚道:“你还小,以后你还有很多机会,去慢慢欣赏这座城。”

“城不重要。”柏月盈摇摇头,停住了脚步,“十年,百年,或者哪天我们都不在了,这座城还在这里。我最关心的始终是人。”

她仰起头,对柏若风道:“二哥,我知道你有事要去做。但是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以后我们各自分散在世上哪个地方,我都衷心希望你能好好的。”

隔着白布,柏若风仍能感觉到那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携着血脉相连的纯粹与深厚,带着静默无声的真挚与关切。

柏若风抱住她肩膀,垂眸,是关切,也是某种默默告别,“月盈,我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晚间,柏若风看着柏月盈喝完药,才走出厢房。

他找来元伯,询问欧阳闲住的地方。元伯随即给他带路。

“今日他有出门吗?”柏若风问。

元伯叹息道:“侯爷昨日特地吩咐,我们当然会把人看好了。只是欧阳公子甚是不喜,还是小姐好言劝说才让他留在院内的。”

“辛苦你们了。”柏若风无声念着欧阳闲的名字。

昨日之前,他怎么都想不起来‘欧阳’这个姓氏在哪听过,直到见到了方宥丞,他才回想起来。

想起树林里的那座孤坟,想起了方宥丞抱着皇后骨灰独自站在墓前的落寞身影。

他怎么就忘了呢?柏若风揉了揉鼻根。对怎么‘报恩’已经有了眉目。

到了亮着灯的客房前,元伯率先敲了敲门,“欧阳公子,我家侯爷想和你聊聊。”

门很快便打开了,欧阳闲扫视过门前的人,侧身让出空位,比了个‘请’的手势。

“元伯,你去忙吧。唐言,你在门前守着,我和欧阳公子有些事情要说。”柏若风吩咐完,独自进门。

房内只有二人,留出了一片交谈的空间。欧阳闲把门关上,眉目冷淡。他抱剑而立,拒人于千里之外。

眼看一席华贵红衣的年轻男人悠悠坐下,浑身气度不凡,松弛有度,似有备而来。欧阳闲皱了下眉,单刀直入,不悦道:“侯爷,我是个粗人,有话便直说了。”

他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站在原处道:“您口口声声说我是令妹恩人,今日却吩咐管家与守卫不让草民出门,这是否是变相的软禁看管呢?”

虽没明说,话里话外指责柏若风恩将仇报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柏若风对欧阳闲的不满早有准备,他有心与之交好,闻言耸了耸肩,抬起手肘搁在桌上点了点,对欧阳闲道:“所以,我这不是来和恩人消解误会来了吗?”

他这句话,把本来凝滞紧张的气氛搅乱了。

欧阳闲不动声色立在原地。

见人始终不打算坐下,柏若风便站起身,与之对视一眼,道:“既然恩人不欢迎我,那我便在此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

听此一言,欧阳闲眉眼中先是浮上一层讥诮之意,以为柏若风要帮着段轻章对付他。

某种意义上说,段轻章是柏若风朋友,既然段轻章能卖个面子把‘刺客’交给他,柏若风在两者嫌隙解决之前,就不会轻易放欧阳闲离开侯府。

然而欧阳闲又是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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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的救命恩人,事情就显得麻烦了。

但在见过方宥丞,猜测过欧阳闲的目的后,柏若风认为其间有误会。

柏若风不等欧阳闲回答,自顾自地把利害关系毫不避讳地点出:“丞相府的段轻章是我好友,恩人于我有恩。两位之间却似乎有些嫌隙,这于我而言,实在是件棘手的事。但好在,事情尚有回旋余地。”

在听完柏若风的话后,欧阳闲原本置身事外般看戏的眼神微变,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卸去了厚重的防备,垂下双手,向前一步追问:“侯爷知道些什么?”

“小妹说,你在找人。”柏若风闲庭信步朝他走去,停在了距离他一米外的地方,观察着对方面上神情,“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我:你与欧阳游是何关系?”

“欧阳游……”欧阳闲低声喃喃着这个贯穿自己一生的名字,笑了笑,笑容里数不尽的遗憾和失落。

几乎可以肯定柏若风知道他想要找的人的下落了。于是欧阳闲直面问题,他抬起头来,目光坚韧,言之凿凿,“他是我父亲,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许是柏若风的表情太过惊讶,欧阳闲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看着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欧阳闲,柏若风欲言又止,似乎对此事有别的看法。欧阳闲静静等着,却看到柏若风摇摇头,绕过了这个话题,“说说你的事情吧。”

在听到这个事情时,柏若风第一时间比便想到了方宥丞。

当年他以一个成年人心性去旁观段皇后的事情,仍觉得难以接受,何况那时的方宥丞不过是个脾气坏点的少年郎。

如果方宥丞知道了这个消息,会难过的。

柏若风几乎能想象到方宥丞复杂的神情,唇角讥诮的弧度。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母妃为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郁郁寡欢数年,甚至最后为了追随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而抛下他,点火自焚……

柏若风双目一凛,压下自己紊乱的思绪,扶额笑出声来。

他这是怎么了?他是疯了吧。

竟觉得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皇可怜。

第66章意外

然而欧阳闲接下来的话表明事情并不如柏若风所想。

欧阳游出身于清泉山庄。

遥想清泉山庄在数十年以前不过是个铁匠铺子,农具家具武器什么和铁沾边的都卖。

时因北越与南曜间的战争,铁匠铺子卖刀剑戟枪等兵器发了财,才盘下清泉山起了个庄园,名为清泉山庄。

清泉山庄的生意越做越大,山庄内急缺人手。最初的清泉山庄庄主收留了很多因为战争而失去庇护的孤儿,既是义子义女,也是传承铸造手艺的徒弟,随他姓欧阳。

兄弟姐妹论年龄排辈,齐心协力经营着清泉山庄,清泉山庄的名气便越发大了,武器不仅供给官家,还供给武林世家,收养孤儿的善举亦延续下来。

欧阳游成年后便离开清泉山庄,独身游历,云游四海,偶尔年节才会回山庄与兄弟姐妹们一聚。

他最后一次回清泉山庄时,带回了还在襁褓中就被人丢弃的婴儿,取名为欧阳闲,作为自己的养子。

但在这之后,他便杳无音信。

山庄内部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欧阳闲在山庄内以欧阳游儿子的身份平安顺遂长大,生活环境简单的他除了每日铸造兵器,并没有思考过未来要如何如何。

直到他弱冠那年,伯伯们问他:“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山庄内分工明确,有一心做铸造师的,有专门负责谈生意的,也有出外运货物的……他们的本意是想询问欧阳闲心仪的方向。

他们亦知道,以欧阳闲的喜好,多半会选择做铸造师。

然而欧阳闲苦思冥想了几天,最后却给出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想去寻我的父亲,不管他最后是生是死,我都想见他一面。”

想知道这个给予他新生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没有再回来。

在失踪前,欧阳游经常会给山庄内寄信报平安。

顺着他走过的路走一遍,总能找到些痕迹。于是欧阳闲便拿着那些发黄变脆的信件,离开了清泉山庄,寻找那个人在世上留下的踪迹。

最后一站,也是最后一封信寄出的位置,就是在这座长安城里。

当年的段丞相段公良为了把妹妹嫁给皇帝,掩盖妹妹与欧阳游的私情,处置了不少人。然而欧阳闲依旧捕捉到了一丝半点的线索。

只凭这些线索,他几乎可以判定欧阳游没能离开京城的真相。

作为杀人凶手段公良儿子的段轻章并不无辜,这便是欧阳闲数次出入丞相府找寻线索,并且对段轻章有杀意的原因。

这世上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人虽如蝼蚁,命如草芥,然所做之事往往能影响甚广。欧阳游不过是个再普通的凡人,生前的善举,却能在多年后让一个年轻人跋山涉水而来。

“这么说,几年前于北疆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在寻他吗。”柏若风的问话里并没有多少疑惑,他遗憾地叹息道,“若是当时你和我多谈两句……”

思及这种可能性,柏若风本欲出口的话却顿住了。

面对欧阳闲疑惑的眼神,柏若风没有说下去,而是摇摇头,微微一笑:“或许是天意。”

如果当时他知道欧阳闲要找的人,肯定会直接告之以详情。但这样以来,坠下崖底的柏月盈便不会遇到欧阳闲,也不会被救治了。

“你应该知道未出阁前的段皇后曾与令尊有交情。”柏若风背手而立,他看着欧阳闲紧张的面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三言两语把残酷的事情说清,“当年的段公良段丞相杀害了令尊,段皇后给他收了尸,但不在段府内。”

“前些年段公良已经死了,你的仇人早已离世。”柏若风忍不住道,“至于段轻章那个倒霉鬼并不知道这些。所以你找他无济于事,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那他尸体在何处!”眼看寻觅数年的消息就在眼前,激动的欧阳闲向前一步,抓住了柏若风衣襟,面容急切。

与之相对的,是始终平静到近乎有点冷漠的柏若风。柏若风拍开他的手,打量着他,沉吟一阵,背手而立,“这样吧。你先发誓,不会伤及无辜之人。”

面对欧阳闲的怒目而视,柏若风无辜一摊手,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他人所托之人,不敢有失。”

欧阳闲对他话中所言并不全信,因此并不马上起誓,而是试探道:“只是发誓?若我不守诺言,侯爷岂非害了好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欧阳公子救过小妹,我愿意信你。”柏若风笑得明媚,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如面上单纯,“若欧阳公子负了我兄妹二人的信任,倾尽镇北侯全府之力,必然送公子下去向段轻章道歉。”

欧阳闲与之对视,看清了柏若风的笑不达眼底,那双瞳眸若浸在冷泉下的黄玉石,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所谓的信任,不如说更像是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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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力下的底气。镇北军数万人,如何拿捏不了一个小小的清泉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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