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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第六十一章
林楠绩顺着河流一路南下,两岸风景从北国变成杨柳青青的江南水岸。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可惜林楠绩只感叹了一眼,然后就抱着栏杆吐了个昏天黑地。
一辈子坐船次数寥寥无几的林楠绩,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船上几个水手正凑在一处喝酒摸牌,看见林楠绩抱着桅杆晕船的模样,哈哈大笑。
“没坐过船吧,瞧他吐得那样。”
林楠绩转过头来,虚弱道:“第一次……”
还没说完,胃里就一阵翻涌,对着船外晃动的流水:“yue!”
船员又是一阵哄笑。
吐完了,林楠绩抱着腹部坐在甲板上,消化着身体上的难受的劲头。
林楠绩正难受的时候,旁边有位带着孙子的老人道:“是头一回坐船吧,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
老人带着小孙子,那小孙子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闹个不停。
“爷爷……我要吃糖!”小孙子哭闹个不停。
林楠绩胃里正抽抽得难受,听见小孩子在哭闹,太阳穴像有针在扎一般,有气无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包京城买的桂花糖,递给老人家。
“给孩子吃吧。”
老人欣喜不已,连声感谢:“多谢这位小公子!”
小孩子吃桂花糖的功夫,两人聊了几句。
老人家姓姜,自称是在杭州府一位大户人家中当管事的,从泰州上的船,此次到泰州就是接小孙子。收了林楠绩的糖,老姜忙不迭道谢:“多谢公子,我这小孙子闹腾,成天吵着吃糖,本来想赶着登船前买的,谁想到时间仓促没买成。”
林楠绩看姜管事和孙子穿着得体,衣料是绸布,不像普通人家百姓,确实有几分大户人家管事的模样,稍微放下警惕。
姜管事一边哄着小孙子,一边看着林楠绩病恹恹难受的模样,从包裹里掏出几个橘子。
“看你晕得难受,吃点橘子吧。”
“我们老家的土方法,晕船晕得难受了,吃点橘子,就能把这股劲儿缓过来。”
林楠绩看着递到眼前的橘子和苍老的手,胸中正难受着,闻到橘子皮的清香味道果然好受了一些。他也不再推辞,说了声谢谢,接过橘子剥开来,下意识要扔掉橘子皮。
“诶诶诶,别扔!”老姜连忙阻止。
看着林楠绩不解的眼神,老姜慈善地笑道:“年轻人很少坐船吧,要想治晕船,嚼橘子皮可比吃橘子有用。”
林楠绩顿时收回手中的橘子皮,咬下一块含在嘴里。
略带刺激感的酸涩味道在口腔中化开,林楠绩顿时觉得灵台清明,果真好受了许多。
小孙子美滋滋地吃着桂花糖,一脸懵懂地看着林楠绩。
林楠绩又将手中剥开的橘子分了一半塞到小孩手里。
那小孩有了吃的便不闹了,乖乖地牵着老姜的手,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林楠绩。
老姜有点没话找话地聊:“小公子这是从哪里上的船,要到哪里去啊?”
林楠绩放松下来,模糊了在皇宫当差的事,只挑简明的说:“原本在京城找了份差事,不想家里人病重,我这次是回去黔州看望家人。”
老姜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京城到黔州,路上也得耗费一个半月,可以到顺水路到杭州府,再由陆路到黔州?”
林楠绩点点头:“正是。”
老姜老脸笑了一下:“也好,老朽也到杭州府,路上正好有个照应。”
两人渐渐聊熟,老姜问:“看望完家人以后,可有其他打算?”
林楠绩隐去了太监的身份,便随口道:“还是回京城找差事,老东家答应过,我要是回来还让我做事。”
老姜道:“黔州离京城毕竟遥远,可有想过在杭州府谋个差事,毕竟离黔州也近些。”
林楠绩心想,那狗皇帝可能会杀了他。
他含糊道:“多谢姜管事,只是东家于我有恩,我不能一走了之。”
林楠绩看着两岸变换的景色,不自在地笑了一下。
他这句话真是托大了。
要是让狗皇帝听见,估计会笑话他。
老姜倒是不在意:“是老朽多嘴了,无妨无妨!要是你改变主意了,也可以到杭州府打听,我家老爷姓徐,曾经在朝中官至尚书,现在杭州府致士养老,你一打听便知。”
林楠绩吃了一惊,没想到老姜还有这样的来头。
姓徐的尚书,又告老还乡,估计应该是先帝时候的尚书了。
林楠绩觉得有些耳熟,但因晕船折腾得厉害,便没有细想。
只感激地点点头。
有人作伴以后,果然好受了许多,又过了十余天,终于到了杭州府。
杭州府的春意已然深了,船停靠在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夕阳余晖将柔嫩的柳树枝燃成金色,码头船家也快收工了。
从码头下来,往城里走,老姜问:“天色已晚,可要在杭州府住上一晚?”
林楠绩点点头:“打算找间客栈住下。”
老姜牵着小孙子,笑道:“何必麻烦,不如到徐府借宿,我家老爷最是好客。”
林楠绩迟疑了一下:“不必了,一路以来叨扰许多,我还是去找间客栈住下,明日早早出发。”
听到林楠绩的坚持,老姜却不为所动,继续劝道:“还是到府上吧,我们老爷定会热情款待。”
林楠绩不想路上太多牵扯,还是婉拒了:“还是不便打扰了。”
谁知道老姜脸色有些微变:“若是老爷知道我让你独自去住客栈,定会责罚我的。”
林楠绩没想到老姜如此坚持,心中察觉出不对。
这位姜管家有些非同寻常的热情,当下便警惕起来。
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老姜举起手杖,当头一敲。
林楠绩只觉得额头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楠绩缓缓睁开眼,下意识摸上额头,被触碰到的地方猛的一疼。
“嘶——”
那老家伙下手真狠。
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林楠绩往房中扫视一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整间房子都像是大婚的喜房,屋子里挂满了红色的绸缎,身下铺着红色的喜被,光滑柔软的被面上锈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一派大喜的景象。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下雨了,天气阴沉沉的,屋子里也一片昏暗,显得满屋的喜色都阴森下来。
分明是喜气洋洋的布置,林楠绩却无端觉得有些阴冷。
林楠绩低头一看,就看见身上大红色的衣裳,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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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我当女婿?”
林楠绩微微皱眉,可他是个太监。
虽然是假的。
但也是太监啊!
他瞧见窗户边立着一面铜镜,便翻身下床,走到镜子前。
这铜镜居然不似一般铜镜模糊,反而十分清晰,又是等身高的一整面,足见主人是个阔绰人家。
铜镜光滑可鉴,林楠绩从中看见自己穿着喜服的样子。大红色喜服包裹在他身上,颜色鲜艳如血,做了大半月船的林楠绩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称得上苍白,穿着喜服,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而且这喜服并不合身,略长了一截,好像提前做好了,却并没有考虑穿着者的身量。
镜子里人就像穿了别人的婚服,林楠绩扯了扯拖地的衣摆。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不对,仔细盯着铜镜一侧,就看到他背对着的墙边,放着一条紫檀木高案。案台之上,有一个崭新的牌位,牌位前还插了三柱香。
林楠绩瞬间毛骨悚然。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那牌位上写着徐氏幺女香兰六个字。
这屋子,是死人的?
那把他拐来,套上喜服,是和谁成亲?
林楠绩脑海中冒出来三个字,顿时血色全无。
配阴婚?
怪不得婚服不合身,原来是不知道新郎身量,先吩咐做了,等到有了新郎,直接穿上便是。
配阴婚的新郎,何须计较喜服合不合身?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推开,老姜走了进来。
林楠绩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老姜沉默了一瞬,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是老朽对不住你,将你绑来府上。”
林楠绩惊奇道:“你这么说,难道会放我走吗?”
老姜又诡异地沉默了:“不能,要等到事情做个了结。”
林楠绩狐疑:“了结了就能放我走了?”
老姜没有说话,打开食盒,一瞬间香气扑鼻:“这些是府上厨子最拿手的菜,老爷心善,吩咐我好好款待你。”
林楠绩看着食盒里琳琅满目的饭菜,怎么看都像是断头饭。
林楠绩坐到桌子旁,拿起碗筷,目光幽幽:“我必须要陪葬吗?”
老姜神情先是不忍,接着冷硬起来。
老姜不说话,林楠绩便懂了。
若非要以殉葬的方式配阴婚,又何必从路上抓个人生地不熟的他过来。
他夹了一块肘子肉,放进嘴里。
突然感叹:“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府上厨子手艺确实很不错?”
林楠绩真的饿狠了,一路上都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此刻面对丰盛的饭菜,根本忍不住。
这下轮到老姜讶异了,看着林楠绩狼吞虎咽的样子,惊了:“你竟然吃的下?你就不怕我在这里下毒?”
林楠绩眼睛都没抬:“反正我也跑不了,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再说了,我连房门都出不去,你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老姜叹了口气:“你很聪明。”
林楠绩摇摇头:“还不够聪明,否则也不会被你骗了。”
老姜没有辩解,而是看向徐小姐的排位:“你长得俊俏,小小姐一定会满意这桩婚事的。”
林楠绩擦了擦嘴:“冒昧问一句,你们家小小姐,怎么会逝世?”
老姜神色有些悲伤:“忧思过度,病逝的。”
林楠绩:“又为何非要配阴婚呢?”
老姜:“小小姐本是许了亲事的,若是不出事,眼下应该正在闺中待嫁,婚期就在大后天。可惜啊,小小姐才十五岁,就丢下老爷走了。”
林楠绩“唔”了一声:“确实可惜,本该喜结良缘,却天降厄运。”
林楠绩又问:“强行配阴婚,你们不怕损害她的阴德吗?”
老姜讪讪笑道:“这就轮不到你管了。”
说罢,老姜就离开了。
林楠绩看着徐家小小姐的排位,放下筷子,喃喃道:“也是个苦命的人。”-
另一边,在遥远的京城,林楠绩走后,文武百官疯狂劝谏,每天轮番上书,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因为皇帝决定,微服私访。
众所周知,皇帝是个高危职业,朝廷九成以上的大臣都希望皇帝一辈子不要出宫。
宫外危险,防不胜防,出宫就意味着皇上危矣!
剩下那一成里,八成是想要谋反的。
但李承铣意图已决。
登基三年,是该巡视巡视。
眼皮子底下他尚且不能事事知晓,更别提是天高皇帝远。
何况江南这两年频发水灾旱灾,底下的人资质平平,是该好生治理。
总之,圣意已决,多说无益,还不如提前在微服私访的大臣席位中提前占位。
他们也在京城待久了,向往江南风物久矣。
更别提出身江南的大臣了,在京中当官有一条规矩,就是没有命令不能离京,正好此番借陪同圣上微服私访的名义解解思乡之情。
不说了,冲啊!
于是,这几天紫宸殿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皇上带微臣吧,微臣祖籍江南,对江南事务再了解不过,还能给皇上一路介绍沿途风物。”
“皇上,此次江南水患,微臣熟读治水之法,义不容辞!”
“皇上,微臣……总之,带臣不亏!”
第062章第六十二章
李承铣乘坐船由水路一路南下,到了杭州府的时候,已经春光正好。
人间三月天,乱花迷人眼,美不胜收。
李承铣看着这大好的春光,不知道林楠绩此刻在哪里?若按照走水路的时间,此刻他应该正在从杭州府去往黔州的路上。
想来应该是错过了,李承铣内心有些失落,还有些隐隐的不安。江南每年都会发生水患,黔州亦是如此。天降灾祸,普通人总是受损最深,而他是先调查过,林楠绩三岁就已入宫,离家十几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能回家,与家人相处自然是好。
可他也担心,林楠绩涉世未深,不懂人间感情的凉薄之处。
李承铣站在船的甲板上,扶着栏杆,远远地眺望近在眼前的富贵温柔乡,一片桃红柳绿,风流热闹的气派。
柏章走到李承铣身后,他穿着一身便服,紫色的衣裳,腰间系着白色锦缎腰带,配上一张长得不错的面孔,很有些英俊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柏章神情是恭恭敬敬的,正要说话,就见皇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准确的说,是落在他这身衣服上。
李承铣若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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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打扮不错。”
柏章嘿嘿笑道:“入乡随俗嘛,皇上天人之姿,到了杭州府,定能勾得一帮姑娘脸红。”
说不定还能充盈一下后宫。
“有什么事,说吧。”李承铣又收回了目光。
柏章立马换上一副正经严肃的神色:“杭州府的知府大人是徐永阶的儿子徐英,任知府已有六年,治理的虽无较大功绩,但也尚可。算算日子,今年应该调任回京。”
李承铣听着,想起徐永阶的模样。那时候先皇帝还在世,徐永阶时任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官至朝廷大员,制定了不少礼法规章,不少人奉他为杏林大儒。
但李承铣对他记忆尤为深刻的一点却不是这些。
这位徐大人,曾经向先帝进言,恢复前朝嫔妃殉葬制度,险些被先帝采纳。
若这项制度被采纳,许多未曾留下子嗣的嫔妃,就会在先帝逝世时极其残忍地被折磨死。
李承铣道:“下船以后,先去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明日去微服巡视,尤其是江岸,河坝,要紧处的圩田人家。”
柏章道:“是。”
柏章走后,廖白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承铣身后。
李承铣并未回头,而是淡声吩咐:“倭寇容易进犯的湾口处,你带人小心查探。”
“是。”
“顺便查探林楠绩的踪迹。”
廖白帆微怔,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道:“卑职尊旨。”
下了船,一行人找了间城中客栈住下,几人安顿好,以后就在一楼大堂用餐。
这客栈规模不小,虽然天色已晚,但大堂内用晚饭的人络绎不绝。,来往的商贾镖局,三教九流,热闹非凡,也能听到不少消息。
“你听说了吗?徐家四小姐没了。”
“听说了听说了,这徐四小姐也是倒霉,年纪轻轻的才十五岁,本来还有十天就要嫁人了,谁知道突然病死了。”
“可怜啊,要我说,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吓的。”
听着的食客纷纷好奇了。
“吓死的?怎么说?”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徐家,有四个小姐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如今的州府大人徐英,小儿子进京科考,听说落榜了。前头三个姑娘都已经嫁了,但过的呀,都惨哟!”
“惨?堂堂老尚书大人的女儿,能惨到哪里去,嫁的都是达官显贵,又有娘家撑腰,那还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当个官家太太。”
“一看你就是外地的,你恐怕不知道,其中三个女儿都不得善终,大小姐嫁给了徐大人友人之子,也是家世显赫,有权有势的人家。谁知道,那郎君压根不是个东西,平日里对大小姐非打即骂,还娶了妾进府,一起磋磨大小姐,直到把人虐待死了。”
“徐大人也不管管?”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
“那二小姐呢?”
“那二小姐嫁给了家世平平的读书人,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全靠嫁妆补贴,又被婆婆丈夫虐待,最后走投无路,竟然跳河了!”
“三小姐倒是找了个郎情妾意的,不顾老尚书大人的反对嫁了,可惜没有嫁妆,家底又薄,我看这日子也不好过啊!”
“四小姐也就不用说了,出嫁之前病死了!”
旁观者听罢,纷纷惋惜不已:“实在是苦命的人。”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方文觉紧紧握着杯子,神情恼怒,压低嗓子:“这群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如此诋毁徐大人!”
工部侍中王徽也面色涨红:“徐老大人的德名岂是这帮贩夫走卒能肆意议论的!”
柏章连忙安抚住两位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不与他们计较。”
李承铣听着,没有说话,朝柏章递了个眼色。
柏章立刻会意,好在他也活泛些,不像其他几位大人在意身段,笑着朝那几个食客道:“各位兄台,我听闻老尚书是个很有德名的人,应该不会对亲生骨肉如此冷血吧?”
那人立刻说道:“一看你们就是外来的,你们恐怕不知道,那四小姐头七都过了,尸棺还停在家呢。”
柏章汗毛倒竖了一下,有点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还想问,就被人粗暴地打断。
“乱议论什么呢?刘三,你胆子肥了,你偷银子被徐家赶出来,就怀恨在心在这里说主家坏话是吧?”两三个青年进来嚷嚷。
刘三脸色立刻涨红了:“说……说什么呢!我才没有偷!”
那几个青年“呸”了一声:“敢偷不敢认啊?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替徐府清理门户!”
刘三自知理亏:“行了行了,我不说还不行。”
刘三见对方人多势众,灰溜溜地跑了。
那青年对李承铣几人道:“几位客观,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偷东西被抓了,怀恨在心。”
柏章笑道:“原来是这样。”
方文觉和王徽顿时脸色好了起来,冷哼道:“就说嘛,老尚书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因着这一桩小插曲,一行人潦草结束晚膳。
半夜里,李承铣的门被敲响,外头传来动静:“皇上,是卑职。”
李承铣并没有睡,点了一只蜡烛,坐在桌子旁,仿佛就是在等人来一样。
“进来。”
廖白帆推门而入,抱拳行礼:“卑职已经命人前去查看倭寇行迹,特来向皇上复命,没有查探到林公公从杭州府前往黔州的踪迹。”
李承铣面色一紧:“可有遗漏?”
廖白帆道:“从杭州府去往黔州需要买马,卑职询问沿途售马的地方,都没有看到过林公公模样的人。”
李承铣心中微沉,极度后悔,当初就应该安插暗探跟着他。
眼下也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遭遇危险。
若是之前,林楠绩要逃,他会恼怒。
但现在,宁愿他半路逃跑,或者只是廖白帆遗漏了。
“再去查探。”
廖白帆没有多问:“是。”-
林楠绩被关了好几天,在屋子里出不去,骨头都快被关酥了。整天面对徐佳四小姐的牌位,不仅如此,那排位下方还放着骨灰盒。
四舍五入,他就是和死人共处一室。
换了胆小的人,早就吓疯了。
林楠绩左右无事,便每日给这徐四小姐的牌位上香,态度十分虔诚。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他将点燃的三柱香插进香灰炉里,双手合十,真诚地拜了拜。
“都是苦命的人,还是早入轮回吧,我不能陪你走黄泉路呀。”
风吹过,三柱香便熄灭了,只有袅袅的白烟。
林楠绩傻眼了。
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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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要跟他成亲啊?
林楠绩苦着脸道:“承蒙四小姐不弃,可惜我是个太监,注定成不了夫妻。”
“你们老管家也是,抓人抓得真准。”
他叹了口气:“此时我要是个真的太监,直接脱了裤子,恐怕这老尚书还真不敢收我。”
牌位还是崭新的,林楠绩的眸光略过上面的香兰二字,轻声道:“你灭了香,是有心愿未了吧。”
这屋子里每一处他都仔细看过了,大红喜被喜绸一应用品,都是新添置的,除了大红头冠和新娘子用的头钗以外,属于徐四小姐自己的东西少的可怜。
徐家是大户人家,金银钱财自是不缺,但对女儿显然并不宠爱,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
而老姜在船上带着的小孙子也不是他的亲生孙子,而是徐家二小姐留下来的孩子。
林楠绩想起来徐尚书是谁了。
先帝在位时的礼部尚书徐永阶,兼翰林院学士,曾经想先帝进言恢复后宫殉葬制度。还直言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皆是因为大齐废除这一殉葬制度导致的反噬。
先帝每日求仙问药,想要长生不老,听到此话直接信以为真,颁发诏书。好在朝中大臣死谏,才让先帝打消念头。
徐永阶还写了篇女德,广为流传。女德中写,女子无才便是德。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夫为妻纲,夫虽不贤,妻不可不顺。受到无数人追捧。
徐永阶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家的女眷也毫不心慈手软。他明知好友之子并非良配,却仍执意将大女儿嫁过去,被虐待至死。将二女儿嫁给贫寒门生,因嫁妆微薄被婆母打骂,丈夫冷落,不堪受辱跳河而死。三小姐性子刚烈,一意孤行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心上人。可怜四小姐,听闻夫君残暴,向父亲求情却被关在房间,担心自己步入后尘,一把白绫吊死在房梁上。
而徐永阶宁愿触犯律例也要为徐四小姐配阴婚,林楠绩面色更加古怪。
“因为大儿子至今膝下无子,小儿子科举落榜,觉得是徐四小姐冤魂所致?于是就想到给徐四小姐的冤魂配个夫君,让她赶紧去地府投胎?”
“活人配阴婚,多么恶毒的法子。”
第063章第六十三章
李承铣几人乔装易容,被请到徐府。
方文觉压低声音,啧啧称奇地问柏章:“你怎么让徐平答应的?”
柏章嘿嘿一笑:“我给徐平递了帖子,说是岳父大人的外甥的,在京行商,途径杭州府,听闻江南水患,想略尽绵薄之力,徐平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方文觉横了他一眼:“你小子,原来打的是老夫的名义。”
柏章道:“岳父名声大,好使些。”
方文觉又朝李承铣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若有危险,老臣第一个救驾!”
王徽道:“古人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臣定当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徽一说起大道理就停不下来,方文觉和柏章脸都绿了。
王大人什么都好,尤其擅长治水,就是这掉书袋的毛病,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王徽激动地看着眼前徐府的宅子:“微臣熟读永阶先生的文集,他那本广为流传的《女德》更是家里女儿人手一本。微臣立志向永阶先生效仿……”
方文觉牙都酸了,虽然他也很敬仰徐大人,但也不必如此吧。柏章更是偷偷吸气。
还是李承铣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到徐府以后,小心行事。”
徐平亲自出来迎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柏章微一拱手:“徐大人客气了,我等前来,已是叨扰,麻烦徐大人了。”
徐平见这一行五人,各个都是气度不凡,两位年长者像是经常与官员打交道,这位年轻人又甚是圆滑。还有一个少言寡语,一看就知是练家子。但都不及中间那位深不可测。
那人模样年轻,更是气度不凡,这几人看着都比他年长些,但竟然都隐隐对他有种恭敬之姿。
想必这位才是真正主家的人。
可惜,要是小妹无事,还真想攀门亲事。
到了徐家,徐平亲自给李承铣几人安排住宿的院落:“这院子宽敞,用具齐备,诸位就在这里住下吧。”
李承铣道:“多谢徐大人。”
徐平呵呵笑道:“客气客气,家父要是知道各位有意为水患出力,一定会十分感谢的,不如我带您们去见见家父。”
王徽立即道:“那太好了,在下仰慕徐老久矣,十分想要见上一面。”
徐平领着几人到徐永阶的院子里。
徐府占地颇为阔气,府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徐永阶的院子在徐府深处,近旁就是府中园子,景致颇为优美。
李承铣刚一踏进徐永阶的房中,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这药味浓重,混合着不少补药的味道。
看来徐永阶的身子已经不是很好。
谁知道徐永阶却不是很想见他们。
徐平先进去禀报,屋内却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
“这个时候……不相干的人扰乱,把他们都带走!”
“爹!”
“带走!”
不多时,徐平面色抱歉地走出来,满怀歉意地对他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爹他最近身子大不如前,恐怕不能见客了。”
李承铣笑笑:“无妨。”
当晚,他们在徐府住下。偌大的徐府,白天看着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到了晚上,却安静的可怕。尤其是他们的院子与徐家小姐们出阁前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位小姐都出嫁了,最小的四小姐又没了的缘故,只觉得女院安静的像一座坟墓。
李承铣在院子门口徘徊,看见有三四个下人抬着扎着红绸缎的红木箱子,走进女院。
他抬手拦下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抬的是什么?”
那下人被拦住问话,像是吓了一大跳,原本就紧张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害怕:“没什么,就是些用不上的东西,先搬去女院放着。”
李承铣的目光停留在木箱子上的大红绸缎:“这看起来像是成亲时才会用的东西,难道腹上有喜事?”
下人脸色顿时一白:“您说笑了,这天色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李承铣收回目光:“是不早了,那你们快些进去放吧,晚了有些瘆人。”
那下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进去了-
第二天,林楠绩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老姜走了进来。
林楠绩沉默的从床上坐起来,老姜已经摆好了碗筷,林楠绩下床简单洗漱就拿起筷子。
老姜神色复杂:“多吃点吧。”
林楠绩咽下口中的食物:“来了好几天,你还没有说过你们家四小姐。我就要和她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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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想好好照顾她。你就同我说说呗。”
老姜坐了下来,神情有些沉默,又有些怀念的样子:“四小姐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夫人生她时就去世了,没有娘疼,所以我平时格外关照她些。”
“从小,四小姐身子骨就弱,养在深闺,一直没有外出过。她很聪明,大公子背着老爷偷偷教她认字读书,她总是很快就学会了。”
“十三岁那年,老爷为她定下一门亲事,从此四小姐就一直待嫁。她手巧,这些喜服喜被都是她一针一针亲自绣的。”
林楠绩看向床上的大红喜被,心里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述的悲伤。
这么心灵手巧,聪慧好学的姑娘,就断送在这深深的宅院里。
老姜神情有些恍惚:“有时候总觉得小小姐还在似的。”
林楠绩:“看起来,你很怀念小小姐。”
老姜沉默的点了点头:“小小姐是老奴从小看着长大的,每回生病都是老奴去找的大夫,就像自己的女儿似的。”
林楠绩又说道:“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你将我抓来徐府,我家中父亲尚且病重,等着我拿银子回去救命,能不能放我一命?”
老姜不接话。
林楠绩叹了口气:“我既然走不了了,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老姜道:“你说吧,若是能,我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林楠绩掏出身上的银票,还有一封信:“请你将银票和这封信一起寄到我老家黔州,儿子不能为父亲尽孝,希望能治好他的病。”
老姜没有说话,只将东西收下了,这就是答应了。
林楠绩吃完最后一顿饭,整理好仪容,面色坦然:“我准备好了。”
老姜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幕离:“把这个也戴上。”
林楠绩接过幕离,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老姜没有回答。
林楠绩突然明白了,惨淡的笑了一声:“看来你们家老爷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伤天害理,怕我记住他的样貌,死后化身厉鬼,回来找他报仇。”
老姜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林楠绩将幕离戴好:“好了,可以走了。”
老姜忽然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把这个吃下去。”
林楠绩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个药丸,他下意识皱眉:“我都答应了,还要喂我吃药吗?”
老姜说道:“老爷不希望到时候吵吵闹闹,这是暂时让人失声的药。”
林楠绩仰头就吞了下去。
阴婚都配了,还怕暂时失声的药吗?
举行仪式的喜堂里装饰着大红绸缎,地上铺了鲜红的地毯,喜烛高烧着,落下一地红色的烛泪。
方文觉、王徽、柏章三人面面相觑,这徐家小女儿不是刚没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办起仪式了,还是在晚上。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大致猜出这是做什么了?
配阴婚,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愚昧的人家也就罢了,怎么颇有盛名的徐老家中也配阴婚?
三个人迅速地看向李承铣,就看见他脸上毫无波澜,就像事先知道一样静观其变。
真不愧是皇上,这临危不惧的气度,真是令他们佩服。
身旁的廖白帆更不必说,从出了京城就一直这个表情。
过了不知道多久,穿着礼服的司仪突然喊了一声:“吉时到!”
众人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又细又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然后就看见喜堂外出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
他们不由得头皮一紧,这便是给徐家四小姐配阴婚的男子了。
林楠绩林楠绩穿着大红喜袍,手里抱着骨灰,被老姜牵着迈过了门槛。他知道,已经到了举行仪式的地方。
他隔着幕离看不清喜堂里的具体景象,只觉得为首坐着的那人很苍老,身上传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左侧坐着的,应该是徐家的两位公子,杭州府的知府徐平和二儿子徐靖。
旁边还坐了几个人,林楠绩不知道是谁。
整个喜堂里昏昏沉沉的,只有几根红烛烧着,并不是很亮堂,显得有几分阴森,几道烛光就像漂浮在黑夜里的怪物眼睛。而当他们看见自己手中抱着的骨灰盒时,明显气氛更凝重了几分。
李承铣看着老管家牵着一个红衣男子从进来,那男子头上戴着大红色的幕离,手里抱着骨灰盒,动作很慢,却很顺从似的。
这场面十分故弄玄虚,好像怕见到这个配阴婚的男子。
柏章几人看着也觉得有几分不适。
那红衣男子被老管家牵到徐永阶面前。
“老爷,一切就绪,可以开始了。”
司仪便扯开了尖细的嗓子:“吉时到,一拜天地!”
林楠绩分不清方向,被老姜转了个方向,按着头拜了下去。
司仪又高声道:“二拜高堂!”
林楠绩又被转过来,面向徐永阶弯腰拜了下去。
这场面看的几人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
王徽看向徐永阶,忍不住问道:“徐老,这配阴婚岂不是有损德行?”
仪式被打断,徐永阶有一瞬间的不悦。他压了下去,神色黯然:“小女近来总是托梦,说一个人孤单,难入轮回。老夫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个办法。”
几人面面相觑,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挂念,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场面,实在让人有些难受。
王徽又问:“这配阴婚为何要蒙面?”
老姜解释道:“这位年轻人曾受过老爷的帮助,出于报答帮小姐配阴婚,帮老爷和小姐了却一桩心愿,过后还要讨生活,不方便让人看见,免得以后不好说亲。”
王徽点点头:“原来如此。”
李承铣冷眼旁观,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的目光频频看向新郎,总觉得身影有些眼熟。
林楠绩脸被幕离遮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狗屁的说亲,你们根本就是想把我杀了,到阴曹地府去陪徐四小姐。】
李承铣面色骤变,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声音,分明是林楠绩!
这时候,司仪又扯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喊道:“夫妻对拜。”
徐四小姐生前的贴身侍女接过骨灰盒,老姜按着林楠绩,强迫他低头对拜。
林楠绩只觉得身上的手有千斤重,丝毫挣脱不开,他突然有些后悔吃下哑药了,他要是知道还有外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求助的好机会。
就在这时,老姜按在身上的力量忽然消失,林楠绩还没有弄清楚缘由,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扯了过去。紧接着,他就闻见了熟悉的气味。
是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纸墨香的味道。
这味道,他只在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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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过。
幕离掩盖,他只能看见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高大,肩膀宽阔,双腿修长。
【皇上……?】
林楠绩怔怔地瞧着眼前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我怎么会在这里遇到皇上?】
【他不应该在京城吗?】
徐永阶见有人明目张胆的破坏仪式,顿时勃然大怒:“你是谁?竟敢在此惹是生非!”
就连柏章几人都震惊了,皇上怎么突然冲动了?
徐平也站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靖就直接多了:“我们当你们是客人才好生款待,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承铣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冷声道:“你们刚才说自愿配阴婚,我看未必!”
徐永阶像是听到了滑稽的事情:“难道你的意思,是老夫强迫他的的?笑话!徐某人会做这种事?”
李承铣极其冷漠的扫了他一眼,转身揭开林楠绩头上的红色幕离,露出一张红润的小脸。
李承铣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他以为林楠绩会脸色蜡黄浑身虚弱,没想到,竟然还胖了一点。
禁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腮帮。
手感绵软滑腻。
林楠绩羞赧地低下了头。
【断头饭吃得太好,又没有地方活动,在船上吐的都补回来了,甚至补得更好了。】
柏章三人看清楚那人样貌后,震惊的差点跳起来!
这不是御前的林公公吗?
听说回家探亲去了。
怎么会成了配阴婚的对象?
方文觉感觉自己见鬼了一般:“林林林……楠绩?”
方文觉正要喊林公公三个字,想起他们是微服私访。
硬生生的转成了林楠绩三个字。
徐平愣住了:“你们竟然认识?”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察觉出父亲话中的漏洞。这几人是从京城来的,又怎么会与在杭州府做事的新郎认识?
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父亲。
徐永阶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异常冷漠的看相向林楠绩:“老夫问你,你分明是自愿的,对吧?”
林楠绩没说话。
李承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徐永阶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精光:“你们看,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们这些陌生人何须多管闲事。”
方文觉几人对视一眼。
还真不算是多管闲事。
这就是他们该管的事。
若是自愿,事后放归也就罢了,可林楠绩是回黔州探亲,出现在杭州府给人配阴婚,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愿的。
若并非自愿,那极有可能是活人殉葬。
太祖时期就已下令废除活人殉葬,这是触犯大齐律例的罪行。
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所以方文觉也在等林楠绩的反应。
林楠绩眨了眨眼,冲着李承铣摇了摇头。
【我吃了哑药,说不出话呀。】
李承铣脸色阴沉,扳正林楠绩的身体道:“你不用说话,我来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
林楠绩目光微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看着李承铣。
就在这一刻,林楠绩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救星。
而这个救星,竟然是李承铣。
【呜呜,竟然遇到了狗皇帝,小命可以保住了。】
李承铣问:“你是自愿的吗?”
林楠绩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李承铣又问:“是路上被人抓来的?”
林楠绩使劲点头。
【船上遇到徐府姜管家,被一棍子敲晕了关在徐府,不能出屋子,每天只能给徐四小姐的牌位和骨灰上香。】
【好惨的!】
李承铣内心涌上一股愤怒,其中有掺杂着诸多心疼、气恼、后怕的情绪。若是他当初派人手保护林楠绩,又或者早些做决定带着林楠绩一同南下,就不会发生此事。
若是他没有碰巧住进徐府,没有撞见徐家配阴婚的仪式,林楠绩是不是就要活生生地殉葬?
李承铣气血上涌,眼眶一阵阵发紧,双手紧握成拳,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紧声问:“你被徐家人抓来配阴婚,他们对你下药不让你说话。是不是?”
林楠绩莫名地想哭,眼眶有些发红,被抓过来,不能外出,无法求援,每日守着徐四小姐的骨灰和生活过的房间,说不害怕是自欺欺人。
李承铣出现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一束光,刺破黑暗照到了他的身上。那种感觉无法描述,而林楠绩可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的是:
他得救了。
他有人撑腰了!
林楠绩眼眶湿润地拼命点头。
李承铣心脏发紧,一想到要是晚了一步可能会再也看不见林楠绩,他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也许是上天庇佑,让他能够及时见到林楠绩,挽救这场灾祸。
李承铣看向徐永阶:“你们身为朝廷命官,明知触犯律法,也要做伤天害理之事,可曾想过脑袋上的乌纱帽?”
徐永阶冷笑一声:“你们现在知道也晚了,这阴婚是非配不可!”
“至于律法,老夫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事成之后我会放他走,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外人掺和!”
林楠绩又摇头。
【放屁!】
【他们在说谎,他们就是打算活人殉葬,把我和徐四小姐的骨灰一起埋葬。】
李承铣的目光冰冷到了极点,冷冷地嗤笑:“放走?恐怕是要一起埋入棺材!”
徐平愤怒:“你们怎可如此恶毒地揣度家父!”
李承铣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你们说他受过你们的恩惠,所以答应。但他却是从京城南下回家探亲,只是途径杭州府。而至于蒙面,恐怕是怕他记住你们的样子,梦里报复!”
“你们万万没想到,我们恰巧认得他。”
徐平脸色惨白,看看徐永阶和徐靖没有起伏的神色,哑声道:“爹,二弟,你们竟然……”
徐靖忍不住道:“哥!小妹阴魂不散,扰得家宅不宁,我读书都读不好,这仪式必须得完成。”
见徐家父子脸色逐渐惨白,李承铣怒声道:“我说的可有错!”
徐永阶脸色阴森森的,语气阴冷:“知道了又怎样?你们多管闲事,就一起下阴曹地府!”
徐平这下子慌了:“爹,三思啊!何须为了小妹的事搭上这么多人,万一东窗事发,那可怎么办。”
徐永阶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阴沉:“你懂什么,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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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小妹的灵魂安安稳稳地轮回,你们才有好日子过!”
徐平一头雾水:“爹你在说什么?”
徐永阶忽然高声道:“来人,把这几个人给我拿下!”
徐府家丁闻风而动,迅速将几人围在中间,要将几人拿住。这些人全都听命于徐永阶,这阵仗简直令在场的在官场成了几十年的大臣们震怒。就算是朝廷命官也不能违反律法,随意拿人!
王徽还垂死挣扎,试图为徐永阶的做法找个合理的解释。
他频频投去“回头是岸”的暗示目光,痛心疾首道:“徐大人平生著作等身,名扬天下,为何做出这等愚昧之事,断送晚年的名声?父母爱子女之情世人皆有,但这位新郎官也是别人的儿子,徐大人应该推己及人,怎么能活人殉葬。您,糊涂呀!古语有言,爱吾老以及人之老,爱吾有以及人之幼……”
王徽一开口就犯老书生的毛病,喋喋不休。
徐永阶终于不耐烦了:“酸腐书生!愚不可及!住嘴!”
“你个酸儒!”
王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徐永阶。
他熟读徐永阶的所有文集,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十分期待能与老先生见上一面。在他心目中,徐永阶就是所有清流的榜样!到了徐府他就迫不及待想和老先生畅谈诗词歌赋,放眼庙堂江湖。
谁知道,徐老大人居然骂他……
酸儒?
他一向敬仰的徐大人竟然如此骂他!
可是骂他什么都行!
怎么能骂他酸儒!
林楠绩有点同情地看着王大人。
【好像听见王大人滤镜碎一地的声音。】
第064章第六十四章
方文觉一把扯过王徽:“都这个时候了,省省嘴皮子吧!你没看他都要动手了吗?”
只见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蓄势待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廖白帆不再遮掩,抽出绣春刀,潋滟寒光映照通红的烛火,却冷得惊人。
【太好了,廖大人也在。】
徐永阶老眼昏花,徐平可没有,他看清楚了廖白帆刀上的纹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有锦衣卫用的刀?
若这个面色冰冷的男子是锦衣卫,那其他几人又是谁?能让锦衣卫挡在身前护着的,位置必定不低,甚至可能比他这个知府高上许多。
徐平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林楠绩想要说话,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不由得有些着急。
情节之下,他抓着李承铣的手,用手指快速地在他手心比划着。
【要是有纸笔就好了,也不知道这样写狗皇帝能不能懂。姜管家身上有哑药的解药,得开口说话才行。】
李承铣只感觉手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焦急地比划着,像羽毛在轻轻骚动。
他垂眸,看着林楠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这衣服略有些大了,并不合身,却勾勒出林楠绩修长纤细的身形。腰身处渐窄,像柔韧的修竹。
他那双黑漆漆的,总是闪动着不安分光芒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的看着他。喜烛的光影给他脸上镀了道金边,照亮他熠熠生辉的眉眼。
李承铣听得见林楠绩的心音,可对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眼神宛如对人充满信赖的猫咪,掌心的触感又太过美好,李承铣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却迟疑了一瞬。
林楠绩有些着急,目光由充满信赖到逐渐怀疑。
【不是吧,我都写了这么多遍了,狗皇帝怎么还是看不懂啊?】
【难道我写得还不够清楚吗?】
林楠绩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嫌弃。
【怎么有点笨笨的?】
被怀疑智力的李承铣默默地收拢了手指,将林楠绩不断比划着的手指握在掌心。
【?】
林楠绩眼眸渐渐睁大。
李承铣低头在他耳边道:“知道了。”
然后,林楠绩就见李承铣速度极快地钳制住姜管家,冷声问道:“解药在哪里?”
老姜有些喘不过气,装作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承铣拉着他的胳膊,背在身后。众人就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姜管家的胳膊脱臼了。
“啊———”
姜管家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喜堂,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更显几分瘆人。
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解药,声音颤抖:“在,在这里。”
李承铣拿过来,倒出一粒,放到林楠绩的手心。
林楠绩连忙服下。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咳咳!”
然后在自己的衣服夹层里面掏啊掏,掏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亮到徐永阶和徐平、徐靖面前:“见此令牌如见皇上,还不速速退下!”
方文觉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李承铣和林楠绩身上。
他们没看错吧?
皇上的令牌!
居然都给林公公了!
几人顿时酸了。
他们摸都没摸过。
李承铣没动,这样也好,他暂且不必暴露。
徐平呆住了,这是皇上的令牌。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徐永阶:“爹,他到底是谁啊?”
徐永阶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还未回过神来,一旁的徐靖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徐靖一脸空白,口中喃喃道:“我说他为什么有几分面熟,我想起来了,他是在贡院监考的人,是御前的公公。”
徐平快要疯了。
御前?
公公?
甚至都能在贡院监考?
他倒是隐隐耳闻御前有一位得宠的公公,姓林,叫林楠绩。
难道他就是?
徐平站不住了,他又惊恐又害怕地看向将林楠绩护在身后的人。他一见此人,就觉得他气度不凡,明明年纪不算大,却让人丝毫不敢造次。
不,不可能!
皇上怎么可能离开京城来到杭州府呢?
一定是他想多了。
但这几个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徐平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令牌,如见皇帝。
徐永阶不敢相信,高声怒斥:“你竟敢冒充御前的人,伪造令牌,该当死罪!”
林楠绩一把扔掉头上的幕离,俊秀的面孔上满是愤怒:“死罪?恐怕你的所作所为连死罪都不够。”
徐永阶拄着拐杖,眼中闪过深深的厌恶:“竖子尔敢!”
林楠绩指着徐四小姐的骨灰:“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你的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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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因你而死。”
徐永阶将手中的拐杖戳在地上,“笃笃”作响:“你住嘴!她们是老夫的女儿,她们的死怎么可能与我有关系?”
林楠绩面若冰霜:“大小姐和二小姐被婆家折磨,一个被凌虐至死,一个不堪受辱跳河自尽。她们被搓磨到难以忍受时,都曾向你求援过,可你却置之不理,连让她们回家小住都不肯。”
“出嫁时,连嫁妆都不愿意给,但你的府宅里,雕梁画栋,吃穿用度都是上等,甚至还有数亩园林。可对你的女儿,却一毛不拔,冷眼旁观。”
“四小姐总是偷偷接济两个姐姐,看到她们的悲惨景象,又被你强迫定亲,定亲的对象还曾言语轻薄于她。临近婚期,她越发害怕,曾求你解除婚约,却被你痛骂一顿。她实在太害怕了,想着与其被公婆和丈夫折磨至死,还不如一条白绫自己了结。”
“原本你只想将她草草下葬,可自打大小姐逝世以后,徐府就大不如前,徐平成婚多年膝下无子,徐靖参加科考,未取得任何名次。本来你并未往这方面想,可徐四小姐过世后,你的身体却突然变差,你就怀疑到了鬼神之说上,以为是徐四小姐冤魂不散所致。”
林楠绩越发愤怒:“于是你就想到配阴婚这样伤天害理的办法!”
徐永阶面色狰狞:“那又怎样?今天这桩婚事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都必须完婚。黄泉碧落,有人陪着,想必你也不会孤单。”
徐平心力交瘁,大为不解:“爹!您这是做什么?我膝下无子,那是缘分未到,您怎能与鬼神之说联系起来,简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永阶冷冷的瞥了徐平一眼:“你懂什么!”
林楠绩双全握紧,咯吱作响:“他当然不懂,当初你是一个贫苦书生,入赘袁家。等到你的妻子难产病故后,就强夺了袁家的家产,将袁家改名换姓为徐家。”
徐平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记得,他小时候还有个名字,叫袁平。
徐永阶脸色一白,没想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竟然知道徐家的渊源。
徐永阶冷笑一声:“那时我已入朝为官,步步高升,改成徐姓又有何妨?”
林楠绩的目光流露出罕见的厌恶:“你著书立说,还写了一篇《女德》流传于世,不允许女子读书认字,不允许女子踏出家门。”
徐永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有何错,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果女子都读书认字,野心日益蓬勃,迟早威胁朝政,扰得天下大乱。”
林楠绩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为了你口中冠冕堂皇的天下,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门庭?”
徐永阶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污蔑老夫不成?”
林楠绩目光直视着他,缓缓说出八个字:“津河徐家,九代洗女。”
这八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津河徐家,曾经盛极一时,家中却从无长女。后来被发现虐杀女婴,名声尽毁,几乎人人喊打。
这世道对女子而言,太过凉薄。
有贫苦人家头胎生女舍在荒郊野外,有人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有人觉得生不住儿子都是女儿的错。
但一个名门望族,靠虐杀女婴的邪术换取家族繁荣,实在愚昧又残忍。
没想到徐永阶竟然是津河徐家的后人。
徐永阶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林楠绩揉了揉脖子。
【这几天被关在房间里,除了给徐四小姐上香,就是扒这位老爷的底了。好在都被我扒了出来。】
“津河徐家虽然败落,但你却活了下来,还入赘袁家。你身为徐家长孙,虽然入赘,却以此为耻,对夫人冷语相向,处处挑刺。袁夫人生儿育女,袁家供你读书科举,你却在为官后越发瞧不起夫人,一等她撒手人寰,就迫不及待改名换姓。”
“女儿的亲事,不是用来拉拢同僚,就是指给贫寒人家,对她们的求援视而不见。甚至于,你看见酷似夫人的女儿被折磨,反而有种隐秘的高兴。”
徐永阶脸色越来越阴沉,摩挲着拐杖上的暗纹,目色阴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来人,把他们统统拿下!”
家丁训练有素,顿时拿起武器,朝他们劈来。
廖白帆脸色翻冷,一脚将人踢开,绣春刀冷芒一出,这些家仆根本不是对手。
王徽神情摇摇欲坠,此刻更是傻眼了:“徐老,呸!徐永阶简直猪狗不如!亏得老夫那么崇拜你。”
“还骂我酸儒,我呸!”
“你这恶毒的老东西!虎毒不食子,他竟然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出来,老夫可不屑与你为伍!”
王徽一把夺过身旁家丁手中的棍子,打倒一搓人。
林楠绩被王徽的身手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脱粉回踩吗?】
徐府家仆众多,且都听命于徐永阶。
方文觉和柏章都觉得他疯了,他知道自己要拿的人是谁吗!
李承铣面色冷凝,揭掉脸上的易容,面沉如水地看向座上的徐永阶:“徐老大人,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徐平刚站起来的膝盖,“扑通”一声,又跪了。
第065章第六十五章
徐平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皇……皇上!”
徐平陷入崩溃。
居然真的是皇上!
他跪在地上,身体伏在地面,不敢抬头。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徐家完了!
不仅抓了御前的人配阴婚,还试图赶尽杀绝,甚至连旁人也不放过。
这可是弑君的重罪!
轻则全家流放,重则株连九族!
徐靖也跪了。
他只认出林楠绩是春闱巡监的林公公,却没认出他身旁的人是皇上。
他今日冲撞帝王,别说三年之后的春闱,眼下的脑袋可能都不保了。
他瞬间痛哭流涕:“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人有眼无珠,不是有意冲撞皇上!”
更不用提姜管家和其他人,全都跪了一地,只剩下徐永阶还站着。
徐永阶拄着拐杖呆立在原地,张大一双浑浊老眼试图看清眼前年轻人的样貌,他觉得有些面熟,慢慢和记忆中的面容重合了,拄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
他是……李承铣?
当今皇帝?
徐永阶不可置信的低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时候,方文觉也扯下脸上的一种装扮:“徐永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执迷不悟?”
徐永阶扔掉了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叩见皇上,老臣不知道是皇上,否则断不敢让人冲撞皇上。”
李承铣面若冰霜:“换成别人,你就可以草菅人命?”
徐永阶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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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觉身为大理寺少卿,必须依法处置,他站在李承铣身侧:“徐永阶,你抓无辜之人殉葬,等同杀人,又试图杀人灭口,险些犯下弑君的大罪。你触犯多条大齐律例,难逃罪责!”
徐平连连为徐永阶求情:“皇上!方大人!家父他年事已高,他纯粹是老糊涂了,皇上求您饶命啊!”
方文觉没有理会,转身看向李承铣:“皇上,您看该怎么处置?”
这徐永阶毕竟年事已高,又名声远扬。
李承铣目光嫌恶地扫了扫徐永阶,他现在发须皆白,一副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但李承铣还能记得,那时他冠冕堂皇地说出残害后宫性命的话时,脸上一丝悲悯之心也无。
若非群臣极力阻止,恐怕连母后都会遭受牵连。
林楠绩看着徐永阶,也觉得气愤。
【这老匹夫一辈子都在残害女子,不仅残害家人,一篇《女德》害得多少女子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送了读书写字的机会,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稍有不慎,就会做错,被打被骂反而成了天经地义。】
【呸!坏人只是老了,但还是坏人!】
李承铣沉声道:“你害人之处,绝不止于此。你读书科考,本应护佑天下百姓,男子女子都是大齐的子民,你利用女德学说害人无数,若只是简单的流放或处死,太便宜你了。”
“歪理邪说不除,朕愧对天下百姓。”
王徽扔掉棍子,放下袖子,上前道:“皇上说的是,微臣愚昧,竟让家中妇孺女儿人手一本《女德》,微臣立即写信回京,让她们把这本书统统撕了!”
“此外,还应找真正有学问的人重新著书立说,破除此等风气!”
李承铣点头:“可有合适人选?”
王徽正想拍拍胸脯自荐。
林楠绩突然说道:“不如将此事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征集天下女子所想,再整理成册,流传开来?”
【长公主来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李承铣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既然事关天下女子,理应交给女子来做。”
徐永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怎可让女子来做!简直荒唐!”
李承铣不理会他,吩咐方文觉:“将徐永阶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派人跟在身边,每次破除邪说,都让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念。”
“此外,徐平明知事有蹊跷,却不加阻止,剥夺官身,徐靖不得参与科考。”
一一交代清楚,李承铣将徐永阶留给锦衣卫,离开徐府。
身后的徐永阶状若癫狂:“女子!怎可读书!老夫的著作,怎可由女子染指!老夫花了几十年才让《女德》广为流传,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怎可读书识字!”
然而已经没有人理会他癫狂的话语。
林楠绩跟在李承铣身后走出徐府。
他一直被关在徐四小姐的房间里,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太阳。踏出徐府,这才算真正看见杭州府的天地,草长莺飞,春风和煦,林楠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楠绩衣服未换,手中还捧着徐四小姐的骨灰。
他迟疑了一瞬,朝李承铣说道:“我想将徐四小姐的骨灰交给徐家三小姐。”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懂她,也就同病相怜的姐妹。
李承铣点点头,廖白帆说道:“卑职已经查清,徐家三小姐现在住在城东的燕春巷。”
李承铣顿了顿,对方文觉几人道:“你们先带人将徐家人捉拿在案,杭州府知府暂由方爱卿代理。”
方文觉几人领命而去,廖白帆也悄声隐在暗处。
只剩下李承铣和林楠绩二人,林楠绩左右看了看:“皇上与奴才一同去燕春巷吗?奴才一人也可以的。”
李承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展开随意扇了两下,斜睨了林楠绩一眼:“你对杭州府人生地不熟,万一又碰上人贩子,朕可救不了你。”
林楠绩抱着骨灰盒,自己也有些苦恼了。
【是了,我怎么总和这些事情过不去,上元节是,这次又是。】
【这次多亏了皇上及时赶到……也太巧了,皇上居然也在徐府。】
林楠绩悄悄看向李承铣,就见李承铣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手执一把折扇,褪去朝堂之上的威严,倒有几分贵族公子的模样。
【这次真要谢谢狗皇帝。】
两人走在杭州城的街巷,样貌本就已经惹眼,林楠绩还穿着一身喜服,更加难以忽视。
一路走来,街上的人全都朝两人投来注目的眼光。
不少年轻姑娘目露惊艳,朝两人,尤其是李承铣,投来含羞带怯的目光。
林楠绩:【……】
【卖弄风流……】
李承铣眼中闪过疑惑的目光,还未说话,就被两个年轻姑娘拦住了。
其中一个姑娘,眼含春水,双腮泛红,解下身上的荷包,纤纤素手捧着荷包递给李承铣:“公子,这是小女亲自锈的,还望公子不弃。”
李承铣浑身僵硬了,手中摇着的折扇顿在半空。
林楠绩斜斜地瞟了李承铣一眼。
【怪不得非要一起来呢,原来是寂寞了。】
李承铣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姑娘脸色一白,咬着下唇,还是鼓起勇气道:“二位可是兄弟?弟弟已经成婚了,那公子您……是已经成亲了吗”
林楠绩无辜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喜服。
李承铣深呼吸:“心有所属,姑娘一番心意,我就不便收了。”
说完,李承铣抓着林楠绩就走。
林楠绩因李承铣刚才的话愣了一下,就被带出去好几步。
【心有所属?】
【不像是沈姑娘。】
【!!!】
【我才走一个月,狗皇帝已经移情别恋了?!】
林楠绩双眼发亮,虽然看着前方,但并不聚焦。
【哇啊啊啊!也不知道是京中谁家的姑娘?】
【京中倒是有不少适龄的姑娘,就比如冯大人和卢大人家,想要送女儿进宫的也有不少。】
【等等,难道那人不在京中,而在……江南?】
【对啊!否则为什么突然来江南微服私访!】
林楠绩觉得自己发现了真像。
李承铣神色隐隐有些郁闷。
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错得离谱。
李承铣内心一闷,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是说对他按捺不住吗?
不是说对他朝思夜想吗?
听闻他心有所属,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伤心,而是……隐隐透着八卦的语气?
李承铣脚步顿下,忽然问道:“你已经有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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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到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楠绩停顿两秒,道:“奴才多谢皇……公子搭救,要不是公子,我早就命丧徐府了。”
李承铣心想,果然,之前都是骗他的。
他目光停在路边一间成衣铺子上,忽然心生一计,抬脚就进了铺子。
林楠绩只好跟了上去。
掌柜的见李承铣衣着不凡,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两位客观想看点什么?”
李承铣折扇一收,指向林楠绩:“给他挑一身衣服。”
“好嘞!”
掌柜的一看林楠绩身上的大红喜服,多嘴问道:“这是逃婚了?”
跟个男人?
掌柜的目光瞬间八卦了。
林楠绩下意识解释:“掌柜的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掌柜的眼神不太好啊。】
李承铣没有说话。
掌柜的挑了两身,林楠绩脱了喜服,换上干净的衣裳,边系腰带边走出来。
李承铣一抬头,目光顿住。
光影照进来,斜斜落在林楠绩的身上,他侧立着,正与长长的腰带做斗争,脸廓镀上一层细碎的光影,眉眼俊秀,面容干净。
衣服是天青色,袖口和下摆绣着几杆不易察觉的竹影的纹路,正称他的肤色,很是合身,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像大户人家金贵的公子。
林楠绩没有察觉李承铣的视线已经很久没有移动,双手搭在腰带上的玉扣,正努力把两端的玉扣扣到一起。
这腰带精细归精细,却让他有些不得其法。
正打算问掌柜,一双修长的手就接过他手中的玉扣,轻轻的,“咔哒”一声,两瓣玉扣就严丝合缝地扣到了一起。
林楠绩下意识抬头,就撞进李承铣的目光。
李承铣眉眼深邃,正垂眸看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指尖相触,林楠绩受到惊吓似的缩回手,迟疑着开口。
“皇……公子,真聪明,一看就会。”
“不像我,愚钝极了。”
【这么夸,够了吧?】
李承铣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抬手轻弹林楠绩的脑门。
“马屁精。”
第066章第六十六章
两人从店铺走出来,林楠绩换了身衣裳,两人往燕春巷走去。
徐家三姑娘成亲后住在燕春巷一间不起眼的宅院,两人穿过长长的巷子,终于找到了尽头处的宅院。敲响门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相貌周正,身材高大,看着有些沉默寡言。
透过门缝,林楠绩看见这宅院并不大,布置有些旧了,墙角堆着些劈了一半的柴火,外头晾着的衣服半旧不新的。
徐三姑娘不顾父兄反对,执意下嫁,日子过得清贫。
林楠绩在徐府从姜管家嘴里套出不少话,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徐三姑娘的夫君。
姓严名朗,父母双亡,孑然一身。
见是陌生人,他目露警惕:“你们找谁?”
林楠绩道:“我们找徐家三小姐。”
严朗态度更加抗拒,抬手就要关门:“你们找错了。”
林楠绩“哎”了一声:“等一下!”
严朗不理会,眼看着门就要合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按住门板。
李承铣按住门,严朗怎么用力也关不上,有些不耐:“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林楠绩道:“我们不是徐家的人。”
严朗听罢,先是上下打量他们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