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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第五十一章

李承铣将名单放下,不动声色问道:“今天下值后去何处了?”

林楠绩本来觉得李承铣这话问的奇怪,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关心小太监下值后的活动,怎么都不正常。

然而他突然想到可以借此机会提起科举一事,便道:“回皇上,奴才下值后和两个相识的朋友到仙客楼吃了顿便饭。那两人皇上也认识,一个是北镇抚司的司南浩,另一个是陆大人之子陆乘舟。”

“吃饭的时候还遇到一群参加今年春闱的举子。”

李承铣:“哦?可有发生什么?”

林楠绩笑道:“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只是看见这些满腹才华的举子,觉得他们十年寒窗苦读不易,若能通过会试,也是光宗耀祖了。”

灯花“噼啪”的一声,显得暖阁内越发安静。李承铣漫不经心道:“这倒是不错,读书人倾其一生,都在拼搏这场会试。”

林楠绩剪断灯芯,状似无意道:“奴才无缘参加科举,奴才只觉得,关系这么多举子的命运,科举应当是最公平的。”

李承铣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林楠绩悄悄看了一眼李承铣,总觉得对方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嘀咕:

【我这提示够明显吗?】

李承铣默然。

这算明显?

你倒是说谁参与舞弊了啊!

过了亥时末,林楠绩伺候完李承铣,回到外间榻上躺下,脑子里还琢磨着春闱的事。

【我记得这次春闱的主考官有冯阁老,冯阁老此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出任,没想到还是受了牵连。】

【另一位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学士,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

李承铣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翻来覆去,听着林楠绩的心音,可惜说了半天,还是没提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尤其其中还是时不时穿插着没头没尾的话。

比如上一句还在说主考官,下一句就变成了【啊,今天在仙客楼吃得红烧鱼真不错,但酱肘子不太行,炖得火候差了点时辰,不够软烂。】

又比如明明刚才说着仙客楼呢,结果下一句又扯起了【其实长公主看陆乘舟挺顺眼的,但陆乘舟是陆尚书的儿子,长公主也不想得罪尚书大人。】

李承铣不禁打了个哈欠,在林楠绩絮絮叨叨的心音里,睡意渐渐蔓延上来。

【说回科举,最有意思的还是科举舞弊的招数,那简直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啊!】

陡然兴奋起来的尾音瞬间将李承铣从睡意中拉回清醒,他黑着脸醒来,又不得不仔细听着,生怕漏掉有用的信息。

【夹带小抄算最低级的,还有银盐显影,请人代考,更厉害的,疏通关系,行贿作弊,这次科考……】

李承铣正认真听着,忽然没了下文,然后就听见隐隐的鼾声传来。

李承铣面色一僵,磨了磨后槽牙。

当御前是什么地方!睡得这么快这么香?

林楠绩一晚上都睡得极为安稳,浑然不知李承铣一晚上的辗转反侧。睡到早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一双眼底发青的面孔。

“啊!!!”

林楠绩惊呼一声,身体反射性地向后缩起,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吓得魂飞魄散。

“皇皇皇……皇上!”

李承铣按了按太阳穴,声线沙哑:“喊什么?”

晨光尚早,不知道是因为没宣进殿还是什么缘故,这里就他和李承铣二人。

林楠绩反应过来,连忙掀开被子就榻跪下:“皇上饶命,奴才不是有意惊扰皇上。”

李承铣抱着胳膊:“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林楠绩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做什么不该做的了……我总不能爬上龙床了吧!】

李承铣掌心忽然握紧。

居然还想过爬上他的龙床?胆子也太大了!

林楠绩低头看了看身下的矮榻。

【不可能,这概率太小了。】

李承铣面无表情道:“你打呼噜。”

林楠绩的脸皮瞬间滚烫起来:“奴才该死,竟然惊扰皇上睡眠。”

林楠绩的瞳仁转了转,心生一计,佯装苦恼:“皇上,奴才这打呼噜的毛病已经许久了,之前在外直房没少被同屋的埋怨,也用过不少办法,实在是治不了。”

“皇上您看,要不……”

“休想。”李承铣似乎意料到他想说什么,懒洋洋地出声打断,“既然是毛病,就有法子治,朕可以让太医院的人轮番给你用药。”

林楠绩眸子张大,瞬间改口:“其实奴才这毛病也不是每天都犯的,奴才马上便好了!”

李承铣又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然后突然觉得不对劲,他居然默许林楠绩睡觉了?

李承铣郁郁地想,他的底线真是越来越低了。

李承铣捏了捏眉心,准备上朝。

林楠绩站在太和殿外的老位置,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有些暗恼。

他在外直房都没睡得这么沉过,也不知道怎么地,在紫宸殿里睡得这么快。他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项上人头危矣。

朝堂之上,李承铣心里怀揣着科举这件事,时间紧迫,大臣们纷纷讨论起此次春闱的事项。

李承铣道:“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我已经看过了。此次的主考官报的是冯阁老和翰林院学士杨琦,陆纬同,你不举荐自己?”

陆纬同道:“家中犬子也参加此次春闱,臣需避嫌。”

李承铣想起来,陆纬同的儿子就是林楠绩的新晋狐朋狗友陆乘舟,也曾经是长姐的男宠之一。

按照规定,陆纬同确实需要避嫌。

而冯元秀和杨琦,都是他信得过的人,那参与舞弊的官员,难道是在同考官之中?李承铣的目光在一个个人名上略过。

这届的同考官有十二个人,仅凭李承铣很难判定是谁,若是明目张胆的调查,又怕打草惊蛇,影响科考。

李承铣忽然想到什么,对陆纬同道:“这次科举,御前派一个人参与监督。”

话音一落,朝堂震动了。

御前派人参与监督,这是要派内监进场?

王中丞率先道:“皇上,臣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内监毕竟不懂科举之事,皇上不如派其他人代为监督。”

底下又出来几人,纷纷附议。

林楠绩竖着耳朵听动静,有些讶异。

【当初不让太监参与科考还是皇上自己立下的不成文的规矩,怎么这次要打破了?】

【先帝在位时,大太监揽权弄政,插手科举,收受了不少贿赂,为清流大臣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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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又要安排内监入场,也怪不得这些言官有这么大反应。】

【怕重蹈覆辙吧。】

李承铣听着林楠绩的心音,唇角轻勾,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王中丞不必忧心,此事朕自有安排。”

王中丞还想谏言,被身旁的柏章紧紧拉住,愤而作罢。

下了朝,王中丞脸色不愉,指责柏章:“你刚才拉我干什么,大齐这才清明几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重蹈覆辙吗?”

几个知交大臣也走了过来:“就是啊,这算怎么个事儿?”

“难道真要重蹈覆辙不成?”

“但凡掌权的太监插手科举,受贿舞弊样样不落,这科举哪还有公平可言?”

“也不知道哪个太监,又吹了耳边风。”

“要不,我们联名上书试试?兴许皇上能回心转意呢?”

王忠诚脸色严肃:“自然是要上书,不能坐视不管。”

“那我等也回去准备准备。”

几人别过,王中丞仍然气冲冲的,步子走得很快,柏章连忙跟上:“王大人,您消消气,我只是觉得皇上此次的安排也许别有深意。”

王中丞步子慢了下来,这才正眼看向柏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柏章笑笑:“臣也只是推测,皇上绝不像偏听偏用的人,而科举不仅关乎天下读书人,更关乎天下民生,也许皇上只是想再上一道防线。”

王中丞神情肃穆起来:“科举大事,你可不能随意揣测。”

柏章苦笑:“大人和下官都在本届的监考之列,怎敢拿此事开玩笑。”

王中丞怒气慢慢消弭,转而道:“也不知道皇上要派谁,汪德海?他都一把老骨头了,不太像。”

他又一连报出几个人的名字,都一一否决了。

王文鹤有点气馁,又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现在的帝王,他根本就不信任太监。

忽然,他的脑海里又蹦出一个人,惊道:“总不会是那小子!不可能……太年轻了些。”

还很哗众取宠,又是祥瑞,又是墨宝的,看着就不靠谱,怎么可能派他呢?

王文鹤当即将他否决了。

是以当王文鹤在礼部贡院看见林楠绩的时候,眼珠子差点瞪掉了:“是你!还真是你?!”

贡院里考生鱼贯而入,忙碌但井然有序,秩序威严。

林楠绩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见过王大人,事出突然,我也是被突然安排过来的,皇上派我跟着王大人巡监。”

王文鹤顿感棘手,他不喜归不喜,但毕竟是御前的人,代表的是皇帝的态度。

他环顾四周,看见柏章在监管进入会试考场的考生,便对林楠绩道:“你先同柏大人一起监管考生搜检吧。”

林楠绩:“遵命。”

林楠绩便站在贡院的第一道关卡,搜身检验。

眼前的考生列队进入,每个考生都要接受检验,从头到脚,所有衣服,鞋子,包裹,包括发带都要一一查清。

林楠绩站在柏章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的考生们。

贡院之外,一街之隔的茶楼雅间中,一个男子缓缓喝了口茶,眼前摆放两摞奏折。

身畔上了年纪的仆从忍不住道:“皇……公子,这几日真要在此批阅文书?这恐怕不合适啊。”

李承铣抬头瞥了他一眼:“此地茶水上佳,正合适。”

汪德海欲哭无泪,这毫不起眼的小茶楼,能和宫里相提并论?

再说了,就算心系天下士子,待在这儿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也不知道林楠绩那小子在贡院里头怎么样了。

第052章第五十二章

林楠绩第一次参与科考,既新鲜又紧张。

【哇,我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格,都快把底裤搜个底朝天了。】

【记得我当时考化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在衣服夹层带了小抄,直接被巡考主任带走了。】

李承铣喝着茶,悠然批阅奏折,江南春汛急猛,苏杭江西两广等地的州县官员纷纷上表,陈述情况。春汛各地尚能控制,李承铣担心入夏以后洪水增多,尤其是沿海一带,若倭寇趁虚而入,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听到心音时,李承铣的思绪被打断,心生疑惑,化学是什么?高考又是什么?听起来有点像考科举。

林楠绩既考过科举,怎么字写得又难看,文章也不通?

想来此科举非彼科举。

【怎么还有人敢夹带小抄啊!】

林楠绩拦住面前的考生:“等一下。”

那考生莫名其妙:“大人,我已经搜过身了,什么违禁物品都没带,您不能冤枉我啊。”

搜身的是锦衣卫,从南镇抚司调来的,不认得林楠绩,扬声道:“公公,这人我等已经查验过了,没有问题。”

王文鹤听见动静,也悄悄看向林楠绩。

林楠绩神色不变,指了指那考生的行囊:“打开看看。”

考生神情有些委屈,将行囊打开:“都检查过了。”

林楠绩拿起一只毛笔。

考生连忙道:“大人,我就这一只上好的毛笔,得用它考完三场考试呢,您别给弄坏了。”

柏章也看过来:“瞧着是没什么问题。”

下一秒,林楠绩就掰断笔杆,从中夹出一张卷成细细圆筒的纸张,直接摊开,就见上面用极细的笔抄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考生脸色顿时白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不是我干的。”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脸都黑了,柏章连忙摆手:“带下去!”

本次考试资格直接作废,那考生哭天抢地地被拉出去,柏章问林楠绩:“你怎么知道他笔杆子里藏着小抄?”

林楠绩摸了摸鼻子,信誓旦旦:“打开包袱时我就见他看向笔的眼神不对,果然让我猜中了。”

柏章纳闷,这猜得可真准啊,啊不,这眼神真好啊。

接下来,林楠绩陆陆续续又抓了几个作弊的,有衣服夹层藏小抄的,水罐内藏小抄的,袜子里塞小抄的,还有代考的,甚至还有双胞胎代考的。

柏章和南镇抚司的一帮人逐渐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是双胞胎?”

林楠绩眨了眨眼:“画像上痣的位置不对。”

柏章佩服得五体投地,悄悄走到王中丞身边道:“怪不得皇上派林楠绩来巡监,抓作弊的功力简直无人可比啊!”

王文鹤也没想到林楠绩来了真就老老实实地监管,一下子有点不敢相信。之前的大太监都是在椅子上养尊处优的坐着,连伸手都不肯,更别提亲自搜身了。

但王文鹤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继续盯着,要是有异常举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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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报给我。”

柏章应下。

【还好我反应快,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和柏大人解释,那双胞胎一路都是替考上来的,弟弟聪明替哥哥考上了,但下一届他自己科考落榜了,干脆把哥哥也揭发了出来,闹得挺大呢。】

李承铣手中的笔一顿,摇了摇头,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汪德海在旁伺候,看见李承铣忽然摇了摇头,还轻笑了一声,不禁纳闷。这奏章里是写了什么事,竟然把皇上都逗笑了?

不多时,李承铣又笑了一声,还拿笔杆点了点眉心,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

汪德海惊愕地左右看了看,没人说话啊!

再用眼角余光扫一眼折子,折子上写着今年的江南水患预测。这……好笑?

汪德海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皇上该不会有什么毛病了吧?

李承铣察觉到汪德海有些惊恐的神色,敛去脸上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再去换壶茶水来。”

汪德海看着手里刚刚换好的茶,沉默了一瞬,拎壶去换了。

【咦?遇到一个熟面孔。】那心音又响了起来。

蒋瀚文看见林楠绩的时候,也惊掉了眼珠子,光知道林楠绩是御前的太监,不知道他竟然都能来监管考场了。看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恭恭敬敬的,想必势力不低。

蒋瀚文眼底有些轻蔑,他是不会与这些阉人为伍的,简直辱没天下读书人。

锦衣卫在对蒋瀚文搜身时,林楠绩缓缓踱步过来,脸上带着轻笑,朝他身后望了望:“蒋公子,又见面了?怎么没看见陆乘舟?”

蒋瀚文昂着下巴:“他行囊忘记带了,又回头去拿。”

“我来了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急忙赶到,“终于赶上了。”

陆乘舟一到,就摊开双臂让锦衣卫检查,配合得不得了,柏章看了一眼他行囊里就带了一方砚,一只笔,讶然:“就这么点东西?”

陆乘舟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反正又考不上,就是走个过场,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人搜检的差不多了,陆乘舟才姗姗来迟,林楠绩禁不住扶额:“本场科考纪律严明,切勿搞任何动作,影响科考的公平。”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余光扫向蒋瀚文。

陆乘舟完全没听进去,打算进去就睡觉。

蒋瀚文正色:“那是自然,君子从不屑阴私手段。”

林楠绩又道:“私下攀关系也是影响不了科举的。”

蒋瀚文闻言神情一顿,略带不屑地瞥了陆乘舟一眼。

林楠绩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听进去,但没关系,他会继续抓。

会试一共三场,每场考三天,总共考九天六夜。这九天里,考生的吃喝拉撒全在贡院,考官们也不例外。

第一场考四书五经,从四书五经中每本书出题,四书每书一道,五经每一经出四道,共计二十道,但只需要作答其中的七道。考生们奋笔疾书,林楠绩和王文鹤柏章巡监全场。

第二天正式开考第一场。

林楠绩仔细看着每一位考生,注意到柏章时不时看向他。

“柏大人,有事?”

柏章摸了摸鼻子:“你怎么不抓人啊?”

林楠绩目光疑惑:“大家都认真作答,为何要抓?”

柏章嘿嘿笑了一声:“也是,昨日搜检的时候你一抓一个准,估计这些考生都怕了。”

林楠绩眼睛眨了眨:“两位大人在此坐镇,作弊的考生本来就心虚,我才能顺利抓出来。”

柏章目露赞同,压低声音道:“你别说,王大人板着脸往这一杵,他们就能吓得尿裤子了。”

王文鹤:……

他脸色冷肃:“我可听见了啊!”

柏章和林楠绩对视一眼,连忙噤声。

王文鹤没眼看,只觉得柏章太丢人现眼了。

一场考试要考三天,陆乘舟睡了两天,王文鹤和他爹算是老交情,看得火气直往上蹭:“孺子不可教也!”

林楠绩和柏章连忙将他拉走。

陆乘舟迷迷糊糊的抬起头,谁?谁在考场上说话?这么胆大?

直到第三天才开始答题。

科举考试的考官也都经历过科举,巡视考场谁考得好,谁不大行,都能看出大概。

就比如几位考官路过蒋瀚文的时候,都不由露出赞许的神色。字迹端正灵秀,作答游刃有余,应当会取个不错的名次。

林楠绩仍然和柏章一处巡视,林楠绩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考场,但凡他巡视到的地方,考生都低头认真作答。

林楠绩停在一个考生旁边,目光落在他作答的纸上。考生察觉到身侧有人,笔抖了一下。林楠绩认出来上那天和蒋瀚文一起的人。

那考生也抬头看着他:“公公,我紧张。”

林楠绩笑眯眯地:“你不作弊,紧张什么?”

考生目光躲闪了一下:“会试当然紧张了。”

林楠绩目光在他的卷面停留片刻,继续往前巡视。柏章悄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林楠绩没有说话,冲柏章递了个眼色,又往下一个考场走去,转悠一圈,停在一名考生身后。下一个考场,依旧如此。一连几个考场,柏章终于看出端倪了。

那几个考生,卷子上的内容各不相干,但里面却都有从一首诗词中拆下来的词句。若只有一两人并不可疑,五六个人都是这样,就有些不对劲了。

柏章脸色变了变:“不要打草惊蛇,我去找王大人。”

林楠绩点点头。

【终于透给王大人了,王大人铁面无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作弊的方式隐藏得很深,前朝有过和考官通气,只要有某句话就判高分。这次的作弊是用了一首诗,将其中的字词句子拆下来化用到自己的文章中,做法隐蔽。若是普通考官可能并不会当回事,但王大人较真,定会追查到底。】

李承铣批完奏折,喝了口茶,悬着的心放下。既然不是搜检之时查出的作弊,那就和考官有关系了。

科举考试不仅关乎读书人的命运,都是天下百姓最公平的上升机会。

李承铣眸色渐凝,这件事,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王文鹤听到柏章说明的情形后,整个人都惊住了,他一把抓住柏章的胳膊,压低声音脸色严肃,眉头紧皱:“你说的是真的?”

柏章道:“还是林公公发现的,下官也拿不太准,但总归不大对劲。”

王文鹤冷肃地点了点头:“走,带我去看看。”

巡视一圈结束,王文鹤面色很重,疑心重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去见见林楠绩。”

林楠绩被王中丞叫到一边单独问话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行礼:“王大人。”

王文鹤突然要请教一个太监科举作弊的事,面色很有些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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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尤其当皇上提出让太监巡监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的。

但眼下关乎本次科举的公平,他不得不拉下脸来问:“你说有人作弊,可能确定?”

林楠绩好像没有看见王中丞不客气的脸色,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说出来怕大人笑话,杂家私底下喜欢看话本,从话本里学到一首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的诗句,恰巧在几个考生的卷子上也见到了这首诗的词句。我不敢大意,先让柏大人看一遍,再报给王大人。”

王文鹤的眉头并没有平下去。

偌大的考场,几千名考生,就算是他自己巡视一圈,也只能看到考生显眼的小动作。至于答卷,几千份答卷,篇篇文章都不相同,想从中拼出一首诗,难上加难。

王文鹤严肃的表情里透着几分试探:“你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楠绩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实际内心惊讶出声: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王中丞居然猜到我是提前得知了。可惜不能说,不然解释不清。】

茶楼里的李承铣听到这句话,抬了抬眉梢。身在御前,竟然半点风声都不透露给他这个皇帝,就算透露的方式非常规一些,他还能兜不住吗?

第053章第五十三章

林楠绩对王中丞说道:“大人说笑了,我这也不能未卜先知。”

王文鹤看着林楠绩,见对方眼神清亮,态度诚恳,已经信了大半。

林楠绩又问:“大人想如何处理此事?”

王文鹤思索片刻道:“先别打草惊蛇,记下这几个考生的姓名,等到三场考试结束,审阅结果出来,再逐一确定。”

林楠绩眼睛一亮:“还是王大人考虑妥当,等到考官批阅结果出来,便可以一网打尽。”

王文鹤思忖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此事会试途中发现还好,若是等到进士榜单张贴,昭告天下的时候才被发现,恐怕将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这次科考皇上本就极为重视,若是发生考官参与舞弊,轻则削官降职,重则流放杀头。

若不是林楠绩及时发现,后果难以预料,说不定连他的项上乌纱都有可能保不住。

好在提前发现,能够及时准备,到时候将人悉数抓住。

说起来,还多亏了林楠绩。

王文鹤道:“此事还需禀明皇上。”

林楠绩连连点头。

王文鹤又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几天你辛苦了,这次舞弊,多亏你眼尖抓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楠绩连忙道:“我虽然怀疑,但也不能断定他们是否作弊了,还怕是自己多想。此事多亏柏大人和王大人慧眼如炬,嫉恶如仇,才能及时防患,还天下考生一个公平公正的科举。”

王文鹤被说的心中微微动容。

不错,正是公平公正的科举。

天下多少寒门苦读的士子,唯一指望的就是这独木桥一般的科举,若连科举都不能保证公平,他们要拿什么向天下人谢罪!

王文鹤出身贫寒,最能体会这些读书人的困境。

他甚至揣测过,林楠绩发现考生伙同考官舞弊,大可以不告诉他们,等到科举结果出来,再向皇上单独禀报。那时不仅可以取得皇上亲信,更可以铲除异己,将他们这些朝中大臣一一除去,安插于己有利的人。

但林楠绩偏偏没有这么做,他将这一切坦诚地告知他,王文鹤的心情反而复杂了。

林楠绩:“王大人?”

王文鹤回了回神:“你先回去,此事我先禀告皇上,必定妥善处理。”

林楠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如此便好。”

为期九天的科考结束,在贡院吃喝拉撒了九天的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一个个面有菜色,腰酸背痛。

林楠绩作为考场的巡监,差事也算告一段落。

陆乘舟一出来就扶住林楠绩,双眼无神,浑身萎靡的模样。

“考了九天!真不是人的过的日子,我都要饿死了,酒,我要喝酒!”

林楠绩和司南浩颇为无语地扶住他,林楠绩毫不犹豫地拆穿他:“考了九天,你睡了四天。”

陆乘舟惊讶:“我有睡那么久?”

林楠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第一场你睡了两天,第二场你睡了一天,整个贡院就你睡得最多。”

司南浩也不忍直视:“毕竟是会试,好歹重视些,这可不是谁都能考的。”

陆乘舟:“走走走!喝酒去!”

“去哪儿?”林楠绩问。

司南浩摸了摸下巴:“去春风明月楼吧,今天考完会试,不少举子要去斗诗,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陆乘舟一脸坏笑地看向司南浩:“哦,有认识的姑娘?”

林楠绩也露出了然的神情。

司南浩脸上一红,清了清:“胡说什么呢,这不想见识见识陆公子的文采。”

几人结伴往春风明月楼而去,林楠绩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看他似的,若有所感地回头。

贡院旁边的街巷挤满了刚考完的举子,有人脸上志得意满,有人满面愁容,有人像被三场考试榨干了一般双目无神。

林楠绩的视线找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人。

“看什么呢?”司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楠绩连忙回过头来:“没什么。”

三道身影渐渐走远,李承铣放下茶寮二楼的竹帘,和汪德海从茶楼上下来,李承铣看着几人远走的方向:“你觉得他们今晚是去哪儿?”

汪德海老脸堆着笑:“这……老奴不知,陆公子刚考完科举,估计找个地儿喝酒去了,年轻人嘛,都爱热闹。”

李承铣点点头,眉梢一扬:“这些举子寒窗苦读数十年全奔着这一场,确实值得热闹热闹。”

汪德海招人把马车牵至眼前,掀开帘子让李承铣上马车,自己坐在前面,就着话茬继续说道:“每逢科举考完都是最热闹的,不少酒楼都会举行斗诗会,让这些满腹才华的举子们过过瘾。”

“甚至还有私设赌局的,赌哪位举子能一举夺魁。”

李承铣靠在马车里,放松下来,懒洋洋道:“哪个酒楼最热闹?”

汪德海想了想道:“应当是春风明月楼。”

李承铣:“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

汪德海解释道:“就是许兰因姑娘所在的春风明月楼。不少举子考完……都会去春风明月楼找姑娘喝喝酒,唱唱曲,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春宵一刻值千金?

李承铣手指轻轻摩挲下巴,目光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朕当与民同乐才是。”

汪德海大惊失色:“皇……皇上,宫外危险呐,那春风明月楼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咱们还是回宫吧。”

“汪公公说的有道理,皇上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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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车夫忽然出声,将二人吓了一跳。

汪德海指着车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敖……敖统领?怎么是你赶车?”

敖敬川一把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真容:“皇上在哪,卑职在哪,卑职誓死保卫皇上的安全。”

李承铣轻嗤一声:“廖白帆不是在那里安插了人手,还能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他的话语不容拒绝:“掉头,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

林楠绩一行人到了春风明月楼,来得晚,雅间已经订完,几人也不在意,在大堂里捡了个位置坐下。

周围几乎全是刚考完的举子,见到几人落座,都窃窃私语起来。

司南浩打趣道:“别人都是读书人三五成群,我们一个半吊子举子,一个蕃子,一个公公。”

林楠绩和陆乘舟哈哈大笑。

陆乘舟潇洒倒酒:“谁也别嫌弃谁!”

林楠绩平时不喜欢喝酒,今天也给自己满上了。

略喝了些酒,明月楼里人声鼎沸起来,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台上轻缓地走出一道曼妙的身影,纤纤素手抬起,敲了一声锣鼓。热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当中的女子。

那女子道:“今夜春风明月楼的斗诗会正式开始,最后胜出者,可夺得明月楼的彩头。”

林楠绩放下酒杯:“是许姑娘。”

司南浩早就看向了许兰因,踌躇道:“你说我现在学作诗还来得及吗?”

林楠绩、陆乘舟:“……”

台下不少人斗被许兰因所吸引,许兰因嫣然一笑:“本次斗诗,两两相斗,七步一诗,没做出来的人下台,换下一位,直到最后一位胜出。彩头是大画家白石先生的《山径春行图》。”

此话一出,台下的举子瞬间沸腾了。

白石先生乃是当世的书画大家,他的画千金难求,而《山径春行图》更寓意着好兆头。所有举子都跃跃欲试,希望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彩头。

台下左侧的举子最上了台,“唰”的一声展开折扇,胸有成竹地迈出七步:“我先来!春来无处不繁华,最忆东风二月花。可惜世间多少事,好园亭馆在天涯。”

他的声音流畅,丝毫没有停顿,一首完整的诗句顷刻做成。下面的人顿时叫鼓掌欢呼:“兄台做的漂亮!”

右侧又有一个人上台:“我来挑战兄台!”

这名举子只迈出五步,诗便做好了:“红芳紫萼苦相兼,谁似清香独占帘。疑是佳人翠裙客,醉粧浓淡近南簷。”

摇着扇子的举子双手抬起,行了一礼:“佩服,佩服。”

春风明月楼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因着热闹的斗诗会,大堂内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京中百姓都想一睹春风明月楼的气派,更想见见举子们的风采。酒过三巡,斗诗会你来我往,更加激烈。

林楠绩突然看见二层一个帘子轻轻晃动,目露惊讶。

【咦?长公主也来了?】

李承铣听见这句心音时已经晚了,他掀开帘子就和李云鸾四目相对。

李云鸾的酒杯险些跌落在地,眼疾手快地捞起来,语气有些发虚:“皇……皇上?”

李承铣没想到在此遇到熟人,还是长姐,摸了摸鼻尖:“好巧,长姐也在此?”

李云鸾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掩饰地笑道:“对,听说此处的斗诗会人才济济,便过来解解闷。皇上这是?”

李承铣在她对面坐下:“朕也来与民同乐。”

闻言,李云鸾松了一口气:“同乐,同乐,皇上尝尝这些果子,味道不错。”

李承铣顺势捏了一个放进嘴里:“的确不错。”

姐弟二人尴尬地寒暄完,坐在二楼雅间看着楼下举子们热闹非凡的斗诗会,眼下不少人已经上台比试过,留到后面的都是作诗高手,诗兴顺畅,出口成章。

李云鸾将台上的蒋瀚文指给李承铣看:“这名举子风采斐然,已经打败了不少人,据说是江南蒋家的公子。”

李承铣朝下面望去,扫了蒋瀚文一眼,目光却落在林楠绩身上。林楠绩边小口抿着酒,便看向台上的斗诗,不知道喝了多少,脸色有些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里透着兴奋。

林楠绩倒了到酒壶,一壶果酒已经空了,他正要唤人再拿壶酒来,忽然感觉今天出贡院时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不由四下张望着,搜寻无果,正要放弃,忽然被人叫住。

不知何时,蒋瀚文下台走到他们这桌前:“几位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做诗助助兴?”

几人还未说话,蒋瀚文不留推辞时间,又说道:“瞧我,竟然忘了,你们一个内监,一个锦衣卫,自然是不会作诗的。表弟,你呢?”

陆乘舟抓着酒杯,喝得脸色微微泛红,略抬头看向蒋瀚文:“没兴趣。”

蒋瀚文笑了一声:“表弟莫不是怕了?”

“怕?”陆乘舟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比起作诗,我更爱喝酒。”

旁边人起哄道:“这不是陆尚书家的公子吗?一坐在这里就开始喝闷酒,莫不是会试没考好,借酒浇愁?”

“还真是,考试时我就坐在他旁边,他一连睡了好几天,肯定是榜上无缘了。”

“可惜啊,陆尚书竟然生出个这样的草包。”

陆乘舟脸色有些难看:“扯我爹做什么!”

司南浩的手已经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

林楠绩给司南浩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神色,凑近陆乘舟,低声道:“长公主也来了。”

陆乘舟脸色顿时收了回来,露出一副纯良表情,瞪大双眼:“长公主?她在哪里?”

“二楼,你斜后方。”

陆乘舟沉默两秒:“来就来!谁怕你!”

司南浩拉住陆乘舟:“别冲动啊,做不出诗很难看的!”

陆乘舟却挥开他,将酒杯一扔,大步流星地上了台。

蒋瀚文撩起衣摆,动作优雅地在台上站定,笑容和煦道:“我作为兄长,自然是要让着表弟,不如这样,我七步一首,你十步一首,如何?”

台下,司南浩神情紧张:“十步他能做出来吗?九天考试他都睡了四天了!”

“我这就去给尚书大人报个信,找人来把他捉回去。”

林楠绩一把拉住司南浩:“等等,先看看再说。”

第054章第五十四章

陆乘舟既然能考上举人,绝不是仅靠运气和当尚书的爹。

事实上,他小时候就很聪明。

真正的七步成诗,说的是陆乘舟,而不是蒋瀚文。

只是小时候,蒋瀚文从江南蒋家前来京城,借着陆纬同的关系入国子监读书。寄住在陆家时,陆纬同对蒋瀚文奖赏有加,总是拿蒋瀚文与陆乘舟比较。那时候陆乘舟年轻气盛,干脆弃文从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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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还能考中举人,足以证明陆乘舟在读书上多少有点天赋。

周围的人却并不这么想,看见陆乘舟登台,顿时七嘴八舌地一轮起来。

“我考试的时候,陆乘舟就坐在我旁边,九天的考场,他足足睡了四天啊!破罐子破摔给他爹丢脸呢。我看啊,这回又是丢人现眼!”

“就是,蒋瀚文可是状元的热门人选,陆乘舟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就在台下七嘴八舌讨论时,陆乘舟已经站到了台上:“比就比。”

蒋瀚文见陆乘舟就这么上来了,假惺惺道:“表弟可不要冲动,不如为兄多让你几步。”

陆乘舟耸耸肩,无所谓道:“不必了。”

蒋瀚文拍了拍手:“好!表弟有骨气,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再加些筹码。”

陆乘舟纳闷地看着他:“你又想玩什么?”

蒋瀚文唇角轻勾:“谁输了,谁就得脱了衣服绕着京城大街一圈,大声喊:我不如对方。”

台下群情激动,纷纷喊道:“这下陆乘舟得光着身子游街了!”

司南浩皱眉:“这个方式也太狠了。”

林楠绩点点头。

【在国子监读书时,子曾经夸过陆乘舟在诗文上颇有天赋,一点就透,而蒋瀚文的诗作却被点评流于形式,导致蒋瀚文后来次次都想压陆乘舟一头。蒋瀚文真恨这个表弟,光着身子裸奔一圈,名声尽毁,这辈子估计都抬不起头来了。】

【但遇到陆乘舟,他算是踢到铁板了。】

二楼雅间中,李云鸾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担忧的目光落在陆乘舟身上。

“不会真要脱光了绕着京城跑一圈吧……”

要是跑完了,陆尚书嫌弃这个儿子……公主府会酌情收留的。

李承铣一眼就看穿了李云鸾内心想法,然而听见林楠绩心声,他却脸色丝毫未变,气定神闲地欣赏起楼下精彩纷呈的斗诗会。

蒋瀚文道:“表弟爽快,为兄先做,表弟可以多思索片刻。”

蒋瀚文脚步迈出,单手负在身后,目光放远,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稳,到了第四步,他开口作诗:“洛阳城外子规啼,声声凄切动客心。归期未定天涯远,唯有相思寄月明。”

七步到,一首诗已经做好。

出口流畅,思绪丝毫没有滞涩。

台下众人纷纷鼓掌。

“好!做的好!”

“不愧是江南蒋家公子!文采过人,我等佩服!”

“该陆乘舟了,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那还用说,恐怕他十步走完都做不出一句。”

蒋瀚文嘴角噙着一抹轻笑,自得地看向陆乘舟:“承让,表弟,该你了。”

陆乘舟迈出了三步,凝眉沉思,迈出第四步,抬头看向二楼雅间,一连走了七步,只字未出。

台下窃窃私语:“这是做不出吧?”

“看样子是做不出来了,还不如早点认输,免得真要上街裸奔。”

第八步时,林楠绩忽然向前,走到第一排,脸上含笑道:“是不是差点什么?酒来!”

他抬手便将天青色酒壶往空中遥遥一掷。

陆乘舟眼睛一亮,抬手便接住酒壶,仰头饮了半壶,神态半醒半醉之间又往前跨了一步,终于开口——

“洛阳子规啼声哀,夜色深沉人未眠。月光如水洒满地,清风吹拂心飘然。世间繁华皆如梦,红尘纷扰尽如烟。”

“此生只羡鸳鸯鸟,不羡神仙逍遥天!”

最后一句念完,步伐正好落在第十步。

春风明月楼内的所有举子都抬头看向陆乘舟,神情微怔。惟余倒酒的小厮一头雾水地看向眼前的客人:“您……您要的酒来了。”

那客人一把拂开小厮站了起来,遥遥看向台上的陆乘舟,目露欣赏,口中呢喃着。

“此生只羡鸳鸯鸟,不羡神仙逍遥天……不羡神仙逍遥天,好诗!”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交口称赞,沸水般滚开激动的声音:“好诗!真乃好诗!”

“没想到陆乘舟竟然能做出如此好诗!比蒋公子那首还要好。”

二楼的李云鸾松开酒杯,安稳地坐了回去。

“此生只羡鸳鸯鸟……”她面带轻笑,将酒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此前和蒋瀚文交好的几个公子哥,尤其为首叫孙振文的公子,突然质疑:“这首诗是你自己做的?”

“我也不信!”

“要是陆乘舟做的,我也脱光衣服跑大街。”

蒋瀚文在陆乘舟念完诗后,神色有些不自然:“这是你做的诗?”

【哇!作诗不如人还想反过来污蔑一口,想得美!】

林楠绩在台下,当众反击:“你该不会是害怕反悔了?输了可得在京城裸奔,蒋公子可想好了。”

蒋瀚文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反悔?接着比!”

第二轮斗诗开始,许兰因抬起纤纤素手示意:“蒋公子,请。”

蒋瀚文面色再无方才的志得意满,踏出第一步的脚步有些犹疑,额头微微冒了汗,他一连走了四步,直到第五步的时候,才缓缓开口:“月华照九州,清光满玉楼。相思无处寄,独倚望江流。”

大堂的举子纷纷叫好,就连楼上雅间里,偷偷跑来喝酒的朝中大臣也纷纷点头。

这首诗意境优美,情感动人。确是好诗。

蒋瀚文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承让,承让。”

与蒋瀚文为首的几人嗤笑道:“蒋兄诗文一绝,这下你们等着认输吧。”

林楠绩轻轻挑眉:“那可不一定。”

众人全都看向陆乘舟,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做出打败蒋瀚文的诗来。

有人道:“刚才那首说不定是误打误撞,蒋瀚文的诗才在这届举子中极为出众,陆乘舟这次估计难了,难为了陆尚书。”

甚至二楼雅间还有大臣直接吩咐下人拿来纸笔,振振有词:“反正陆乘舟京城裸奔没跑了,我现在就写折子,明天一上朝就直接参陆尚书一本!”

旁边人劝道:“这还没尘埃落定呢,稍安勿躁。”

众人只见陆乘舟脸色丝毫不惧,向前走了三步,忽然停住了脚步。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这不会是要放弃了吧?”

然而陆乘舟只是皱眉低声呢喃:“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台下的林楠绩早有预料,笑道:“陆兄,不如以剑为笔,将诗句写下来。”

陆乘舟眼前一亮:“以剑为笔?妙啊!拿纸和墨来!”

许兰因一抬手,明月楼内的人直接从二楼放下垂挂的宣纸,又放上研好的磨。

陆乘舟将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嘭”的一声摔在地上,手指按上腰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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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柄。

剑出鞘,众人只见一阵寒光凌厉,陆乘舟仗着一身灵巧的轻功跃至半空,脚尖轻点宣纸,手中的剑蘸了浓浓的墨汁,抬手挥动之间,一句诗缓缓写成——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诗句落成,陆乘舟轻落地面。

算上一开始的三步,正好是七步。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如洁白长缎般的宣纸高高悬垂着,浓黑的墨迹似剑锋劈开雪瀑。

凌厉,意气,豪情万丈!

台下——

满堂寂静。

红烛高高地燃烧,落下一地红彤彤的烛泪。花容月貌的姑娘端着酒杯,却忘记了给身旁的客人倒酒。满堂的金玉,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和价值千金的琼浆玉液都在安静的烛光中独自美丽,珠光宝气不过如此。

明月楼的一切都像静止了。

所有酒客食客如痴如醉地反复讼念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所有人进入了一场满怀豪情的梦境,人人皆是持剑客,手中酒杯筷箸掉落一地。二楼原本打算参陆纬同教子无方的那位官员,手中毛笔都摔了,突然惊醒似的冲到栏杆前,向下发狂地看向悬挂着的诗,眼中散发着狂热的光芒:“好诗!好诗!”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沸腾起来。

“好诗!!!”

“绝无仅有的好诗!!!”

再看蒋瀚文那首诗,简直是俗不可耐!

许兰因再次敲响锣鼓:“诸位,谁胜胜负呀?”

这次再无质疑的声音,刚才质疑陆乘舟的举子们纷纷露出羞愧的神情,遥遥抱拳:“陆兄,此前对你口出狂言,是我等有眼无珠,你的诗当之无愧是今晚第一!”

眼见着赞美之音声势浩大,刚才那几人不敢当众反驳,只得灰溜溜地咽下。

反正要裸奔的又不是他们。

蒋瀚文顿时脸色惨白,如同一张毫无血色的白纸。他双眼瞪大看向悬挂的诗句,眼睛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充满难以置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是陆乘舟写的!”

司南浩挑眉上前:“怎么,不服输?”

“输了的人脱光衣服在京城游街,这话可是你说的,你不会不敢认账吧?”

林楠绩看向蒋瀚文:“蒋公子出身江南世家,难道只会对别人放狠,对自己放水?”

蒋瀚文额头冷汗涔涔,强作镇定:“你们怎么能确定这首诗就是他做的?”

底下的举子们愣了:“蒋公子,纵使你文采出众,也得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以孙振文为首的几人跟着道:“瀚文兄说得对,在座的各位又不是不知道陆乘舟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他今天突然就会作诗了,你们就没有怀疑过?”

众人面面相觑。

孙振文更是抬手指向林楠绩:“还有他,又是递酒又是让人拿纸墨,谁知道两人是不是串通好的!”

蒋瀚文上前一步:“孙兄说的没错!他可是个阉人,最擅长玩弄阴私,会试时还在考场刁难多人,强迫贫苦的读书人多次搜身,更是以巡监之名扰乱考场,难道你们相信他的话?”

举子们纷纷看向林楠绩:“我记得他,确实是在考场巡监的太监,据说是圣上钦点的。”

“他让人搜身的时候我瞧见了,我前面那人分明被搜过了,他还让锦衣卫又搜了一遍。”

“不对呀,第二次搜的时候确实搜出作弊了。”

“谁知道是不是假造罪名呢?”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林楠绩身上,林楠绩顿时立在原地。

【这是作诗比不过破防了?】

【哎喂!你们的风向转变的会不会太快了?】

【还有蒋公子孙公子,你们考场作弊还煽动群众倒打一耙?】

而楼上原本作壁上观的大臣们没想到事态发展如此迅速,全都竖起了耳朵。

一名翰林院官员犹豫道:“我要不要下去阻止,林公公毕竟是御前的人,还有祥瑞之名。”

最关键,他要是此时施以援手,拜拜的时候会不会更灵?

身旁的人拦住他:“不可冲动,今年的举子一大半都在明月楼,不可与清流对着干。”

司南浩拦在林楠绩身前,手下意识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作诗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却不敢认,还要指着赢了的人,这就是你们的做派?”

孙振武毫不相让:“大家看看,他身为锦衣卫,是想在这明月楼动刀吗!”

此话一出,身边的人纷纷后退,将林楠绩三人留在原地,泾渭分明。

“他手都按在刀柄上了,不会真想动武吧?”

“蒋公子和孙公子说得对,陆乘舟能和这二人厮混一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做出那般精彩绝伦的诗句?”

“滚出明月楼!”

林楠绩打量了一下四周。

【糟糕,没想到蒋瀚文这么输不起。】

正推搡间,后背忽然被抵住。

林楠绩身形一顿,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接着肩膀被人牢牢按住,一道身影已经挡在他前面。

“是谁让他们三人滚?”

低沉而威仪的声线不轻不重,恰好传遍整个明月楼。

蒋瀚文只见一个容颜俊美,气度非凡的男子挡在林楠绩身前,下意识联想到关于内监的诸多传闻,冷笑道:“早就听闻太监玩得花,没想到姘头也来了!”

孙振文更是高声拱火:“你个死太监,你竟然搞断袖!真是天理不容!”

林楠绩、司南浩、陆乘舟三人纷纷扭头看向蒋瀚文和孙振文,动作静止了一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同一个表情。

【哦豁,这下你们完蛋了。】

第055章第五十五章

场面凝固了,楼上的大臣们纷纷掩面,放下雅间的帘子,希望皇上千万不要看到他们。

试图写折子尚书的官员一把夺过写了一半的折子,迅速毁尸灭迹。

上了折子等于皇上知道他也在明月楼!

找死吗!

李云鸾正在倒酒准备看好戏,不料手一抖,壶嘴里倒出的酒液全部洒上裙摆。她却毫无所觉,目光惊愕地伸长脖子往下张望:断断断,断袖?

她皇弟?

什么时候?!

汪德海和敖敬川追着李承铣的身影正从楼梯上下来,听到这句话,齐齐摔在台阶上,瞪大了眼珠子。

动作同步,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深刻震动。

说他们皇上搞断袖?

不要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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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文和孙振文二人不知道其他人内心早已天崩地裂,还在口出狂言:“你们二人举止过密,不是姘头是什么?”

围观的人低声私语:“看着一表人才,竟然和宦官搞起了断袖。”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蒋瀚文的目光又看向李承铣,目露轻蔑:“没想到明月楼也有男……”

林楠绩、陆乘舟、司南浩三人异口同声,撕心裂肺:“你住口!休得污蔑!”

林楠绩甚至还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阿这,罪不至此,罪不至此啊!】

孙振文却误以为林楠绩是在挑衅,顿时不乐意了,叫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男倌吗?敢做不敢当啊!”

男倌……

男倌……

男倌……

李承铣面容震动,脸色因过度震动而失去了表情。

汪德海和敖敬川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快步走到李承铣身侧,亮出大内的牌子,朗声道:

“大胆!休得满口胡言!见到皇上!还不速速跪下!”

众人又是一呆。

皇……皇上?

京城重地,谁敢冒充皇上,还拿出了大内的令牌。

再看那人容貌出挑,气度不凡,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放肆。

竟然是皇上!

明月楼内众人纷纷跪下:“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蒋瀚文和孙振文几人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皇上?

皇上!!!

这人出现并非因为是姘头,而是……林楠绩的主子!

几人顿时脸色煞白,如同一张白纸,毫无血色。

他们万万没想到,皇上也在此处。

更没想到,皇上会亲自下来,给林楠绩几人撑腰。

眼下会试结果还未出来,若是惹恼了帝王,影响会试和最终的名次,后果不堪设想!

蒋瀚文脸色惨白,双腿发抖,“嘭”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皇上,草民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口无遮拦,还望皇上恕罪!”

孙振文几人也连忙跪下,额头冷汗直冒。

李承铣凤眸低垂,目光扫向几人,“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扇子:“林楠绩在贡院巡监,是朕的旨意,你们觉得此事不公?”

举子们面面相觑,有胆大者抬起头来道:“我们确有疑虑。”

李承铣点点头:“若朕告诉你们,林楠绩巡监,是由监察御史王中丞统一管理,协助大理寺少卿柏章共同巡监,你们是否还有疑虑?”

那举子陷入沉思,过了一会道:“草民虽然不了解京中官员,但听过王大人铁面无私的美名,如此一说,草民便没有疑虑了。”

王中丞此人在朝中虽然树敌无数,但在民间,尤其是读书人里,颇有名声。

许多学子都以他的不同流合污为读书目标。

因此,在场的举子纷纷道:“我们也无疑虑。”

“方才质疑林公公,是我等冲动了。”

李承铣又道:“诸位学子寒窗苦读,将来都是大齐的肱骨栋梁。朕统领科举,必定保证科举的公平,对舞弊绝不姑息,你们大可以放心。”

闻言,举子们像是有了定心丸一般,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楠绩站在李承铣身后,眼睛微微发亮。

【妙啊!先前蒋瀚文一通诬陷,让举子们心生疑虑。而科举关乎天下民生,因此此时稳定民心最重要。】

李承铣眼角余光探向林楠绩,见对方脸上丝毫没有面临危险的神色,嘴角轻抽。

李承铣的目光看向蒋瀚文和孙振文:“朕方才在楼上听说你们加了筹码,还说要跟着一起游街,可有此事?”

蒋瀚文和孙振文顿时汗如雨下。

在皇上面前丑态百出,以后想要爬上高位将会难如登天。

蒋瀚文咬牙道:“皇上饶命,草民刚才多有冲撞,还望皇上恕罪。”

李承铣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道:“不知者无罪,你们都是本届科举的栋梁之材,朕怎能因无知的只言片语就将你们降罪。”

蒋瀚文几人内心稍稍回落,但仍然忐忑,小心翼翼地打量皇帝的脸色。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帝君虽然面色宽和,但话语却不容反驳,字字句句切中要害。

李承铣将扇子一收:“君子一言,不可不守诺,既然如此,你们就按照先前的赌约,开始吧。”

举子们也看向蒋瀚文几人,只是这次没有再听他们狡辩,而是催促的目光。

蒋瀚文几人顿时脸色惨白,整个人的魂都像被抽走了-

今晚的京城格外热闹,春节余韵未消,街上为了庆祝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刚考完会试的举子在街上三五成群的夜游,小摊贩们更是卖力吆喝,希望能趁机多赚些银钱。

就在这时,从永定门通向皇宫的大道上,突然出现四个年轻举子。

格外不同的是,他们脱光了衣服,只留一条裤子,遮遮掩掩地躲避四下里投来的目光。

蒋瀚文咬牙向前走着。

明月楼里探出人来,冲着他们喊道:

“怎么不喊啊!说好的愿赌服输呢!”

“你不如谁?”

初春的京城夜晚,还有些凉,冷风一吹,几人更是齐齐打了个哆嗦。

蒋瀚文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我不如……陆乘舟。”

“听不见!你们谁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没听见!”

蒋瀚文脸上闪过屈辱的神色,没想到他竟然会被陆乘舟狠狠压了一头。

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名声损毁,为陆纬同厌弃。

而陆家与蒋家素来交好,他会转为栽培自己。

没想到,全被毁了。

想到林楠绩,蒋瀚文脸上更是闪过恨意,一个阉人,竟然如此。

“快喊啊!蒋公子,你不会是想反悔吧?”催促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明月楼前站满了人,都在围观。

蒋瀚文抹了把脸,此时若是不喊,输不起的名声就会跟他一辈子。

“我不如陆乘舟——”

孙振文几人也屁滚尿流地跟着喊道:“我不如陆乘舟——”

大街上的人看着这种奇观,纷纷停下来围观。

更有举子认出几人。

“这不是蒋公子和孙公子?”

“他们怎么穿成这样子,简直有辱斯文。”

知情人迅速将事情原委道出,还评价道:“这蒋瀚文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只需正常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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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偏要增加筹码。想来是觉得陆乘舟必输无疑,谁想到最后反噬到自己身上。”

“以前我还觉得他文采好,人品上乘,谁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蒋瀚文紧咬牙关,神色阴冷。

等他皇榜高中,定有一天将他们都踩在脚下!

很快,几名举子当街裸奔大叫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各处,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

甚至还传回了江南蒋家。

蒋家家主听闻后震怒,蒋瀚文丢得不仅是自己的脸,更是他们蒋家的脸!

想他们蒋家也曾辉煌一时,后来因站错队屈居江南一隅,本来指着蒋瀚文一举夺魁,日后好在朝中培养势力。

现在全部竹篮打水一场空,怎能不怒。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场闹剧告一段落,林楠绩被李承铣一路提溜出了明月楼,坐在回皇宫的马车上,鸵鸟一般缩着脑袋,一声不吭。

李承铣睨他一眼:“知道怕了?”

林楠绩鹌鹑般点头。

【冲动了,应该想更好的法子的。】

【但仔细想想也没办法,蒋瀚文就是想让陆乘舟颜面尽失,看他笑话。】

【下次……可以溜得快点。】

李承铣:……

林楠绩又想:

【还是有收获的,据说结束后,长公主悄悄把陆乘舟拉走了,看来事情有转机。】

李承铣:……

林楠绩又思忖:

【狗皇帝怎么会突然出现?】

【还是来春风明月楼……】

【莫不是来找姑娘?】

【啧啧,后宫彻底空虚,耐不住寂寞了吧?】

“嗒”的一声,林楠绩额头一痛,下意识抬头,就见李承铣刚刚收回扇子,对上他深沉平静的眼眸。

“你现在身份特殊,需要小心行事,若是今晚朕不在,你打算如何收场?”

林楠绩一怔。

清澈的双眸呆呆地看着李承铣。

【……说的没错,我现在是个太监,又在御前走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上。】

【若是狗皇帝没有及时出现,我们几个纵使能赢了蒋瀚文,却无法安抚广大举子。】

【毕竟……多年来,清流都视内监为干坏事的爪牙。】

林楠绩乖乖道:“多谢皇上提点,奴才记下了。”

听见林楠绩一点就透的心声,李承铣眼中闪过欣赏的神色。

却又听林楠绩心音道:

【其实他们想岔了。】

【从权力结构上讲,太监再能翻云覆雨,也只是皇权的附庸和延伸。皇上和大臣本就像太极的阴阳,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先帝昏庸爱财,大兴土木,所以大太监掌权当道。但狗皇帝不一样,他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底下的太监翻不起风浪的。】

李承铣微怔,没想到林楠绩竟然有这番见解。

他目光斜斜看向拘谨坐着的林楠绩,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马车轱辘突然轧到坑,一边突然陷下去,猛地晃动。

林楠绩毫无防备地被这力道冲击,整个人甩了出去,仓皇间双手扑棱,目露惊恐。

【啊啊啊啊!皇上您躲躲!】

【我不能再亵渎龙体了!】

李承铣听见心音已经来不及,林楠绩仿佛炮弹似的整个人砸进他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脖子。

鼻端被香气撞了满怀,有酒香,有墨香,也有明月楼不经意蹭上的脂粉香。

弄得李承铣一时愣怔,竟然没有将人推开。

林楠绩头晕眼花的,只感觉整个人撞上一堵肉墙,挺硌的,但好歹比撞上木板强点儿。

淡淡的龙涎香传来,香气有些霸道。

林楠绩顿时耳廓一红,六神无主,欲哭无泪:“皇,皇上,奴才又冒犯了。”

李承铣面无表情,声线沙哑:“把手……给朕撒开……”

林楠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李承铣的脖子,许是太用力了,勒得李承铣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有些红。

林楠绩连忙撒开——

然而为时已晚。

汪德海和敖敬川一掀帘子,就看见林楠绩整个人挂在李承铣身上,李承铣坐在原处,手还虚扶着林楠绩的腰。

一上一下。

一坐一盘。

两人的姿势暧昧到了极点。!!!!

啊啊啊啊啊!

完蛋了皇上搞断袖啊!

第056章第五十六章

李承铣目光一厉,汪德海和敖敬川瞬间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外面。

两人面面相觑,面上皆是震惊,一个字都不敢说。

林楠绩连忙从李承铣身上滚下来,麻利地跪到一边:“皇上恕罪!”

李承铣理了理衣服:“起来吧。”

林楠绩这才起来,又恢复了鹌鹑一般的坐姿,只是这次脖子缩得更紧了。

【我这手,怎么一天天的尽干些亵渎龙体的事呢?】

【不能再这样了。】

【小心脑袋搬家啊。】

李承铣端坐着,长眸的余光瞥向林楠绩,一脸检讨的神色。又瞥见对方耳廓脖颈红红的一片,目光停顿住,有些移不开眼。

没想到林楠绩对自己如此求而不得,竟然时时刻刻都克制着肢体接触。

真是……好不自制的小太监!

联想到此前林楠绩……堪称放浪的心音,李承铣看向林楠绩脖颈的视线越发复杂。

就这么想和他接触?

胸中因林楠绩和司南浩、陆乘舟交往过密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依照林楠绩此前的行为,多半和想去公主府一样,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更诡异的是,方才在春风明月楼里,那两个举子说他和林楠绩断袖时,他竟然诡异地沉默了?

没有震怒,而是下意识思索。

李承铣越想越觉得不对。

不对,他身为九五至尊,有容人之量。

他又是林楠绩的主子。

主子见手下危难,焉有不救的道理?

没错,正是如此。

李承铣紧紧抓着扇子。

林楠绩只觉得落在自己脖子上的目光有如实质,目光越发惊恐。

【狗皇帝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脖子看,难道想让我人头搬家?】

【果然因亵渎龙体生气了。】

林楠绩很想抬起手把脖子捂住。

李承铣整理了一番心情,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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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悠悠道:“这次先记着,下次再敢这样,板子伺候。”

林楠绩双目圆睁。

【我的板子都累积两次了,真打的时候不得屁股开花?】

【不行,还得找个机会溜。】

李承铣目光一沉:“要是敢乱跑,大刑伺候。”

林楠绩:【!他是会读心术吗!】

两人在马车里说着话,车厢外头的汪德海和敖敬川惊了,眉来眼去地传递信息。

敖敬川动动眉毛:原来皇上这么平易近人,刚才都那样了,都不罚?连板子都是积攒到下次打?

汪德海摇摇头:皇上素来赏罚分明,不过对林楠绩确实有点反常。

敖敬川惊叹:原来这才是御前红人,我还以为我够红了呢。

汪德海白了他一眼:你小子还太嫩了些。红不至于,倒是很黑,像卤蛋似的,这夜里都瞧不见人。

敖敬川双眼瞪得像铜铃:你个老东西!骂谁呢!

回到宫里,已经是半夜。

林楠绩在宫里的直房洗漱过以后,仍然睡在紫宸殿外间的矮榻上。

因着连续九天的巡监,林楠绩身心俱疲,刚沾着榻,就睡了过去。

李承铣也睡了,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个梦。

梦里一会是众多举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齐声大喊:断袖!

一会是太后泪如雨下地说:哀家宁愿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李承铣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

接着他被一团浓雾围住,他往前走,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等到他精疲力竭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辆熟悉的马车。

他下意识登上马车,看见马车里有一个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

那人身形怪异,如蛇一般极度柔软,四肢皮肤白皙细腻,暧昧地缠在他身上。

李承铣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不觉,面纱扯落,李承铣屏住了呼吸。

面纱下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令他熟悉又陌生,那双黑而迷蒙的眸子看着他:“奴才又亵渎龙体了,皇上切莫怪罪。”

李承铣猛地惊醒,手指紧紧抓着身旁的被子,额上沾满薄汗。

接着,他脸色微变。

因着身下异样的感觉。

第二天,天色大亮,林楠绩才醒过来。

算算时辰,李承铣早已上朝去了。

林楠绩连忙翻身下榻,谁知刚出紫宸殿就撞见李承铣回来了。

林楠绩连忙跪在一旁。

李承铣穿着明黄色朝服,靴子踩在灰黑色的地砖上,步伐沉稳地从林楠绩身边走过,直接进了暖阁。

不多时,暖阁里传来奏章摔到地上的声音,和毫不留情的斥责之声。

紫宸殿里气氛降至冰点。

众人大气不敢出。

林楠绩跪在原地。

【今天怎么这么不高兴?谁又惹他生气了?】

【昨个儿不是还好好的。】

林楠绩正不解,汪德海走到他面前:“从今天起,你不用值夜了,皇上让你去御马监当差。”

林楠绩一下子愣住了。

*

林楠绩就这么到了御马监。

御马监,顾名思义是给皇上养马的地方,但也不尽然如此。

实际上,前朝御马监还掌管着内廷兵权,只是现在被大大削弱了。即便如此,御马监也有管理草场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的权责。

有产业,还有钱。

可以说,御马监是个相当肥的衙门,不少太监都想挤进来分一杯羹。

但林楠绩不是。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弼马温。

林楠绩将草料车停在马厩前,看着马厩里的六匹马,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一个弼马温啊!

林楠绩撸起袖子,先给每个马槽都添满了草料,顺便摸了摸马培养感情。趁马匹专心吃草的时候,又拿起毛刷在马身上洗洗刷刷。六匹马全不刷完以后,又捏着鼻子清理马粪。

据说这些都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比人都金贵,这次春狩就要派上用场。

林楠绩不知道它们有多金贵,只知道特别能拉。

他费了半天的劲才将马粪清理干净,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

汗水又混着马味和粪便味,熏得他差点吐出来。

“哎哎,偷懒呢你!”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御马监掌管马匹的胡金宝耀武扬威地走过来,“这些马刷干净了吗?马上就春狩了,要是马没养好拿你是问!”

林楠绩瞥了他一眼,没有和他争论,又拿起刷子刷起马来。

胡金宝一脚踩在马厩的围栏上,吊儿郎当地盯着林楠绩干活。

“在这御马监,甭管你以前多风光,多威风,到了这儿,都得老老实实给我喂马!”

林楠绩知道此时不宜顶撞,闷头干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马儿马儿,我也喂了你们好几天了,你们能知恩图报给他一个大逼兜吗?】

【……算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胡金宝知道林楠绩之前是在御前当差的。内监们都知道,御前突然蹦出了林公公这么一位人物,颇得皇上恩宠。

但再得宠的人,也有一朝失势的时候。

到了御马监,就得知道他胡金宝的厉害。

他扯长了嗓子:“使点劲儿!没吃饭呢?”

林楠绩手上加大了些力气,只是不搭腔。

胡金宝恼了:“跟你爷爷我摆谱呢!”

胡金宝抽出腰上的马鞭,就要抽打林楠绩。谁知道刚走进马厩,一匹马突然抬起前蹄,直冲着胡金宝。

胡金宝被马蹄当空一踢,肋骨一疼,整个人飞了出去。

林楠绩看呆了。

【不愧是汗血宝马,好踢!】

胡金宝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怒火:“反了你们了!”

抬手就要鞭笞,谁想到,离他最近的马又是一踢。

这一踢又准又重,胡金宝直接吐了血。

胡金宝躺在地上缓了半天,两眼冒火,直瞪着林楠绩。

林楠绩毫不示弱,双手叉腰:“这些可是进贡的宝马,要是春狩时皇上发现鞭痕,看他怎么罚你!”

胡金宝直接傻了眼,抽也不是,不抽又不解气。

“你给我等着!”

*

十日后,该到了科举放榜的时候,但凡家中有参与科考的,心都高高悬着,祈祷别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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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时,却爆出了科举舞弊的惊天消息!

全城的举子都震惊了。

竟然是科举会试时,考生以诗为暗语,串通同考官舞弊。

那选做暗语的诗出自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将诗句拆开作为串通的暗号。被抓出来考卷上用了“杜陵梦”一词的就有三个考生。这些涉事考生全被带到大理寺审问,见到试卷中的暗语被精准找出来后,直接慌了神,被郑永年方文觉悉数抓了起来。

同考官中涉案的两名官员也被抓进牢狱,另更换两名官员,在主考官和王文鹤的监督下批阅考卷。

了解完事情原委之后,举子们更加震惊,不仅抓出了舞弊,还火速解决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竟然一锅端了!

这……原本听到舞弊时愤怒不公的那股气瞬间消散了。

全都抓住了啊,那没事了。

听说这次第一个发现舞弊的还是那位姓林的太监。

但要说这林公公立了这么大的功该平步青云了吧?

没有,林公公在喂马呢。

林楠绩:……勿cue。

又过了十天,经过反复核验无误,终于到了正式放榜的时候。

放榜的这天,京城里热闹极了。

看榜的,凑热闹的,榜下捉婿的,全都围在一处。

进士榜前,挤满了本届科考的举子,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一名举子正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最终在三甲名单上找到了,正要惊呼,忽然奇怪:“怎么蒋公子不在榜上?”

旁边的声音道:“不在进士榜上,在这儿呢!”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进士榜旁边还有一个榜,上面写得却是本次科举舞弊的名单,以作示警。

而那榜单上,赫然写着蒋瀚文、孙振文几个人的名字。

人群中传来惊呼:“蒋公子那般文采,竟然也参与舞弊?”

“你不知道吗?先前在春风明月楼斗诗,他输得都上街裸奔了。”

“估计是太贪了,科考之前就在传蒋瀚文是此次科举的夺魁热门,但这次科考人才济济,就比如江州的文公子,扬州的刘公子,还有国子监的席公子,才学远在他之上,却从来没有吹嘘过。”

“说的不错,就连作诗,他都比不过睡了四天的陆乘舟,夺魁还是托大了。”

“咦!陆乘舟是二甲第六!”

“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陆纬同正乘着轿子路过,板着脸,心情很是不妙。

路过进士榜,只见榜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压根挤不进去。

又想到今天在朝堂上,皇上当众斥责参与舞弊的考官考生,轻则刑狱,重则流放。而蒋瀚文正在其列,陆纬同连头都抬不起来。

蒋瀚文是陆家的远亲,来府上借住时,蒋家家主还特意来信,拜托他照拂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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