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的名字的陌生人。
姜偃不再来烦他,每次见他都是为了汇报宗门事务,帮他安排处理需要他出面的场合,彬彬有礼,恪守弟子的距离,甚至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莽撞闯进他寝殿内寻他,只在门外高声唤一句师尊,聂如稷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变得轻松起来。
出生至今数百年来,作为一名天才剑修,他头一次感觉经脉滞涩,胸口憋闷着一股郁气,压得他喘不上来气,修炼频频走神,总忍不住望向门口,看看那道往常来得十分频繁的身影是否出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姜偃偷买了酒回来,被他发现。
他越来越稳重的小弟子又像以前那样苦着脸,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脸上不是那种面具一样的温吞笑容,清雅如玉的脸皱成了一团,眸子眼巴巴望着他,声音放得又软又绵。
“就这一回,师尊别收了我的酒嘛,我保证不贪杯,就尝一点!弟子实在好奇柿饼口味的酒是什么味道,今天要是尝不到,这几天都要睡不好了。”
柿饼口味?奇奇怪怪。
弟子满脸堆笑,半拖半拽将他拽到了石桌旁,“就当我孝敬您老人家的,师尊也尝尝?”
还明目张胆的贿赂于他。
聂如稷本应不理会他,脚却顺着他走到桌边,回过神,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味道中又搀着股甜到牙疼的怪味,让聂如稷蹙起眉。
他小弟子却一脸讶然,大概没想到他竟真喝了酒。意识到这一点,他满脸说不出的亢奋,像是看到了新奇之物一样盯着他看个没完,手上还不停试探着给他倒酒,一边倒酒一边满嘴好话,一会师尊一回稷哥的叫,聂如稷垂着眼,不声不响一杯接一杯的喝。
喝到最后,味道奇怪的酒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以他的修为不会被这点酒弄醉,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醉得厉害。
平生第一次醉酒,轻薄了自己的小徒弟。
但他如愿找回了自己那个黏人的弟子。
聂如稷意识到自己喜欢姜偃,希望他能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就开始挂心起弟子的修为。
人类寿命短暂,修为越高寿命越高,以如今两人修为的差距,姜偃和他之间的寿命之差,有一千多年之久,他能拥有姜偃的时间少到他甚至来不及品味这才刚到手的片刻欢愉,就要开始体会失去的痛苦。
聂如稷这辈子还没失去过什么,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失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留在身边。
姜偃,不能死。
这个念头并非一种念头,而是他必会实现的现实。
天资不高没关系,愚笨些也无所谓,他完全可以用天材地宝把姜偃的修为堆起来,就算用自己的修为将他养起来也无妨。
可渐渐他发现,他的弟子外热内冷,黏人是假,天资低也是假。
姜偃心里藏着事,他不是提升不了修为,他是不愿意提升修为。
他不想飞升,他说他只要能活上百年就够了,活太久都活腻了。
停在聂如稷的耳朵里,他的意思就是——他不愿永远待在他身边。他想离开他。
他先缠上他,现在却又好像随时可以抽身,对他只是玩玩而已。
聂如稷自然不允许他这样置身事外,像一阵飘渺的风,捉摸不定。
他的大腿给他抱了,那他就得给他死死地抱一辈子。
聂如稷会斩断他周围的一切关联,将他除他身边之外的全部容身之处摧毁。他能待的地方,就只有他的寝殿,将这缕风困住,到那时,他生死都在他手里。
不想长生?也要看他同不同意他死。
秘境之内,聂如稷看着姜偃,冷酷地宣告着他的命运:“这世上已没了你的容身之所,但我可以护你无忧自在的生活。我不想让你落泪,但姜偃,你总归要吃点苦,才知道谁才是你的归宿,你究竟该待在谁的身边。”
就像他曾经那样,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被人揍了,就会哭着来找他。
这一切,在聂如稷眼中,只是他给自己年轻的伴侣一点小小的教训。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姜偃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姜偃忽然明白了聂如稷的脑回路。
对他高高在上的师尊来说,他想要什么,就不计代价不计手段掠夺,仙尊心里没有对错,只有他想不想要,想要多久。
姜偃内心苦涩,又觉得有些发寒。
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大概,聂如稷眼里,他就和个讨喜的摆件差不多吧。
心里更冷了。
姜偃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我不。”
聂如稷:“别闹。”
姜偃讽刺看向他身后:“你的命定之人不是已经换成了他?还来找我,你想违逆天命?”
知道聂如稷是要去见姜偃,死活要跟过来的姜琤睁大眼睛,拼命摆手。
聂如稷:“你不必理会他,你只会待在我的殿内,以后也见不到他。你要是在意,我可以将他的神魂碾碎,肉身制作成傀儡摆在一旁,如此也不算违逆天命。”
姜琤脸色瞬间一白,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姜偃觉得他这人真无理取闹,就冷笑道:“别白费心了,我留恋人世烟火,就不修长生,到寿命就死,一天都不多活,你死了这条心吧。”
“再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这个前任,就别再来碍我的眼了吧。”
“薛雾酒?”
“对!”
聂如稷淡淡一笑:“你说你爱上了一个死人?阿偃,你骗不了我。”
“我没骗你。”姜偃死死压着绞痛的肚子。
姜琤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拼命给他打眼色:“我的亲哥诶,你可少说几句吧!”
姜偃瞪他:“谁是你哥了!”
姜琤欲言又止,看了看聂如稷,又看看惨淡的姜偃,急着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当着聂如稷的面说。
聂如稷顺着姜偃的动作看向他的肚子,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脸色忽然一变。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姜偃,你竟敢给他孕育魔胎?”
在聂如稷的眼中,阵阵黑色魔气从姜偃腹部丹田处散发出来。
那是魔胎孕育之像。
想到姜偃不只一次说他喜欢薛雾酒那个魔头,聂如稷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不可能,姜偃不是在跟他耍性子吗?那不是说来气他的吗?
为何,他丹田处会有魔胎孕育之像?而且这股魔气如此强大,只有可能是那个魔头会有的
“非交合不可能将魔胎转移至修士体内,姜偃,你可真是好样的!”
魔胎,啥玩意?
他一说把姜偃给说懵了。
那是什么东西?不是中毒了吗?
不知道是什么,但不妨碍心里憋了股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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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偃怼回去。
他虽痛极,却仍扬着脖子,嘴角露出艰难的笑容:“我都说了我没骗你,是仙尊大人不肯相信而已。”
聂如稷漆黑瞳孔像是浓墨化开,他看着眼前因孕育魔胎而面露痛苦的姜偃,冷笑一声,抬手运气,袖摆飞起:“没关系,区区魔胎,挖了捏碎即可。”
左右不过一瞬的事。
姜偃被捏着脖子提起来,有些呼吸不上来:“等等一下”
聂如稷的手已经向他腹部袭来。
“混蛋!!”他拼命挣扎。
他老子的要给他开膛破肚!!
第五十七章
【姜偃!】
邪魔顾不上躲避翻腾的识海,魔气不要钱一样从姜偃的身体里钻出来,拼命拦下聂如稷掏向姜偃腹部的手。
姜偃一手本能去拽聂如稷掐在脖子上的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薛雾酒的眼睛。
那只眼睛脱离主人上百年,早已和薛雾酒的尸体一样成了一个风干腐烂、皱皱巴巴的脏东西。
看到他连这种时候都不肯放下薛雾酒的眼睛,聂如稷眼神冷了冷,掌心灵气再次加倍溢出,尝试将拦在他与姜偃之间的魔气打散。
白衣仙人另一只手轻轻做出收拢的动作,姜偃就立马感觉手心传来一阵震动,震得他手心发麻,抵抗不了那股强大的吸力,掌心一麻,眼睛从他手里脱手而出,落入了聂如稷手里。
“我记得你最爱干净,如此肮脏污秽之物,我便替你处理了。”聂如稷掌心运气,要捏爆那只眼球。
“住住手!”
姜偃满头大汗,咬紧牙关强行运转起破碎的金丹,不要命的将魔气引入由灵气修炼出的金丹,判官笔在手中显形,魔气宛如泼墨向聂如稷挥去,阻下他的动作。
被他出其不意一拦,聂如稷动作微滞。
千钧一发之际,姜偃身后一道红色身影破空而来。
一只手从身后盖在剧烈绞痛,破袋子一样往外漏气的小腹处,霸道肆虐的魔气瞬间乖顺起来,一只手挥开聂如稷掐在姜偃脖子上的手。
聂如稷后退几步,再抬头眼神一凝。
看着眼前大红喜服,披头散发神情张扬的男子道:“画婴?不对,你是薛雾酒!”
在他叫出对方名字的瞬间,顶着画婴身体的薛雾酒勾了勾唇,俊朗的面容顷刻间便有大半张脸腐化成白骨,连红衣下的身体也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一样,干瘪到只剩下骨架子。
只有半张脸还留存有正常人的血肉。
他抬起手招了招,被聂如稷夺走的眼球就嗖地一下飞回到他手里。
一只干瘪到只有长长指骨的手,将飞回来的眼球托送到虚弱倚靠着他的姜偃面前,“还要吗?”
“要的。”姜偃小心伸手从他手里接过这看起来稍微再使劲些,就要碎一地的“干货”,轻轻拢在掌心。
身后的人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捧在胸前,歪着头盯着他的侧脸看得入了神,丝毫不管站在对面得聂如稷还有姜琤。
聂如稷见薛雾酒搂着姜偃,整张脸布满了冰霜,看向薛雾酒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虽然现在的薛雾酒也实在说不上是活人,但聂如稷的眼神明显是对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再次动了杀心。
聂如稷:“姜偃从太玄宗带走你一部分尸骨,就能让你以这副样貌在外面活动了,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三百年不见了,魔君大人。不过你拖着破烂的残魂,又能勉强出来活动多久呢。”
薛雾酒懒得理他,又长又尖的指甲勾起姜偃一缕头发:“不多,够打跑觊觎别人道侣的变态就行了。”
他抬起眼皮,满脸讽刺:“堂堂仙尊,看着正人君子,没想到私下里癖好这么脏,专挑‘人妻’下手。”
聂如稷危险眯眼,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出手。
过了三百年还能凭借一具已经烂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和姜偃收集的几个器官活动,他的确让他惊讶,但也就这么多了。
三百年前,薛雾酒全盛时期就打不过他,遑论被封印折磨三百年,连全尸都没有的今天?
薛雾酒在姜偃耳边低声道:“你先走,我拖住他。”
随后将姜偃放下。
姜偃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的身影。
薛雾酒?他不是死了吗?死得透透的那种,那现在这个还、还带诈尸的吗?
想到之前画婴奇怪的状态,还有状似精分的情况,姜偃现在总算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画婴被薛雾酒亡魂上身了!
知道薛雾酒没死透,他心里一下有些紧张。
别人不知道他跟薛雾酒怎么回事,薛雾酒本人还不知道他到底认不认识姜偃么?
糟了,要穿帮!
他不知道薛雾酒为什么没有跟他来对峙,但现在姜偃能想到的,就是咬死自己三百年前薛雾酒还活着的时候,就偷偷仰慕着他,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连心意都不敢说出来,只敢在暗地里看着对方,薛雾酒这样张扬又受瞩目的人,注意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
他不认识他没事,能接受他的借口就行。
姜偃迅速给自己想好了后路。
核心要义就是——绝对不能让薛雾酒发现,他其实根本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利用他的名!
姜偃眼睛紧紧盯着缠斗的薛雾酒和聂如稷。
能不被聂如稷一招毙命已经很让姜偃刮目相看了,要知道,薛雾酒现在看起来就跟个一拍就散的脆弱骨架子似的。
可他现在的处境还是很危险。
作为目前暂时绑定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薛雾酒没死透,对姜偃是危险,也有好处。
一个死了都能靠名字震慑修仙界的人,他活着的威力当然更大。
姜偃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扔下薛雾酒自己走了,要是薛雾酒的残魂在这里被聂如稷彻底消灭,姜偃可仗的势就倒了。
可薛雾酒这个时候是绝对打不过聂如稷的,他必须想办法助薛雾酒逼退聂如稷!
姜偃打算再次运气,哇地吐出一口血。
不行,经脉在刚才坏得更厉害了,腹部也还在持续作痛。
刚出了魔气帮他抵抗薛雾酒的邪魔这会蔫了。
还有什么办法?他还有什么办法?
不远处,谁都没注意到的姜琤看到姜偃又吐了口血,整个人摇摇欲坠,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物,趁没人注意朝他丢了过去。
姜偃哪怕身受重伤,也不会忽视这么明显朝他袭来的东西。
他冷冷抬眸,抓住朝自己飞来的东西,心里还疑惑什么暗器这么慢吞吞丢过来,能有效果?
结果拿到手一看,根本不是暗器。
那是一株花苞,黑得跟墨水似的。
姜偃满眼怀疑的看向姜琤——这不知打哪来的“亲戚”,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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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琤不知道为什么表情看起来也很紧张,目不转睛盯着他拿在手里的花苞,就像在等待一个对他很重要的结果一样。
一股奇异的幽香从手中散发开,姜偃再低头,发现那花苞竟然打开了。
是一朵深黑色的夜合花。
仿佛只是被他用手指捏着,不小心触碰了一下,就迫不及待欢欣鼓舞的盛放。
见到这一幕,姜琤眼中迸发出火热的欣喜。
那目光热切到姜偃浑身都不对劲了,没等他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手中的夜合已经化作一滩流动的黑水,融入了他的皮肤。
就在这花融入皮肤的瞬间,姜偃感到自己火辣辣灼痛着的腿不疼了,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有些不同。
他竟然看到薛雾酒的眼睛上,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连接着他的腹部,之前一直没来得及查看丹田,这会顺着黑气的指引看向那处早就残破不已的地方,却发现,那些黑气正缠绕着他碎裂的内丹,试图将他的内丹拼起来。
只是手法十分粗暴,不比直接开膛破肚抹点糨糊强多少,弄得姜偃疼得要死。
“这是什么新品种刑罚?”薛雾酒的眼睛看他不爽,所以要折磨他?
就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那些尝试将他内丹拼起来的黑气僵硬了一下,意识到姜偃的畏惧,黑气在内丹上方凝聚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是一个小小的鲛人,样貌漂亮可爱,无辜的趴在内丹碎片上,一边对着他的内丹流口水,一边忍着想要吃掉这个修士内丹的念头,兢兢业业的完成修复工作。
感受到姜偃的视线,小鲛人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姜偃心脏忽地狂跳。
是聂朝栖!
鲛人聂朝栖!
他怎么出现在这?聂如稷刚才所说的魔胎,不会就是聂朝栖吧?!
他一下就忘记了薛雾酒,也忘记了聂如稷,更想不起来姜琤。
刚才还记着要怎么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好处,现在脑子已经完全空了。
“聂朝栖”他不自觉呢喃。
因着鲛人身上有黑气连着那只干巴巴的眼睛,姜偃下意识托起眼睛,用鼻尖碰了碰。
他只是本能想离对方更近一些。
另一边的薛雾酒一只手被聂如稷拆下来,很快又被连着腿根斩断,从半空跌落,转头发现姜偃还在,不由心焦。
聂如稷跟着落在地面,仍然如刚进来时那样不染尘埃。
他召出自己的佩剑,提着剑一步步朝薛雾酒走去。
“区区一副死人身体,也敢与我相争,不自量力。”
然而不等聂如稷动手,眼前忽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骷髅一样的薛雾酒,衣服下空荡荡的身躯扭动着生长出了血肉。
先是双手,然后是双脚。
不是骷髅一样干枯,而是鲜活的带着体温的血肉。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不可能死人怎么会长出血肉!!”
察觉到什么,三人同时看向姜偃。
就在他脑海里出现聂朝栖的名字的时候,那颗原本枯槁的眼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充盈鲜活了起来。
薛雾酒忽地捂住了心脏。
人被爱就会重新长出血肉。
“姜偃”
姜偃抬起头,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想了想聂朝栖,薛雾酒的眼球就会长出血肉,但他能看清楚形势。
他认真的告诉聂如稷:“只要有我在,你就绝对杀不死薛雾酒。你要杀他,就先来杀我。”
不然他就会一次次复活薛雾酒。
聂如稷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好看。
僵持片刻,他满身寒气甩袖离开,连姜琤也不管了。
出去之后,面对急匆匆到处寻他的白蔹,他只冷冷说了一句:“通知各宗各家,薛雾酒有卷土重来之嫌,他们手里保存着的魔头尸首是个祸患,全部销毁不必再留了。鞭尸了三百年,够他们解气了吧。”
聂如稷走后,姜琤扭扭捏捏一瘸一拐向姜偃走来,半途被薛雾酒拦下。
魔头的视线在他几处命脉打量,像是在琢磨怎么弄死他。
姜琤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求助地看向姜偃:“哥”
姜偃慢吞吞站起来:“公子,演戏别把自己演进去了,我不认识你。”
姜琤张了张嘴,看了眼薛雾酒,又闭了回去。
对方像是个门神似的守在姜偃面前,他连靠近一点都不能,有些话却不好让这个人听见。
姜琤一看见这个男人就控制不住打哆嗦,那种恐惧已经刻进身体,形成本能了。
况且他想跟姜偃说的话,最不该听的人,就是面前这个魔头。
他要怎么当着本人的面告诉姜偃,薛雾酒其人,绝对不能让他活到鬼门关开启之日,否则,做什么都是白费。
这话要是说出来,以这魔头的性子肯定要立马掐死他。
和姜偃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写满了愁苦,“诶呦我的阎王爷陛下诶”
谁能想到薛雾酒这么个要命的活祖宗,竟然是某人自己亲手从棺材里给刨出来的,孽债啊简直是孽债!!
他不来,都不知道这俩人还有这档子事。
“见过喊老天爷的,没见过喊阎王爷的。不打了就快滚,今天心情好,饶你一命。”薛雾酒对着他这张和姜偃长得九成像的脸,都多了几分宽容。
看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转头去搀扶姜偃。
姜偃在秘境里可没少被折腾,现在伤成这样也没法继续成婚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治伤。
姜琤心里嘀咕着,喊老天爷,老天爷又管不了他们地下的事,喊阎王爷保不齐还有点用。
他不好说得太多,只能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未开放的夜合花放在地上,“此花花蜜于姜公子身体有益,还请收下。”
说完就逃命一般离开了。
剩下姜偃和薛雾酒二人独处,姜偃有些尴尬的别开脸,扯谎扯到正主面前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寻思薛雾酒这会是不是该问他些什么。
一转头,红衣身影却已经在他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姜偃有些诧异,但还是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麻烦!”
薛雾酒偏了偏头,将腐烂的那半张脸挡了挡,只将没烂的那半边脸展示给姜偃:“你不是说,你暗中倾慕我已久,一直不敢靠近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上来。”
姜偃犹豫着看了眼自己被腐蚀的腿,最后还是趴到了他背上。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不忘顺手捞走姜琤留下的花苞揣进怀里。
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谢谢。”
感受着踏踏实实靠在自己背上的重量,薛雾酒无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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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偃实在太过疲累,起先还能注意不把自己整个压在对方身上,保持点距离,但魔头的步子极稳,带着轻微的摇晃,他慢慢就有些撑不住困倦,脑袋一歪,搭在对方肩上睡着了。
浅浅的呼吸喷洒在颈侧,薛雾酒不由放慢了脚步,让自己走得更稳些,好让人睡得更安稳些。
他呼吸越来越轻。
伴着怀间夜合的香气,姜偃出现在了一片雾中,远远地,似乎又看见了那座已经毁灭的王城。
只是和他印象里的有所不同,还没走近,那座城上空飘散的死气,就已经开始让人感到不适了。
他透过缭绕的雾霭,看见城门口有两道身影在说话,一个站着,一个狼狈地趴在地上。
第五十八章
那座城最奇怪之处,就是分明几日前路过时,还乌泱乌泱都是人,现在却安静得有些吓人。
原本曾路过这里的敛骨人都走出好远了,跟狗嗅到了骨头一样,循着死人味低头转上一圈,一抬头竟又回到了这不久前才路过的城门口。
上一次经过这附近时,还是因为赶着去这周围一处明显酝酿着死气的村子收尸。
根据经验,这种头顶飘着只有他能看见的,黑雾一样的乌云的地方,都是要成片成片死人的。
只是赶到才发现,成片的死人没有,村民都活蹦乱跳的,只有一个被绑起来要被烧死的人。
打开自己的册子一查,还是个命硬的,没到寿数死不了。
敛骨人很郁闷。
分明头顶乌云密布,这帮人大祸临头死期将近,怎么就一具尸体都没让他找着?
没捡着尸体也就算了,那个命硬的家伙道行不浅,看穿了他的真身,不知怎么想的,忽然牟足了劲开始找死。
敛骨人很有职业道德,说了不到死期,就绝不可能让他提前死了。
那人作死他就拦,直到某日抬头,发现头顶晴空万里,乌云散了,他睁大眼睛使劲瞧也没从蓝天白云里瞧出一点黑。
失落离开,没想到竟又绕了回来。
城内鬼哭狼嚎,各种奇形怪状的冤魂全纠缠到了一起,阴风阵阵,浓烈的怨念在这座城的上空凝聚成一张巨大狰狞的鬼脸。
整座城,除了眼前趴在城门口苟延残喘的这个,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起先敛骨人还以为是一具尸体在地上趴着,走近了才发现这竟然是个活人。
衣衫褴褛的男人面朝下倒在城门前,皮肤像是经过暴晒之后皲裂的土地,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一头长发枯得像柴草,露出的皮肤上,还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疤,有新的,有旧的,旧的之上叠着新的,新的未愈,翻烂的伤口爬着蛆啃咬着他的肉。
敛骨人都不知道这左看右看都是尸体的人,为何还能活着。
不过那些伤,比起他遍布皮肤每一处蕴含着诅咒气息的刺青,都不算什么。
敛骨人抬头看了看城里的冤魂,又看了看这个几乎遭到了所有冤魂诅咒的人,不由心里推测这人犯了什么大错,能让那些冤魂死后都在尖叫着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和那些死人有什么纠葛,都不关敛骨人的事。
等他什么时候咽气了,才归他管。
只可惜,这人命硬得很,一时半会,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生死两归,暂且挨不着边。
他脚尖一转,要从地上趴着的人身边走过。
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摆。
那个脏兮兮的男人竭力仰着头,对他说:“带我走或者杀了我也好”
那怎么行?他早就算过,他还要活上好些年。
敛骨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没扯动。
也不知这人半死不活的,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生怕自己一使劲,就给他这最后一口气掐断,自己破了戒不说,还要遂了这人的愿要了他的命。往后在自己家里对着这张脸,他就会反复想起自己这次的失误,敛骨人才不干。
所以他扯得时候都是轻轻的,怕给他魂拽出来,实在抽不了身,就干脆不再收敛自己的力量。
随着他身上死亡的气息蔓延,脚下翻滚的一张张伴随着凄厉哭声的鬼脸,鬼脸之上又长出了一朵朵夜合花。
以敛骨人为中心,黑色的花圃瞬间将周围的土地全都侵占了。
夜合盛开之处,就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他是死亡的君主。
他蹲到他面前,捏起男人布满狰狞刺青的脸,故意阴沉着面孔,掐断脚边一支夜合花,插到他耳边。
正要问问他认不认得这花,对方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怔忡,眼底多了一丝丝亮色。
他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摸了摸鬓边的花,试探地看他:“送送给我吗?”
这个男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他拉锯一样难听的嗓音轻轻道:“谢谢,我很喜欢。”
爱不释手一般抚摸着那花。
敛骨人目瞪口呆,怎么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继续阴森森道:“认得这花吗?”
“认得,这是夜合。”
“那你应该也听说过,被送了花的人,就代表成为了传说中冥府君主的猎物,以后无论走到哪都逃不出他的掌心,得生生世世给他做奴仆。”
那还是敛骨人刚从地底爬上来时的事。
一开始他还收敛不好自己的气息,捡尸体时一高兴,就忍不住弄得周围都是花。
这花总是哪死人就开到哪,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奔着尸体去的,就以为花开就是索命。
渐渐成了一个人人害怕,避之不及的传说。
敛骨人笑得恐怖:“奴仆是什么,懂吗?我要是半夜突发奇想要吃东海的鱼,你也得给我连夜跑去东海抓。”
他说完,地上趴着的人不只不害怕,还断断续续说:“正好,我抓鱼,很厉害。脚程也快,你睡一觉,睁开眼就能看见它出现在你的桌子上。”
该是这个反应吗?
敛骨人迷惑,渐渐松了捏着他下巴的手指。
“我以前见过你。”对方忽然艰难喘着气开口道。
“不久前在一个村子里。”和现在一样命硬得让人嫌弃。
“不,比那还要早,”对方忽然咳嗽了起来,“聂朝栖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不记得。”敛骨人老实摇头。
对方沉默了一下,又说:“那你还记得那只猫吗?”
猫?
说到猫,敛骨人一下就想起来了!
也是他初出茅庐时的事,那时他还分不太清人的死气和动物的死气,循着死气找到了一处宅子里,结果要死的却是一只猫。
边上站着一个哭得特别伤心的少年,他满手鲜血,被自己的母亲逼着杀了自己养了好久的猫,当时那只猫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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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口气,等人走了,少年去寻郎中治他的猫。
敛骨人平生第一次见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时喜欢,就上前摸了摸,结果本来还有口气的猫瞬间咽气。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真身于猫是剧毒。
那时远远看到少年跑来的身影,他心虚坏了,一时慌乱,就自己化身成了猫的样子躺到了那,想着装成猫哄哄这少年。
他装着自己在他的照顾下一天天好了起来。
只是到底不能装一辈子猫,看少年脸上笑容越来越多,就找了个他被他母亲叫出去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溜走了。猫儿性子野,跑了也正常,跑了总比死了强。
他以为自己做得挺天衣无缝的,没留下任何破绽,殊不知聂朝栖十分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他知道他的猫救不回来。
况且哪有猫爱吃人类的点心的?
年少的他藏着个秘密,一只妖怪化身成他的猫,赖在他身边蹭吃蹭喝,他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从来都假装没看见偶尔变作人形,藏身在树影里,一只手枕在脑后闭目小憩的人影。
坐在窗前拿着笔画画的少年总要时不时抬头看看树枝上垂下的衣摆。
黑色的衣摆在阳光下发着光,和那人白得透出血管的皮肤一样。
“那时的猫,是你变的吧。”聂朝栖道。
敛骨人:“”
有种被拆穿的心虚,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
这么一弱,就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这人那时就过得挺惨,几年过去,他怎么还越过越惨了?
敛骨人再看这人,心中生出了点不忍跟怜悯。
这些年各种各样的死人见得多了,他已几乎不再对谁生出过怜悯,这个人算是近些年独一份。
他脑子一热,长这么大头一回捡的不是死人,而是捡了个活人回家。
许是明白这人是真不想活了,他说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又被家人抛弃,身负诅咒,被人咒的满身刺青,就像是人间犯了罪被琼面的囚徒,他甚至还不如人家。走到哪人人都知道他是大奸大恶之辈,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活着没意思。
可敛骨人坚持他寿数未尽,不肯收了他的尸。
他退而求其次,对敛骨人道:“因为刺青,夜里总被噩梦纠缠,无法入睡,能不能抱我一会?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敛骨人作为孤孤单单长在幽冥深处的一枝花,还从未跟生人有过太长时间接触。
日日相对,对方又看着太可怜,忍不住又心软。
第一次和活人同塌过夜,还是被人搂在怀里,体验十分奇妙。
活人体温较他高出许多,夜里像个大暖炉,他体温常年偏低,贪恋对方身上的温度,竟比对方还上瘾。
闲暇时,敛骨人好奇问他:“你那天问我记不记得聂朝栖,那是你的名字?”
当年装猫骗了人家不少口粮,还不记得人家名字,多少有点不礼貌。
他这回一定好好记在心上,看在他做了人肉暖炉的份上。
浑身缠满了绷带,坐在床上的人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见敛骨人衣服上的云雾图案很是喜欢,每次出门回来这人又多少会沾点酒气,就给自己取了个新名。
由着敛骨人翻开册子,在一串名字点了个姓,点到了薛头上,合在一块,便是薛雾酒。
半死不活的人血肉渐渐丰盈红润起来,也开始能下床走动。
他总是凑过来闻敛骨人身上的味道,“你又喝酒,这么喜欢喝酒,等我好了,我给你酿酒吧,外面的酒不好喝,我手艺好,我还会酿柿饼酒。”
“倒也不是喜欢喝酒,就是出了新味道,忍不住尝尝”敛骨人更好奇他口中柿饼酒是什么味道。
酿酒需要买材料,敛骨人不懂这些,也还嫌弃麻烦,可给自己取名叫薛雾酒的人却因为满身刺青不能出门。
想了想,敛骨人握住了他的手。
刺青从两人皮肤相接的地方,爬到了敛骨人的身上。
薛雾酒身上的刺青诅咒尽数被对方吸走。
一直以来一副心如止水,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人头一次露出惊惶之色。他强硬的将人拽进了屋里,面色阴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二话不说,上手就开始扒人衣服。
拽着领口两边用力往下一扯,就露出了一大片胸膛。
他盯着白皙干净的胸膛,又去捉他的手,将袖子撸下去,手臂光洁不见任何其他痕迹。
敛骨人不解:“怎么了?”
薛雾酒眼中仍蒙着阴暗的颜色,他视线又落向敛骨人的腰带,“刺青呢?你把它转移到你身上了是不是?”
敛骨人按住他开始不管不顾要扯自己腰带的手,不以为意答道:“一滴墨落到砚台里还能有什么颜色?”
他本体开花就是最黑的那种黑色,刺青刺在墨水里那不就跟没有一样?
薛雾酒:“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敛骨人:“没有,我挺好的。”
薛雾酒捏着他的手腕,神色间隐有怒意,又有点后怕,紧抿的唇像是在忍耐什么。
也不说话,就光盯着敛骨人看,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敛骨人莫名有种自己做错了事的感觉。
“好吧,我下次不这么干了。”他讪讪道。
“没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我保证。”
敛骨人虽然不知道他生什么气,但他能感觉得到他心里很害怕,看着凶,其实贴着他手腕内侧的手指都在发颤。
薛雾酒缓了口气,转身出门:“我去给你买酿酒材料。”
“哦。”
敛骨人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默默期待起柿饼酒的味道。
真是古怪的口味,听着就不好喝,但他还是要尝尝,才知道到底是哪种“不好喝”。
可他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日头毒辣等到大地覆雪,那个人也没回来。
他其实原本也没打算等太长时间,可等了一天就忍不住等第二天,想着万一他现在走了,薛雾酒第二天就回来了,那他岂不是亏了?
等到终于意识到不用等了,那人不会回来了,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对时间一向感知力很差。他光是从花长成人,就用了很多很多年。
敛骨人收拾了下,将小院落了锁。
他在一个地方停留得够久了,幽冥深处漆黑寒冷,只有他一朵花长在那,实在有些寂寞。
他自诩世人的敛骨人,要继续去寻死民充盈他的国了
姜偃认出来那个站立的人,就是他曾经在梦里遇到过的那个气场强大,浑身阴森森凉飕飕,救了聂朝栖的那个大能。
地上那个惨兮兮的,应该就是聂朝栖。
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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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看个清楚,眼前砸下来一道身影。
姜琤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姜偃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陛下!!!我找你找得好惨啊!!”
姜偃:“?”
他使劲甩腿,尝试把这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给甩开,结果对方就跟手上抹了胶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姜偃板起脸:“你给我撒手!”
姜琤:“我不!”
姜偃:“别逼我动手。”
姜琤:“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撒手!”
姜偃:“”
看着跟他这么像的脸做这么夸张的表情,他有点受不了。
“你用着这张脸,能不能注意点我的形象?”
不敢想他用着这张脸,都是怎么在太玄宗败坏他沉稳可靠大师兄的形象的!
姜琤泪眼汪汪望着他,沉重中又掺杂着几分要吐露不可告人的大秘密的神秘,“哥陛下,您听我说,其实,我是从五十年后穿回来的!”
说完就期待的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到震惊。
姜偃用了用力抽回自己的袖角,一脸冷淡:“哦,我还是从一百年后穿回来的呢。”
姜琤急得直捶地:“您得信我啊!”
姜偃心说,他也没说假话啊。
不就穿越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过他为什么一直管他叫陛下?他什么时候登基称帝的,他怎么不知道?
姜琤只当他不信,直接略过中间许多缘由波折,直奔主题而来:
“陛下,无论薛雾酒现在看起来多无害,他都不可信!他会在未来最后关头出手背刺你,将你百年心血付之一炬!”
姜琤用手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务必趁他羽翼未丰之时,将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从未来而来,只有一个目的——找到此时尚未身死,统御幽冥界的冥府大君陛下,告诉他,趁薛雾酒病,要他命!
此人,留不得!
第五十九章
姜偃:
姜琤还在期待地看着他,姜偃却心无波澜:“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姜琤不敢相信:“陛下!你你不会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袒护他吧!”
姜偃:“一,我不是什么陛下,我就是一普通修士;二,薛雾酒跟我非亲非故,相识都谈不上,他就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一刀,也算不上是‘背刺’,顶多就是‘谋杀’。”
那什么百年心血更是无稽之谈。
你要说薛雾酒复活了,发现被他这个人继承了自己的遗产,准备弄死他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那还差不多。
就算真有这么一天,姜偃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除非薛雾酒抽风了才不跟他计较这些,否则他们迟早要对上。毕竟传闻中的魔头,可不是什么大度的愿意给一个陌生借势的人。
他继续这样干下去,对方早晚会来找他算账。
这要是个已经死透了的人也就罢了,现在看来,保不齐哪天魔头就复活了。
正常人肯定都能想到,姜偃必不可能真对薛雾酒‘有情’,按照常理,财主死后跳出来认亲认情人拉关系的,那肯定都是图钱图权的嘛,反正死人又不会开口说话,情况如何,全凭活人两张嘴上下一碰硬吹。
这种事,但凡一个棺材板没按住,都能把人气活了。
只是谁能想到,这薛雾酒的棺材板,还真有可能要被掀翻了。
想到这里,姜偃思绪忽然断了一下。
薛雾酒的残魂之前才为了他,不要命一样跟聂如稷打了一架,后面还不嫌他满身血污背着他走
他有一瞬间对薛雾酒这个人产生了些许的不确定。
这么说,他人好像还挺不错?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姜偃就赶紧摇头甩掉。
不行不行,就算他人不错,也断然不会不计较他在自己死后,还要被姜偃这么个人跳出来,到处宣扬他俩关系不清不楚,平白污了对方名声。
如今不跟他算账,估摸着是还需要他为他收集尸体,完成复活大业。
想到又给自己招惹了这么个大麻烦,姜偃不由叹气,感觉自己短短一段时日苍老了许多。
他继续道:“至于袒护,更是不知道你是从哪看出来的。我不是只是在为他收尸吗?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姜偃口风很紧。
姜琤却一脸不信,他似乎笃定姜偃会维护薛雾酒那个魔头。
嘴里嘀嘀咕咕:“装,还装,世人谁不知道你和薛雾酒关系好?当年魔头举世之力建造云上仙都,闹得名声多差,多少人都说了他那人就是骄奢淫逸,天生坏到了骨子里,缺少同理心,对凡人的痛苦视而不见,还以此取乐。为了建造他的宫殿死了多少凡人?一时高兴就不计代价制造大阵,生生让太阳在天上照了四十九日,导致人间大旱,又饿死多少人?”
“最后还不是你到处奔波给人收拾的烂摊子,又是送死人还阳,又是巴巴上赶着跑过去劝说,结果人连仙都大门都不让你进!就这你还好意思跟别人说,他定是有苦衷?那人指不定在背后看你着急的样子取乐呢!”
说起这些事,姜琤是恨铁不成钢。
好好的冥府大君,怎么就怎么就眼瞎看上了这么个玩意??
越说越觉得生气:“哼,他要是心疼你一点,后面就不要一个乱子接一个乱子的闹,差点把你的修为都耗尽了,给人还阳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可是犯戒啊!
杀人容易,可要复活一个死人,那就是逆天而行!
别管是一条命,还是一百条命,通通都是做不得的!
还一条命就得担一份孽力,身上就多一道诅咒刻印,他家陛下为了那人的名声,为了他不惹天下众怒,在他造杀孽的时候替他救活了多少人,就背了多少诅咒!那魔头倒是好,什么都不用管,只顾自己开心就继续祸害人。
“分明是他造的杀孽,最后这笔债全算到你头上了,要不是为了处理他那些破事弄得精疲力竭,后面也不至于到那种——”
说到这里,姜琤止住了话头。
他这么说,姜偃更确定他是认错人了。
这一听就是薛雾酒活着时的事了,那时他还没穿过来,跟他真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听他这么说,薛雾酒生前也不是众叛亲离,起码,还有一个好友站在他那边?
心里一动,忍不住好奇:“‘我’和薛雾酒真关系这么好?好到他都这么坏了,‘我’也不离开他?”
世上真有这样的傻子?
姜琤忍不住直叹气:“别提了,都不知道让薛雾酒给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是在您去世后才出生的,很多事也是听别人说的,只知道陛下同薛雾酒相识多年,咱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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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人专往死人堆里凑,本来就风评不好,偏您又跟活人里面风评更不好的家伙扯上关系,唉”
陛下行事并不张扬,认识薛雾酒前总是神出鬼没的,别人不喜欢他,也抓不着他的影子。
要是一直这样,也不至于落到最后那种地步。
姜偃听到那句‘地底下的人’,心里不由跳了一下。
他想到了判官决,那些鬼又喜欢叫他小判官。
难道姜琤真不是在发癫胡说?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太多。
“按你说的,我和薛雾酒好成这样,凭什么现在听你的要去除掉他,”姜偃一脸不为所动,“要知道,你可是忽然冒出来自称是我弟弟,又取代我,成了我原本未来道侣的命定之人,也就相当于抢走我的道侣,你叫我如何信你?”
姜琤犹豫自己该不该说,他怕说得太多,导致未来变数增多,结果反倒不如人意。
可他既然已经耗费了这么多,回到他家陛下还活着的时候,再瞻前顾后的顾忌着那么多,怕是最后什么都做不成,到头来一切都白费功夫。
他一咬牙一跺脚,道:“我在陛下死后才出生,五十年后陛下身死,幽冥府轮回道不能无人管理,这才有了我,我应法则自幽冥深处诞生,是您正儿八经的继任者,又和陛下同出夜合一脉,说是兄弟还是收敛着的,分明是父子嘛!也不算欺骗。”
“我孤身一人来寻你,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只能先想办法混进太玄宗,毕竟是天下第一的仙宗,打听消息更方便,他们都说太玄宗大师兄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就算发现我是假冒的弟弟,也不会太为难我”
他也没想到这么巧,他随便挑个冤大头,就是他家陛下本人!
姜琤还是后来太玄宗审判那日,发现这个默默无闻的老好人师兄,竟然和薛雾酒有牵扯,才意识到姜偃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姜偃无语。
弄了半天,就是看中了他人好欺负?
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姜琤赶忙道:“可之后的事我全都不知道了!什么换命定道侣,还有陛下被太玄宗之人联合起来欺负,都与我无关!就算有人在背后捣鬼陷害您,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他只是想改变未来的命运!
这话姜偃倒是可以信,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到底是谁在背后做这个推手,他其实心里多少有了猜测。
证据不多,凭感觉直接猜一下。
就把自己认识的人里挨个筛上一遍,姜偃心里跳出了一个名字:宋符卿。
闻燕行保不齐也掺了一脚。
只是那些还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他看向还跪在面前,拽着他袍角的姜琤:“薛雾酒未来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这么大费周章的跑过来让我杀他?”
五十年后,那个时间点正好是游戏开始的时候。
难道五十年后游戏世界变成那副鬼样子,跟薛雾酒有关?
他莫名又想到了游戏里的那个谁也打不过的长得很好看的boss。
那个boss,不会就是未来的薛雾酒本人吧
心里惊了一下。
为何他会变成那副模样?他在鬼门关前等谁?
说起这事,姜琤就来气。
眼眶一酸,差点就要哭了。
他愤愤道:“那人那人趁着鬼门关开启之时,把您好不容易搭建起的轮回道砸了!”
“他把鬼门关全烧了,导致轮回崩毁,幽冥府坍塌,亡魂无处可去,只能徘徊在人间,时间一长,怨念无法消解,人间直接变成了鬼蜮!”
作为继任的府君,姜琤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根本拦不住那已修成厉鬼的魔头,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天下乱成一团,心里作痛。
姜偃眼瞳微微缩紧。
这场景听着可真是熟悉。
他想到自己初次接触判官决时看见的画面。
漫天红门化作星火坠落,红衣厉鬼在他眼前将一切烧了一个一干二净。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哪只鬼魂的记忆,以为那是过去发生的事。
也是导致现在鬼门关无法开启的原因。
可、可要是他看见的,其实未来会发生的景象呢?
姜偃心脏忽地加快,剧烈跳动。
“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姜偃一锤大腿,恨不能摇着面前面露迷茫之人的肩膀,直接冲着他的耳朵大喊——
“当然是为了找您寻仇啊!”
那时厉鬼的话再次出现在姜偃脑海里。
【‘若我坏了你的轮回路’】
【‘你可会从幽冥深处来找我报仇?’】
姜琤:“那时陛下早已为补全早先残缺的轮回道倾尽全力,最后身死道消,灵魂回归幽冥;您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让生死两界重新有了秩序,自那之后,鬼门关也得以正常开启,如此功绩,本应得到安息,可那人——那人竟为一己私欲,非要您醒过来,好找你寻仇!”
不愧是魔头,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们新老两届阎王在这,还不趁早弄死他?!
越听越觉得耳熟的姜偃,瞬间没了之前听别人故事的轻松心情。
整个人僵立在那里汗流浃背。
糟了,他现在开始感觉头皮有点麻了。
第六十章
寻仇?寻什么仇?
不会就、就是因为他伪装自己是他的寡夫,才被记仇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姜偃的身体越来越僵硬,最后直接原地石化住了。
“薛雾酒,好小气一个人啊”
他不就骗他几个手下过来给他当打手,好好说说又不是不还了,不至于记仇记到他死了,都要掀他的坟把他拽起来亲手再杀一遍吧?
姜琤等了半天不见他家陛下说话,疑惑的问:“陛下,您怎么忽然出了这么多汗?”
不应该啊,他俩借着夜合的连接梦里相见,还能热出汗来?奇了怪了。
姜偃眼神放空:“你先别管这个,如你所说,轮回道在被‘陛下’补全之前,是残缺的,那我问你,补全之前,鬼门关能否正常开启?”
姜琤:“开不了。冥界和人间的通路,陛下可看作是一座桥,桥断了,自然没法引亡魂进入冥府。”
“只不过,说是断了也不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桥’打从一开始就只修了一半,还从未连通过,如果没有您以身将缺失的部分补全,时间久了,人间一样要被鬼蜮吞噬。”
死人和活人,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不能混为一谈。
都住在一块,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
“唔,这么一想,陛下这朵开在幽冥的花,说不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这一部分的法则缺损,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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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育而生的呢。”也就说所谓的天命所归。
他就是注定要去修桥的是吧?
别人修桥是搬砖,他修桥往中间一躺。
别说,倒也省事,
姜偃脑中浮现出来自己躺在一座断了的‘奈何桥’中间,好多好多鬼从他身上排队走过的画面,不由嗓子紧了紧。
他大爷的现在可不就是开不开鬼门关了吗?
一切都跟姜琤说的对上了。
他还在这想着努力修炼,说不准他练练级,变强了就能打开鬼门关,把判官决上的鬼送走,
闹了半天不是他实力不够,而是他们差他这块砖!
不不不,现在还不能说得这么死。
姜偃:“你口中的陛下,可是指冥府大君?民间俗称的,阎王爷?本体是一朵花?就你今天扔给我的那个?”
姜琤眼冒惊喜:“对!幽冥夜合,您想起来什么了吗!”
姜偃:!
他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厉鬼烧门的景象。
当时那厉鬼阴阳怪气的叫的称呼——
【‘尊贵的冥府大君陛下’】
他现在脑子嗡嗡地响。
他、他之前可是眼看着那朵夜合化作一滩水流进了他的身体!
这这这……现在再说是完全没关系,他自己也不信了!
姜偃眼睛发花,虚弱地捂住脑袋:“你容我捋捋。”
难不成,他真是姜琤口中那什么陛下??
不,严谨点,应该说,起码五十年后,他是这个“陛下”。
说不准是他修炼鬼道,登峰造极,就当上鬼中之王了也不是没可能,反正谁也不知道他这判官决修到最后,是个什么东西,从判官修成阎王也合理。
姜偃咬牙认下这份“合理”。
他不死心地看向姜琤:“你说你跟我同出一脉,那你变个花来看看。”
姜琤一愣:“现在?”
姜偃:“对,就现在。”
姜琤忽然红了脸,揪着手指扭捏了一下:“那陛下见了不许笑我。”
姜偃:“不笑,快变。”
姜琤纠结了一会儿,在姜偃脚边变成一朵“花”。
只是这花长得有些滑稽,光秃秃一根杆上冷冷清清挂着一片黑色的花瓣,勉强能证明他的真身。
姜偃:“噗。”
姜琤嗖地一声变回来,面红耳赤,委屈抱他大腿:“说好不笑我的!”
姜偃压下嘴角,怜爱的摸着这傻花的脑袋:“没笑啊,你听错了。”
姜琤怀疑:“我分明听见了!我是耗尽了力量才会这样的,以后会长出来的!”
他虽不如陛下盛开时的重瓣令人惊艳,叫无数人痴迷,但也是长得很饱满的一朵花!
姜偃被他看得心虚,连声应道:“好好好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真说起来,他五十年后估计寿数就快到了,临死前做点好事把轮回补全了,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真的没见过活着的薛雾酒,对姜琤说的两人的过去也一概不知。
想到不久前他嘲笑的傻子,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姜偃又抱了一丝侥幸心理。
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清楚姜琤说的,几百前薛雾酒活着时的事。
提起这一点,姜琤也皱起眉,一脸苦思不得其解:“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陛下,您了解的薛雾酒是在什么时候,因何而死?”
姜偃回答:“三百年前,被正道围攻而死。”
“据我所知,他不该死得这么早啊。”
“什么意思?”
“按理说,他应该是在从我穿过来的那个时间点的一百年前,也就是距现在的五十年前才战死。”
仙门虽然想分尸泄恨,却被陛下拦下,将他尸体带走,用自己的花蜜养着他的神魂,得陛下的滋养,才得以保住魂魄,在陛下以身修补轮回道之后,得以修成鬼道,之后才成为厉鬼,又破坏了轮回道。
而今,姜琤多方打听,竟然无人听说过陛下的名号。
明明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和那魔头关系十分亲密,现在,却像是陛下不曾存在于那个过去一样。
“是因为三百年前缺失了陛下的陪伴,魔头才死得那么早吗?”
姜琤猜测着。
“而且我也之前,没听说过太玄宗出过您现在这档事。一切都和我从前知道的不一样了,真是奇怪。”
陛下在这个时间点成了太玄宗的大师兄也奇怪。
“就像是,走向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姜偃脑子里冒出了个想法,并且为着这个想法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不会我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这个世界走的第二遍了吧……?”
也就是游戏的二周目。
一周目结局就是他穿越前的游戏世界。
姜偃按了按脑袋,感觉脑海里的声音有些杂乱。
说起来,他当时是怎么穿过来的来着?
他记得好像是他刷了所有列表任务,把等级和技能刷到了最高,然后去打那个不知名boss;理所当然没打过,他不服气打算再来,对方却对他背上的棺材起了兴趣。
那棺材是为了方便他做收尸任务,才常年背着的,然后那boss给他发了个什么任务
姜偃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想不起来对方发了什么任务。
可既然姜琤透露了未来薛雾酒会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姜偃直觉那个任务跟薛雾酒有关。
他心跳越来越快。
是不是如果他能阻止薛雾酒烧毁鬼门关,破坏轮回路,改变游戏里那个未来的结局,他就通关了,他就可以——
回家了?
这么多年,他穿得不明不白,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可以回家的可能。
现在忽然发现,原来他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姜偃顿时忍不住鼻头酸楚,心里生出了一股渴望。
迫切的渴望。
他想回家,他要回家。
穿越数十年,他一天都没断了这种念头。
他不懂他们修仙的执念。藏书阁里读不完的晦涩功法,他不喜欢;大雪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去挥剑,他不喜欢;宗门里总是喜欢捉弄他的弟子,他不喜欢;没完没了堆积成山等待他去处理的宗门事务,他不喜欢现在连曾经唯一喜欢的聂如稷,他也不喜欢了。
但他不敢说,也不敢想。怕想了,念头就再难以遏制。那样他会活得很痛苦。
他装作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这里,在这里过得很好,告诉自己现在这样也很不错,但其实只要给他个机会,他就会头也不回,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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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恋的离开这里。
这一瞬间,姜偃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快要和聂如稷结契,聂如稷却还是在不计后果,哪怕要将他逼到绝路,也要使手段留住他。
不只是寿数的问题,还因为他的心从一开始就已经飞向了远方。
“原来,竟然是这样?”
姜偃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如果他没有一直逃避自己想回家的想法,如果聂如稷能不要那么若即若离,好像对他很特别,又好像只是为了遵循天命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跟他结契,或许很多话也不必全都压在心底,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下再想这些,已经无益。
姜偃快速整理好的了一瞬间低落的情绪,对姜琤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放心,薛雾酒那边我会想办法,这回,一定不会让他再破坏了轮回道。”
有他这句话,姜琤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顿时感觉浑身一轻,“那太玄宗那边?”
姜偃摸了摸下巴:“之前如何,之后还如何,别让人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那边要是有什么情况,就随时跟我汇报。”
这下好了,他还白得了个身处正道核心之中的卧底。
加上还在万卷城的木寒
掐指一算,尽管别人不知道,但姜偃手里的筹码却也越来越多了
床上,容色苍白的公子悠悠转醒。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身旁合衣侧躺着,撑着脸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魔头的眼睛。
薛雾酒的眼睛是很深很深的红,红得发黑,深处像是有明明灭灭的光浮现,让人总觉得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不太美妙的事。
姜偃被他看得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和这个被他靠着自己一张嘴强行扯上关系的魔头面对面。
而且还是单独,在一张床上
想到这人会在五十年后,为了找他寻仇烧了轮回道,姜偃就倍感压力山大。
上一回,也就是原本游戏世界的剧情里具体发生过些什么,他不知道。
反正姜偃基本可以肯定,要是被薛雾酒发现他说的全是假的,倾慕是假的,他就是个奔着他的身后财产来的骗子,估摸着,这次也是要被薛雾酒寻仇的命。
等薛雾酒复活了,不想杀了他才怪!
他要么就像姜琤说的,趁薛雾酒现在实力还没有恢复,将他扼杀在萌芽里,只是姜琤为了回到过去力量耗尽,姜偃自己又修行不济,而薛雾酒现在被分尸都没死,他俩估计也很难杀得动他,万一让他死得跟这回一样不彻底,还要多结一层仇;要么就只能骗得再深一点。
原本他只想骗世人,深情全是演给外人看的,现在,这受害者名单上,恐怕还要再多加一个薛雾酒本人了。
深情动人,想必对一个对自己爱得死心塌地,哪怕与世为敌也不在乎的卑微暗恋者,就算是魔头,也不会太与他计较太多吧?
人多少都会对自己那爱而不得的舔狗,多一丝丝同情和怜悯的。
加上姜偃为他敛尸,助他复活的功劳,他肯定不会再为了找他报仇对轮回道下手,这事不就解决了?
等时机成熟,姜偃补全轮回道,任务完成,他穿回去,皆大欢喜。
快速想好一切,姜偃轻轻垂下眼睛。
从现在开始,这个对薛雾酒可望而不可得的舔狗,他干定了。
他偷偷将手从被沿中滑出来。
布料窸窸窣窣,他在魔头不言不语的注视下,轻轻地勾了勾男人撑在床铺上的指头。
薛雾酒感觉自己手指像是被水底的鱼儿啄了下似的。
青年鸦羽般的长睫不安地飞速颤动,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紧张得心跳飙升。
姜偃是真的紧张,这倒不是演的。
“你你真的是魔君大人?”一句话说完,他自己脸先红了。
滚烫滚烫,烧得慌。
当着本人的面装深情,和抱着尸体演给别人看还是不一样的。
外人拿两句花言巧语,偶尔做做戏,关键时刻发个誓,表个态就差不多能唬住了。
但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想骗住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是很难的。
估计一眼就得被看穿。
所以面对当事人,姜偃想获得对方的认可,那他就得照着真深情去做,这中间的界限就变得很模糊了。
至少要热情点,大胆对本人表达自己的喜欢。
细想想,就觉得这事挺让人难为情的。可他又不得不压着这股难为情的劲往上冲。
难顶。
真难顶。
被他勾住的手指动了动,薛雾酒眼眸深了些许,他看着青年白得纸一样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被薰上了红,时不时拿眼睛悄悄看他。
薛雾酒跟着这人也有些时日了,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小心的样子。
姜偃对别人,总是一副浅浅带笑、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能疏朗自然的和人谈笑,目光坦然的直视所有人,唯独在现在,意识到薛雾酒正在他身边的时候,躲闪了他的目光。
胸口莫名紧了紧。
薛雾酒的视线落在青年勾着他的白细手指上。这样的主动亲近,也是之前未有的。他之前顶着画婴的名头,在马车上拉他的手时,对方虽笑着,却不情不愿。
现在竟然也会主动做这种暧昧勾人的举动。
姜偃知道他在看他的手。
他想着,他这样没有边界的碰他的手,他肯定会甩开他。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表达一下自己只是终于见到心爱之人,情难自抑,委屈的表示自己以后一定跟他保持距离,不会再随意靠近他。
贯彻一下自己懦弱舔狗的人设。
他想得很好,也觉得自己演得挺真的。
但他没想到薛雾酒不按套路出牌。
薛雾酒沉默了一会,忽然扬起笑容。
然后反手将他整个手握在了掌心。
姜偃惊讶的抬头看他,就看到魔头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他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你的‘魔君大人’吗?”
“给你摸摸心跳,确认一下。”
这还不够,他一脸坏笑着凑近:“听说你偷偷倾慕我已久,难得本人就在你面前,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说吧。”
“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怎么动心的?怎么胆子这么小,有话都不敢亲口对我说?”
他说一句凑近一点,姜偃缩着脖子,被问得后背冒汗。
不对不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完蛋了!这些问题,他、他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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