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七八日,凌墨尘的伤已愈合得差不多了,扫了几人一眼,问道:“出息了?”
四丹低头不敢说话。
国师曾交代过,不许他们去惹太医院的人,今日这番也不知道算不算‘惹’。
唯独沈明酥抬头,打探了凌墨尘一圈,见其气色似乎还行,应该是好了,便问他:“国师,晚上?吃鱼羊一锅鲜?”
凌墨尘看了看她,脸色被黄泥遮住,瞧不出真颜色,但?额头上?一块都快要化了,皱眉道:“大热天吃什么羊肉?”
都热成这样了,她不知道?
四丹忙溜了进去。
沈明酥也准备跟上?,凌墨尘叫住她,“丹十留下。”
沈明酥驻步,等着他开口。
凌墨尘仔细把她端详了一阵,忽然问她:“人怕出名猪怕壮,你真不怕死?”今儿他江丹十,一战成名了。
“我之前不够出名?”沈明酥一笑,“移动的灵药,去了哪儿,谁还不知道?”
凌墨尘没再说话,因见她适才眸子里那抹明亮得能照出人影的暖暖水光,慢慢地暗淡了下来,犹如残灯里的最?后一抹烛火,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太医似乎并不想见我,国师知道原因吗?”她看向他,眼波清冷,敏锐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凌墨尘看着她这番变脸,竟恍惚了片刻,摇头道:“不知,想必之前同?你父亲关系不太好。”
沈明酥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正要转身,又被凌墨尘叫住,胳膊一伸把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她,“月俸。”
没想到还有惊喜,沈明酥弯唇一笑,接了过来,“谢了。”
今日是领月俸的日子,每月领月俸之日,仙丹阁都会?休沐半日。
沈明酥到了后院,四丹已经在厨房忙乎了,见她进来,丹二忙问她:“国师有没有为难师弟?”
沈明酥摇头:“没有。”
几人松了一口气。
丹一负责烧火,从灶后探出头来,“若国师真要罚,咱们几个去领罪,与师弟无关。”
“没罚。”沈明酥把手里的荷包往几人跟前一亮,“这不是扣了我月俸吗,补给了我。”
四人一愣,彻底放了心,丹一笑着道:“我就说国师人很好,师弟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沈明酥笑笑没答。
见个个都在忙,她也不能闲着,主动讨活儿,“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小十今日是大功臣,什么都不用干,等着吃就好了。”
“闲着也是闲着,给我点活儿呗。”
他如此说,丹一便起身让出了位置,“小十来烧火吧。”
沈明酥最?不擅长就是这个,尴尬地笑了笑,“还是大师兄烧吧。”
丹四问她:“那会?切肉吗?”
沈明酥笑得更尴尬。
几人明白了,丹三拉着她,搬了一张木墩,两人坐在门?口剥起了葱蒜。
院子里的两颗榕树,枝叶茂密,挡在了头顶的太阳,斑驳的光影投在两人身上?,徐风一过,从背心凉爽到了心尖。
本?以为已经忘了,如今坐在树荫下,夏风扫面的感觉还是那么熟悉。
对面丹三忽然问她:“小十是哪里人?”
“幽州。”
“幽州?”丹三眼里露出些?许羡慕,“我儿时?听我奶说,幽州的酱牛肉可好吃了。”
沈明酥没想到他还知道幽州的酱牛肉,慢慢回忆道:“是啊,可好吃了,即便是一口,也会?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小十,是在流口水吗?”屋内丹四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大笑几声?,片刻后竟然用筷子真夹了一片牛肉出来,送到沈明酥嘴边,“小十,快,张嘴”
丹三一愣,丢下手里的葱,“丹四,你什么时?候藏的牛肉”
“嘿嘿,不告诉你。”
“好啊你,竟然背着咱们偷吃,我看看还有多少”
丹四赶紧回屋护食,丹三追了进去,几人抢着牛肉,扭成了一团。
沈明酥透着窗扇,含笑看着几人,慢慢地嚼着嘴里的牛肉,什么味道,她不知道。
人在冰天雪地里泡久了,尤其贪念眼前的那点温存,即便是昙花一现。
眸光有些?湿润,她偏开头,转向了另一边,却冷不防地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的凌墨尘。
她眼里的贪恋和哀痛来不及收回去,尽数落尽了他眼底。
凌墨尘没动,也没出声?,眸色沉静定?定?地看着她。
—
凌墨尘只露了那么一面,一直到黄昏一锅羊肉炖好了,也没再出现。
沈明酥落得一身轻松,他要是来了,这些?人便会?不自在,今日必然尽不了兴。
丹四除了藏了牛肉,还藏了一壶酒,五个人围着小桌,边吃边喝,闹到了天黑才散。
仙丹阁的内院一间?房只能睡四人,沈明酥最?后一个来,一人占了一间?房,洗漱完便躺去了床上?。
不知道丹四那酒是从哪儿买来的,比寻常的酒要烈,沈明酥一躺下,脑子便来时?昏昏沉沉,入睡后也不踏实?。
梦里她又回到了沈家的小院子。
依旧是熟悉的药童,笑着问她:“大娘子,想吃什么”
“都好。”
“那我去给大娘子挖芥菜”他背着背篓出了房门?,她跟上?去叫他,“阿四。”
他没反应,到了门?槛,却似乎没有看到那扇门?一般,脚步又折了回来,摸了摸后脑勺,疑惑地问她,“沈娘子,门?在哪儿,我怎么出不去了?”
沈娘子,我怎么出不去了
那话如同?万箭穿心,悲从心底而来。
“阿四。”哀痛和内疚压弯了她的膝盖,她卷缩着身子,悲恸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
夜风呜咽地撼动着门?扇,她无助地跪在那儿,不敢再去看他,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忽然伸来,轻轻地握住了她,低声?道:“阿四已经走了,回家了。”
掌心熟悉的温度,终于让她安静下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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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气抬头,跟前的房门?已敞开,果真没了阿四的身影。
—
凌墨尘沏着茶,候了两炷香,茶都凉了,才见到封重彦从后院走了出来。
封重彦眼底带着血丝,坐在他对面,也不伪装了,直接了当地问他:“国师深夜寻我来,当不只是为了成全我。”
凌墨尘将跟前的茶盏推到了他面前,“陛下前几日召见了我。”
果然,封重彦脸色一瞬苍白。
“太子殿下拿回来的药,只能维持一月,封大人还是赶紧想想其他办法,否则,我也要为难了。”
封重彦不说话。
凌墨尘都是替他想到了办法,“当然封大人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杀了赵帝。
让封家从一代忠臣从此变成弑君的罪恶之臣,要权不要名,从而成为下一代君主。
但?前提是他得杀光赵家所有的人。
包括沈明酥。
若他办不到,只想杀了赵帝,那便要赔上?整个封家,用整个封家的人,换沈明酥一条命。
凌墨尘忽然很好奇,真到了那一步,他会?怎么选。
夜色氤氲在两人眼底,沉得看不清,封重彦透过星豆灯火,眸光死死地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凌墨尘笑出了声?,“封大人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我是国师啊。”
封重彦凉凉地看着他的笑容,忽然道:“五年前,梁家还没有那个脑子想出让陛下亲征的办法,就算有,也没那个胆子。按理?说凌国师得了圣宠,应该竭力效忠陛下,而不是心怀歹心,想要他死,毕竟下一个君主,可不一定?就能给到国师如今的地位和权利。国师既然选择了这一步,便不是为了名利,必然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便是同?被国师烧掉的万才牙行有关。”
见凌墨尘脸上?的笑慢慢地淡去,封重彦起身,微微附身,看着他的一双狐狸眼,一句一句地道:“我不管国师是人是鬼,只要你来到了这个世上?,便会?留下痕迹,迟早有一日,我会?揪出国师的真面目。”
凌墨尘沉默,眉头扬了扬,颇有些?拭目以待的意思。
“人我交到了国师手上?,国师最?好保证她毫发无伤,否则,我会?选择一条国师最?不愿意看到的路。”封重彦没再留,“五日后,我过来领人,不会?让国师为难。”
“太短了。”凌墨尘忽然道。
封重彦脚步微顿。
凌墨尘没去看他,饮案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喜欢这儿,让她多呆几日。”
没给封重彦多余思考的机会?,凌墨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离下回毒发,还有半年,这之前皇帝的手不会?有问题。”
封重彦脸色极为难看。
凌墨尘对他举杯,抱歉一笑,“封大人莫怪,就当我这大半夜寂寞难耐,想找个人来消遣一下,这便忽然想起了封大人,借此想试探一下封大人为了一个女?人,到底会?做到哪一步。”凌墨尘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是个情种?。”
在封重彦即将爆发之前,凌墨尘及时?送客,“我这伤才刚好,封大人要是再来一刀,我可就不能保证,下回皇帝再召见时?,还能完美地应付过去。”
见他还不动,凌墨尘笑笑,对他挥了挥手,“封大人请吧,不送。”
封重彦懒得再看他一眼。
人走了,凌墨尘才缓缓地放下了茶杯,后背抵在椅背上?,唇边的笑意淡去,盯着头上?的横梁,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了昨日瞧见的那双眼睛。
像是囚禁在深渊的人,闻见凡尘的热闹,怀着贪念凝望过来,眼底满是艳羡和回味。
他没见到过,却很熟悉。
胸口突然一阵抽搐。
又过去半月了。
凌墨尘伸手去摸药,没摸到
冯肃进来时?,便见他脸色发白,额头已经布了一层密汗,忙从胸前掏出一瓶药,倒了两颗喂进了他嘴里,扶着他吞下,见他脸色慢慢地缓过来,才松了一口气,道:“主子,您又忘记服药了。”
主子身上?的毒,乃儿时?所中,因耽搁太久,余毒清不干净,平日里只能靠着药物来维持。
—
沈明酥前半夜没睡踏实?,早上?起来得有些?晚。
还要去太医院,没时?间?用早食,习惯往袖筒内放上?两个鸡蛋,挎上?药箱过去同?凌墨尘打招呼,“昨日太医院的人已经答应了,我去见见王太医。”
凌墨尘把跟前的一杯茶水推给了她,“急什么,喝一杯再走。”
沈明酥生怕再等会?儿太医院那帮子人又不认账了,端起来一口饮进,意外地看向凌墨尘,“国师喜欢喝蜂蜜水?”
凌墨尘沉默地看着她。
酒倒是醒了。
沈明酥没空和他闲聊,冲他一笑,搁下茶杯,“挺甜。”
沈明酥这回没带四丹,一人到了太医院,太医院的人倒是说话算话,没再堵住她,只不过一路经过,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友好。
沈明酥不知道王太医住在何处,先去找了陈太医。
陈太医却不在,昨日被丹一一番诊断完,当日就被太医院的院史崔大人劝着回家休沐半月,病好了再来。
沈明酥本?以为他们又要反悔了,在外等了一阵,正打算找个人问问王太医的住所,蒋太医走了出来,对他伸手道:“仙童,这边请吧。”
沈明酥跟在他身后。
从前院到后院,又绕过了几条深巷,前面的蒋太医才站在一处矮房子前,回头对她道:“王太医家里没人,吃喝几乎都在宫里,这便是他的落脚之处,人在里面,太医院已经替他看过诊了,药也喝了,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能痊愈,仙童想要自证清白,就莫要再喂他吃什么仙丹。”
沈明酥频频点头,“蒋太医放心,在下明白。”
前院还有一堆的会?诊要跑,蒋太医没功夫看着她,“仙童看完就早点离开。”
沈明酥毕恭毕敬地回复:“好的。”
等蒋太医离开了,沈明酥才钻了进去,房子很矮,即便是沈明酥的个头,进门?也得微微弯身。
进了屋内,几乎没什么陈设,一张半旧的屏风搁在了屋子中间?,在外面没看到人,沈明酥轻唤了一声?,“王太医。”慢慢地走向了屏风后。
刚绕过屏风,便听到了一阵咳喘声?。
王太医正从床榻上?起身,似乎没料到她会?来,神色激动,一激动咳喘得更厉害。
沈明酥放下药箱,走去桌边,赶紧替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我给的可是百草丸,只会?对王太医的咳症有益,王太医如今这般,定?不会?是因为服用了百草丸。”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王太医推开了她的茶杯,等喘过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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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后才看向她,直接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沈明酥把?茶盏放好,人却没?走,自顾自地搬了一张马札坐在他床前,仰头看着他,“王伯伯,我给您的当真是百草丸,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父亲这些年给您稍到昌都的百草丸,都是我去邮驿给您寄的。”
她笑容亲热,像是认识他已久。
王太医的鬓发已?经?参白?,脊梁因常年喘咳有?些?驼,此时坐在床上气息还没调整过来,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她。
似是意外,沈壑岩竟然连这些?都同她说了。
他是用情至深,想?把?自己的毕生经?历都分享于?她,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算到了有?这么一日,她会找到这里来。
沈明酥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继续道:“父亲常提起您,说王伯伯的喘咳乃早年内伤所?致,得一直温养,百草丸最合适王伯伯。”
他何尝不知?
他早年家?中清贫,常在外面捡拾东西,被其他乞讨之人殴打,常年累月留下了内伤,那百草丸便是后来沈壑岩和萧秋白?专门替他研制出来的药丸。
三人相识在战场。
当年顺景帝在青州攻打胡人,伤亡惨重,临时招募了一批军医。
沈壑岩、萧秋白?,还有?他一道前去报名,三人不分白?昼奔波在帐篷内,累了便随地而躺,身旁的人来回更替,唯独三人一直坚持到底,时间久了三人渐渐有?了默契,即便那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对方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彼此相互配合,相互信任。
后来战争结束,三人又跟着顺景帝一起进了昌都,立志要入太医院。
曾经?相依为命,共过生死之人,巧好归途又相同,这样的知己人生又能遇上几个?三人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情同手足。
在太医院共事的那几年,是三人最畅快之时。
若非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这一切都不会变,他们三人会继续结伴而行,等待百年终老?,一同老?死。
可先是萧秋白?,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死的那年,他才二十二,已?经?说好了一门亲,来年就该娶妻。
十七年后,沈壑岩也没?了,全家?被灭,如今只?剩下了他这一个最该早死的老?骨头还在。
若能死,他早就死了,可他在此要等的人不是沈家?老?大?。
沈家?没?有?老?大?。
王太医眼中慢慢泛出泪光,对沈明酥摇了摇头,“你不该来。”
“这不来都来了。”沈明酥无奈一笑,“也终于?看到了父亲口中那个让他骄傲,留恋了一辈子的地方。”
王太医呆呆地坐在那儿,似乎在透过回忆怀疑曾经?三人的某段光阴,鬓边的白?发垂落下几根,愈发显得苍老?,半晌后他才问道:“他走的可轻松?”
沈明酥垂目,没?有?骗他,“不是很好。”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王太医弯腰猛咳了起来,沈明酥起身要去扶他,他抬手止住,咳着咳着,竟慢慢地成了痛哭。
沈明酥没?再?去扶他,也没?出声劝他,仰起头望着屋檐,把?眼里想?要落下来的泪滴倒回眼眶内,等着他慢慢平复。
王太医终于?又缓了过来,看着她道:“你立马出宫,走得越远越好。”
沈明酥摇头,“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来这儿,如今要走,已?经?晚了。”
王太医看了她半晌,忽然问道:“你是想?替他报仇?”
沈明酥没?应。
王太医苦笑一声,“莫非他临死前就没?有?对你交代,他的仇,沈家?的仇,不用你管?”
倒是说过。
父亲躺在她怀里,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锦,爹爹一生树敌太多,也做过许多错事,今日仇家?寻上门来,我死而无憾,只?是连累了你们,我死后,你带上你母亲和妹妹立马去昌都,去找封重彦,只?有?他能护住你们。阿锦我这条命本是欠他们的,你万万不能替我去复仇。”
她无法接受,也理?解不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得要沈家?十几条人命去填。
她忘不了,也做不到放下仇恨。
王太医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叹了一声道,“我看出来了,他是拿了真感情待你。”
沈明酥没?听明白?这话。
王太医又道:“今日你叫我一声伯伯,我便也不能不管,沈壑岩要是还活着,必然与我此时的想?法一样,他不会让你进宫,更不会想?让你到这儿来。”
沈明酥依旧没?有?动?摇,“我即便不来,也会被人逼着来。”
“越是如此,你越不能来!”王太医声音陡然一高,问她:“是谁让你进宫的?”
沈明酥如实地道:“凌国?师。”
“凌墨尘?”王太医一愣,“他想?让你进宫干什么?”
沈明酥仔细留着着王太医的神色,“他要十七年前太医院那场大?火的真相。”
王太医脸色骤然一变,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血,脸色苍白?得吓人,又开始咳了起来,这回咳得半天都直不起腰。
“王伯伯”沈明酥起身扶着他,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王太医还在咳着,边咳边吃力地道,“你,你去找”
沈明酥认真地听着。
“你去找一个叫阮云漫的稳婆,别说你是谁,只?问她十七年前你母亲是何时生的你问完了,再?来,再?来找我,咳咳”
沈明酥不明白?为何他要去找稳婆,但见他咳喘得厉害,不敢再?多问,从袖筒内取出了一颗丹一给她的货真价实的‘护心丸’,喂进了王太医嘴里,再?给他倒了茶水,饮完后扶他躺下,“王伯伯先歇息,旁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这一通咳喘后,似乎要了王太医半条命,他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沈明酥安静地守在他床边,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去前院同蒋太医打了一声招呼,蒋太医这会忙得脚不沾地,没?功夫理?她,冲她扬了一下手,“不送。”
日头正烈,沈明酥挎着药箱,又站在了那颗杨树前,仰目看了一阵。
叶缝间的光线照得她眼花,她微微闭眼,心底轻轻问道:
父亲,十七年前那场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墨尘他是谁?
为何王伯伯要让她去找当年的稳婆?
出了太医院,又是那条狭长笔直的甬道,没?有?树荫遮挡,烈日直晒。
早上没?用早食,到了这会有?些?饿了,沈明酥没?急着回去,上回领月俸时,听丹一说从另一条路过去,有?个小花园,沈明酥打算过去歇歇脚,吃饱了再?回去。
拐进那条甬道后,没?走多远,果?然看到了小花园,除了树荫假山,还有?一个荷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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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席地坐在树荫下,放下药箱,从里拿出水袋,刚喝了两口,便听到对面传来了说话声。
“皇祖母,您是不知,那沈家?娘子有?多可恶,您一定要替我做主”
熟悉的声音,沈明酥一口水差点呛住。
她得多会选地儿才会选到这来,同时撞上了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和最憎恨自己的女人。
趁着人还没?走近,沈明酥赶紧提起地上的药箱,正准备出去,前面那条路也传来了说话声,“皇祖母怎么想?起来这儿?”
沈明酥面色一僵。
赵佐凌。
身后姚永回答道:“荣绣郡主说,今年宫里就数这一处荷花开得最好。”
“荒谬,荷花哪里看不一样?我看她就是想?折腾,这大?热天,皇祖母身子要热出好歹来,便不是上回禁足那般简单”
路头路尾这回都被堵上了,沈明酥只?能退到一边,立在那不动?。
荣绣和皇后先到。
此处并非御花园,也没?特意清场,遇到宫人很正常,见有?人在,两人止住了话,没?再?继续说。
脚步经?过跟前时,沈明酥垂目,腰弯得更低,片刻后,余光只?见一团绣着金丝线的锦绣从光线里晃过,炫丽的光芒耀人眼。
头垂太久,脖子渐渐酸麻。
脚步终于?从她身前走过,沈明酥后退两步刚转过身,前面的荣绣却突然驻步,回头唤住了她,“你是仙丹阁的?”
她身上穿的是仙丹阁仙童专属的衣衫,衣袖上纹有?仙鹤,即便是不抬头,路人见了也能认出她身份。
沈明酥不得不回头,垂目答:“奴才是。”
荣绣又问:“听说你们仙丹阁出了一个人才,叫丹十,你可认识?”
“郡主殿下谬赞,奴才不敢当,不过是平常的医术,被传言美化罢了。”
“你就是他啊。”荣绣似乎来了兴趣。
身旁皇后也有?些?诧异,昨儿倒是听说了传闻,不成想?今日竟无意遇上了正主,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荣绣瞧不见她的脸,道:“你抬起头来。”
沈明酥没?动?。
荣绣眉头一皱,“你没?听到我说话吗,我让你抬起头来。”
沈明酥这才缓缓地抬了头。
进宫后,她脸上的妆容与以?往在柳巷时全然不同。
荣绣自然没?见过,却莫名觉得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格外让人讨厌,“你们仙丹阁的奴才这是这般没?规矩的?见了皇后也不跪?”
倒也没?什么不能跪,沈明酥轻轻地放下药箱,掀袍跪下,朝着皇后行了一个大?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天气热,皇后没?想?过要她行大?礼,“免礼。”
荣绣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那不知道本郡主当不当得起你再?磕一个头。”
地上的金砖被太阳烤久了,有?些?烫,炫目的太阳直晒在沈明酥脸上,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看了看投在地上的两道阴影,心底竟有?了些?许羡慕。
荣绣大?抵就是那日她所?说的前者,会投胎,有?家?人疼爱,有?人替她撑腰。
她认命。
沈明酥淡然一笑,正要对着她磕头,寇口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八衣追肉文补番车文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呵斥声,“荣绣!”
沈明酥动?作一顿。
荣绣愣了愣,回头见是赵佐凌,笑着唤他:“十全哥哥,你怎么来了?”
十全是他的乳名,除了赵家?人,鲜少有?人知道。
赵佐凌没?理?会她,对皇后行了一礼后,径直上前,走到沈明酥旁边,蹲下身,双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膊,“起来。”
地上确实太烫,沈明酥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垂目道,“多谢。”
赵佐凌没?应,看了一眼地上的药箱,又替他拿起来,递到她手上,落在她手上的眸色颤了颤,到底没?抬头去看她的脸,只?轻声道:“走吧。”
沈明酥感激地对他行了一礼,挎上药箱,转身出了荷花池。
荣绣见他竟然把?人放走了,回头同身边皇后嘀咕道:“十全哥哥果?真心软,不过是个奴才,跪主子是应当,哪里担得起十全哥哥如此厚礼。”
皇后虽也觉得荣绣刁蛮,但十全的反应似乎是有?些?反常。
赵佐凌扭头看向荣绣,平日里青涩的面容一冷起来,竟也有?了几分威严,眼里带了一层隐隐的厌恶,“仙丹阁乃皇祖父亲自督查所?建,炼丹之人个个皆是仙童,为求神灵赐于?皇祖父灵药,仙童每日跪的是天,是神灵,如今你让他来为你磕头,你也承受得起?”
荣绣说过不他,瞥开目光,同皇后撒娇,“皇祖母您看看,十全哥哥也欺负我。”
太子和康王皆为皇后所?出,手心手背皆是肉,认理?不认人,知道荣绣是什么性子,斥责道:“行了,你这一个月的紧闭,是没?半点长进,你哥哥说得对,那仙童乃仙丹阁的人,本就不同于?一般奴才,且这大?太阳,地上多烫,好端端的你让他磕什么头”
荣绣噘嘴不说话。
皇后继续道:“之前我尚在病中,容你胡闹,你父王母妃合着是管不住你了,堂堂郡主,你竟要给人做妾?封重彦就有?那么好?为图他一张脸,你连尊严都不要了。沈娘子怎么着你了?人家?有?婚约在先,有?本事你让封重彦退婚,重新求娶于?你,做不到这点,你何必去为难她,为难她可有?用?”
“他们是真的退婚了,封夫人亲口所?说”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母妃红肿着眼睛交代她的那句话,“就当是母妃求你了,往后别再?去惹那位沈娘子,也别再?去招惹封家?。”
她就算再?蠢,最近梁家?出了几件事后,也隐约知道梁家?和封家?结下了仇恨。
两位表哥,还有?舅舅的死,都和封重彦有?关,如今母妃和封夫人的关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亲密,两家?完全断了来往。
她和封重彦已?经?再?无可能。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便是沈明酥。
皇后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奈何自己没?能生出个女儿,两人儿子跟前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是骄纵坏了。
皇后没?再?搭理?她,回头见赵佐凌还立在那,扭头看着身后那条路,疑惑地唤了一声,“十全?”
赵佐凌这才回过神,忙跟上来,亲热地道:“天气热,皇祖母还是早些?回殿里”
—
沈明酥从荷花池出来不敢再?耽搁,脚步走得格外快,险些?没?看到靠在墙边的凌墨尘。
凌墨尘撑着伞,目光扫了她一圈后,停留在她膝盖处的一片灰迹上,皱眉道:“又被欺负了?”
沈明酥顺着他的视线垂目,这才发现,淡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一笑而过,“不小心,摔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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跤,国?师怎么在这儿?”
凌墨尘没?答,起身走过去,手里的伞替她挡住了头上的灼灼烈日,问她道:“明日要去哪儿?我来接你。”
沈明酥道:“估计要出宫一趟。”
“去哪儿。”
“找一个叫阮云漫的稳婆。”
凌墨尘脚步一顿,强烈的光线穿过伞纸,伞下一股闷热,胸口突然生出一股烦躁,脱口道:“过几日吧,最近宫门严。”
第38章
第三十九章
他没问她原因,必然心中已知此事,沈明酥没再说话,并肩同凌墨尘走在伞底下。
天气太热,回?到仙丹阁,沈明酥额头上又生了细汗,正打算打一盆凉水洗把脸,凌墨尘忽然唤来了丹四,“烧点热水给她。”回头看向一脸疑惑的沈明酥,“衣裳脏了就换。”
沈明酥低头瞅了一眼衫袍,还好,灰都拍干净了。
他是有洁癖吗。
丹四很快烧好了水,把桶提到了她房间,“师弟,水好了。”进门却见她从袖筒内掏出了两个鸡蛋。
这?还是早上她问自己要?的,丹四愣了愣,“师弟没吃早食?”
先前还有些饿,后来被?荷花池的热浪一熏,没了胃口,“不饿,中午一道吃吧。”
几人的膳食,实则每日都由御膳房差人送来,错过了点就没了。
院子里那小厨房,不过是几人私下里偷偷打牙祭的地方,得下值后才能使用。
见?离午食的时辰还有一阵,丹四劝道:“师弟先吃一个鸡蛋,垫垫底,晚上我煮点粥,弄几样凉菜给师弟开开胃。”
沈明酥笑着点头,“好,多谢师兄。”
丹四走后,沈明酥关上了房门?,擦了一遍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身上倒是凉爽了许多。
正拿布巾绞着头发?,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沈明酥忙把头发?拢在脑后,戴好青帽,“谁?”
“开门?。”
凌墨尘。
沈明酥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整理了一下衣衫,打开门?扇,凌墨尘手里端着一碗面,跨步走了进来,给她放在了桌上,目光瞟见?她放着的两?个鸡蛋,“我还以为你吃不腻呢。”
沈明酥这?才反应过来,“国师的面是给我的?”
凌墨尘一笑,“不然呢?我闲得慌,特意来你这?吃面。”
沈明酥有些受宠若惊,好奇问道:“行刑前的最后一餐?”
凌墨尘轻嗤一声,“那你吃完看看,能不能活到明日早上?”说完也?没走,坐在了她对面的木墩上,把碗往她那侧推了推,“吃吧。”
沈明酥想说不饿,可人家都煮好了,她拒绝就是不识好歹,白糟蹋了粮食。
沈明酥没客气,面条意外是凉的,似是在冷水里捞过,里面配了几片牛肉,还有几根酸萝卜丝,很爽口。
“国师的厨艺了得。”沈明酥不吝夸道。
凌墨尘没领她的情?,“那是因为你不会做饭。”
“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像凌国师这?般,样样都顶尖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国师才能成为国师。”她一通马屁,拍得一点都不脸红。
再埋下头,适才被?她匆匆拢入青帽里的发?丝忽然落了下来。
忙伸手去扶,手里却拿着筷子,对面的凌墨尘动?作比她快了一步,在那团湿发?坠入面碗之?前,及时替她托住。
发?丝还沾着水汽,触手有些微凉,一缕缕从他五指穿过,他又往上抬了几分,混着淡淡的紫藤香染进了他指尖,心口冷不防一悸,似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扫。
凌墨尘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伸手,面色僵住,沈明酥倒很平静,从容地从他手里拢过湿发?,“多谢。”
那发?丝滑出他指尖,只留下了满指的湿意。
凌墨尘收回?手,目光轻瞟,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随后起身,“吃完再来。”
“好。”
走出门?口,凌墨尘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激得胸口发?热,一路走过,直到丹房,手心那股湿意还是迟迟没消。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道跪在荷花池边的身影。
沈明酥,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
夜里丹四果然煮了一大锅粥,还做了几个凉菜。
见?凌墨尘还躺在灯下的摇椅上没睡,沈明酥主动?邀请他,“国师要?不要?也?去吃一碗。”
凌墨尘摇头谢绝,“过午不食。”
“哦。”
沈明酥收拾完,正要?走,凌墨尘忽然问她,“喜欢看荷花?”
“啊?”
“明日下朝后到内务府门?前等我。”
沈明酥不明白他要?自己去内务府那边干什?么,正疑惑,便听他道:“明庆殿里的荷花开得更?好。”
明庆殿。
那是正殿,宫中举行大典之?地。
他要?去看荷花?
凌墨尘见?她立在那半晌不吭声,又问道:“知道内务府的路吗?”
路倒是知道,太医院那条路线她已经摸得很熟了,“知道。”
凌墨尘起身,替她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吃完早点睡。”
—
翌日更?热,夹杂着一股喘不过气的闷意。
一早起来,背心便生了一层汗,连风拂在脸上都是热的。
凌墨尘去了早朝,四丹准备炼丹的药材,沈明酥继续撵药,手里正摇着扇子,身后一道声音传来,“丹十可在?”
沈明酥扭头,便见?那日在甬道上遇到的那名名叫‘阿月’的宫女立在门?槛外。
沈明酥愣了愣。
阿月似乎也?认出了她,对她一笑,“主子让奴婢送些冰过来。”
沈明酥那日听到了她和另外一名宫女的谈话,知道她口中的主子是谁。
她脸上的妆容都化成了这?样,连荣绣都没认出来,她想不明白赵佐凌是怎么认出来的,东西送上门?来了,她总不能让人家抬回?去,沈明酥起身迎到门?槛,阿月身后的几个太监,很快将冰块挪到了屋内。
“替我多谢你家主子。”见?她额头有些汗,想必是一路过来,热出来的。
仙丹阁外面的那条甬道有多长?,沈明酥见?识过,笑着招呼道,“妹妹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热浪从脚底扑过来,阿月脊背一僵,眼?前一阵晕厥,痴痴地立在那,忘了回?应。
沈明酥转身去倒茶,茶水温好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等她捧着茶杯回?过头,门?口却已经没有了人。
沈明酥一愣,知道人走了,手里的一杯茶便也?自己饮了。
有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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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屋里凉快了许多,昨夜热得睡不着,此时倒是昏昏欲睡,最终还是抵不住困意,索性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阵雨声,睁眼?一看,屋檐下已经开始滴起了雨线。
怪不得早上那么闷。
趴得太久,四肢发?麻,沈明酥起身活动?了一番,抬头一瞧,御膳房送午食的人到了,提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从旁边的长?廊而来,到了门?前,身上还沾着雨水,笑着把手里的两?个食盒递给了她,“仙童接一下吧,脚底脏了,小的就不进来了。”
沈明酥接过食盒道了谢,回?头招呼四丹用饭。
除了五个仙童的饭菜之?外,凌墨尘的餐食是单独装好的。
丹一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食盒,忽然问:“国师呢,怎么还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
沈明酥脑子灵光一闪,终于想了起来。
——“明日下朝后到内务府门?前等我。”
她竟忘得无影无踪。
忙丢下手里的碗筷,回?过头,却见?到了外面的瓢泼大雨。
这?么大的雨,不可能还去看荷花,应该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习惯了不被?等待,也?渐渐地融入了不喜欢等待的那一类人中,便也?不再相信真?会有人去等。
沈明酥又坐了下来。
上午躺了那么一阵,午后也?没犯困,吃完饭后专心撵起了药。
一落雨,天色暗得很快。
沈明酥开始分配着药方,药量马虎不得,打算起身去掌灯,刚抬头,忽然看到门?前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被?浇透,衣衫发?丝都在滴水,身后的天色婚暝,脸也?跟着一团阴沉,一双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国师?”沈明酥一愣,忙搁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跟前,越看越狼狈,疑惑地问他:“国师出门?没带伞吗?”
凌墨尘没应,看着她震惊的神色,便也?明白了,唇角凉凉一笑,忽然问她:“忘了?”
沈明酥神情?逐渐凝固。
他真?去了?
从早上等到这?时候?
凌墨尘慢慢地从她质疑的脸上挪开了目光,从容地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从她身边走过,走去房间。
沈明酥没想到他还会当真?等,一面追上他脚步一面解释道:“刚开始是忘了,等想起来,见?下了雨”
确实是自己忘了,没啥好解释的,道了一声,“对不起。”见?他没什?么反应,心头很是愧疚,不断同他搭话,“你吃饭了吗?我让丹四给您热热?”
凌墨尘始终没应。
沈明酥一直跟到了房门?前,脚步被?挡在了门?槛外,看着他进屋后转过头来,一张脸尽量笑得和善,“要?不,我去给国师煮碗面?”
凌墨尘神色淡淡,双手扣上门?扇,把她关在了门?外,“不必。”
沈明酥看着跟前的门?板,一个头两?个大,知道他在气头上,自己说什?么也?无用,那就等他睡上一觉,消了气,明儿她再去赔罪。
回?到丹房,把剩下的药包完,已经过了亥时。
今日下雨,人容易犯倦,四丹早已歇下,沈明酥锁上丹房,回?到了自己房间,正准备脱衣睡觉,外面有人敲门?,“沈娘子”
沈明酥还以为是四丹,打开门?一看,却见?到了冯肃。
冯肃站在门?外,脸色着急,颇有些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无奈,“主子发?了热,还请沈娘子帮忙瞧一眼?。”
若是外伤冯肃还能处理,可这?发?热,他不敢乱来。
主子身上还有余毒。
这?些年主子都是自己替自己治病,今日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且护心丹对高热无用。
找沈娘子总比去太医院好。
沈明酥愣了愣,想起他今儿是怎么回?来的,忙跟在冯肃赶了过去。
凌墨尘已换了一身衣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双颊也?被?高烧烧得通红,沈明酥上前伸手一探,烫得吓人,顾不得那么多,挽起了他的衣袖的裤腿,同冯肃道:“打一盆温水来。”
温水端来,沈明酥让冯肃替他不断擦拭四肢,自己又匆匆返回?丹房抓好药,把药包交给冯肃,“赶紧煎成水,五碗水煎成三碗,煲两?回?,晚上汤药不能断”
冯肃没动?,欲言而止。
沈明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沈娘子会把脉吗?”
沈明酥狐疑地看了冯肃一眼?,指尖搭在了凌墨尘的脉搏上,屋内灯火安静,没有半点声音,片刻后沈明酥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终于明白了冯肃的犹豫,转头道:“放心,药能用,药性很小,主要?在于水,今晚多饮水。”
冯肃点头,这?才放心去煎药。
沈明酥摊开他的手脚,不断用温水擦他的手掌和脚底。
半个时辰后冯肃煎好了药。
沈明酥让冯肃扶凌墨尘起来,自己来喂,她曾这?般照顾过封重彦半年,早就有了经验,勺子抵在凌墨尘的舌根,一勺一勺地逼着他吞下。
一碗药喂完,凌墨尘额头终于有了细细的汗珠。
沈明酥松了一口气,起身轻轻地剥开他的衣襟,只见?其心口的位置,有一团明显的淤青,这?是剧毒入过骨髓的症状。
沈明酥眸色一怔,不由看向他。
他到底是谁,为何会中如?此剧毒。
—
封重彦今日去了一趟东宫,傍晚才回?到府上,刚下马车,乔阳便迎了上来,低声禀报:“主子,万才牙行那边查到了消息。”
封重彦脸色一正,“说。”
“找到了那对流民的名字,男的化名为凌枫,女的叫林柔。”
封重彦褪下肩头的披风,交给了福安,偏头问:“青州人?”
乔阳却对他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古怪,“不全是。”
封重彦看向他。
乔阳道:“凌枫应该是宫里的人。”
封重彦脚步突然一顿,慢慢地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此人面部烧伤,但据属下打听来的消息,倒是与?一人极为相符。”乔阳道:“十七年前,太医院的那场大火把当夜当值的太医,全都烧死在了里面,无一幸免,其中便有一名太医,名叫顾玄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顾玄之。
太医院
封重彦吩咐卫常风,“明日找崔大人,把他的资料调出来。”
“是。”
回到静院,仆役正添着灯,封重彦歇得晚,亥时才会入净房,仆役照常往他书案上放置一盏灯火。
封重彦今日却没去书案后,坐在矮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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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品着。
一到夜里?,他习惯一人静坐。
今日在东宫熬了一日,上午替赵佐凌讲学,下午被太子叫去了殿内。
一进?去太子妃也?在,双眼因?流了太多泪,又红又肿。
太子看向他轻轻叹了一声,封重彦便明白了,两人今日找他乃为何。
江十锦的?身份好查,一查便能查到他身上,江十锦是他的?未婚妻,沈家的?长女沈明酥。
沈家也?好查。
沈壑岩,十七年?前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太医院失火后,他也?染了一场重病,因?无法再?会诊,被皇帝罢免了官职。
十七年?后,沈壑岩被灭家,凶手乃前朝人所为。
这些是对?外宣布的?消息。
实际原因?,太子和太子妃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是怎么?来的?,皇帝为何要肃清太医院。
他需要一批新人,对?前尘往事?,对?那场大火一无所知?的?人。
沈壑岩曾跟过?顺景帝出征,自然在被罢免的?名单之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沈明酥带出昌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养到了十六岁。
沈壑岩却死了,又是所谓的?‘前朝人’。
哪里?有那么?多的?前朝人,太子妃岂能不清楚是谁,查了那么?久终于查出了她的?身世?,可那真?相却让她当场晕厥了过?去,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好几日,此时身子也?虚弱,看到封重彦进?来,眼里?又有了泪。
太子这几日怎么?安抚都无用,只好找来了封重彦,问他:“她如今人在哪儿。”
“宫里?。”封重彦没多说,只道:“她的?性子随了娘娘。”
都是刚烈之人。
太子妃一怔,她来宫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是已经?知?道了杀沈家的?人是谁,她进?宫来是替沈家报仇的?。
太子妃手捂住心口,流着泪,颤抖地问太子,“咱们这是要逼死她啊,你要让她怎么?活”
太子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半晌才转过?头看向封重彦,哑声问道:“封大人还有办法吗。”
封重彦没答。
太子便也?明白了,他若真?有办法,必不会让她进?宫。
“她要报仇就?让她报罢。”太子妃看着封重彦,“恳请封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替她瞒住身份,她不姓赵,她只是沈家的?女儿。”
太子脸色一变,“太子妃!”
“我说得有错?”太子妃情绪忽然崩溃,冲着太子,一字一句呜咽道:“自古杀人偿命,天理如此,她不该报仇吗”
屋里?虽没其他人,可封重彦还在,太子猛然起身,“阿嫣,莫要胡说!”
“我早就?受够了,十七年?前,他要杀我的?孩子,十七年?后,还要来杀一回,这回是连命诛心了,那是我身上的?血肉,我怀胎十月,在肚子里?时,个个称他们为龙孙,一生下来,怎就?成了灾星,不得不死了”太子妃瘫坐在蒲团上,抬头扫了一圈金碧辉煌的?殿堂,满眼绝望,喃声道:“这杀人不见血的?牢笼,谁要爱谁拿去”
太子妃已然失了理智,封重彦不便再?留,起身往外走。
太子很快追了上来,面如土灰,“封大人”
封重彦对?他弯腰拱手道:“殿下放心,臣今日什?么?都没听到,也?没见过?殿下和娘娘。”
跟前的?烛火陡然一亮,又回到了两年?前,看到了那封沈壑岩给他的?绝笔信
伯鹰亲启:
雲骨的?消息已被泄露,皇帝毒发,梁家小儿今日已登门,恐乃为师最后一封书信。
生死一劫,早已注定,我死而无憾,唯有阿锦乃心中一结。为师有一不情之请,请永世?隐瞒我的?罪孽,我一身罪恶,已无力为自己开脱,唯恐她心念受损。
带她去昌都,与太子和娘娘相认,父母在,有所依。
我今日之死,乃医患恩怨所致,与赵家无关,切记!不可为我寻仇。
—
白日一场暴雨,夜里?屋檐还在滴着残露。
滴滴答答的?声音脚步声被打断,桌上的?烛火忽然倒向一边。
有人推门。
福安进?来禀报:“主子,三娘子来了。”
封重彦点头。
很快跟前的?珠帘被拂开,佛兰进?来看了一眼他跟前的?茶壶,笑了笑,问道:“兄长还没睡呢?”
“嗯。”封重彦抬头问她:“怎么?了?”
佛兰坐在他对?面,将手里?的?一块鲁班锁递给了他,“不知?兄长可还记得,之前我从兄长处瞧见这锁,一时觉得有趣,便讨了来,原本是想拿来解着玩,可我脑子实在是愚笨,一直没解出来,今儿忽然发现里?面似是有东西,且摇起来有动?静声,怕是有心人专门赠予兄长的?,不敢再?占为已有,今夜过?来,物归原主。”
封重彦自然知?道是谁送的?。
这样的?锁,她曾做过?不下百把,逗逗佛兰还行。
倒是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东西,封重彦接了过?来,“好,喜欢什?么?,改日再?补给你。”
“多谢兄长。”佛兰等了他一日,夜里?才知?道他回来,忙赶过?来只为还东西,不方便久留,起身辞别,“兄长早些歇息。”
快走出去了,她忽然又回头,看着封重彦欲言又止。
封重彦察觉到了,回头问:“还有事??”
佛兰没去看他,硬着头皮道:“兄长能不能把沈姐姐找回来,沈姐姐挺,挺好,比荣绣好上千万倍”
她语气着急,说完脸都红了。
本以为会被教训一顿,不知?尊长,封重彦却意外地没出声,她赶紧溜走,刚拂起珠帘,又听他应了一声,“嗯。”
—
灌完三碗药后,凌墨尘终于出了一场大汗。
沈明酥让冯肃替他换上干爽的?衣衫。
换好后,她才转过?身,坐在床上,摸了一下他的?脉象,平稳了不少。
已过?了半夜,冯肃怕她要走,待会儿要是再?烧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应付,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挽留,听她忽然问了一句,“他今日真?淋了半日的?雨?”
沈明酥还是有些不信。
就?算是常人,也?不会等那么?久,别说是他凌墨尘。
冯肃知?道她是在怀疑,轻声道:“沈娘子也?是觉得主子傻吗?”
沈明酥尴尬一笑,她可没那么?说。
冯肃沉默片刻,便缓缓地道:“五岁那年?,主子等他的?父亲回来,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等来的?却是一碗毒药。”
沈明酥一愣。
“后来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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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等他的?母亲来接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春暖花开等到了大雪纷飞,有一天终于得知?,他的?母亲也?早已走了,他每日望着的?那个方向,早就?没了他的?亲人,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
“再?之后,主子又等,等一人为他敞开门,拥他入怀再?喂他一口热汤,可等到双肩落满了雪,眼睫结了冰,也?没能等到。”
“后来在七月的?一场雨里?倒是等到了,等来的?又是一罐骨灰。”
冯肃看着床榻上的?主子,无比痛心。
认识他的?人都想让他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时刻都在提醒他要去复仇。不认识他的?人,个个都羡慕他的?风光,想成为他。
可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煎熬。
他只要想一个家。
有一个他能等到的?人。
“主子已经?很久没有等过?人了,几年?来,沈娘子是第一个,可一旦他等了,便会固执地等到最后,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失约。”
可即便是没有等到,他也?不会怪罪谁。
若今夜他能熬过?去,沈娘子没来,等过?了明日,一觉醒来,他对?沈娘子,依旧会和从前一样。
他的?笑容和他的?轻松,都是一道一道自愈后的?伤痕而堆砌。
冯肃知?道主子和沈娘子之间,早晚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可不知?为何,此时却想沈娘子能多陪他一会儿。
想让沈娘子再?赴一场主子的?约,不再?食言。
沈明酥一面听冯肃说着,一面看着床上面色苍白之人,很惊讶他言中所说之人,会是他。
因?他从一开始给她的?印象,与冯肃口中之人完全?不一样。
但父亲常同她说,人不可貌相。
她并非有意要忘。
只是也?习惯了回头时身后再?无人。
油灯才刚添了灯油,层层柔光笼罩在他脸上,病容夺走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和伪装,仅仅只是一位平常的?患者。
沈明酥回头同冯肃道:“你去睡吧,我守着,天一亮你过?来换。”
适才沈明酥是如何救治的?凌墨尘,冯肃都看在了眼里?,知?道她不会害他,两个人熬着确实费神,起身道:“麻烦沈娘子了。”
冯肃走后,沈明酥又替凌墨尘用热水擦了一阵额头。
几回探手,见其没再?发热,应该是稳定了,长松一口气,后半夜实在抵不住困意,便趴在他床边睡了过?去。
天麻麻亮时,凌墨尘睁开了眼睛。
记忆停在了冯肃焦急唤他的?那一刻,知?道自己八成身体出了问题,动?了动?,想抬手,胳膊却没能抬起来,袖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压住,眉头一拧,转过?头,便看到了枕在他身侧的?一张小脸。
脸上的?黄泥已被擦去了大半,抹去的?地方肤色如雪,两种颜色成了鲜明的?对?比,成了一张大花脸。
凌墨尘眸中露出诧异。
她怎么?在这。
抬头扫了一圈,没见到冯肃,目光又回到了床边人身上。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仙丹阁的长衫都是宽袖,被她以襻膊绑住,挽至小臂,手指头还搭在他的胳膊上,摆出把?脉的姿势。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床头的一盏油灯已枯尽,青色的天光朦胧地映在她脸上,面容熟睡,眉间却带了?些淡淡的疲倦。
确实是沈明酥。
多半是见自己迷昏,冯肃束手无策,叫过来的。
应该是守了一个晚上。
趴得太久,青帽都被蹭掉了?一半,松散的青丝几缕挠在她眼?睛上。
不痒吗。
瞧了?一阵终究没忍住,右侧的袖口被压住,凌墨尘没再抽,微微翻身,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碰过去,手指头谨慎地捻起那几根发丝,正要替她拂开,底下的一双眼?睛轻轻一颤,忽然睁开。
凌墨尘来不及扯回,神色僵住。
“醒了??”沈明酥没没注意他的动作,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人还是迷糊的,手已经探了?过去,碰到了?他额头,不烫了?,长吐了?一口气,“可算好了?。”
凌墨尘收回胳膊,“多谢。”高热后喉咙有些干涉,声音也嘶哑。
沈明酥听出来了?,起身道:“我去烧点水,你?刚退热,四肢会很酸软,好好躺着,既然醒了?,我把?药也一道热了?,待会儿?还得继续喝。”
没等他应,沈明酥转身便?提着茶壶,去了?小厨房。
丹四刚起来,见她蹲在炉子前吹了?半天,烧出了?一堆浓烟,也没见冒出个火星子,吓了?一跳,“师弟怎么了??”
沈明酥正愁没人烧火,招手道:“师兄过来帮忙烧下火。”
听沈明酥说凌墨尘病了?,丹四很是震惊,“国师也会生病?”
沈明酥一愣,瞌睡都被他惊醒了?大半,一手指弹在他额头上,苦笑?道:“真?以为?你?们国师是神仙?”
丹四摸了?摸额头,傻傻地笑?了?两声,蹲身吹着火炉里的火,边吹边道:“我是觉得国师那么厉害,怎可能会生病。”
“只要是人都会生病。”沈明酥正色道:“所以啊,你?们以后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被人家叫一声仙童,真?就以为?自己?成?仙了?。”
“好,师弟说得对?。”
药刚热好,冯肃便?来了?,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小十公子去歇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熬了?一宿,沈明酥确实有些累。
已经退了?热,凌墨尘应该没什么问题,沈明酥把?药碗递给了?冯肃,交代道:“有点烫,但能入口,让国师就着喝下,能出一身汗更好。”又道:“两个时辰喝一回,我让丹四煮了?一些粥,待会儿?好了?,再给国师吃一些。”
这场风寒说到底,和她有很大的关系。
冯肃道:“好。”
“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适才因染了?草木的黑灰,丹四才没看出来,沈明酥回屋洗了?一把?脸,换下衣衫,补好了?妆容。
后半夜趴了?那一阵,胳膊有些酸,揉了?揉,倒去床上,一觉睡醒,已是午后。
夏季的雨不同春季,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面上的水汽还没干,头顶又是一片艳阳。
收拾好去了?丹房,却意外地看着了?凌墨尘,正坐在案前配药,申请专注,似是昨夜压根儿?就没生过病。
沈明酥一愣,走过去,脸凑在他跟前,细细看了?一眼?他面色,还是能看出病容,“国师不多休息?”
凌墨尘往后仰了?仰,避开她,“一场风寒,躺一夜就够了?,还要躺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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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硬,嗓子却出卖了?他,沙哑得如?同铜锣。
沈明酥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要个个病患要都像国师这样,天下的大夫估计得气死。”
凌墨尘清了?清嗓子,不再理她。
昨儿?确实是自己?不对?,沈明酥正式同他道歉,“对?不起啊,我是真?没想到国师会等我,还淋了?雨。”
凌墨尘一笑?,想说话,想起来嗓子,酝酿了?片刻,还是败在了?她目光下,开了?口,“无碍,这不是被你?治好了?吗。”
“还没好。”沈明酥问他:“喝粥了?吗?”
“嗯。”
一场雨后,凉爽了?不少,即便?是艳阳也没之前那么热,偶尔几道虫鸣声落在耳边,凌墨尘见她坐在那没打算干活,便?问道:“之前谦虚了?,医术不错,救过不少人?”
大病她不会,但像这样的风寒,她治过不少,“数不清。”
“封重彦也是你?救的。”凌墨尘抬头看她,“他配合吗?”
“比你?配合。”
凌墨尘笑?着附和了?一声,“是吗。”
沈明酥没再答。
仙丹阁的药材被她薅得差不多了?,再薅下去,多少有点过分了?,今日没什么事,沈明酥静静地坐着,转头看向屋外,暴雨后殿内的那一树紫藤,不仅没有凋零,反而越发明艳。
忽然想起冯肃昨夜的话
“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失约。”
沈明酥回头,看着凌墨尘,“国师,咱们去看紫藤吧,紫藤比荷花好看。”
凌墨尘手中?药勺一顿。
沈明酥继续游说,“你?瞧,紫藤花多好啊,枝叶碧绿,花瓣淡雅清丽,一身傲气凌然,又不惧酷暑暴雨,默默守在这,为?人遮阴乘凉,还能供人观赏,多无私的花。”
她也是临时一通瞎编乱造,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到点子上,亏欠的总得还,“桥市南边有好大一片紫藤林,要不明日咱们去看罢,我等国师下朝。”
回过头等他答复,却冷不防地撞进?了?一双眸子里,那瞳仁如?浓墨一般深邃,像是一道漩涡,随时都能把?人卷进?去。
沈明酥一愣,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国师不喜欢啊?”
凌墨尘眸子里的迷雾一瞬敛去,恢复如?常,转过头,轻嗤道:“失信的人,话不可信。”
沈明酥:
既说了?出来,便?不能再度失信,“明日国师准我出宫,我休沐,不见不散。”
凌墨尘一笑?。
两日了?,她是该去找稳婆了?。
—
今日封重彦又来了?东宫,继续为?赵佐凌讲学。
赵佐凌有些心不在焉,几度神游,目光偷偷往边上一位宫女脸上使着眼?色。
那宫女倒是机灵,借着添置茶水上前,瞟了?一眼?他跟前的宣纸,随后退下,悄悄地走了?出去。
赵佐凌松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
“世目杨朗,沉审经断”封重彦似是并没有察觉,慢慢地踱步到他跟前,忽然停下,同他伸手道:“拿出来。”
赵佐凌心头一跳,想要去护,封重彦却抓住他胳膊,往上一抬,从他的书本下抽出了?一张宣纸。
赵佐凌脸色一变,“先生,我”
封重彦将?宣纸轻轻一抖,便?看清了?上面一排苍劲的字迹,俨然是他赵佐凌的笔迹。
——“送两筐樱桃到仙丹阁交给丹十。”
封重彦眉头微拧,回头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赵佐凌当场被抓,脸色慢慢地红了?起来,从位置上起身,立在也不敢吭声。
他谁也不怕,甚至连太子偶尔他也能说几句玩笑?话,不知为?何,竟对?封重彦有一种压迫性的敬畏。
本以为?又要遭一顿罚了?,过了?一阵,封重彦却轻轻地把?那张宣纸放回到了?他案前,低声道:“认真?听。”
赵佐凌一脸意外,愣了?愣,“多谢先生。”
封重彦坐回了?位置上,“收好心思,别胡思乱想。”
赵佐凌羞愧地点了?头。
这几日他是有些心神不宁。那日在荷花池边,他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仙丹阁的丹十就是十锦,因这世上也只有他才会在袖子里随时揣着鸡蛋,沉甸甸地托在袖筒内,格外明显。
他知道他还在恨着自己?,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补偿。
他让姚永查了?,说是凌国师请了?天命,算出了?下一个仙童的生辰八字,照着生辰八字,从市井寻进?宫来的。
没想到他们还能有这样的缘分。
知道他人在宫里,不再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他很替他开心。想去问问他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如?何,可那日他对?他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久久不消,怕自己?再惹他厌恶,只能偷偷让人给他送一些日常所用。
一个时辰后,那宫女回来了?,封重彦还在,没再讲学,只陪着赵佐凌诵书。
见她要进?来添茶,赵佐凌忙同其使眼?色,宫女了?然,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转身,封重彦忽然叫住她,“麻烦添些茶。”
宫女脚步一顿,又走了?回来,垂头跪坐在他身前,一手提着茶壶,一手压着金黄色的盖儿?,缓缓往里倒。
封重彦听着潺潺的水声,目光轻瞟向她的手,宽袖挡住的手腕内侧,隐隐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封重彦神色平静,伸手端起茶杯,似是不经意的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月俯身回复:“奴婢名叫阿月。”
封重彦没说话,没让她离开,也没继续往下问。
阿月俯身垂目,脊背越绷越紧,捏着茶壶的指腹已经泛了?白。
半晌后,才听封重彦道:“起来吧,下回不能再纵容殿下,讲学时,更不能扰他清净。”
声音温和,只是劝告,并非责罚之意。
“是。”阿月起身,退了?出去,一直到殿外,绷住的脊梁才慢慢地松懈下来,不觉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她的脸是凌墨尘给她做的易|容,沈明酥都没能认出来,更何况是封重彦。
是她太紧张了?。
—
阿月出去不久,封重彦便?起身,终于解放了?赵佐凌,“今日时辰差不多了?,殿下歇息片刻,晚膳后再练几篇字。”
赵佐凌腰都坐痛了?,起身相送,“先生慢走。”
封重彦出宫后,卫常风也出来了?,将?查来的情况禀报道:“顾玄之,顺景八年入职太医院,乃顺景帝的御用太医之一,大火前两月,也就是顺景帝死讯传回宫中?之后,再也没有出过诊,据说得了?一场天花,被关在了?太医院一处废弃的倒座房内,没人敢靠近,直到那场大火,再也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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