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佘九仓就忍不住生气。
宋府的人一个个都是废物。
宋培印那老东西是废物,走漏风声不说,他宋府的侍卫也是废物,就连一个人都看不住截不下。
他得知消息后一边让人砍了江面之上的桥索,一边往一线天赶。
本想断了辛如练往一线天赶的念头,结果不但没能阻止她,反而让她弃马飞鹰,更早抵达一线天,还直接深入到了一线天底部。
早些年一线天未形成前,他在这里住过一阵子,还修了一条暗道和一间密室,方便制取某些特殊药物。
后来他远赴他国收集各种珍贵药材,也就把它搁置了。
今日若不是靠着昔日的暗道和密室摸了进去,只怕他也没办法从外面进到里面去。
更不要说救助辛如练等人。
佘九仓稍稍一叹。
今日之事确实太过凶险,他都不敢想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会是怎样的结果。
好在,那孩子命不该绝。
“药引你带回去给书改,他知道该怎么做。”
席东月连连应是,忽又想到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还望前辈容我多问一句,不知她的武功是否还能恢复?”
虽然辛如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但他看得出来,失了武功的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恣意。
她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只怕是天塌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个,又怎么期望她能有别的情绪。
江书改给他去过几次信,林林总总提到过关于她武功的事。
他虽然不在大齐,但也知道期间因为辛护的事,她动了再拾武艺的念头。
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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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命是保住了,至于武功……”默了半晌,佘九仓还是说了实话,“她的经脉受损太严重,我虽然替她强行修补了,但能不能恢复还得看天意。”
席东月眸色沉了沉。
虽然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他真正听到还是会心痛。
心痛她的遭遇。
心痛她的苦难。
佘九仓语重心长:“待书改药成,你且让她服食,药引难得,或许能带几分机缘,她的武功也有一成可能恢复,若是恢复不了,能保住命也不亏。”
席东月表示记下了。
就像佘九仓所说,能保住命,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厚待了。
至于武功,若是实在恢复不了,那他就把自己的武功转嫁到她身上。
他可以没有武功,但她不行。
二人又相继说了一会子话,直至夜半三更方才回去。
席东月方从林子里绕出来,正巧碰上赵断鸿。
“哟,席阁主这半夜三更不睡觉,是去哪里了?”
第56章嫂嫂若是喜欢
席东月已经习惯了赵断鸿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自身后拎出一条肥美的鲈鱼。
“我给嫂嫂抓条鱼补补身体,貌似还不需要给鹰帅提前报备一声。”
赵断鸿上下扫视了一眼席东月,借着幽暗的月光,确实发现他的衣角湿了一片:“是不是抓鱼,恐怕就只有席阁主自己知道。”
席东月忽地笑了:“是啊,就像拜没拜过神山,也只有鹰帅自己知道。”
说罢,也不再理会赵断鸿,顾自处理鲈鱼去了。
眼下已近寅时末,现在开始做,她醒了就能吃。
赵断鸿一噎,指着席东月的背影是又气又怒。
他和辛将军本就拜了神山,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他胡编乱造。
“你就是嫉妒。”
赵断鸿愤愤。
见席东月抓了鲈鱼,他也不甘示弱,转身进了林子。
辛如练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席东月和赵断鸿一人捧了一份热腾腾的羹汤送到自己面前。
一份是鲈鱼羹,一份是鹌鹑汤。
在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辛如练毫无波澜地选了茶漪娘子犹豫着要不要递过来的粥。
佘九仓看着没讨到好的两人,笑了:“药你们抢着吃,现在饭也抢着送,还真是有意思。”
辛如练连忙打圆场:“给前辈添麻烦了。”
“确实麻烦,没有个五六七八天,你身上的毒是肃清不了,既然你试了我的药,我也有责任替你解毒,这几日你且留下来好好配合,我也好做个记录。”佘九仓道。
辛如练此刻倒是乖觉:“但听前辈的。”
纵然她着急奔去三十里外的悦来客栈,但现在出了这种事,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一边吃着粥暖胃,辛如练一边放空思绪。
六七天,再等上六七天好了。
一个多月都等过来了,再等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茶漪娘子见她衣服破了,拿出针线开始缝补。
辛如练想说不用麻烦,她磕着碰着也是常有的事,现在补好了说不定待会儿又破了。
然而拗不过茶漪娘子,针线翻飞之际,一朵桃花已经显现在破洞之处。
辛如练盯着那朵桃花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到戴着幕篱的茶漪娘子身上。
美妇人在帽裙的遮掩下依旧看不清容貌,但看手下动作很是认真。
“茶漪娘子喜欢桃花?”辛如练试探性地问。
茶漪娘子摇了摇头,手中针线不停,原本五瓣的桃花又变成了六瓣。
赵断鸿凑过来瞧了瞧,并没有因为辛如练没接他的鹌鹑汤而感到尴尬:“桃花?我看怎么像杏花,茶漪娘子绣工真好,我都能闻到花香了!”
他的嘴甜,夸得茶漪娘子直笑。
辛如练也被赵断鸿这一句点醒了。
桃花有五瓣,杏花却有六瓣的,二者看着相似,但还是有本质区别。
是她想多了。
看了好一会儿,辛如练最后只道了一句多谢。
席东月目光在辛如练和茶漪娘子之间转了转,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一只黄鹂进入视线。
树梢上的海东青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乘其不备直扑过去。
黄鹂鸟扑棱着翅膀,身体漂移出一个漂亮的曲线,轻松避开。
海东青一击不中,唳啸一声,又掉头向黄鹂攻来。
鹰喙尖长发亮,在巨大体型的碾压下,黄鹂显得分外渺小。
然而无论是战力还是体格看起来完全不占上风的黄鹂,对上海东青时居然一点儿没吃亏,反而逗得踏尘团团转。
海东青深感面子有失,抖了抖翅膀,正要来个致命一击。
结果黄鹂没心思和它继续玩了,一个飞扑落去了席东月肩膀上,还蹭了蹭他的脸颊,示意席东月看踏尘那傻大个。
席东月无奈,轻轻点了点黄鹂的头,向它伸出手。
黄鹂很自觉地把脚伸出去一只,席东月解开它脚上绑的信条,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信纸。
赵断鸿冷飕飕瞥了一眼席东月,招呼踏尘到身边来:“待会儿我烤黄鹂给你吃。”
席东月淡淡扫了一眼赵断鸿,一回头才发现辛如练正盯着自己肩上的黄鹂看,不由得一笑。
“嫂嫂若是喜欢,东月可以把它赠与嫂嫂解闷逗趣。”
说着,席东月把信纸折了折塞入怀中,伸手勾了勾黄鹂鸟的爪子。
黄鹂很是通人性,顺着他的手跳了下去。
席东月顺势将它搁到辛如练手中,又点了点它的头让它好好表现。
辛如练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席东月塞到怀里的信件,又把目光挪到黄鹂身上。
能把活泼好动的黄鹂训练成信鸽这般乖巧,倒是难得。
伸手轻轻戳了戳黄鹂,辛如练略有些好奇。
倒是不承想这黄鹂鸟不仅不怕生,反而还亲昵蹭了蹭她的手指,一边蹭一边鸣叫。
鸣声清脆,富有音韵。
确实是个会哄人的。
辛如练摸了摸黄鹂,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乡书。”席东月勾唇,“乡书何处达的乡书。”
辛如练抬眸,看向席东月:“所以方才那个便是阁主的乡书?”
席东月笑了笑,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断鸿拍了拍海东青,让它也去辛如练那边:“辛将军,我们踏尘也会唱歌,不仅会唱歌,还会跳舞,来,踏尘,走一个!”
踏尘一头黑线,挥着翅膀表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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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会唱歌跳舞。
你全家都会唱歌跳舞。
赵断鸿被喂了一嘴土,呸呸直吐:“行行行,你不跳我跳行了吧。”
踏尘白了他一眼。
出息。
在林里待着始终不是个事,深秋夜寒,几人简单吃了早饭,便动身去城里找了一家店落脚。
一连几日,除了佘九仓祛毒做记录外,赵断鸿和席东月都争着抢着在辛如练面前刷好感。
辛如练一如先前,谁的好都不受,谁也不亲近,平日里就只和茶漪娘子相处时间多一些。
茶漪娘子待她也极好,嘘寒问暖,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期间惊鸿和追风也找了来,两匹马在客栈的马厩里谁也看不惯谁。
第七日时下了一场雨,从早到晚,雨势不减,反而越来越大。
佘九仓的治疗也到了收尾阶段,辛如练的经脉恢复得很不错,身体素质也得到了改善。
天刚擦黑,佘九仓就通知辛如练体内余毒已清,明日便可以走了。
然而辛如练一刻也等不得,当即向佘九仓和茶漪娘子道谢告辞,牵了惊鸿就要往宋砚清所在的悦来客栈赶。
当此时,席东月也收到了阁内的加急密信,需要他紧急回客路阁一趟。
风大雨急,赵断鸿本来想劝辛如练明儿再走也不迟,但辛如练听到席东月要走了后更加坚定现在就要去悦来客栈的决定。
什么嫂嫂小叔,席东月说的话她只信三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更觉得,席东月和宋砚清是一个人。
要搞清楚他到底是谁,今晚是个难得的时机。
只是席东月要去的方向和她正好相反,她要是去追席东月一探究竟,就无法第一时间赶到宋砚清那边。
赵断鸿看出她的顾虑,主动提议道:“我跟着他便是,辛将军你且去做你想做的,切记照顾好自己。”
不仅辛如练对席东月有疑虑,他对这位客路阁阁主也有不少疑惑。
若是能通过这次揭开席东月的真面目,不失为一种方法。
辛如练想了想觉得可行,便和赵断鸿分开行动,他去追席东月,她则去找宋砚清。
赵断鸿到底担心辛如练,把海东青留给了辛如练,让其随行护送。
五人便在当晚于客栈分道扬镳。
佘九仓和茶漪娘子撑着伞在雨中相送,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叹一声。
夜里行路困难,再加上雨天路滑,就更是麻烦。
辛如练驾着惊鸿马一路往东而去,雨势太大,她身上的蓑衣都挡不住,还没走出一里地,衣服便都湿透了。
当下又已入冬,寒风刺骨,被这么一吹,人都要冻僵了。
辛如练仿若未觉,策马淌河,穿林过泥,速度不减,反而越来越快。
雨声噼啪,马蹄杂沓,两相交错纷乱,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盖过了谁。
海东青空中振翅滑翔,尽管雨天飞行对它很不利,但它还是尽量用自己的身体给辛如练挡住一些风雨。
除了赵断鸿,它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拼命的人。
就像它和赵断鸿在战场上第一次遇见她那样。
铮铮傲骨,满身倔强。
一个时辰后,辛如练成功抵达悦来客栈。
此时已是戌时末亥时初,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风雨中唯有客栈亮着几盏灯。
辛如练翻身下马,脱了蓑衣进店。
掌柜的见有客人,立马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说完,掌柜的咦了一声:“夫人可是姓辛?”
辛如练看向他:“你认识我?”
算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到这边来,按理说掌柜的不该认识她才对。
掌柜的哈哈一笑:“宋公子专门嘱咐过,说是你来了直接去天字号找他就行,宋公子还怕我认错,还特意描了一幅丹青给我,看,在这儿呢,我啊,就盼着夫人来!”
说着,掌柜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幅画像。
画上的女子眉眼含笑,姿容清卓,笔墨勾勒得当,宛若真人,赫然是她。
若非十分熟悉,就算画工再如何了得,只怕也绘不出半点儿神韵。
“他在哪儿?”辛如练问。
掌柜笑指:“二楼左转第三间,天字一号房,这风大雨大的,夫人这一路来都淋湿了,要不先沐浴一番?”
“不必。”辛如练拒绝了掌柜的好心,直接上了二楼。
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前,辛如练忽然有些不敢进去,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的人似乎才睡下没多久,乍然被敲门声吵醒,声音朦胧惺忪:“谁?”
第57章席东月,我知道是你
虽然阔别近两月,但辛如练还是能听出,这是宋砚清的声音。
微微一怔,随即推门进去。
屋中烧了炭火取暖,辛如练一进去便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不再有冻得直发抖的感觉。
窗户留了条缝,是用来透气防止炭火过旺出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窗棂上,清脆又富有韵律。
辛如练绕过正中的山水屏风,直奔床榻处去。
室内昏暗,灯烛已熄,辛如练挑起帐帘,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便见一人卧于其间,锦被压到脖颈处,盖得严严实实,面色憔悴苍白,可见病态。
彼时那人也正看过来,侧脸偏头之际,眼角泪痣斜飞入颊,墨发披散,铺了满肩满枕,更衬得几分羸弱之态。
“夫人?”宋砚清见到是她,眼底的睡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之色,“东月前儿传信说是夫人不日便到,我还以为会晚些时候,不承想夫人这么快便来了。”
视线触及辛如练头发衣服湿漉漉的一片,浑身不住滴水,宋砚清语气都带了几分焦急:“夫人身上怎么全湿了,外面下这么大雨,夫人可是冒雨赶来的?”
他想撑起来给辛如练找件衣服换上,但眉宇微蹙很是吃力,才一动作又跌了回去。
“别动。”辛如练制止他的动作,顺势坐去了榻沿。
到底怕过了寒气给他,辛如练只坐了一点边缘,坐下去前还拂了拂被褥,尽量不让自己弄湿被褥。
目光不断在他脸上游移,很想在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眼前之人眉眼柔和,说话也是温声软语,没有一点儿锋芒凌厉的模样。
除却眼角泪痣一点,和席东月完全是两个人。
辛如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对自己的猜想有些怀疑。
若宋砚清和席东月是同一个人,那么现在这一幕又该怎么解释?
她和赵断鸿分头行动,她往东走,赵断鸿追着席东月往西走。
就算席东月有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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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事,时间上也来不及。
可若宋砚清不是席东月,为什么又这么巧?
偏偏让她在一线天撞见他。
偏偏二人都在同一处位置有痣。
就连脸部大小都一样,长六寸半,宽三寸八。
这也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在客栈时茶漪娘子说什么都要给她做件衣裳,于是便取了尺子为她量体裁衣。
她想起当时在宋府,阿姊和宋砚清因为脸部大小一事曾动用尺子量过。
那时阿姊本想借机发难来着,却不想被宋砚清成功化解。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脱口而出自己的脸长宽几何,便有意无意记下了这组数据。
于是趁着茶漪娘子给自己量尺寸,使了别的借口将赵断鸿和席东月的脸都不动声色量了一遍。
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席东月脸的长宽和宋砚清分毫不差。
每个人的脸型大小都有所不同,就像赵断鸿,许是年纪未到,他的脸量出来和席东月相比要小一些。
能做到毫厘不爽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于此,她更肯定宋砚清和席东月是一个人。
但是,现如今宋砚清在他面前,席东月尚被赵断鸿追踪,就算追丢了,赵断鸿也该来和她汇合才是。
然而现在赵断鸿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席东月还在他的追踪范围之内。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们本身就是两个人。
“夫人?”宋砚清半天没听到辛如练说话,不由得唤了一声。
辛如练忽地探向他的颈侧脉搏。
平缓、微弱,和习武之人并不相同。
席东月的武功他也见识过,能和赵断鸿打平手,甚至隐隐压过赵断鸿,可见武功不低。
容貌不一样,声音不一样,身体状况也不一样。
手腕一动,又碰了碰他的发丝。
是干的,没有半点儿潮意,不像是才从雨中赶来的。
收回手,辛如练对上宋砚清的视线,问道:“席东月是谁?”
宋砚清似不明白辛如练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问起他,愣了愣,不过随即笑道:“夫人和东月见过了吧,应该也注意到他和我有一样的泪痣。”
想起往事,宋砚清眸底都带了几许怅然。
“是这样的,有一次东月受了重伤,误打误撞入了府进了我的房间,我瞧着他和我眼角都有一样的泪痣,和我那么像又天差地别,我生来身子骨就不好,缠绵病榻苟延残喘,他立身江湖来去自由,天地浩大不必困顿任何一处。”
“许是为了自己那一点不甘心吧,既然我无法去看山河浩瀚,便让他代替我,于是我瞒着父亲给他包扎医治,东月也是个讲义气的,知道我的情况后也很是动容,我们二人也算是惺惺相惜,便结为了异姓兄弟,私底下常有来往。”
“这次我随同大福寺方丈苦行修度,迟迟未归是为去一线天采药,父亲早些年受了不少罪,身上有些陈年旧疾,那日丫鬟匆匆将我叫走便是因为父亲犯了病,我辗转到这里却不小心害了病,东月知道后便让我在这里休整,他则替我去一线天采药。”
怕辛如练产生心理负担,宋砚清并没有说去一线天是为了给她找药引。
不过也不算是骗她,去一线天也确实有为他亚父寻药的原因。
亚父身上的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不得安。
辛如练听他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时无话。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任何漏洞。
可她仍然觉得其中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被宋砚清可以隐瞒了下来。
知道多说无用,辛如练从身后的小篓子里掏出黄鹂鸟,将它放到宋砚清身旁。
黄鹂被她护得很好,外面风大雨大,它待在篓子里,羽毛半点儿未湿,甚至睡了一顿好觉。
此时被她拿出来还有些迷糊,摇摇晃晃扒拉着辛如练的手不肯放。
辛如练轻轻推了推它,示意它到宋砚清身边去。
她并不是喜欢向别人讨要东西的人。
那日她故意让席东月把黄鹂鸟送与她,其实暗自留了个心眼。
人能说谎,但动物不会。
乡书既然是席东月一手养大的,即使对方再怎么伪装,它也能察觉。
现在,她就要用黄鹂验证宋砚清到底是不是席东月。
黄鹂被辛如练推到宋砚清身边,歪着头看了看,爪子一转,把尾巴对准了宋砚清,扑棱翅膀间,一点黄白之物便落到了锦被上。
辛如练眼皮一跳。
这黄鹂不亲近宋砚清也就罢了,居然还在他的被子上……
宋砚清倒是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这是东月的乡书吧,小家伙可爱是可爱,但就是素来都不怎么待见我,每次见到我都摇头晃脑地干坏事,也怪我没什么动物缘,想和它亲近亲近都不行。”
黄鹂似听出了宋砚清说它坏话,扯了他的一根头发丝解气,随后又在被子上蹭了蹭,确定蹭干净了才飞回到辛如练肩头。
辛如练看了看黄鹂,又看了看宋砚清。
黄鹂对宋砚清的态度和对席东月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面对宋砚清时,乡书傲慢又无礼。
面对席东月时,它亲昵可爱惹人喜欢。
如此看来,宋砚清真的不是席东月。
默了半晌,辛如练道了句抱歉,起身便要去找掌柜的要一床新被褥来换。
然而,等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发觉不对。
黄鹂踩在她肩上,迷迷瞪瞪又要睡着,辛如练突然一停,它差点儿没摔下去。
好在辛如练及时搂了它一把,这才没让它跌到地上。
辛如练垂眸,开始思索哪里不对。
宋砚清的被子为什么盖得严严实实,甚至压到了脖子处。
现在已经入冬,天气渐寒,但屋内燃了炭火,不至于捂得这么严实。
不仅如此,宋砚清是知礼守正的人,冲喜成亲当天面对她的刁难都能特意嘱咐小厮代他还礼。
按照宋砚清的性子,看到满身风雨的她,不该无动于衷。
然而从她进门到刚才,宋砚清期间只挣扎过一次,想起来但没成功。
换作以前,他只怕早就拉着她的手问这个问那个,但是方才这么久,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拿出来。
为什么不拿出来?
是受了伤?
还是为了遮掩什么?
被褥盖得很严,只把他的头留了出来,她甚至都看不见他的衣服。
对,衣服。
手拿出来势必会暴露穿的什么衣服。
他不肯将手拿出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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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窗户开着,只怕不仅是为了透气。
她要是席东月,绕了这么一大圈也不会选择从正门进。
所以他是从窗户进来的。
进来后用内力烘干了头发,做了一系列伪装,但因为时间问题,所以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只能借助被褥遮挡。
至于黄鹂的表现。
辛如练目光落到肩头的乡书身上。
席东月既然能把它训练成信鸽,那么交代它几句,让它再碰到自己时做出别的反应也不无可能。
辛如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虽然她不知道席东月是怎么甩开赵断鸿,折返回来后甚至在她前面率先到达客栈,完成改妆等一系列动作。
但她现在仔细想来,越发觉得其中不对。
转身,辛如练又朝床榻走去。
这次她没有再旁敲侧击,面对宋砚清直接开门见山:“席东月,我知道是你,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自己动手?”
宋砚清一愣,不明白辛如练去而复返,还称呼他是席东月是为什么,淡淡一笑:“夫人可是恍惚了?我是宋砚清,不是东月。”
见他仍不认账,辛如练也懒得废话,上前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第58章夫人觉得我是谁
宋砚清想阻止她,但辛如练动作实在是快。
被褥掀开,只见男子赤身裸体横陈于榻上,纵然此刻室内昏暗不明,但也能隐约看出其肌肤瓷白,在夜里凝着淡淡的光泽。
心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外面一层结痂已经脱落,新肉长出尚带着浅浅的粉。
辛如练一愣。
她有想过被子底下是席东月今晚穿的那身月白锦衣。
但从来没想过被子底下的他会没穿衣服。
一瞬间,手里的被子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宋砚清轻咳两声,红着脸捂了捂,虽然并不能遮住什么:“这几日季节更替,今早起来时我不小心发了高热,郎中给我开了一服药,叫我服下后赤身捂捂出出汗,现在让夫人看见我这副模样,实在失礼。”
辛如练还是不信,顾自上前拉了他的手掌查看,没有受伤的痕迹,就连胳膊也没有。
席东月的掌心和胳膊都有伤,今晚分别时还缠着绷带,并没有痊愈。
种种迹象都表明,宋砚清和席东月不是一个人。
难道是她想错了?
辛如练陷入沉思。
女子靠得很近,呼吸轻盈温热,尽数喷洒在胸膛上,激得人忍不住瑟缩。
宋砚清抬手给辛如练捋了捋被淋湿的发丝,笑道:“夫人不用担心,高热已经退了,没什么大碍。”
辛如练避开他的手,怕他着凉又将被子盖了回去:“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这个问题她已经等了近两月。
就算他不是席东月,也不能证明他不是文丛润。
她想知道当日自己听到他说的那句“做文丛润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宋府的宋三公子。
白面书生文丛润。
两人之间的关系,几乎要呼之欲出。
宋砚清无奈,但仍笑着应她:“夫人,我是宋砚清。”
笑意温和,语气肯定。
这是辛如练今天第二次听他说他是宋砚清。
即使声线轻柔,但落到她耳中,就像是重锤落到身上。
“你当真是宋砚清?”辛如练反问。
对上这样的眸清目明的视线,宋砚清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她,他不是宋砚清。
可是一想到事情还未解决,现在告诉她真相无异于害她,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宋砚清没有正面回答,笑意不减,依旧温和有礼。
“夫人觉得我是谁?文兄?还是东月?”
辛如练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知道不可能,非要把自己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强加到他人身上。
她讨厌被人强迫,可现在的她却在强迫别人。
凭什么她觉得宋砚清是文丛润,他就得是文丛润。
凭什么她觉得他是席东月,他就得是席东月?
是啊,凭什么?
她这样做,和当初那些逼着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两相沉默,室内寂静无声。
黄鹂站在辛如练的肩头,一会儿看看辛如练,一会儿又瞅瞅宋砚清,也被二人之间有些僵持的气氛给弄得有些头疼。
辛如练没有回答宋砚清,也没有再问他。
她已经不想再问了。
她觉得很累。
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心理上的困顿。
她等了这么久,等到最后就只有这一句。
简简单单几个字,让她长久以来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偏偏不死心。
现在撞了南墙,才知道痛。
辛如练闭了闭眼。
文丛润。
宋砚清。
席东月。
宋砚清不是文丛润,也不是席东月。
她不接受这个事实,也无法说服自己。
良久,辛如练什么话也没有说,起身离去。
她走得决绝,宋砚清心下一惊,忙拉住她的手:“夫人要去哪儿?”
辛如练推开他的手,神色淡漠:“宋三公子有疾在身,就不打扰公子养病了,我身上沾了风雨,恐过了寒气给宋三公子,待会儿我会请掌柜的送床新被褥上来,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
说罢,转身离去。
房门开了又掩上,宋砚清摩挲手指,感受着那一点儿余温,似乎辛如练的手还未离开。
唇角的笑意随着辛如练的离去而消失,他的眼底浮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和歉意。
他的练儿何其聪明,去而复返只怕是猜到了其中关键。
他使了障眼法甩开赵断鸿折返回来,前脚刚从窗户翻进客栈,才易容成宋砚清的模样,后脚练儿就来了。
用内力烘干头发衣服,又处理了地上的水渍,眼看着辛如练就要进门来,没来得及更换衣服的他就只能躺到床上,借着被子打掩护。
果然,练儿此番做足了准备。
又是探他武功,摸他头发,又是用黄鹂验证。
好在乡书配合得好,没露馅,还暂时调走了练儿。
方才若不是他趁着练儿出去取被子的空档及时脱下席东月那身月白锦衣扔到榻下,只怕之前所做的一切便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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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他非他所愿。
只是现在还不是告诉练儿一切的好时机,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他不愿意让她承担其中的风险,哪怕是万分之一。
练儿讨厌欺骗。
他却一次又一次用最诛心的方式对待她。
宋砚清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巴掌落到脸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一般。
她方才想必对自己失望罢。
连宋砚清这个名字都不唤了,一口一个宋三公子。
疏离、生分、冷淡,把原先对他那一点儿宽容亲和也都一并收了回去。
也对,这样的他,还有什么资格受到她的优待。
·
翌日一早
赵断鸿骑着马风风火火赶来悦来客栈,和辛如练碰面后简单说了昨夜的事。
“席东月那厮狡猾得很,我原本一路跟在他后面的,他也没发现我,谁承想等拐进一条山路后他人就不见了,我在山间找了许久,没见到半点儿人影。”
说着,赵断鸿瞥着辛如练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啊辛将军,我跟丢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说起来怪丢脸不说,还辜负了辛将军一番期望。
辛如练并不感到意外,不管换做是谁去追,都会是一场空。
叫了伙计添置酒菜好生款待赵断鸿,辛如练道:“赵元帅言重了,奔波一夜实属劳累,先用膳罢。”
赵断鸿也不客气,拿了筷子递给辛如练,又夹了好些菜到她碗里:“辛将军也吃!”
二人本就生得郎才女貌,一个辛将军,一个赵元帅的喊着,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加之旁边还蹲了一只海东青,周围人顿时明了她们二人的身份。
得知大燕此来是为议和,纷纷窃窃私语,觉得和亲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国结秦晋之好,不费一兵一卒达成合作,这不比起战乱好?
先前他们就听说辛如练和赵断鸿在京城里有些不清不楚,不过他们大齐皇帝有意压下此事,便借着处落辛护以儆效尤。
此后二人的事虽无人再敢提起,但众人也都心照不宣。
如今见二人相处模式,觉得此话并非空穴来风。
甚至有大胆的人开始放言,若是辛如练嫁去大燕和亲,嫁给这位鹰帅,于两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辛如练已经被废,但好歹曾经也是当过将军的人。
这一个将军,一个元帅,怎么也算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赵断鸿是习武之人,耳目比常人好,听着他人絮絮叨叨的小话,眉梢挑了挑。
别的他不敢苟同,但对于他人夸赞辛如练和他是一对璧人的话他听进去了,还笑着点点头,觉得对方眼光不错。
他和辛将军自然是最般配的。
至于那什么宋三公子,客路阁阁主什么的,通通都见鬼去吧!
辛如练自是也听到了周围人的小话,一时间觉得很是悲凉。
也不怪他们能想到和亲这层面,历朝历代议和之事不少,而议和的最后都是和亲了事。
可要是和亲有用,九州各国又怎么会兵戈不止。
更可悲的是他们瞧不起女子,却又把女子当做交换物品,不顾她的意愿,把议和重任理所当然加诸到和亲女子身上。
明明是自己懦弱,企图用和亲女子换取一时的苟且,末了还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一句能为国和亲,这是女子的福气。
但当一方撕毁条约不再遵守约定,开始露出本相大肆进攻时,他们又会反过来指着和亲女子。
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指责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做好和亲的本分,这才引得对方雷霆震怒,挑起战争,民不聊生。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有理。
就像现在,他们还为自己想出来的和亲法子沾沾自喜。
辛如练扒着白米饭,一时间觉得食难下咽。
外人只道她百战百胜,却不知那是她不敢输,也输不起。
每一次提剑上战场,她都是抱着死了都不能输的想法。
因为只要她败了,就会像他们所说这般,会有别的和亲女子奔赴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不是一个女子,而是千千万万个,一旦开了这个头,往后国之不国。
可是在这条路上她还是败了,没能坚守到最后。
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运的作弄,就连她自己都得嫁给他人冲喜。
辛如练苦笑,忽听得身后有人开口道。
“堂堂男儿,上不通文为往圣继绝学,下不学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个两个就只会躲在背后指点江山,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率先想到的就是和亲解决,泱泱大国是人都死绝了还是怎么?自己懦弱无能就把女子推出去挡祸抵灾,还要装作一副忧国忧民深明大义的样子,不反思检讨也就罢了,反要她人为你的过错负责,当真是男儿本色。”
第59章这位想必就是宋三公子
声音虽然不大,但字字珠玑,清脆入耳。
一时间,客栈都因这一句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动作,吃菜的忘了夹菜,喝酒的忘了倒酒,皆纷纷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白衣公子,长身玉立,气质出众,眉宇间蕴着一点儿病态之色,衬得整张脸苍白如纸。
辛如练也跟着看了过去。
因着出了昨晚那档子事,二人此刻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但听得他方才那一席话,沉到谷底的心情好转不少。
宋砚清凝着辛如练的眼,惊觉她又变成了先前那般生死看淡的模样。
他的练儿在外征战,每天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这些人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临了还要把她推出去,促成议和。
他一个旁观者听了尚且愤怒不已,练儿作为当事人又得多心寒?
宋砚清忽然又想起前些日子黄鹂带来的那封密信。
是江书改写的,将仇行世在大福寺批命一事全都告知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待练儿。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让她承受世间最恶毒的一切,世人的冷眼,刻薄的语言。
褫夺军职,武功被废,被迫冲喜,父母不疼,姊妹不亲,批命断言,和亲议和。
这其中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足以打击人,她又是怎么做到坦然面对的?
是伤得太多太深,所以习惯了吗?
“诸位怕不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久到忘了能坐在这里吃茶闲话都是因为谁,女郎战场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时不见得你们感恩戴德,现在树倒猢狲散,你们人人都来踩上一脚,甚至要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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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推出去和亲,如此行径,和强盗匪贼有什么区别?”
宋砚清一字一顿。
他没有说他的夫人,而是用女郎指代。
因为练儿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庸,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她读的是治国策,使的是安邦剑,从来都不是深闺大院里为他人红袖添香的女子。
他的怒不是因为旁人把辛如练和赵断鸿凑在一起而怒,而是为他们不知所谓把自己天真的想法强加到辛如练身上而怒。
所有人都在逼她。
包括他自己也用圣旨逼着她下嫁冲喜。
他愤怒他人把辛如练当做物品推来送去,更怒己不争,不能替她遮风挡雨也无法改变这般现状。
厅内一时寂静。
众人被他这些话骂得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
宋砚清点到为止,有些话说得太清楚反而没有效果。
对于这些拎不清看不明的人,多说无益。
自楼梯口缓步行来,宋砚清很自觉地坐去了辛如练身边。
原本是赵断鸿和海东青一左一右围坐在辛如练旁边的,只有辛如练对面还剩一个空位。
但宋砚清来了后,海东青不知道怎的突然起身,溜到了原先空出来的位置,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宋砚清。
目睹全程的赵断鸿惊诧不已,眼神询问踏尘怎么回事。
海东青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向来都是横着走,怎么到了宋砚清跟前它反倒怂了?
踏尘给了他一个“他是病人”的眼神,示意赵断鸿离他远点,免得吃亏。
赵断鸿呵了一声,他偏不。
目光落到宋砚清身上,赵断鸿不住上下打量。
他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能让踏尘退避的他还是头一个。
尤其是这人和席东月都在同一处位置有一颗泪痣,也难怪当日辛将军见到席东月会失神。
若是眼前之人的眉眼再锋锐一些,声音再磁性高亢一点,可不就和席东月那厮差不离了。
“这位想必就是宋三公子,幸会!”赵断鸿站去了宋砚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是想试试这人的身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席东月。
结果手刚碰到他,宋砚清就从座位上跌了下去。
哐当一声
凳子翻倒,宋砚清捂着肩摔在了地上,脸色白了又白。
厅内因为先前宋砚清那一番话本就还在死一般的寂静,乍然听见如此突兀的声响,一个个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辛如练刚叫小二添双碗筷,冷不防听见这动静,一时怔然。
见宋砚清几次试着撑着地面站起来无果后,只得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多谢夫人。”宋砚清连咳了好几声,眼底都咳出了泪花,“是我自己没坐稳,不怪赵元帅。”
赵断鸿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宋砚清,愕然。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搞得像是他故意找茬推他一样。
他都没怎么用力,谁能想到这人居然就倒地上去了。
海东青摇了摇头。
看吧,让他别离这人远点他不听。
现在好了,拳头落在身上才知道痛。
周围人一听那句夫人,顿时就明白了。
合着方才为辛如练仗义执言的是她的病秧子夫君。
这一个是有圣旨赐婚名义上的夫君。
一个是明摆着要来抢人的齐名元帅。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也难怪会动手。
只是这鹰帅未免太不厚道,宋三公子身子骨本就不好,他偏偏还要对一个病人下手,实在不像话。
当下,众人看着赵断鸿开始指指点点。
赵断鸿都要气笑了。
这该死的病歪歪,看起来人畜无害,居然摆了他一道。
一句话就把他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关键是他还无法反驳自证。
这厮要是席东月还好,他起码还能揍他一顿,实在不行还可以打闷棍。
坏就坏在人家身体不好,他这都还没动手呢,人家就躺地上了。
要是真动起手来,这姓宋的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就全赖在他身上了。
赵断鸿咬咬牙赔罪:“赵某还以为宋三公子是客路阁阁主那般铁打的人,一时手下失了轻重,还请宋三公子勿怪。”
这次是他轻敌,他认栽。
但下次宋砚清再想故技重施,绝无可能。
宋砚清知道赵断鸿此刻故意提起席东月是想试探他,脸不红,心不跳道:“人人都道赵元帅有一双犀利鹰眼,我还以为赵元帅不会认错人,原来也有看岔的时候。”
赵断鸿哈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宋三公子会体弱如此,我手还没碰到你你就倒地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故意推你导致,这可就冤枉我了。”
“赵元帅身为一国将帅,自是做不出此等不入流的事,是砚清自己没坐稳,倒叫赵元帅蒙受了不白之冤,是砚清的过错。”说着,宋砚清又咳了好几声。
他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此刻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明明受罪的是他,他还不得不为了对方面子表现出识大体顾大局的样子,看得人莫名揪心。
人嘛,总是会同情弱者。
若是之前只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赵断鸿推搡宋砚清行为不端,那么现在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赵断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姓宋的好生厉害,三两句又把帽子给他扣死了。
一早就给他下了套,他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辛如练没理会二人的口角锋芒,见宋砚清实在咳得厉害,顾自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想到他此刻不宜饮茶又换了温开水。
宋砚清接过道谢,握着杯子轻抿一口。
水温正好,染得杯子也微微温热。
纵然辛如练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但他仍然能感受到对方对他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宋砚清苦笑。
没了文丛润和席东月,宋砚清对她来说可不就是个陌生人。
还是个逼得她不得不下嫁冲喜的陌生人。
赵断鸿坐回了原位,抓起一根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就往嘴里塞,眼神却是死死盯着宋砚清不放。
少年人不仅生了一对漂亮的虎牙,就连其他牙口也生得好,衔着肉一撕,一条脱骨羊腿肉就被完整撕了下来。
赵断鸿嚼吧嚼吧咽了,那架势就像是把对面的宋砚清给生吞活剥一样。
吃完,赵断鸿把骨头向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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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
踏尘轻松叼住,一人一鹰配合得极好。
辛如练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些就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她出来这么多天,也没跟宋培印交代一声,只怕此刻府里已经闹翻了天。
天寒地冻的,要是赶上下雪就更不好行路,她们得尽早回去。
宋砚清写了一封信寄回去,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让宋培印不必担心,不出十日他和辛如练便能回到京城。
当天中午,一行人便从客栈出发,往京城去。
宋砚清才受了寒,辛如练特意找了一辆马车供他乘坐,她和赵断鸿则骑马而行。
经佘九仓的针灸之后,辛如练明显感觉到身体好多了。
虽然不如之前有武功时那般,但好歹也能行动自如,不用再像先前一样到处受限,无法使劲。
一连走了好几日,白天赶路,夜里投宿,时不时休整,到了第九天,一行人总算是来到了京城。
按理说天气越来越冷,人们都该在家里烤火才是。
然而进了城后,却发现今天很多人都在往一处方向赶,嘴里都在说什么看热闹。
辛如练看了看方向,那是她生母的埋骨之地。
心里顿觉不好,辛如练策马扬鞭而去。
赵断鸿喊了一声辛将军,一夹马腹也跟了上去。
宋砚清掀开帘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拦下一个跑得风风火火的人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是随同仇行世一齐苦行的人,识得宋砚清,见到他立即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我正要去宋府告知这件事来着,宋三公子快去看看吧,承议郎的夫人这几日害了怪病,白日昏睡,夜里梦魇,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请了道士来看,说是先夫人的恶魂作祟,要掘坟鞭尸才得解,现在已经带着人去了。”
第60章抬上我娘的棺椁
郊外
寒风刺骨,路见霜花。
掘坟鞭尸这种损阴德的事实在少有,看热闹的人似不怕冷一般,一个个围在一棵枯坟前,挤挤攘攘议论纷纷。
辛家雇来掘坟的人拿着铁锹、锄头站在其中,墓碑被推倒,高高鼓起的坟包已经被挖开,下葬多年的棺材暴露在空气中,外面的陈色清晰可见。
辛护的这位先夫人已经去世十八载有余,死后辛家既没有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让她入祖坟,而是随意葬在了郊外。
这么多年除了辛如练,辛家的人从来没有祭拜过。
围观的人既害怕凑热闹折损自己福报,又隐隐期待开棺鞭尸这种刺激事,毕竟这种新鲜事在京城还是头一回。
褚楚听闻消息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个场面,见他们要开棺,忙上前制止。
“住手,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何人给你们的胆子,竟堂然掘人坟墓。”
她来得急,马车在山下上不来,她是一路腿着跑来的。
为了减轻负重及时赶到现场,她连抵御寒冷的斗篷和汤婆子都扔了。
此时一张脸被寒风吹得红白交加,裙摆也被山间的泥染了污色,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些,但此刻发话威仪不减,也足以起到震慑作用。
众人见到是她,纷纷向她行礼,同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打眉眼官司。
连大乐帝姬都来了,看来此事闹得不小,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
那开棺的头子是个莽汉,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又浑不吝,赚的就是这种不要命的阴司钱。
连挖人坟墓都不带怕的,又怎么会因为褚楚一两句话而退缩,当即嗤笑表示。
“帝姬殿下出身皇族,一声令下我等平民自是不敢造次,但帝姬的行为是否管得太宽了些?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帝姬殿下现在跑来横插一脚,说得好听些,是帝姬殿下仁慈,说得不好听些,帝姬殿下你只是大乐的帝姬,还管不到我们大齐的各家私事,帝姬殿下你说是吧?”
褚楚看了这汉子好几眼。
属实没想到这人看起来虽然是个粗人,但说话方式很有一套。
直接给她上升定性到皇室与百姓、大乐与大齐几者之间的关系上。
这顶帽子扣下来,别说是她一个别国帝姬了,就算是她的父皇来了也得慎重对待,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贵为帝姬,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褚楚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惊骇之色,反而笑了。
“今日礼佛时,我被佛祖警示此方风水有异,恐出了什么事特意赶来瞧瞧,这一来便见到好汉带着人挖坟。”
“正如你说,各家私事我这个他国帝姬自是没资格管,但好汉若是执意开棺,由此引发风水异变,这一方福水宝地可就成了戾气盘踞之所,大齐天子朝都在此,京中百姓众多,若是因此折了福报,损了阴德,好汉可担当得起?”
顿了顿,褚楚又道:“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怎么到好汉这里就成了以势压人,蓄意挑拨两国关系的罪人了?”
慢悠悠跟来看戏的褚谦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佛祖警示,这种鬼话也只有他这个皇妹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不过是有人来通风报信,说辛如练的生母要被他那不成器的爹给挖出来鞭尸。
她想拉拢辛如练和宋培印两人,自然要来登台唱上两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假惺惺做戏,就算最后没能阻止这些人开棺,她也能博个名声,到头来辛如练和宋培印指不定要怎么感谢她仗义执言。
褚谦心里冷笑不止。
他这个皇妹,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心里算计多得很,也是个不怕事的主。
那汉子说她用皇权压人,她转头就搬出佛祖和大齐皇帝,把莫须有的危害扩大到每一个人身上。
人都是有私心的,无关自己利益的事向来高高挂起,如今被她这么一挑,自然和她统一战线。
这不,周围人一听这话瞬间就炸开了锅。
一个个开始指责开棺的人要害他们,有反应大的甚至已经开始上去抢他们的工具,不让他们开棺。
韶宁帝姬是谁?
九州五国公认的佛莲圣女!
她说佛祖警示那还能有假?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真要是被辛家动了风水,往后日子还要怎么过?
他们就算躲过一劫,难保以后子孙后代不会受害。
将来考功名也好,做生意也罢,可都是千秋万代的事。
汉子脸色大变。
不料褚楚嘴皮子功夫竟然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调转了风头,甚至煽动百姓和他作对。
抢铁锹的抢铁锹,夺锄头的夺锄头,场面一度混乱。
百姓人多,即使没什么功夫,但这般奋勇争先相互联手的情况下也能把人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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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的一行人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被百姓制住。
那当头的汉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抄起手里的铁锹就要把人拍开。
铁锹虽然用作农具,但棱角锋利,那汉子又懂些拳脚,这般挥舞起来,无异于伤人利器,被砸到的人指不定当场开瓢。
汉子知道他这一敲下去会出人命,但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若是不见点儿血这些百姓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不怕弄出人命,反正是韶宁帝姬煽动百姓在先,到时候大可推到她身上去。
一旁的褚楚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一边嘶喊着大家退下,一边就要上前拦下汉子的铁锹。
见她如此,褚谦脸色骤变,一把将人拽到身前,恶狠狠道:“你找死是不是,那是你能拦得住的吗?”
那汉子人高马大,一铁锹下来威力不知有多大,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抵挡的?
“你放开我。”褚楚用力掰着他的手,想要挣开他的桎梏,“百姓因我发生动乱,此番若是有谁出了事我难辞其咎,他们的命也是命,我的命不比他们金贵。”
褚谦一愣。
在他看来,他这位皇妹从小就只会做样子博同情,就连这个佛莲圣女的虚名都是她靠装得来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装得宅心仁厚、无懈可击的褚楚会说出这种话。
她的眼神那么澄澈,语气那么恳切,完全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天下百姓在她眼里,比她自己还重要。
这样的心胸和视野,是帝王道里最重要的一环,更是每个为帝者当有的格局。
他这位皇妹,是真的将帝王道学进了骨子里。
见他愣神,褚楚趁机咬了他一口。
褚谦吃痛,褚楚当即又往他下三路踹去,趁着褚谦躲避,褚楚挣开他朝那汉子奔去。
此时人群已经很混乱了,褚楚一边喊一边把百姓往回拉。
无奈她的声音太小,外面的人能听见停下动作,但冲在最里面的压根注意不到。
眼看着汉子的铁锹就要落下,为了不让百姓受伤,褚楚只好把人往身前带,后背一转,企图自己挡下那一击。
见状,褚谦暗骂了一声。
她这个皇妹从小最怕疼了,此刻竟然愿意用身体去护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百姓。
他想要上前阻止,然而人潮涌动,已经来不及,只能踢开离得最近的几个开棺人减少动乱。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马鞭缠住那汉子的铁锹。
辛如练手腕一翻,鞭子向上一挑,汉子一惊,铁锹脱手,顿时被挑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鹰唳,一柄弯刀飞旋而出,那些看着大汉动作,想要有样学样的开棺人手里家伙什瞬间断成两半截。
海东青振翅低空飞行,将百姓和这些亡命之徒分开。
刀锋破风,鹰击长空,当镶嵌十八颗宝石的弯刀再次回到赵断鸿手里时,踏尘也把那些奉命开棺的人赶到了正中间,团成了一堆。
鞭子一收,辛如练已经下马来到褚楚身前。
避免褚楚被误伤,辛如练一把揽过她,同时旋身踹向那汉子。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辛如练又发了狠,汉子压根来不及反应,被辛如练踹翻在地。
先前被挑飞的铁锹倒插回汉子手边,噌的一声,血线飞溅,直接切断了他的两根手指。
汉子痛得眼前一黑,捂着手嘶吼。
“姐姐!你回来了!”见到是辛如练,褚楚几乎喜极而泣。
那日宋府的丫鬟给她送了一根草来,什么话也没说。
但她一看那草便知是辛如练在提醒她小心褚谦,提早做准备。
事后她再去找辛如练,却被宋培印告知辛如练有事出去了。
这些日子她为了防止褚谦使阴招,处处提防,因为有辛如练教她的法子,所以并未吃亏。
于她来说,辛如练不是她的姊妹,但胜似她的姊妹。
别人对她三分好,她向来都是以十分还之。
更别说辛如练坦诚相待,她自是要全力以报。
所以今日有人来报信,说辛护要开辛如练生母的棺,她想都没想就来了。
辛如练不在,她绝对不允许他人伤害她身边的人。
见褚楚没穿斗篷出来,辛如练解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轻声询问道:“有没有受伤?”
褚楚摇摇头:“没有,幸亏姐姐来得及时,不然褚楚此番可就酿成了大祸。”
“是我要谢谢你。”辛如练安抚了几句,转头看向地上那汉子。
众人见到是辛如练和赵断鸿,突然也有一种见到救星的感觉。
要不是她们来得及时,方才怕是有不少人员伤亡。
索性现在大家伙都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人群里有人胆子大,指着那汉子道:“小宋夫人,他们要挖先夫人的坟,还要开棺。”
“谁给你的胆子?”赵断鸿听得生气,狠狠踩在那汉子的胸口上。
汉子被踩得吐血不止,此刻生命被威胁,也有些怂了:“不是我,是承议郎,他给了我们每人一笔银子,让我们开棺鞭尸,好解他夫人的恶疾。”
赵断鸿呸了一声,又给了他一脚:“让你开你就开,那我让你死你死不死?”
辛如练似早已料到是辛护和冯静娴搞出来的,并没什么情绪变化,面上看不出是怒还是愤,只冷冷瞥向被海东青围堵在一旁的其他开棺人。
“不想死的现在抬上我娘的棺椁,跟我去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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