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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大福寺方丈仇行世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白眉和尚立于路口,袈裟披身,手上捻着一串佛珠,外表纹路光滑,依稀可以看出使用的年头有些久。
是大福寺的方丈。
辛如练算了算日子,这才想起来为期一月的苦行修渡似乎也差不多结束了。
侍卫们见来人是大福寺方丈,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到底颇具名望,九州五国任何一个君王都要给他面子,他们动不得。
仇行世拨弄着佛珠,看上去高深莫测:“老衲途经此处,见此间紫薇之象浮移不定,隐含杀戮之气,便想着来看看,倒是不想帝姬和小宋夫人也在,阿弥陀佛。”
“方丈。”褚楚双手合十,也道了一声佛号:“路上遇到了些麻烦这才久而未归,让方丈担心了,是楚楚的罪过。”
她来大御除了和晏行舟解除婚约,也是为了和大齐这位得道高僧联系上。
要想坐稳那个位置,光是有大御的助力还不够。
这些年来她不争不抢一心礼佛,为此博得一个佛莲圣女的名号,也是为自己造势,想着有朝一日能借助佛祖力量推动自己上位。
而要达成目的,大齐的仇行世方丈,九州五国最具佛性的得道高僧,无疑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所以在和晏行舟做了交易后,褚楚便开始着手此事。
恰好仇行世正带着一众弟子和民众在附近苦行修渡,她便打着秋祭的名头和仇行世来了一场偶遇。
双方都是精通佛法的人,一个是得道高僧,一个是佛莲圣女。
纵然年龄相差五六十,二人也一见如故。
加之当年大乐皇后怀着身孕千里迢迢来大福寺祈福,不料刚求上签文羊水便破了,隐隐有生产之势。
寺庙见不得任何血光,无奈当时情况紧急,是仇行世破例,让大乐皇后在庙内生产,褚楚这才得以在大福寺降生,母女平安。
有这样一层机缘关系在,两人很快便热络起来。
褚楚有意拉拢仇行世,便借用秋祭跟着仇行世一同来大齐。
怕褚谦从中作梗,这些事她都是瞒着褚谦做的,有晏行舟打掩护,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消息传到了褚谦耳朵里,说什么都要把她带回来。
于是一路追赶,不惜发动势力围堵,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出了上次那种事,褚楚也有意解决掉褚谦这个不定时发疯的麻烦,便在暗中做了安排。
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半路碰上了辛如练,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现在仇行世又找了过来,她更不好下手。
方才又听得他说起杀戮,褚楚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
佛家最忌这些,她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可以说是赔上了自己一切。
若是这个档口被人发现,别说以后借助佛祖造势,只怕自己之前积蓄的名望也会有损。
眼下身份被道破,褚楚只得放弃原来的打算,赔笑致歉,生怕仇行世发现什么。
仇行世这几句话信息量颇大,辛如练看了看褚楚,又看了看捆在树干上嘴里塞了两团袜子的褚谦。
九州五国只有一个帝姬。
如果褚楚是大乐的韶宁帝姬,那么被侍卫称作殿下的这位想必就是瑾王了。
见她认出了自己是谁,褚谦挑挑眉。
一副现在知道怕了,已经晚了的神情。
辛如练没理他,把手里的花蛇扔到褚谦身上。
仇行世刚才说了,这是杀戮。
辛如练虽然不信奉什么佛教道教,但也尊重他们的存在。
出家人慈悲为怀,佛门又讲究杀生一事,她怕冲撞到仇行世,便擦了擦刚才拿过花蛇的手。
擦着擦着,忽然想到自己在战场上杀了这么多人,就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放过,又觉得这行为有些可笑。
早就满手血腥的人,怎么可能擦得干净?
嘲笑归嘲笑,辛如练还是规规矩矩把手给擦了,向仇行世行了一礼。
毕竟对于她来说,仇行世不仅是长辈,更是对她有恩。
她娘在生她之前也想着去大福寺上香祈福,不巧也是在寺庙突然临盆,是仇行世极力帮衬才让她娘不至于难产。
佛门圣地忌讳血腥,是仇行世力排众议,顶着世俗所有压力才让她得以平安降生,这份恩情她不能忘。
想着既然大福寺方丈已经回来,那么这次的苦行也算是正式结束了。
辛如练的目光下意识往仇行世身后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仇行世似也知道她在找谁,笑道:“宋施主让老衲替他带句话,说是此行还有些事未了,让小宋夫人不必担心,回头他会向小宋夫人亲自说明。”
辛如练点点头,心底忽有些怅然,也不知道宋砚清是不是有意无意避着她。
“如练知晓了,有劳方丈。”
不回来也好,谢景谙现在估计还在查他的底细,他在外面也能暂时避一避。
“这是瑾王殿下?”仇行世视线落到树下的褚谦身上,似乎是才看见这里有个人:“瑾王殿下怎的弄成这样?”
见辛如练没有再拿褚谦做人质的意思,侍卫们连忙上前,替褚谦解开绳子。
褚谦吐出嘴里的袜子,将身上的死蛇弹开,目光在褚楚和辛如练之间凝了凝。
二人皆是一派从容之色,一个眼含厌恶,一个淡定自若,并不怕他把事情始末说出。
褚谦不由得笑道:“和皇妹以及小宋夫人玩闹而已,让方丈见笑了。”
其实明眼人都听出这话并不可信。
无论是现场摔毁的马车,还是之前双方交手后的狼藉,亦或是三人身上的伤势,无一不在昭示这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玩笑。
不过对方既然有意遮掩,仇行世也不便多问,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复转向褚楚和辛如练。
“既然帝姬和小宋夫人都在,七日后不妨来一趟大福寺,十八年前为二位批的命格尚在大福寺留存,现在也是时候该交与你们。”
十八年前大乐皇后和辛夫人双双在大福寺诞下女婴,许是上天有意安排,两名女婴于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地而生,又都是携着紫薇星象,是传说中难得的天命之子。
为感念上苍好生之德,仇行世特意为两名女婴批了命。
本来这批命寻常都是当场批当场就要给到当事人手上的,只是辛如练和褚楚是携紫薇而生,命格特殊,批的命需得置于佛祖座下十八年,请佛祖加以金光镇持,相当于由佛祖过目亲审,在此期间确保没有问题后方能揭晓。
是以二人虽然早早批了命,但命数如何一直是个秘密。
如今十八年已过,七天后又是紫薇星启的时间,是奉取命数的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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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时机。
褚楚垂下眼眸,这也是她拼死也要来大齐的原因之一。
这条批命对她来说尤为重要,关乎她能不能成事。
人们总是对这些神迹抱有特别的认同,此番她若是得以借势,相当于成功了一半。
褚楚很是自来熟地拉着辛如练的手,言语间激动有之,意外亦有之:“先前不知是姐姐,楚楚初来乍到,往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纵然此行未能达成目的,但能遇上辛如练也算是意外收获。
先前听得仇行世称呼辛如练为小宋夫人的时候,她便隐隐猜出了辛如练的身份。
毕竟宋阁老为自家小儿子求娶辛如练的事早就传开了,冲喜的人又须得是携紫薇之象而生的女子。
九州五国中,就只有她和辛如练有紫薇之象,那段时间她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想不知道这件事都难。
其实她当时倒是也挺想使计下嫁宋砚清冲喜的,毕竟那可是宋阁老的儿子,有宋培印这个公公在,嫁过去相当于有了天下文人的支持。
她要问鼎帝位,民、兵、文缺一不可。
即使宋培印做了大齐臣子,但其身为文人之首,仍然被寒门以及士子推崇,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只可惜她当时有婚约在身,她的父皇母后也不会让她如此胡闹,是以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和仇行世遇上,听闻宋阁老的儿子也在此行当中,她本想借着宋砚清跟宋阁老搭上关系,无奈没找到人。
如今机缘巧合遇到了辛如练,褚楚只觉老天也在帮她。
大齐唯一的女将军,盛名远扬九州五国,哪怕现在被革了军职嫁了人,各国依旧有她的传说。
自己一开始抱着利用辛如练除掉褚谦这个想法或许是错的。
她不该利用辛如练,也利用不了辛如练,她这样的女子也没人能够利用。
她要做的,是跟她合作。
就像她跟晏行舟一样,互利互惠。
“帝姬言重。”辛如练道。
褚楚笑着挽上辛如练的手臂:“姐姐不必一口一个帝姬,佛家讲究缘法,十八年前你我于佛祖座下同时出生,十八年后又安排你我见面,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往后我们以姐妹相称便好,如此方不负机缘,方丈说是与不是?”
见二人关系融洽,仇行世道了一声佛号:“帝姬所言甚是。”
褚谦看了看褚楚,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他这位皇妹,就只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其余人都能和颜悦色。
也是难为她每时每刻都要做戏。
褚楚自然也听见了,顾忌着仇行世和辛如练也在,没理会褚谦的举动。
辛如练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不像是兄妹,倒像是仇敌。
而且先前褚楚满口都是褚谦要杀她,这就更让人怀疑了。
“小宋夫人?大齐女将辛如练?”褚谦踱步到辛如练面前,似笑非笑:“我记住你了。”
第42章掌金銮,殒丹陛
红莲水榭一事之后,赵断鸿对外称病,深居驿站闭门不出。
辛如练知道刺杀她的是大燕人,但没去追究,权当是没这回事。
回来后还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除了身上添了几处新伤,跟个没事人一样。
豹将等人左等右等没等到辛如练上门兴师问罪,原本做下的准备事项无法进行,一时也不明白辛如练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知她是真无所谓,还是装傻充愣另有安排,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有动作,辛如练也因此得了几天清闲。
反倒是大魏九皇子容王,大燕战神鹰帅,以及大乐韶宁帝姬和瑾王先后来到大齐这件事引得百姓津津乐道。
一时好比万国来朝,人人喜闻乐见,茶余饭后笑谈还差一位大御明昭太子,这九州五国才算是齐聚一堂。
褚楚在秋祭之余也会时不时拜访宋府,姐姐长姐姐短地和辛如练来往攀谈。
纵然心底抱着和辛如练、宋培印二人交好的目的,褚楚也不显得刻意。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全无一国帝姬的架子,反而亲民柔和,言行举止有礼有度,让人生不出任何不快。
平时更是以佛祖之名为民祈福解忧,收割了不少大齐百姓的好感,让人直呼佛莲圣女慈悲。
褚谦这几日也没少往宋府跑,一边秉承时刻给褚楚添堵的惯行,一边也想深入了解辛如练这个人,有意无意破坏二人还没建立起来的友谊关系。
辛如练虽不清楚褚楚和褚谦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当她是被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救过一次后产生了信赖感。
是以当褚谦在她面前骚扰褚楚时,她也会出手替褚楚收拾对方。
前有韶宁帝姬和瑾王一连几天登门拜访,后有长公主三天两头带着容王给辛如练请脉,人来人往,宋府几乎要被踏破门槛。
若非赵断鸿称病不宜外出,几人怕是要在宋府打起来。
宋培印作为宋府家主,不卑不亢地招待着这些人。
有人找他他就陪着,无人找他他就干自己的事,也不去干涉辛如练是如何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一如当初的承诺,给了辛如练足够的自由。
七日之期一晃而过,到了揭晓批命当天,褚楚早早便来宋府相邀辛如练。
辛如练打开始便不喜欢褚谦的性子,几番告诫无果之后,直接下令让府上的人不准放褚谦进宋府。
就像现在,褚谦原本是跟着褚楚一起来的,却被强制拦在了门外。
知道辛如练是在针对他一人,褚谦既不尴尬也不硬闯,好脾气地转身走人。
沿着墙壁走了一段,寻着辛如练院落所在位置停下,趁着无人看守,褚谦眉头一挑,直接跃上宋府墙头。
辛如练和褚楚相携着出来,就看见褚谦落于墙头之上,作势就要跳进院内。
彼时那人眼底尽是得意之色,丝毫没觉得一国王侯翻人墙头有失体统。
被发现后非但没有被人抓包的自觉,反而向两人打了招呼。
褚楚在心底暗骂一声无耻。
辛如练并不感到意外,像是早知道她的命令拦不住人。
随手折了花盆里的一根长条形枝叶,辛如练以叶茎为中心,左右两边各撕下一条连茎叶络,将其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将叶茎对准墙头上的褚谦,拽着两条叶络快速往下一拉。
叶茎受力急速向前飞去,传来一声极脆的破空声。
辛如练动作极快,从摘叶到飞叶,整个过程几乎是眨眼之间。
以至于褚谦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根叶茎已经转到了身前。
速度太快,褚谦根本无法再做出任何格挡的招式,情急之下只能侧首减轻这一击带来的伤害。
只是他忘了自己身处狭窄的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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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幅度过大,脚下不稳,当即向后仰倒。
几乎就在他跌出墙外的瞬间,叶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平常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叶子茎条,在高速动力加持下,赫然变成了伤人利器。
褚谦只感到面上一凉,紧接着是一麻。
紧急后翻落地,褚谦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堪堪稳住身形,一手去抹有些火辣辣疼的面颊。
赤红血迹映入眼帘,褚谦也不恼,看着指腹上的血痕轻笑出声。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若是没有本能侧首,那根叶茎将会是如何刺破他眼睛的。
褚谦幽幽一叹:“够狠。”
确实狠。
一次也没有手软过。
捡起地上的那脉叶茎,褚谦如缴获战利品般地朝宋府转出来的辛如练挥了挥,随后将其揣入怀中。
辛如练没理他。
倒是一旁的褚楚看着破了相的褚谦,心底说不出的畅快。
自从遇上辛如练,她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不用再一次次受制于褚谦,还能看见褚谦屡次吃瘪,好不出气。
这位女将军,当真是她的贵人。
大福寺方丈批命准且贵,准在灵验,贵在难得,非有缘人不批,非天机现不批。
加上辛如练和褚楚,仇行世目前为止只为七人批过命。
一疯子,一聋子,一遗腹子,一棺材子,一寒门学子,一帝姬,一官家女。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论身份,也无论样貌。
前五人批的命分别是:济杏林、甲丝竹、师桃李、握吴钩、禄万钟。
后来批命成真,疯子成了九州医圣,聋子做了第一乐师,遗腹子当了教书先生,棺材子征战四方,寒门学子官拜阁老。
前五人的批命均已成实,仇行世也因此被百姓奉为人间真佛。
此番辛如练和褚楚的紫薇星象命格千年一见,又事关一国帝姬,很受重视。
诸国有不少信徒慕名而来,加之谢景谙有意为辛如练造势,特意嘱咐底下人好生操持部署,排场拉得很大。
当此时,谢景谙亲自来到大福寺,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抵达现场。
天子亲临,圣女归佛,长公主摆驾,大福寺人山人海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好在提前做了部署,治安不至于出问题。
辛如练和褚楚在仇行世的指引下焚香礼跪,听着僧人敲钟诵经。
谢景谙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辛如练身上,眸色凝渊,不辨情绪。
后者双手合十,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在走神。
明明跪在佛祖座下,寺庙正中,但身形单薄孤寥,看起来不像是万众瞩目的当事人,更像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褚谦眯着眼打量作态虔诚的褚楚,鼻尖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祝从浓全程不关注什么批命,拉着江书改一个劲问蒲团会不会太硬,她家练练跪这么久膝盖会不会疼?要不要搬张软椅过去云云。
江书改现在对祝从浓的不着调接受度良好。
即使尚有些无奈,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才接触这位长公主那般惊诧无措,更多的是觉得如此女子当真是真性情,莫名可爱。
耐不住祝从浓诸多担心询问,江书改只得从医者角度笑着向祝从浓解释蒲团不会硌着膝盖,好声哄着说着,让她放心。
待寺内钟声响了第七下,仇行世在一众僧人的拥簇下净手,为座下跪着的二人洒了无垠水。
随后又去佛前念了一段经文,鼓捣了好一阵,最后一声木鱼敲完,清音落尽,万籁俱寂,似乎所有事物都在此刻归于宁静。
在场的人无不敛息屏气,生怕破坏了此刻静谧。
香烛燃烧间,大殿上的佛像周身似起了一层雾色,随着时间推移,雾色愈浓,凝作一席金光,萦绕在佛像周围。
百姓们见了连连俯首跪拜,高呼佛祖显灵。
一片呼喝声中,金光持续攀升,最后显现两列六字。
右边掌金銮。
左边殒丹陛。
正对应佛祖座下左右并跪的辛如练和褚楚。
金光凝聚,字迹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自主地呼吸一窒。
一方面是因为这般神迹降临,一方面是因为这简短的六字内容。
韶宁帝姬深得大乐帝后宠爱,本身在大乐本就极富民心,饱受子民爱戴,声名更甚她的兄长瑾王。
大乐帝后鹣鲽情深,育一子一女,按照以往惯例,太子之位都该落到瑾王身上。
可这些年乐帝久不立储,还亲自传授韶宁帝姬帝王之道,引得朝野上下揣测纷纷,纵然朝廷之上不允结党营私,可私底下朝臣们也分出了帝姬党和瑾王党。
帝姬党以韶宁帝姬出生自带紫薇福象,又有帝王亲授帝王术,于是大胆揣度,猜想日后大乐帝位会由韶宁帝姬继承。
瑾王党老成保守,帝制礼法深入人心,认为储君一位,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东宫之地当属瑾王。
两党两派各持己见,明争暗斗十几年也未分出胜负。
如今韶宁帝姬十八年前的批命现于人前,这算是落实了韶宁帝姬日后会登临大宝的传言。
毕竟,大福寺方丈的批命他们也是有目共睹,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差错。
至于同样有紫薇星象的辛如练,一句“殒丹陛”无疑直接给她判了死刑。
官职遭褫,虎符被收,娘家式微,即使夫家是整个大齐最盛的官家,可如今宋三公子身体日渐好转,辛如练最后的冲喜价值也被利用殆尽,保不齐日后会被弃如敝屣。
辛家一日不被处落,皇家终会盯着这块肥肉,伺机发出致命一击,这把悬着的刀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到时候辛家任何人都躲不掉。
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有长公主护着又如何,时机一到,谁也说不准。
所有人都盯着那判定了人结局的批命真言,唏嘘不已。
都是携紫薇星象出生的人,命却大有不同。
一个是身份高贵的帝姬,将来继承帝位,一统大乐江山,成为九州各国前无古人的女帝。
一个是命途多舛的女郎,前半生戎马倥偬,后半生嫁与他人妇,最后还要落得个殒丹陛的结局。
同星象却不同命,令人咋舌。
第43章你永远也翻不了天
褚谦眸光忽变得的凌厉,从掌金銮三个字转到褚楚身上,目光如刀,似要把人千刀万剐。
好啊。
非常好。
难怪他这位皇妹去了大御还要瞒着他偷偷转来大齐,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今日这一遭是吗?
佛前批命,万人瞩目,韶宁帝姬继承帝位,天命所授。
他千防万防,最后没防到批命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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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平日里看着娇娇弱弱,结果转头狠狠捅了他要害一刀。
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谢景谙也没想到辛如练的批命会是这样,龙袍下的拳头猛地握紧,压制心底让人后怕不已的震撼,这才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殒丹陛。
殒丹陛。
简简单单三字,犹如当头棒喝,他忽然想起那日她以性命相挟换取他保全辛宋两家。
也是那一天,那个时候,她差点儿死在他的皇城宫中,差点儿死在丹陛之下。
他不敢再深想,也不愿往下想。
谢景谙下意识看向辛如练。
他一个旁观者看到这三字批命真言都如此心悸,她作为被批命的人,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目光看去,只见女子依旧跪于佛前,背脊笔直,从踏进大福寺到现在,她都是一副闲淡如水的态度,不受周遭环境影响。
哪怕现在金光凝成的殒丹陛三字照在她面前,她也是一派从容。
惊疑,震荡,不安,这些常人应有的情绪全都没有出现。
平静得出奇,也平淡得惊人。
不是装出来的平静,也不是故作镇定的平静,而是看淡生死,超脱物外的平静。
她身旁的女子在批命显现的时候眸色好歹还动了动。
只有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哪怕是微小的波动都没有。
江书改视线在批命真言和殿中并跪两人之间游移。
不同于其他人的表现,他眉心紧锁,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这个殒丹陛的丹陛,指的是哪里的丹陛?
这个掌金銮的金銮,又是何处的金銮?
死一片的沉静中,祝从浓率先站了出来,指着仇行世破口大骂:“你这秃驴批的什么破命?让你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今日非砸了你这大福寺不可。”
她家练练才不会殒丹陛,她不信,她不信。
在场的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拉回思绪,皆是一震。
心道这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敢公然辱骂方丈。
方丈这般人间真佛,尊着敬着还来不及,居然如此对待。
其他的不说,光是方丈的信徒,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人群攘攘正要讨伐说话的人,便见祝从浓抓了手边的茶盏一把砸在地上。
上好的茶盏坠地噼啪破碎,茶水泼了满地满场。
祝从浓才不管仇行世是什么护国佛僧,谁说她家练练半点儿不好的,他就别想好过。
“不会批命就别乱批,装神弄鬼咒人殒命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是活久了没事找事。”
人群因为这一前一后的动静引起骚动,众人循声看去,见骂人的是长公主,刚才还义愤填膺,现在一下子就蔫了。
纵然替方丈羞恼愤怒,可是谁敢得罪这位贵倾天下的长公主?
就连皇帝陛下都得敬她三分,他们的面子难道还比皇帝的大不成?
见她如此,辛如练起身急忙去把人拦下:“阿姊。”
“练练你别信这什么狗屁批命,他们这些吃斋念佛的怪和尚惯会吓唬人,你要是信了就是着了他们的道。”祝从浓一把抱住辛如练,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姊。”辛如练做安慰状拥着祝从浓,“有没有这个批命,我都还是我,并不会因此多些什么或少些什么,阿姊不必为我如此。”
祝从浓急急应她:“好好,我们不听,我们不管它。”
防止事态恶化,谢景谙丢了魂般挥手示意诸人散去,宣告今天的批命事宜到此为止。
换作平常,此刻的他会代自家胞姐向仇行世赔不是,而现在,他已无心去理会这些。
褚楚向辛如练行来,语气轻柔:“姐姐不必把这个批命真言放心上,命数什么的不在于此。”
她说这话有安抚辛如练的意思,也是她的真心话。
她虽需要借助此番批命上位,但本身其实不信什么天命之说。
哪怕世人把仇行世的批命传得神乎其神,她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奉佛却不信佛。
神佛是她借势的手段,却不是她认命的谶言。
想要什么她会靠自己去争取,想做什么她自己清楚,她的路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而不是批命批出来的。
褚谦闻言凑了过来,嗤笑一声,很不客气道:“皇妹这话说得就有些虚伪了,毕竟批命真言上皇妹你可是世间难得的绝世好命,和我们小宋夫人不一样,这动动嘴皮子的事谁不会,如你这般未免太不真诚,若真想表达批命真言不做数,那不如你和我们小宋夫人换一换?”
他这话就显得很是刻薄恶毒了,还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的那种。
这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说两句漂亮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是图个宽慰。
可他直接挑明,倒显得说这话的人假惺惺。
褚楚正要反唇相讥,辛如练已经抢先一步,也不给褚谦好脸色,嗓音冷冷:“谁和你我们?”
褚谦一愣,一时间没明白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反应过来对方是挑出他那句“我们小宋夫人”来说的,不由得笑笑。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辛如练已经不愿再听,转头向褚楚颔首,表示她的意思她都明白。
这种情况下,同为被批命的人,命好的人反过来安慰命差的人,正如褚谦所说,确实会让人觉得有些虚伪。
但辛如练听得出来,褚楚是真心的,毫无作态。
褚楚含笑看着辛如练,眼底涌上敬佩之色。
她佩服辛如练愿意相信自己,不受褚谦的挑拨,也佩服辛如练此刻的冷静,
殒丹陛这三个字太重,如果这三字批命落在她身上,纵然心底不信,她绝对做不到如她这般冷静自持。
似乎认识她以来,她就是这般清清冷冷,什么也进不到她的心里去。
大福寺批命结束,褚楚便回了驿站,上了楼正要关门,一只手突然抵住门的关势。
“皇妹为了今天没少花心思吧。”褚谦语气森凉,单手撑着门框,看起来只是随意一拦,却牢牢阻了即将要关上的门。
关不上门,褚楚也不做无谓挣扎,转身去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将情绪上头的褚谦抛在身后。
原本斟茶倒水这些活是该婢女做的,她身为帝姬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
只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听命于褚谦,明面上侍奉她,实际上监视她。
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控制她的所有。
褚楚也曾反抗过,可惜反抗无果。
好不容易费心费力策反一个婢子死心塌地跟随自己,让她不再为褚谦效命,结果隔天那婢子便莫名其妙死了,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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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声息。
她知道,是褚谦动的手。
他在警告她,她的那些小动作他都知道。
后来褚谦为了防止再有此类事情发生,隔一段日子就会把她身边的人换上一换。
可惜婢女侍卫换了一茬又一茬,监视从始至终都在。
自那以后,褚楚也就不怎么使唤婢女,就连贴身婢女也没有,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
见她不理自己,褚谦更是气盛,跟上去一把夺过褚楚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还是小瞧皇妹了,前脚才勾搭上明昭太子,后脚就联合大福寺方丈在人前弄出这么一遭。”
“掌金銮,掌金銮。”褚谦反复咂摸这几字,眯了眯眼,眼神让人不寒而栗,“皇妹当真觉得自己有能力,抑或是有机会登临金銮,执掌大权?”
褚楚依旧没搭话,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手里的茶水被抢了去,便顾自又取了一只杯子斟上。
浅啜一口,有些凉了,口感并不怎么好,只能勉强入口。
见她如此,褚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愤怒无法发泄,顿时火大。
一把拽过褚楚的手臂,将人拉至眼前,褚谦满眼赤红:“皇妹不是一贯伶牙俐齿哄得人团团转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褚谦猛地捏住褚楚的后颈,迫使她仰头贴近自己:“别以为傍上晏行舟、辛如练和宋培印这些人你就能稳操胜券,皇妹我告诉你,有我在,你永远也翻不了天。”
看着面前的人,褚谦眸色暗了暗。
这么纤细柔弱的脖颈,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断折掉。
视线在女子白皙的面颊上逡巡,三叶花钿下一双翦水秋瞳氤氲了蒙蒙水汽,不经意地勾人心弦。
目光下移,琼鼻灵巧,还有近在眼前,不点而朱诱人采撷的唇……
褚谦眸色渐深,忽然想狠狠地惩罚她,惩罚她背着自己在暗地里做了这么多手脚,惩罚她总是不听话妄想逃离自己。
褚谦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那一抹胭脂春色,一块锋利的碎瓷片抵上他的脖颈。
那是褚楚在情急之下,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角上一磕得来的。
“褚谦,你最好别逼我。”褚楚握着那块碎瓷片压在褚谦动脉,制止了对方的近一步动作。
褚谦垂眸凝视她,不以为意地挑眉:“跟辛如练学的?”
当初辛如练就是用一柄藏剑簪抵上他的咽喉,以他的性命为要挟换取了诡异又短暂的平衡时间。
以往他这位皇妹再怎么和他不对付,都仅仅发生口角,再不济也只是小打小闹这类,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危及性命的时候。
什么时候起,他这位小白花皇妹也会学人做起这种事了?
第44章你难道不想掌金銮
褚谦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碎瓷片,反而把脖子往前送了送。
“皇妹可是子民们敬奉的佛莲圣女,杀人见血的佛莲圣女?还是佛祖座下慈悲为怀不染纤尘的佛莲圣女吗?”
“还是说皇妹认为一个靠杀兄跻身帝位的帝姬,日后站到丹陛之上,还能在世人的口诛笔伐里稳掌金銮?”
褚谦捏着褚楚脖颈的手未放,指腹摩挲着柔软细腻的肌肤,笑道:“皇妹汲汲营营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当真舍得就这么毁于一旦?”
“那便试试。”褚楚迎着他的脖颈把碎瓷片往下压了压,“今日你也看见了,我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弄出掌金銮的批命真言,还把它昭示人前,你怎么确定我不能在杀了你之后全身而退?”
说话间碎瓷片割破脖颈表皮,一抹鲜红浸出,顺着滴到褚楚手上。
黏腻的血尚带着温度,褚楚像是被火灼到了一般,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退,一旦退了满盘皆输。
代价太大,她输不起。
这条路一旦开始走了,就容不得她回头。
褚谦摸了摸脖子传来疼痛的地方,入目一手赤红。
盯着上面的血看了好一会儿,褚谦反手握住褚楚的柔荑,把碎瓷片抵得更深。
原本不大的口子被他这么一压,瞬间鲜血横流。
褚谦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故意把脖子上的血晕染在褚楚手上,直到那纤纤玉手沾满他的血才肯罢休。
之前他脸上被辛如练用叶茎剌破的伤痕还未处理,现在脖子上又多了一道,两处伤口齐齐染血,看起来莫名骇人。
偏偏褚谦嘴角还勾起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度,百般不屑。
“就这点儿道行还想杀人,皇妹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瞧不上我?”
儒雅的面容,坏心的笑意,狰狞的伤口,三者组合在一起诡异又惊魂。
褚楚咬牙,强迫自己镇定。
“不过皇妹有这样一面……”褚谦嗓音喑哑,不顾碎瓷片割伤脖子,向前一步埋首于褚楚颈侧。
鼻梁和唇瓣有意无意蹭着她的圆润耳垂,像是恶狼在逗弄即将吃拆入腹的猎物。
鼻端萦绕着女子身上自带的清香,他的呼吸喷薄而出,声音也降了几个调,听起来几许深沉:“还真是让我意外呢……”
这些年他这位皇妹接触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尽数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监视她,打压她,困束她,让她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可就是这么一只被他囚在笼里的金丝雀,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自积蓄势力,并且趁着他不注意,反扑啄了他的眼。
这种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的确让人意外。
褚谦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无名怒火。
褚楚说得没错,她今日能在大福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背地里还有多少势力瞒着他,他现在一无所知。
或许她在狐假虎威诈他,或许她真的有后手。
褚谦不知道。
他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她鱼死网破。
猎物要活着的才好玩,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褚楚浑身紧绷,双手推拒着褚谦,不确定他又要发什么疯。
极具侵略性的男子气息笼罩在周身,难受犹如附骨之疽,剧烈的不适感让她生理性地直犯恶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忍着没吐出来。
忽然,耳侧骤然一痛,褚楚浑身汗毛都不自觉地炸了起来。
这个疯子,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五指缩紧,碎瓷凌厉,褚楚手下正要动作,褚谦却好似知道她要做什么,抢在褚楚动手之前把人放开退到一旁。
唇边点染了几许丹朱之色,褚谦挑了挑眉,故意当着女子的面把不属于自己的血卷入口中,似在品味什么琼浆玉液,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妖异至极。
“皇妹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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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下这么一句话,褚谦头也不回地走了。
“畜生,混蛋。”褚楚胡乱踢翻脚边的凳子,无助地发泄所受的委屈,希望能把这些凳子狠狠踹砸在那个无耻的疯子身上。
然而她的反抗压根激不起一点儿的水花,褚谦压根没把她的愤怒当做一回事。
屋内狼藉一片,褚楚盯着褚谦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浑身的力气在此刻似被抽走一样。
褚楚及时扶着桌子,才不至于站不住倒下去。
半晌,手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只有她知道,刚才的她有多害怕。
其实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她故意装腔作势说给褚谦听的。
褚谦说得没错,她好不容易经营得来一个佛莲圣女的名头,轻易不能做有违佛家信仰的事,不然现在这些爱戴她的子民只会成为反噬她的利器。
这个名号给了她很大的便利,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和处事。
她会杀褚谦,但不会顶着佛莲圣女的名义,也不会让世人知道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褚谦,就算今日头脑发热侥幸杀了褚谦,她也没有自己所说那般准备了全身而退的安排。
准确来说,她什么都没有安排。
褚谦以为大福寺的批命真言是她动的手脚,其实不然。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批命真言会是掌金銮。
这样一句批命真言,已经能保她做很多事了。
短暂的后怕过去,褚楚垂眸沉思,开始盘算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是打算在批命真言上动手脚,也确实派了晏行舟给她的人去做。
可惜仇行世看得太紧,藏得太好,她的目的没达成,还差点儿暴露,最后只能作罢。
批命真言出来之前,她不仅可惜浪费了这么一个造势的大好机会,同时更担心所谓的批命会对她不利。
机会没了还能再找,但要是真言给她定了性,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了。
好在最后的结果和她想要的一致,倒也省了她再去谋划。
褚楚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具体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定了定神,褚楚想到晏行舟给她差遣的那些人,不由得握紧手里那片碎瓷。
那晚她和晏行舟坦白,愿意用退婚一事做场公平交易,顺带向晏行舟讨了几个可用之人悄悄带在身边。
事后她才知道,原本晏行舟也是有退婚的意思。
可是在褚谦的逼迫下,她先提起了此事。
这种双方都有意推拒的事,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乘。
想到这里,褚楚的五指逐渐收紧,手像是不觉痛般用力握着。
碎瓷片在掌心刮着血肉,每疼一分,她就清醒一分。
要不是褚谦横插一脚,她绝对可以为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都是他,都是他。
她要杀了他,她一定会杀了他。
褚楚心头激荡,手下也跟着用力。
擦啦——
碎瓷在掌心破裂,褚楚这才回过神来。
温热的赤红从指缝流向手腕,几乎淹没了整只手。
那一片鲜红里,有她的血,也有褚谦的血。
眼前的一幕不禁让她回想起方才褚谦恶趣味地用血抹了她满手,又咬破她的耳垂咽下她的血。
湿腻腻的触感似乎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刺激神经。
褚楚扔掉碎瓷片,一边使劲地擦手擦耳垂,一边不可控地干呕。
全身细上下都在疯狂地排斥他的靠近,每处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无比难受。
他的气息,他的血液,他的所有都让她厌恶至极。
明明什么也呕不出来,可褚楚几乎呕到脱力,泪花因为她剧烈的动作涌上眼帘,她却高仰着头,倔强地不让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不允许自己怯懦,也不能怯懦。
她和褚谦之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而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
·
已是十一月,山间的风更凉,秋也更浓,晨早草木上还起了一层霜白,隐隐昭示着冬日即将来临。
辛如练拒绝了祝从浓的好意相送,一个人漫步于无人问津的青石小路上。
思绪放空,感受风里吹来的丝丝寒意,心下舒畅了许多,但还是有些难挨的冷。
没了武功后她很是畏寒,寒风打在身上没来由有些透骨的冷,不禁拢了拢罩在身上的披风。
拢了拢,又拢了拢,还是很冷,辛如练叹了叹,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阿练。”
声线熟悉,不用回头也清楚来人是谢景谙。
彼时不知他是怎么撇下一大堆的宫人独自一人前来的,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辛如练向他行礼:“拜见陛下。”
“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怎的还这般见外。”谢景谙上前就要把人扶住,然而对方却在他的手伸过来时提前后退一步,没让他碰着半分。
谢景谙有些僵硬地握了握自己扶空的手,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无言。
女子神色依旧清冷无波,单薄的身子由披风遮罩,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衬得脸色病白。
察觉辛如练的状态不好,谢景谙急忙解了身上的狐毛大氅给她披上:“天气转冷,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过了寒气生病。”
辛如练按住谢景谙给她整理大氅的手,阻下他的动作:“陛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还请容我回去。”
谢景谙似没听见,反握住她的手,不断给她搓热暖和着:“手这么凉,可是冻着了?宋府的人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也没个人跟着,回头我定要好好敲打敲打,免得一个个吃闲饭不做事。”
“陛下。”辛如练抽回手,又退了一步,“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让她们跟着,陛下要罚便罚我,不要怪罪他人。”
谢景谙按住她的双肩,低头凝着她的眼眸,声音颤颤:“阿练,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这些天他一直未去打扰她的生活。
他怕她还在为当日宫殿发生的事怨他,他怕自己在她跟前露面会让她想起不好的过往,让她心生厌恶,所以他强制自己不去见她。
他不去见她,她也不主动看他。
直到今天仇行世的批命他才和她见上一面,也是这一面让他真正害怕了。
他怕他再不做出相应对策,他会永远失去他的阿练。
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后果。
他要和她单独见一面,告诉她,他的决心和打算。
可是,当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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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她,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疏离他,冷落他,对他的温言软语视而不见时,他还是忍不住会心痛。
这种痛,比她用刀剑指着自己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辛如练欲说些什么,谢景谙已然开口:“阿练,我不会让批命成真的,我向你保证。”
他拥住她,声音颤颤却有力:“你是愿意相信死言批命,还是愿意相信站在你面前活生生的我?阿练,你别怕,有我在,你信我,我不会让它成真的,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接你回来,我一定会接你回来。”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抱,双臂锢得又紧又牢,像是害怕什么绝世至宝消失,只能拼命握着拥着,直把人揉进骨髓,融于一体。
辛如练伸手推她,但苦于没什么力气,没推动,反倒是听见让她信他的时候沉默了。
她不信。
无论是没有意义的批命,还是他人的承诺,她都不信。
然而,思绪辗转间,恍惚想起有人曾在榻前握住她的手,含泪让她试着相信他。
他说:“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要什么都自己担,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相信吗?
辛如练无声一叹,抬手拍了拍谢景谙的肩,示意她放开。
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了,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事来。
她不怕被人指摘,从小到大她没少被人指点。
但现在她真的没有闲心再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手刚触及谢景谙的肩头,便感觉到拥着她的人在微微战栗。
不是因为寒冷而产生的颤抖,是在惊惧和害怕之下才会表现出来的颤抖。
就像昔年他杀了五皇子时的那样,明明自己恐惧得不行还要强装镇定来安慰她。
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固执,也没有这般偏执。
辛如练不愿再想。
她以为经过前几次事后,他会放弃对她的执念。
结果到现在他都还没放弃要接她回去的念头,这让她很是难安。
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动动唇想要他放开自己,只是才一开口就猛地咳嗽。
他抱得太紧,辛如练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及说话便是止不住地咳嗽。
谢景谙被她这一咳惊了一瞬,连忙放开她查看情况:“阿练怎么突然咳起来了,可是冷了受了寒?”
辛如练摇了摇头,咳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平复下来,看向谢景谙道:“陛下,你听我说……”
话一出口,谢景谙立马打断了她。
“我知道阿练你想说什么。”谢景谙给她把有些揉皱了的大氅重新理了理,“如果你是要劝我打消接你回来的想法,那就不必开口说了,我做下的决定永远不会改变,说了要接你回来就一定会接你回来。”
谁敢拦他谁就得死。
说完,谢景谙也不去看辛如练的表情。
用让人安心的力度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和来时一样独自走了,唯留辛如练一人在原地。
寒风吹得脸生疼,辛如练沉默。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冲上心头,绵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喘不过气。
有些事,得尽早做了。
“想不到本王还能有幸看一出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桥段。”
褚谦从拐角转了出来,看着辛如练里面一层披风,外面一层大氅的奇怪装束,眼底满是戏谑。
辛如练神色自若,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而生气或者愤怒。
瞟了一眼褚谦脸上和脖子上血口,用同样的语气道:“我也没想到堂堂瑾王喜欢听人墙角,专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她的声音淡淡,眸色也淡淡。
可就是在这样淡然的眼神里,褚谦还是生出一种被人看光心思的感觉来,不由得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来掩饰。
“小宋夫人这是哪里话?本王不过路过此处,见大齐陛下有事要办便自行回避退让,怎么到了小宋夫人这里就成了听人墙角的小人行径,那我可冤死了。”
辛如练瞥了一眼褚谦,并没搭理他。
小人不小人,他自己知道。
心底不想和他打交道,辛如练也不再接话,转身便要走。
见她要离开,褚谦急忙收了面上的嬉笑:“小宋夫人难道不想掌金銮的那个人是你吗?”
第45章女子不是争斗的牺牲品
辛如练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向褚谦:“什么意思?”
褚谦勾唇,好整以暇地绕着辛如练转了一圈:“我有一事不解,凭什么,同样都是携紫薇星象而生,她生来就是帝姬,享受无上荣华,而你为了百姓家国领兵上战,几经生死,最后却落得个君疑亲嫌民弃的下场,这世间的事为什么这般不公平?”
辛如练哦了一声,并没有什么表情:“你说这个,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吧。”
“辛如练,你可不是一个会信命的人。”褚谦在她面前站定。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小宋夫人。
纵然接触不多,可褚谦知道,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信命这种无稽之谈。
“所以呢?”辛如练反问他。
她这般无欲无求无所谓的态度,褚谦突然发现他有些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深吸一口气,褚谦脸上表情不过凝了一瞬,随即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大福寺方丈只亮出了批命真言,又没指明哪个批命是对应谁的,既然如此,谁说殒丹陛的人一定是你,为何掌金銮的人不能是你?”
顿了顿,他抛出诱饵攻于心计:“虎符不过是死物,即使没了它,你依旧可以号令三军,他们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战场生死情非同一般,他们拥戴你,心也向着你,只要你一声令下,大齐江山唾手可得。”
“脚下这片疆土本就是你们辛家打下来的,为他人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还要遭受君主猜忌拔出,这又是什么道理?你有相应的本事,也有临阙天下的智谋,为什么,掌金銮的人不能是你?你当真甘心这样一辈子屈居人下?”
面对褚谦的循循善诱,辛如练神色自若,事不关己:“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褚谦不料她会是这个反应,怔愣了一瞬,随即大跨步堵住她的去路。
“只要你有这个意思,我可以无条件助你谋取大齐,你要起势我可以推波助澜,你要契机我可以起兵压境,你差什么我便给你什么,直至你荣登大宝。”
“离间,激将,利诱。”辛如练一如往常,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瑾王殿下这番话一出口,可是不想活着走出大齐了?”
褚谦正色:“你不信我?我可以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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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半人手供你驱策,让你看看我的诚意,待事成之后,我一不要你割让国土,二不要大齐俯首称臣,你完全可以守着你的江山高枕无忧……”
辛如练打断他的话:“是我没说清楚,让瑾王殿下误会了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你看见有的人生来衣食不愁,有的人拼尽全力才能得到基础的温饱,你会觉得这对后者不公平,此后你若看见有的人生来身居高位金尊玉贵,你又反过来觉得这对前者不公平,这样一来,人人都觉得对自己不公平,人人都想要所谓的公平,这份公平又要向谁讨要?什么样的公平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褚谦被她问住,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尖锐又犀利的问题。
这是他没有想过的角度。
辛如练并没有要向他要答案的意思,薄唇轻启,娓娓道来。
“任何人评判或提前断定我的命数都是别人的事,过程如何,结果如何都是我辛如练一个人说了算,并不会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什么。”
“君也好,臣也罢,能上行政通,下达人和,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水深火热的战乱之苦,老有所依,壮有所用,幼有所养,孰君孰臣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你说的君疑亲嫌民弃,我行本分之事,是非功过的评说,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身前无惧众议,死后又何需虚名?”
她的声音清凌凌散在这一方烈烈西风中,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褚谦还是第一次听见她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
和她相处这些天,当她面对自己时,要么孤言寡语,要么闭口不谈。
现在这般字字珠玑,却又恰到好处地对他之前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解答。
不是生搬硬套那些个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来糊弄他,而是极富个人特点的见解,条理清晰,简单直白。
说完,辛如练把问题抛给了褚谦:“瑾王殿下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毕竟今日批命过后该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瑾王殿下你不是吗?”
褚谦动了动唇,又听得辛如练继续道:
“但如果你企图通过利用一名女子去打压对付另一名女子,那么我只能说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们女子不是你们男人争斗的牺牲品,更不是你们弄权的筹码,我不会这样做,帝姬也不会,任何一名女子都不会。”
心底的想法被她看穿,褚谦笑意僵在脸上,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跳梁小丑的感觉。
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说而已。
辛如练言尽于此,又把披风拢紧了些,绕过褚谦自行离去。
褚谦站在原地,良久,自嘲一笑。
笑声激荡,催得风也颤颤。
“瑾王殿下志向高远,若是缺帮手,在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畔,褚谦敛容收声,看向声音来源的目光肃肃生寒。
豹将从角落里出来,向褚谦施以大燕的礼节:“早就听闻瑾王殿下雷厉风行,治下有方,我们大燕皇帝陛下很是赏识殿下才学,有意和殿下交好,不知殿下可否赏脸移步说话。”
·
辛如练并不知道自己走了后发生了什么,回到宋府把大氅褪下,吩咐底下人洗了给谢景谙送去。
路过书房时,听得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辛如练没有听墙角的癖好,正要离开,耳边却听得宋砚清的名字。
鬼使神差的,辛如练的步子再也迈不动。
“今日之事不知是否要如实告知砚清?”
清朗的男声传来,是江书改。
辛如练眸光微动。
容王怎么会在这里?
为自己请平安脉?
可是平日里请平安脉都是阿姊跟着来的,现在不见阿姊,只有容王一人。
况且平安脉昨日才请,下一次怎么说都该是两天后才对。
辛如练觉得不对劲。
听语气,这位容王似乎和宋砚清,宋阁老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出现在宋阁老的书房里,还直呼宋三公子的名。
可他不是才从大魏来到大齐吗?阿姊来宋府当日她曾请他为宋砚清看伤,二人当时也未表现出什么异常。
而且就算这些天容王为她请平安脉时常出入宋府,和宋阁老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交道,也不该如此。
什么时候,他们三人这般相熟了?
不待辛如练想明白,里面宋培印已经开口:“只怕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
里面二人沉默片刻,辛如练大概也知道他们所说的事应该是今天的批命真言。
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倒是不承想身边的人反应会如此大。
先是阿姊,再是谢景谙,瑾王,现在又是宋阁老和容王。
宋培印悠悠一叹:“还是去信一封好生说道说道,免得他到时候多想做出傻事来。”
他就是当初被仇行世批了禄万钟的寒门学子。
以前的他也是不信的,后来被大齐先帝喂了药,被迫入仕,到现在真的官拜阁老,他信了。
这世间的事,谁又说得清理得明?
江书改颔首:“算了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一线天附近,之前他的身体为祛毒亏损了大半,此番又为了辛女郎亲自去寻药引……”
说到这里,屋内又静了静。
似不愿多说,江书改换了话题:“这封信还是由我来写好了,正好再给他捎几服药去,上次他忙着抢险伤了肋骨,估计没少吃苦头,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一线天凶险异常,给他多带些药有备无患。”
辛如练早在听见前一句话时就已是脸色顿变。
祛毒、药引。
她虽隐约能猜到从皇宫回来后还能醒来和宋砚清脱不了干系,但如今真正听见,心底还是忍不住震荡。
原来,他这么久还不出现并不是在躲她。
他用自己的命给她祛毒,把鬼门关的她拉回来,现在还不顾生死去为她取那什么药引。
一线天是什么地方。
传说中的活人禁地,死人进去都得脱层皮,他怎么敢的,他不要命了吗?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做?
辛如练呼吸一窒,浑身冰凉,哪怕当初在战场上被敌军包围差点儿丧命,她的面色都没有现在这般僵硬难看。
不待多想,辛如练转身拔腿便跑。
她奔走得急,捧了热茶而来的婢子没注意差点儿和她面对面撞上。
婢子惊呼一声,好在辛如练反应快,一手把人扶住,一手稳住托盘,热茶滴水未洒。
这一出把婢子吓得不行,又是告罪,又是道谢。
惊魂未定之余,婢子想着以功抵过,便多嘴问了一句:“少夫人神色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婢子可以代为效劳。”
辛如练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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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提醒还真想起有件事需要她帮忙去做,顺手折了一片长条形叶子递给婢女:“你帮我把它送到韶宁帝姬手上,记住,一定要交到她手上。”
方才褚谦那席话她虽没听进心里去,但也留了个心眼,对方能找上她说明已经等不及要对褚楚下手。
这叶子她早上也折了一根,当着褚楚的面用来射击褚谦。
只要褚楚见了,一定知道她的意思。
小心褚谦,提防褚谦。
无关皇室争斗,同为不幸的女子,她愿意帮一把褚楚。
交代完婢子,辛如练没有惊动任何人,顾自牵了惊鸿出了宋府,一刻也不停地打马扬尘而去。
长街之上,马蹄嘚嘚。
辛如练已经出了京城,于夜晚时分来到东陵城。
她不敢慢,纵然身体有些吃不消,还是选择趁着在前期体力比较充沛的时候在夜里赶赶路,能赶一点是一点。
无奈现在不比以前,她身体不舒,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城门已关,去路被截。
辛如练在城门前勒马,考虑着翻城墙出去的可能性。
换作之前有武功的时候,这倒是完全可行。
现在嘛……
还没等她盘算清楚,守门的校尉发现了她,见她举止可疑,当即拔刀呵斥:“什么人在城门鬼鬼祟祟?”
长刀在月色下反射出幽森的光亮,校尉自黑暗中行来,渐渐显现出高峻干练的轮廓。
辛如练未动。
校尉还要开口,突然发现来人座下的马有些熟悉,待走近了不由得面露诧色,连忙把佩刀收回鞘中:“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