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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十七)
再?见到成叙,是在餐厅附近的酒店套房里?。
他整个?人皱进沙发里?面,神色也是恹恹的?,满脸倦怠。见她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你来干嘛?单秋沅,我可没说我想见你。”
年轻的?面孔伤痕累累,手指节也有干涸的血印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头金发已经涂回纯黑。人工色料质感奇特,到底不比天然黑发,和?血混起来,更像是胶缠成一团的无机物。
秋沅都收在眼里?,平静地说:“年年让我来看看。”
成叙哼笑,晃了晃手:“用不着,你走吧。”
秋沅听?罢没什么多余反应,只是说:“行。”然后就要转身。
“不是,等?一下。”成叙见她真没打算停留,下意识地又开口,也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劝自己,“……算了,真没必要这样,见面跟仇人一样……”
话到这里?,又滞住了。
她这次来找他,怎么也不可能是因为念及旧情。
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最后只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受了伤也不愿意去医院,对方本来要纠他进派出所,但顾忌他父亲在金融界说一不二的?影响力,到底还?是作?罢,只要了笔不菲的?赔偿。
秋沅并没计较他的?阴晴不定,包里?带了些简单药品,弯腰帮他给伤口稍作?处理。她长期做纹身师,手很稳定。成叙一时有些恍惚,想去拉她的?手,又按捺下来。
“不是分手了么,还?管我干嘛。”成叙嘀咕,“年年说让你来,你就来了……果然还?是放不下我,对吧?”
他是在开玩笑,更像在自欺欺人。嘴没怎么张开,语声也黏黏糊糊。
秋沅手里?的?动作?不停,创面消毒之后,用敷料盖上,一边淡淡说:“我为什么还?要管你,你自己不知道么。”
哦。对。
因为她觉得亏欠。
“那你别管了。”
他回敬她一句,赌气的?语调,然而胸膛有什么在激烈推宕,那三个?字在喉舌底下压了十年,终于吐露出来。
——“其实,不是我。”
他说得含糊,秋沅没理解:“……什么。”
成叙的?嘴角无奈地牵起来,却并不应该称作?一个?笑容。
“不是我。你昏迷那一年,我没有照顾你。”
难得如此冷静。一句话里?每个?字都自有分量,从他的?身体里?撤出去,重量一点一点在减轻,他也感到一阵松快的?解脱。
霎时间?,她的?动作?和?声息一同安静。手停了,夹着一卷医用胶带,就这么悬在半空。
沉默似乎形成实质的?薄膜,横在两人之间?。
成叙从没觉得她如此遥远,嘴唇一下子纠紧了,手脚并用从沙发上坐起来,慌忙解释说:
“我想过告诉你,在我们第一次,第一次那个?的?时候……我是想要告诉你的?,我不想你因为这事儿陪我睡觉。”
但那时候他张了张嘴,内心挣扎,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抱紧。
原因也不难解释。惦念多年的?女孩,纤长手臂攀上来,气味和?皮肤都形成诱陷。
怎么可能说服自己,破坏那一刻的?美梦成真。
秋沅听?在耳里?,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她记得那个?晚上。夜风吹得舒缓,星星正成熟,明亮得似要从天脚坠落。成叙和?她约会,地点选在一处空中花园里?的?高档餐厅。
秋沅并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对于昂贵的?珍稀食材也谈不上喜欢。成叙很聪明,渐渐看出不对劲,忙说下次由秋沅来选地方,他跟着她走。
好像是生怕秋沅不开心,他的?目光也紧随着她,言谈举止姿态放得很低,带点讨好意味。
那时他们虽说已是情侣,实际上不算亲昵,平时连手都很少?牵。一餐饭吃完,成叙毛毛躁躁,拉一下她的?手又松开,没等?她反应,自己先咧嘴笑了。
我能亲你吗,阿秋?他认真地问,得到允许后,从眼睛最里?面高兴出来。快快乐乐去抱她,嘴唇鲁莽地撞下去,那样用力,牙齿都有些碰痛。
那一刻秋沅生理性地闭上眼睛,想的?是周恪非再?也不会回来了。
深吻之后,她端详成叙的?脸。他是世俗意义上英挺标致的?样貌,浓眉厚唇,睫毛长而垂,眼睛也显得毛茸茸的?。他诚挚热忱,做过错事,但也尽力弥补——对于昏迷的?那一年,她由衷感激。
况且相处过这些日子,秋沅能感到他的?确变了很多。
秋沅是个?性情坚硬的?人,但一颗心也不是不会软。
当晚一同回到他江边的?公寓,成叙把她安顿在客房,道了晚安准备离开,却被?她拉住衣袖。
很好的?夜晚,情致恰当,适合做亲密浪漫的?事。
她想试试让暂停的?人生,继续向前走了。
“我和?你睡觉,是因为我确实喜欢过你,成叙。”秋沅说,心中浮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你觉得,我要用身体补偿你?”
成叙
几?乎失语,想触她的?眼眉,抬手又放下。
原来是这样吗?他短暂拥有过她的?真心。
自始至终一场骗局,换来亲密关?系和?她转瞬即逝的?感情。是他龌龊是他卑劣,是他到底不如另一个?人。
很慢很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早知道我比不上周恪非……可是我以为他抛弃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秋。”他低低叫她。
从初中开始,成叙注意到这个?饱受关?注的?女孩。长久的?追逐,和?她走在一起,被?卷入到那些非议中,仿佛在与?全世界对抗,他觉得那滋味好特别。
和?她拉扯牵缠这么久,到最后也分不清是爱和?守候,还?是未竟的?执念。
成叙期期艾艾,舌头在嘴里?一瘸一拐地摔跟头,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当时我休学?了,你又那么长时间?不跟我说话,我以为你和?周恪非已经……后来回学?校,才知道你出事了。我找到医院的?时候,刚好你醒了,护士看我在病房里?,就催我去缴费……”
看着秋沅冷淡的?面容,越看心里?越慌,他忽然开始后悔说出真相,努力辩白:
“可我不是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啊!我,今天跟他们打架我也是为了你……”
说到后面,语气激烈起来,有些委屈。
因为这次他没说谎话。
成叙从高三开始休学?一年,后来和?周旖然同届同班。所以这场聚会,也有当时的?老同学?邀请他来。
到场的?还?有不少?高中时代的?朋友,已经许多年没联系,一个?两个?来找他敬酒闲谈,字里?行间?都是埋怨,怪他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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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学?回来像变了个?人,切断所有联系途径。
成叙一时脱不开身,只是潦草敷衍。也不记得是谁,冷不防调笑着说了句,要么说还?是单秋沅魅力大?,都被?周恪非玩透了,还?能把成哥迷成这样,连好兄弟都顾不上了。
成叙听?了只是笑,将手中盈满香槟泡沫的?高脚杯放到桌上,回头就是迎面一拳。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这么做。
当初成叙休学?的?契机,是在操场边,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响脆的?巴掌落到脸上。
高二下学?期那次,从朋友嘴里?听?说周恪非陪秋沅去买内衣,成叙一下子被?激起妒意,像是一定要压过周恪非一头,也没过脑子就说:“买内衣又算什么?我之前亲眼见过她……那样,自己做那种事,你们知道吧?女生不用手,腿夹住就可以爽。我见过的?。她还?叫了,叫的?很好听?……”
虽然只是初中时一次偶然,在那之后她好像明白过来,意识到这是羞耻私密的?,需要避人耳目的?,于是再?也没发生过。
可如今被?他讲述出来,当作?谈资和?亲密的?证明,与?人攀比的?资本。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呀成哥,这些女的?你还?不知道?就喜欢那种霸道的?……”
成叙后来还?是听?从了这些朋友的?提议,回家找了成人电影来看。片里?女主?角遭到粗暴对待,明明是在推拒的?,表情却无比快乐,似乎沉溺其中。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他也这么做,秋沅会感到快乐吗?
放学?后,成叙把秋沅约到器材室。
用怀抱将她困住,手指滚热而鼓噪,撕扯着校服衣襟,触到皮肤上仿佛带着电。他低头去找她的?嘴唇,亲了两下就被?用力推开。
秋沅并不特别清楚这些举动的?实际含义,只觉得很不舒服,用手背擦了下嘴巴,也不想理睬成叙,兀自往外走。
成叙从后面赶上来。
从走廊到操场,他想去拉扯秋沅,被?她不留情面地甩开。
“装什么。你们女生都这样,现在不要,等?下有的?爽……”
话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舔舔嘴唇,忽然回忆起方才的?触感。看来他的?朋友们说的?对,早该这么做了,原来亲起来这么好,摸起来这么好……
秋沅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周围开始有人看过来,她脚步更快了,只想尽早甩开他。可成叙紧追不放,见她走得坚决,嘟囔着说:“你什么意思啊?”
无数双眼睛投射过来,含着好奇和?探究,审视她凌乱的?衣领,潮红的?脸,湿润的?眼睛。
成叙还?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高声叫她的?名字,带着不被?回应的?恼怒:“单秋沅!”
紧接着,她肩膀旋转,猛然回过身,扬起手又狠狠落下。全部动作?发生在霎时之间?,成叙感到面颊窜起浓浓的?辣意,意识到是她一巴掌扇到脸上。
这下操场上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看。
成叙脑子里?发烫,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一句:“……单秋沅,你是不是疯了?”
秋沅看着他说:“你跟他们一样。”
成叙还?记得那时候她的?目光,含义如此丰富,将他装得轻轻一跌。
可当时他愣在原地,只是想着,一样……什么一样?-
录音07-
后来我被?母亲约束得更加密不透风,不被?允许自己骑车,上下学?都要司机接送。但是我本就有意不再?插手秋的?生活,最好与?她再?没有交集。
可我无法控制,仍在注视她。
马上要到高三,每天的?自习都上到很晚。秋的?课后训练也挪到中午去,有时候甚至比我更早离开学?校。隔过车窗玻璃,我总是能看到她。背着旧书包,穿着旧跑鞋,但是走路的?样子非常坚定,好像不会被?任何困难阻拦。
也有几?次我放学?迟了,路过河边时,看见秋坐在冰冷的?长石凳上,头颈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敢让司机放缓车速,怕被?看出任何端倪。又忍不住回头一路追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一点点缩小,最终断在视线尽头。
忘了说,还?有一件事。那天蒋阿姨闻讯赶来,而我和?秋也被?从办公室赶出来。她一直在看我,又向我道谢。
我知道秋平日里?虽然淡淡的?没反应,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她还?问我知不知道哪里?可以赚到一点钱,想要按原价还?给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窥探到秋性格中那不愿亏欠别人的?部分。
商场里?的?精品店,一件内衣价格也不菲。然而能让学?生打工的?地方很少?,薪水也不多。
我知道这是她想做的?,于是也努力帮她完成。当然不可能去问母亲,最后思来想去,找到妹妹帮忙。
好消息是她在校外有一个?玩摇滚的?朋友,和?我们年龄相仿,在一家纹身店做学?徒工。如果秋愿意,可以介绍她过去。
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意识到我的?接近给秋带来许多痛苦之后,我开始尽量避免与?她发生接触。
于是我拜托妹妹去告诉秋。
结果那天晚上,妹妹回家对我说,她在操场边看到秋衣衫不整,狠狠打了成叙一巴掌。
第22章(十八·上)
那时天幕微暗,光线里混入云和风的杂色。隔着一整个操场,周旖然远远看到秋沅收回手去,快步离开。只留下成叙在原地愣神,手扶着红肿的面颊,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许多人在?看,在?笑,在议论。几个男生凑到他身边去,是平日里和?他玩得?好的朋友,推推搡搡的,想揽他肩膀,说几句玩笑话。
却被成叙避开,动作?很大,相当激烈的抗拒。
他脸上矛盾复杂,谁也没搭理,匆匆走了。
从那天起?,成叙有一年时间没在?学校出现。
而这?次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一切,很快从目击者嘴里流传出去,又被无数口舌增添枝节和?颜色,成为一个全须全尾的完整故事。
大致是说,单秋沅不择手段搭上?周恪非以后?,马上?抛弃了之?前的暧昧对象成叙。而后?者心有不甘,要最后?和?秋沅亲热一次,半推半就之?间,差点被周恪非发现。秋沅急于对周恪非展示忠贞,所以就有了操场上?的那一幕。
周旖然觉得?难以置信,连不在?场的周恪非都?能被牵连其中。
她屡次发声反驳,又被认定只是在?维护哥哥,反倒更加让人笃信,周恪非和?秋沅之?间必定存在?着一些什么糟污龌龊。
一直以来周恪非的形象太过耀眼,自然成为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又总被委任为同学们的管理者。在?普通学生仰望的眼里,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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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内心大抵如此,认定光明之?下必有阴翳,天之?骄子总会跌落神坛。
周旖然并不觉得?周恪非会和?单秋沅那样的人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倒不是说她相信那些隐秘的传言。
虽然只和?单秋沅有过短暂接触,但周旖然能感觉到她是不一样的——和?流通在?校园里的传闻与描写?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出于本能的、艺术家式的触觉,十六岁的周旖然模糊地探知到秋沅灵魂的形状。
秋沅自有一种敏感冷静,与人相处时天真?未凿的尖锐,不懂得?任何掩饰和?伪装,和?周恪非的妥帖周全是截然相反的。
周恪非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吗?可她哥哥追看着秋沅的眼神,好像确实没有那么清白。
周旖然小时候很爱黏着周恪非,可他越长大越无趣,最终被塑成了一个刻板印象里的优等生,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假人。
虽说是亲兄妹,他们也很久没有深谈交心了。
于是这?天回家,周旖然把所见所闻跟周恪非描述一遍,又捺不住好奇心,问:“哥,你是不是,喜欢单秋沅啊?”
周恪非正坐在?琴凳上?,听到这?话,手指停了。微微垂下脸孔,神色涩然难明。
那个晚上?恰巧周芸有事要忙,周旖然得?空和?他聊了许多。血浓于水的兄妹,几年隔阂如此迅速地消隐了,重?新变得?亲密起?来。
周恪非没有提自己,只是讲述秋沅。他说起?第一次对她产生印象,是初中时看到她在?作?文?里写?:对我而言,生活是一扇扇关上?的门。
“我喜不喜欢她呢……我不知道。旖然。”后?来周恪非轻声说,并没能回答她最初的问题,但眼睛里有异样的光彩,“但我总是看她……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像是我想要为她打?开所有的门。”
第二天,周旖然和?纹身店的朋友联系好,再去秋沅班里找她。
又见到秋沅,周旖然的眼光已经变了角度,把她当作?“自己人”来看了——周恪非喜欢她。身为旁观者,周旖然看得?那样清楚,只是他自己还没承认罢了。
回去的路上?,周旖然遇见一张娇嫩圆润的笑脸。后?来向旁人打?听,得?知这?女孩名叫黄语馨。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旖然总是不自觉看着黄语馨。
她明白了周恪非说的那种感觉。
那时只是走廊上?匆匆一瞥,谁也没有意识到庞大的,惶惶不可知的命运奔袭而来,即将撞沉许多人的人生。
这?回在?同学会上?又见黄语馨,周旖然也并无特别感觉。
其实走过这?么漫长的年岁,学生时代那一场惨痛的心动,早已经褪淡到了无痕迹。唯独记得?黄语馨心思纯净,怎么会和?赵澎宇这?种人走到一起?。
年年倒很是吃醋,等聚会散场,张牙舞爪说:“我跟那个黄语馨很像!你同学都?看出来了,他们看我的表情都?不对。你是不是拿我当替身了呀?”
周旖然只是笑笑,去拉她的手:“说什么傻话。”
她开着跑车驶入泯泯夜色,恰巧路过附近那家酒店。
秋沅正在?等候电梯。
方才离开成叙订的套房时,她的手都?在?不易察觉地打?抖。
这?些年成叙陪在?她身边,几乎是予取予求的,有时候撒娇耍赖,也小心翼翼收敛着,以至于总显得?过分卑微。
早先不明白缘由,还以为是他在?为年少时的伤害做补偿。现在?想来,或许是心头?压着十年的欺瞒,因此感到愧怍和?歉疚。
心情干燥,微热,细小的不安焦在?神经里。但秋沅并不擅长表露,也从不会发泄到外面,怎样严重?的痛苦与失落,也都?掩埋在?心里慢慢消化?。
直到察觉到眼角有些洇湿,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有些难以平复的。她感到屈辱,感到创痛,血管里在?跳,喉咙堵得?厉害。
然而用指尖抹掉一切痕迹,似乎能把心情也熨平。
状似恢复寻常。
后?来秋沅忙回自己的生活,终于把成叙完完整整剔除干净。
好在?周恪非一直都?在?。
周恪非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能体察到许多微末的细节。近些日子,秋沅情绪持续低落,却并不想倾诉什么出来。
他看在?眼里,于是也没去开口问她,只是安静地给予陪伴,仿佛无限纵容。
秋沅知道,十年前他虽然遗弃了她,却并没有全然忘记。一直暗地里关注着,惦念着,用他的方式默默补偿。
这?么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都?不再是少年模样。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秋沅想起?高中时代,和?成叙那一场暴烈的冲突。然后?他消失了,而她回到独来独往的生活。
流言在?学校铺天盖地,家里也让人不得?安歇。她母亲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单德正又不愿意花钱送去医院治疗。秋沅逐渐心力交瘁,稚嫩的肩膀有些扛不住了,有时放学走过河边,总是会在?长凳上?枯坐很久很久,呆看着河水晦暗地流淌在?夜色中。
只为了晚一点回到那个家。
下个学期,周恪非加入了她。他家里也是如此,妹妹与母亲的关系剑拔弩张,他透不过气,于是半夜悄悄逃出家门。
于是在?河边长凳上?,他们频繁见面,彻夜地交换心事,坐得?也越挨越近。
男孩和?女孩,两只手无意间碰到一起?,慌张地一触即离,却都?记住了各自的体温。
有一天秋沅终于得?知,原来他从前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她。每一次的帮助和?解围,都?不是出于巧合。
而她呢。
秋沅心尖融融起?热,觉得?周恪非是好的,善意又安全的,也是令她心动的。那种感受来得?那样的快,不给她任何准备时间。
再看向周恪非的时候,胸膛里充胀着隐秘的酸涩,如此强烈的知觉,几乎要化?为疼痛。
多年之?后?,对他的感觉依然如故。
这?天周恪非又来店里等,然后?陪她回家。灯关上?,人拥合在?一起?。如此自然而然,身体的弧线相楔,近乎于密不可分。
她一边与他深深地接吻,一边将手伸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摸找了一圈,没找到。
周恪非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望见空空如也的抽屉,也明白过来。
“没有了?”得?到确认后?,他哑然失笑,无奈地叹口气,转而又去抱她,“那么我们就睡觉。秋秋,我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不要。”秋沅感觉渴,只是摇头?,扶着他下颌冷冽的棱角,亲在?喉节细滑的皮肤上?,呢喃地问,“不想要我吗,周恪非?”
周恪非困在?她的眼神和?抚触里,瞳孔剧烈地收缩,根本没办法拒绝:“怎么会不想。一想到你,我就做不了别的……”
但还是要换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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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舌向下绵延,在?皮肤表面吻出湿润旖旎的花。
在?最满足的时刻,秋沅低着头?,轻咬嘴唇,喘息着伸出手去,抚摸他的眉额。
而他仰起?脸来,是虔诚渴望的姿态,从下方迎接她的目光。薄嘴唇淡淡的濡湿,形状美好。
秋沅的手往上?去了,不自觉的细腻轻柔,揉揉他浓密绒软的发顶。
她说:“明天我去看妈妈。”
“好。”
周恪非以为是不能约会的意思,眼色迅速黯淡下去,但是依然点头?说好。
秋沅于是微微地笑了,她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公墓在?一片荒郊,近年来疏于打?理,荒草蔓生,气息凉郁,散发出病恹恹的瘟香。
秋沅走在?前面。他总是脚步放缓,跟在?她身后?的。
找到兰华的墓碑,秋沅照例擦去上?面的灰尘,小声说:“妈妈,这?是周恪非。”
当年兰华走失在?沅江边,被单德正捡回家。对单德正而言,她是从天而降的惊喜,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并且痴傻的任凭摆布。
她的家人在?秋沅七岁时寻来,触眼是五官与兰华酷肖的小女孩,和?单德正平实的、憨直的一张脸。兰华一家人的怒气冲冲迅速转为喜极而泣,更是赶忙拿出身份证明,催促着单德正办好正规手续,放心地将她们母女永远留在?了这?里。
无论是秋沅还是单德正,都?没有真?正拥有过兰华。她从未对世界有过任何感知与回应,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像一件没有神志和?灵魂的瓷器整个地破碎了。
回过头?,周恪非专注地凝视着墓碑,微微出神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天还要去蒋阿姨家探望,秋沅索性?睡在?周恪非的公寓。苏与南见怪不怪了,耸耸肩主动说去找津西借宿。
结果没多久,秋沅接到苏与南的电话,要她下楼一趟,说有事要谈。
虽然苏与南自称是周恪非最好的朋友,秋沅也与他打?过不少照面,交集并不算浅。但这?个要求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犹豫了一下,披衣下楼。苏与南正等在?一辆出租车里,见她出来,指了指旁边说:“不是我找你,先走了啊,你们慢聊。”
他所指的方向,赫然站着周芸,少见的没有打?理衣容,苍老疲惫从衣服的褶痕里透出来。
苏与南并不清楚其中龃龉,甚至面带促狭,关上?车门离开了。
“单小姐。”
还没等周芸向前一步,秋沅已经拿出手机,就要报警。
屏幕被周芸按住。她的手指干皱,如同枯枝。
声音也是嘶哑的,像彻夜痛号之?后?的母狼:“我没有恶意,我们好好谈一谈。”
五分钟后?,她们面对面,坐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店。
秋沅一径沉默,连眼神交流都?欠缺。
周芸没有开口,先推来一张照片。是几年前的法文?报纸,版面不起?眼的一角。文?字她看不懂,配图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认得?出来吗?这?是恪非的手。”周芸的声带好似断着细小的纹裂,她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歇口气,“他再也不能弹钢琴了。因为你。”
听到这?里,秋沅的肩膀抬了一抬,脊梁抻直,身子坐得?笔挺。
她一字一句说:“周阿姨,你记恨我十八岁带走你的儿子,所以从我身上?夺走一条腿,还要我为他后?来的人生负责……”
截停秋沅声音的是另一张照片。
她母亲兰华墓前,摆放着新花的画面。
“……你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单小姐,但是我托人调查了你。你母亲病逝的时候,你的积蓄已经全用来开店,拿不出一分钱。然后?这?家墓园联系你,说有什么免费的慈善名额,是不是?”
秋沅看着她,没有否认,等候下文?。
周芸眼球通红,几乎渗血。
“周恪非的手毁了,是因为要保护钱包里的钱。他遭劫的时候正要去银行汇款,汇款给那家墓园。”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到最后?句尾撑不住重?量,几次锈住,“六万块,一块墓地,换算过去,不过七千欧元。我的孩子的手毁了……他再也不能弹钢琴,就为了七千欧元!”
咖啡店的灯影在?扑朔摇晃,秋沅的眼神和?心神也跟着颤抖。
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的语言一时之?间失去所有内容,慢慢开口,又连不成准确的句子:“……我以为。”
“你以为那是你的好运气?”周芸的表情冻着,只有嘴角痉挛似的翘动,窗外飘来冷风,吹破了她阴沉讽刺的笑,“你的好运气是周恪非。只有周恪非。”
她的视线狠狠把秋沅衔住:
“你想要我道歉,或者赔偿,怎么样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是单小姐,请你离开他。
“他是这?世上?最纯善最干净的孩子,我知道我也不配拥有他,但是为了你,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变成什么样子!”
说到最后?,周芸终于撕毁所有伪装的礼节和?体面,不顾路人和?店员频频张望,撑着桌沿,声嘶力竭。
离开他……离开他。
这?些年来,他吃了许多苦,做了很多事。瞒得?密不透风,从没想过让她知道。
到了她面前,只一径安静温和?,包容她的一切怨恨和?所求,像是一尊质地柔软的塑像。
怎么能离开他。
“十年了,周阿姨,他没有放弃过我。”
秋沅终于与她对视,目光坚决,不偏不倚,伸进她的眼睛,“我不会离开他。这?不是他的愿望。”
语罢,她起?身,离开。
没再去留意周芸的表情。
慢慢走回他的公寓,敲响那扇门。
周恪非很快出现,似乎一直在?等待。
廊灯温黄,扑落在?他唇角因她而起?的微笑上?。是他,是他。
秋沅所熟悉的那个少年,仍然还在?这?个微笑里面。
秋沅听见他开口,好声好气的,细致而耐心地问:
“怎么了,秋秋?怎么这?样急。”
第23章(十八·下)
“怎么了,秋秋?怎么这样急。”
秋沅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心腔里柔软又热烈,催促着她踮起脚尖,去抱他吻他。
她的身体忽然攀上来,周恪非被撞得轻轻一跌,但又很快把?她稳稳托住,容纳进舒适安全的怀抱里。
纤瘦的两只手腕,勾缠到他颈后?,目光中装着尚未倾诉的语言,很轻很慢地触到他眼底。
周恪非觉得意外,对秋沅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困惑。但很快,又涌起一股受她垂爱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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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眉敛目,微垂着脸,将她接入更深的亲吻中。
门什么时候在身后?阖上,谁也?没留意。周恪非后?退几步,陷进沙发绒软的靠垫里。
上下位置顷刻调换,秋沅骑坐在他腿上,低头与?他两额相贴。热的,微汗的皮肤,几乎连眼睫也?胶在一起。
两只手捧住他凛冽的颌骨,像从溪流中掬起一捧水。
回来的路上,短短几分钟。秋沅仔细梳理周芸所讲述的一切,已然明白?过来。
周恪非对她的了解,如?此细致通透。他太懂得她,如?同懂得自己的呼吸。多年来他做了太多,从不往外吐露,也?只是怕她觉得亏欠,怕她想要尽力补偿。
周恪非离开体面光鲜的家庭,离开原本璀璨的人生坦途,走一条未知的荆棘遍布的路。他自己拥有的不多,但全部都奉献给她。
却?不愿秋沅为此背负丝毫压力,所以瞒着忍耐着,再?苦也?吞下去,什么也?不让她知情。
既然这样,那秋沅也?不说破,顺着他的意思,假装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终究是,不想浪费他的千般体恤、良苦用?心?。
“周恪非。”
“嗯?”
“我想……”
想什么呢?
想鼓起失而复得的勇气,想再?次相信,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彼此想念,如?今他们再?也?不必分离。
可是又总觉得,也?不用?赶得那样迫切,那样急。
毕竟这一次,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秋沅生性坚韧,笔直向前走,生平少有懊悔的情绪。
但后?来的她无数次后?悔过这时作出的决定。
“想什么?”他问。
久久等不出回音,周恪非又开口,音色低靡:“什么都行?。”
“没有。没什么。”她没有说出口,脸贴下来,偎在他的心?前,轻轻说,“明天去蒋阿姨那里,别?开车了。”
周恪非从善如?流,颔首应允:“嗯,好。都听你的。”
薄唇亲在她脸上、手上,一寸寸的,像是啄食,眷恋又隐约贪婪。
他的嘴唇被她的皮肤占据,用?眼睛在深深地笑?。
于是第二?天,久违搭了公交车。对周恪非来说,是有点陌生的交通模式。
秋沅看着他低头,认真?研究着车票的定价区间,双眼纯湛有光,竟然透出一种可爱的稚拙。
她抿抿唇,不由会心?一笑?。
从市中心?开过去,路途并不算太遥远,只是交通拥塞,还是用?了不少时间。
车上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周恪非一手拉着吊环,一手空下来,紧紧给她握着。这一路上,他从没松开过她的手。
今天的日光这样好,所有建筑都形状清晰、黑白?分明,从视野中慢慢向后?退去。
秋沅本是看着窗外的,却?始终感觉到一股视线,黏在这边,动也?不动。
是两个梳高?马尾的女孩子,十五六岁年纪,都穿育英的校服。
两个人肩挨着肩,就坐在离他们最近的座位上,两双尚存童稚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周恪非看。
从中学起,秋就知道周恪非是好看的。
挺拔,整洁,礼貌,又英俊非凡,是对女生很有吸引力的男孩子。
察觉到自己的注视被她发现,其中一个两腮迅速粉红起来。赧然半天,还是鼓起勇气,迟疑着小声问:
“哥哥,你是……你是周恪非吗?育英的,那个,周恪非?”
局限于他们几人之间的音量,但周恪非听得很清楚。
他歪了下头,神情温和?,耐心?地回答:“嗯,以前是‘那个’周恪非。现在不算了。”
另一个女孩子小呼一声,眼仁晶晶亮起来:“真?是你!育英没人不认得你。就那几个老班,天天拿你教育同学。说什么,你以为你是周恪非呀。还有什么,你要是周恪非,我肯定不会骂你……”
听到这里,他淡淡笑?了。公交车微微颠簸,将笑?容摇得悠远而模糊。
“不要再?有第二?个周恪非了。”他说。
两个女孩不认识秋沅,但嘴里甜甜的,连声叫她“哥哥的女朋友”、“漂亮姐姐”。
虽然知道还并非如?此关系,但他和?她都没有出声否认。
公交站设在河边,两个人从人群里穿行?出来,携手下车。
多年过去,河边长石凳替换成了木料,又经过翻新,刷了曾清漆,下方隐隐透出树纹。
夕阳落上去,在木头的痕裂里溃溢开来,影影绰绰,是光的肌理。
两人看在眼中,都有些惘然,似乎不约而同回到了过去。
蒋阿姨还住在当?初那个老房子。
年头太久了,楼体外立面已经剥蚀,蛀满瘢痕,像一颗龋坏的牙齿。
小区绿化区域不少,因?为常年无人打理,长成满目荒杂的秃黄。空气缓慢流动,卷起落叶和?草丝,茸茸乱乱混作一团,形成风的纤维。
楼下走着个女孩,也?穿育英校服,背着书包低头前行?。
后?面跟了个男生,没走几步,就去扯她书包带子。
那女孩回头,一双长眼瞪开了:“你别?跟着我,我说过了!”
男生脚步停下,声音却?没停:“蒋容融,你玩儿老子?”
秋沅认识这女孩。
她走得快了一点,上前去到女孩身边:“这是你朋友么?”
“不是。”蒋容融摇头,凉凉地瞥那男生一眼,眼神很冷静。
男生眼见有大人出现,悻悻走开了。
蒋容融沉默着,带他们上楼。拿出一把?旧钥匙,吃力拧开几近锈坏的门锁。
蒋阿姨的女儿早年意外离世,留下年仅一岁的蒋容融无人照料。父亲另娶他人,也?不愿带个拖油瓶,就交给蒋阿姨抚养。
眼下,蒋阿姨正在做饭,听见有人回来,扎煞着沾满面粉的双手,从厨房探出头张望。
“容融赶紧来帮忙。我得抓紧时间做饭,你妈妈快回来了……”
蒋阿姨罹患阿尔兹海默症多年,前期恶化得厉害,好几次把?秋沅和?蒋容融当?作陌生人,想报警来抓这些“闯入者”。
最近这段时间,病情倒是趋向平稳,也?可能是没有太多坏下去的空间了。只是偶尔会忘记秋沅,也?会频繁觉得自己的独生女尚在人世。
她视线路过秋沅,一时没认出来,有些困惑的样子,最终停在周恪非脸上,却?蓦然变了脸色。
“好孩子。我认得你,好孩子……”
蒋阿姨忽然从厨房走出来,掌心?在围裙上搽抹两下,就去握周恪非的手。
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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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非?
秋沅只当?是蒋阿姨发病,神志混淆不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去厨房关了灶台炉火,和?周恪非一起细心?地安顿好蒋阿姨。
蒋容融靠在斑驳脱落的墙裙上,冷眼看他们良久,自顾自从书包里拿出习题,在餐桌上做起作业。
她是个孤僻不合群的女孩,从没有朋友来家里做客,也?不与?同学结伴而行?。秋沅偶然抬眸望她,总是想到以前的自己。
习题册的夹页中,忽然掉落一张海报。
一眼就能认出,是周旖然所在的那个乐队。
说是海报,不如?说是自制的切页,裁自免费发放的宣传册。
蒋容融马上弯腰捡了起来,吹拂去上面的灰尘,很是珍惜的样子。
秋沅没什么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以往来的时候,很少与?她交流。眼下想说些什么,意外嘴里有点发钝。
“你喜欢这个乐队么?”秋沅问。
蒋容融从习题册中拔出目光,抬起脸来。
“我喜欢这个主唱,易燃。她很酷。”
说起偶像,她忽然健谈,那种隐藏着小小快乐的语气,又重新回到清淡的嗓音里,“他们马上要开演唱会,门票不到一小时,全卖光。……还好买不到了,如?果?还有余票,又付不起钱,肯定是要比现在更难过的。”她嘟囔着,不安地说。
“很想去看么?”周恪非问。
他的声息不重,跟低垂的光线一样,温柔而昏暗的。
接着,他对蒋容融说:“如?果?秋沅姐姐也?愿意,我们就一起去,好不好。”
光线那么弱,辨不清周恪非此时的神色,秋沅却?感知到他在看她。
他很细致,又贴心?,轻和?地对秋沅解释:“还没和?你分开,就想要下一次约会了,秋秋。”-
邮件02-
亲爱的女士: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写下这封长回信。我的生活其实正在变好,或许吧。或许没有。
对于您的担忧,我多少有些理解。我没有太多知觉,甚至也?感觉不到特殊的悲伤和?忧郁,可能是因?为这些情绪如?同饮食呼吸,已成每日常态。
以您所从事的职业,应该见过许多了,肯定明白?这样的状态。不对劲,上一封来信里您这样说,而我自己其实是非常清楚的。
关于寻求帮助——谢谢您的建议。但是不行?。
上一封邮件我谈到,时隔多年,我与?秋终于又回到彼此的生活里。
一次偶然的契机,我听到我的朋友苏误会我和?她是恋人关系,而她很快否认了,态度非常坚决,想来是并不打算与?我有任何情感上的牵扯和?瓜葛。
这是她的权利,也?是她应该做的。
我是不是忘记说?她现在有男友。关系稳定,应该在一起很久很久了。我离开的那十年岁月里,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是中学时代就缠着她的那个男生,成叙。他们起初是如?何重逢的,我不得而知。
只知道他比我有过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
而我如?今的身份,我和?她的关系……我从来不敢仔细去想。
只知道我开始想要更多。
可是秋真?的需要我么?
这又是另外一个,我不敢碰触的问题。
如?果?我像您所建议的那样,去医院寻求药物干预、或者找到心?理专家进行?治疗,她会发现端倪,也?可能念及旧情,把?天平向我倾斜。
我不想破坏她的人生。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哪怕因?为我产生一丝破碎和?一寸偏倚,我都会更加痛不欲生。
只不过,您的猜测十分准确,我有时候的确想要伤害自己。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在里昂的那一天,原本约好的面谈推迟了一个月,我终于又一次走进咨询室。您看到我的左手还被支架固定着,很是吃了一惊。
当?我告诉您那场劫案的始末后?,您虽然竭力保持专业,克制住神情最微毫的变化,但我仍能从您的眼睛里看出来,您是在为我感到可惜和?怜恤。
其实这没有必要。恢复的过程当?然漫长而痛苦,一开始是疼,从手指钻进心?里,疼完了变成痒,痒在每一粒细胞、每一根肌肉纤维里面,是重新融成骨架皮肉的过程。
可是我有种麻木的痛快,像是一口气撕下一块新痂,暴露出湿红的里肉来——原谅我可能的词不达意,只是我现在法语实在生疏,想象不到更多形容。
身体上的疼痛,创伤,折磨,竟然减轻了我思想里罪恶的负重,让我得到一些松脱和?喘息。
如?果?最后?我没有应允那个出逃的决定,如?果?我没有参与?进她的人生里,如?果?我没有长久地注视她,如?果?最初我没有与?她相遇。
绵长的抽拉着的痛苦,在精神上刻出印痕,无可名状。
昨天我遇到一位故人。是那位长久地照顾过秋的社区阿姨,姓蒋。
好孩子。她握着我的手,一对浊眼,声音也?不清透,囫囵含混地对我说,我知道你,好孩子……
蒋阿姨只能说到这里,更多的细节,她无法顺利回忆。
正因?如?此,秋以为蒋阿姨只是记忆混淆,认不清人了。
她并不知道,蒋阿姨和?我曾是熟识的。那是当?初在里昂我没有谈到的地方。
秋车祸昏迷后?,我不是住在医院陪护床上,就是住在她的家里。
如?果?您还有印象,她的妈妈心?智并不成熟,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也?需要有人照顾。
她的父亲卷走所有赔偿款,得知了秋的病情,又想一劳永逸甩掉所有麻烦。
所以他打算卖掉房子,换成现金远走高?飞,一个人过上好生活。
很快他父亲找来的人就上了门,他们的目的是把?秋的妈妈赶出家门,清空房子,好用?来出售。
这是她的家,她的妈妈,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拥有的两样东西。我想要帮她守住,您应该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一场激烈的冲突。我们寡不敌众,我只能尽力保护好秋的妈妈。
我额头上的伤疤是当?时留下的。
而蒋阿姨,是送我去医院的人。
如?今她罹患的阿尔兹海默症,却?恰好为我保守了秘密。
第24章(十九)
八月临近尾声,溽热的夏季仍在苦苦支撑。天气潮,闷,风也淤重,气味好似苦橙皮。
暑假快结束了,秋沅最后一次到纹身店打工。
之前周旖然还来?过两回,见朋友,也跟秋沅攀谈。话题总是生拉硬拽,故意绕到周恪非身上去?。
第一次说他在巴黎,第二次说他在维也纳。秋沅都没去?过,表示不感兴趣。
周旖然耸耸眉毛,目露失望的?样子,然后再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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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沅在纹身店的?工作并不复杂,平日里要负责清洁操作间,每客一次。偶尔店长?叫她进去?帮忙打下手,还能?旁观到全程。
时间长?了,多?少学会一些技术。店长?看她感兴趣,偶尔还会解释提点几句。
另一部分工作内容,是在迎宾区负责招待。
这家纹身店很是奇特?,里屋操作间放着重金属摇滚,外?面却常年摆一台小电视,每天固定轮播爱情偶像剧。
一个?假期走下来?,秋沅竟然对恋爱这件事有了一定浅表的?认知。
倒也是个?意外?收获。
最后一天打工顺利结束,秋沅领了薪水揣回家。薄薄几张纸钞,捏在手里羽毛一样轻,却能?让她满足又?安心。
这份欣喜有一半是因为付出劳动?收获回报,另一部分是因为什么呢?
如今攒够了钱,要赶快去?还给周恪非才好。秋沅这时回想起来?,已经和他许久没见。之前在学校,可能?是快到高三,学业挤占一天的?大多?数时间,两个?人的?交集也渐渐疏了。
等到开?学以后,要把?钱装进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里,停在他纯然的?黑眼?睛面前,和他说话?。
想到这些,总有种异样感觉正在发生,是一颗心酥酥地软塌下去?。
进了家门,秋沅打开?枕边装饼干的?旧铝盒子,想照例存进去?。
里面却空无一物。
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拿到手里,掉个?底,倒一倒。
然后她意识到是真的?了,一个?暑假的?积蓄不翼而飞。
秋沅砰地一声合上盖子,扭脸去?找单德正。他正翘着腿泡在沙发里,打两个?酒嗝,才拎起油肿的?两面眼?皮看向她。
“我的?钱呢?”秋沅问。
“什么钱。”单德正摆摆手,指向电视机上的?时间,说话?带点粗嘎的?喉音,“这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觉着自己要高三了,翅膀硬了?别说十八,八十岁也得伺候你爹妈。”
“妈身上脏了,要先洗澡。”秋沅说,她丝毫不肯退让,“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单德正这下眉毛一横:“哪有什么你的?钱,老子把?你拉扯到现在,十八年了,得花多?少钱?”
秋沅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不甘心,仍然在说:“但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动??”
也不与她争辩,单德正抬手去?拿啤酒瓶子。
秋沅只觉得有火将心脏烧沸,气得急了,劈手一把?争过来?,狠狠在脚边摔得粉碎。
单德正猛地站起身,像个?风筝被吹鼓起来?,扬手就要扇她。秋沅眼?神和身体都没躲闪,就这么盯着他。
这一巴掌到底没打响,单德正悻悻放下手,从鼻子深处哼一声:“不做饭就滚出去?。我养你白养的?啊?”
随着秋沅逐渐长?大,单德正其实很少打她。
许是大脑里的?知识太稀薄,给封建迷信留出足够多?的?空余。他经“高人”指点,相信秋沅身上一定有一种瘟邪,克死?了兰华肚子里的?他的?儿子。
可是试了几次把?她扔到外?面,总有人给送回来?。
秋沅的?目光笔直,好像根本不知道躲避,小时候看人总是凝定地看。
单德正被那双眼?睛一瞧,总是没来?由地感觉心下惴惴。有居委会蒋阿姨监督着,也不好再丢掉半大孩子,索性置之不理。
好在她有个?体育特?长?。这片社区划在学区里,加上蒋阿姨的?运作,能?免学费上育英。
平时只要给单秋沅一口饭吃,洗衣做饭照顾家人就全得由她来?,这是单德正眼?里的?等价交换。
尽管没挨打,秋沅心里还是一点点麻起来?,灰下去?。忽然像失去?所有力气,表情木然地转身,带兰华到浴室里去?。
这段日子以来?,白天秋沅要去?纹身店打工,单德正对待兰华很是粗糙不过心,一边看电视一边给她塞饭,总是漏得她满身秽物。
于是秋沅必须给她洗澡。热水器年久失修,水温不够稳定,今天调得比平时烫了。
兰华不适应,咿咿呀呀地叫。秋沅在想筹钱的?办法,打算开?学后回纹身店打周末工,一时走神,没去?留意。
兰华忽然暴起,猛地拍掉淋浴头,就要往外?走。她还懂得穿衣服,抓了一件就往身上套。
发顶攒着不少香波泡沫,这下全沾在衣服襟子。
兰华动?作盲拙,衣服套到一半卡在头顶,不上不下的?,立时就急得不行。秋沅过去?帮忙,兰华指甲长?了还没剪,胡乱挥舞的?时候,在她胳膊上一刮一道血痕。
秋沅吃痛,浑身剧烈打了一下抖,但是一声不吭,叫也没叫。
她是体育生,力气不小,手上使了狠劲,从兰华头上撕掉衣服,拽到淋浴头下面冲洗。
秋沅自己也给浇透了,才发觉水被烧得比平时烫了一点。可是真奇怪,也没到不能?忍受,怎么就烫得她眼?里发热,蒸出水来?。
洗干净,关掉热水器,给兰华穿好衣服。
手臂动?作之间,牵扯到皮肤上横七竖八的?裂伤,血液凝固了,但疼痛依然在。
秋沅深吸一口气,不顾身上还泛着潮汽,推门就往外?走。
单德正在后面叫嚷:“又?干嘛去??饭呢?单秋沅!”
秋沅抬手紧紧捂着耳朵,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几乎是横冲直撞的?,一路到了河边。
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长?石凳。秋沅选了一个?最远的?,坐在上面,弯屈双膝,把?自己小小地、皱皱地抱成一团。
她好疲惫,脖颈也支撑不住重量。脸埋在膝盖上。
有脚步声走进,她以为是路过的?人,也没理。
没想到停在她身边。
秋沅看到一双干净的?运动?鞋。上面是校服衣裤。
最后,眼?睛遇见周恪非的?脸。
他怎么也和她一样,形容狼狈,头发还挂着水滴,身上是新浴的?潮湿香气。
和平时优雅从容的?那个?周恪非天差地别。
却还是对她微笑,很有风度地打招呼,叫她“秋沅同学”。
她一时有些怔了:“周恪非,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放假前两周,周恪非就没来?学校了。很多?同学说,暑期有不少国际比赛,含金量很高的?顶级奖项,在他最擅长?的?钢琴和数学领域。
年级主?任轻易不会在请假条上签字,唯独批他的?假从不问缘由,一是周恪非的?家世背景,总能?让很多?事情变得容易,二来?也指望着他能?多?给育英中?学挣回奖牌荣誉。
周旖然也说他去?国外?了。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个?她孤独而隐秘的?乐园里,又?遇见他。
周恪非身后是河水,温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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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的?。
听说,河水流经岔口,开?始漫长?的?别离。但终有一天,会在海里再度相遇。
周恪非一时没回答。
白的?皮肤,漂亮的?脸,浮现一点微妙的?薄红。
最后却匆匆说:“我出来?散步。”
他俯身,与她近了些,是依然构不成冒犯的?距离。眼?睛好亮,就这么认真地注视她:“秋沅同学,你还好么?”
他不问她身上恶形恶状的?伤口,也谨慎地不去?碰触她心里隐秘的?疤痕。
只是这样柔和,问她一声,你还好吗。
秋沅摇摇头。
“家里和学校,都总是很难。”她说。
这话?没对别人讲过,但是周恪非是不同的?,他总是轻巧地就能?让人有一种信任的?直觉。
周恪非仔细地听过她的?话?:“那么坐一坐吧。我可以吗?”
得到秋沅允许,他才坐下来?。
明明是石凳的?另一端,可是他的?体热,清爽无嗅的?气息,全渡到她身上来?。
丝绒一样的?夜空,罕见的?没有星星。月亮贫弱苍白,模糊地照出河水的?形状。
周恪非静静陪着她,注视河水在夜晚缓慢流淌,走向尽头的?沅江。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恪非忽然对她说话?。语气低了一些,悠长?而平淡的?,如同在讲述故事。
“一个?多?月以前,我在巴黎,空闲的?时候,看了一部老电影。”
他顿了顿,再开?口,是一句发音滑润的?法语。
秋沅只知道他英语讲得好,第一次听他说法语。声音低沉,语言独有的?缠绵口吻。
“直译过来?,意思?是,世间的?每一个?清晨。但我更喜欢它的?中?文译名。”
周恪非转眼?看她。眉舒目展,眼?睛里也仿佛装着语言。
“《日出时让悲伤终结》。”
秋沅是从来?不惮与人对视的?。
可是现在她忽然心绪芜乱,忙挪开?眼?去?。
周恪非看到了。
她麻木之下的?创痛和悲伤。他都看到了。
“我还有很多?时间,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们可以坐到天亮,看看日出。”
那天有没有和他坐到天亮呢?
后来?秋沅记不太清了。
唯独记得那个?少年,眸子那么亮,一霎也不霎的?,将她的?低微,破碎,长?久沉默和不回应,完完整整容纳在里面。
度过一整个?暑期长?假,高三开?始在即将入秋的?时节。
回到校园,依然是老样子。在校园里,周恪非总是瞩目又?拔群。他出现在哪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哪里。
秋沅坐在操场附近的?乒乓球台上,刚好能?远远望见校门口的?位置。周恪非正作为学生代表,与年纪主?任一起送别到访的?师生。他们来?自外?国语中?学,这次是到育英交流学习的?。
领头的?男生外?号叫王亚军,也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只是有周恪非在的?时候,他每次都只能?屈居第二。刚刚结束的?暑假里,又?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惜败给周恪非。
这下周恪非在育英再一次被众星捧月起来?。年级主?任亲自发话?,整治那些编排着周恪非与秋沅关系的?流言。
非议得到暂时的?平息,倒是借了他的?光。
等那些人离开?,太阳已经快要垂触地面。周恪非回过头,又?被路过的?几个?同学捉住,和他热络地攀谈。
秋沅冲他招招手,然后很快缩回去?,心里浮起些微妙的?感受。附近那么多?的?人,全把?他当作焦点来?看。想来?是肯定注意不到她的?。
结果再抬眼?,周恪非已经向她走来?。
他是不是,其实也一直在悄悄看过来??
秋沅抿了抿唇,跳下乒乓球台,姿态轻盈,抬目和他相视。
夕阳加浓了一切人间色彩,让他的?眉睫显得深沉悠远。
目光碰在一起,周恪非好似被烫了一下,眼?眶微微红。
定了定神,叫她:“秋沅同学。有什么事么?”
秋沅见他眸底红倦,没有什么光彩的?样子。
以秋沅的?性格,本来?是不该问的?。可是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开?口:“周恪非,你是不是很累?”
他的?手指修长?,在眼?下轻揉。
揉出一点笑意,同时蕴在眼?角和唇边:“没关系,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秋沅学着那个?晚上和她看河水月亮的?他,谨慎,有分寸,保持距离,于是也就不再多?问,把?手中?的?牛皮纸袋递到他面前:“我攒够了,还给你,谢谢。”
周恪非说好。
从她手里接过纸袋,指节不期然交擦。
一触即离,但是彼此皮肤上都有了对方的?温度。
周恪非一时却没离开?,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任何预兆,蓦地倾身过来?,摘走她发隙间的?一片落叶。
整洁优美的?颈线,下颌轮廓简练明朗,忽然近在眼?前。
瞬间的?擦身,离得好近。
是不是开?学后的?每个?周末,纹身店里的?恋爱电视剧看得太多??
竟然误会成一个?预兆着亲吻的?动?作。
秋沅大脑空白,被陌生的?感受全然占据,心跳乱得像有一只手在胡闹-
录音08-
没持续多?久。
我是指对秋的?有意疏远。
上次我说到,在高二结束之前,我就留意到秋时常坐在河边的?长?凳上发呆。那时候成叙休学了,没有更多?的?人缠着她。
所以她只是独来?独往,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没再和谁产生太多?交集。
很快到了夏季的?假期,十分冗长?,我有许多?事情要忙碌,许多?讨母亲欢心的?筹码,要我自己去?挣回来?。
哪怕是靠钢琴。
无论是谁,日复一日做自己厌恶的?事,都会感到疲惫。但以前的?我只会机械性地重复动?作、完成指令,好像连倦怠的?感受都被剥夺。
遇见秋以后,又?回来?了——那些长?久的?被压抑着的?知觉,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
换句话?说,曾经我活在一层厚厚的?茧膜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渐渐的?,甚至也感觉不到我自己。
可是注视着秋,让我对世界重新开?始在意,开?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产生反应——真正的?,自我的?反应,而不是当下最适宜的?。
她让我耳聪目明,恢复我自己的?判断和情绪。
不知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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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述是否准确——您能?理解么?
我的?人生正在逐渐鲜活起来?。以往被我忽略的?事物,正在逐步对我产生影响。
这其中?,也包含了我妹妹和母亲的?关系。
此前我说过,我的?妹妹从来?不服管教,或许是母亲最大的?烦恼根源。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回到家,以为又?要回到严密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控制里。
可是很快我发现,那时候的?母亲根本无暇管教我——她忙着应对妹妹猛烈的?叛逆期。
她们频繁爆发冲突,从争吵开?始,逐步升级。
假期刚开?始,我妹妹就想去?参加朋友的?乐队,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得到母亲的?允许。她私自去?了两次,很快被发现,母亲将她禁足,她又?偷偷溜出家门。
我进门时,刚好遇见我妹妹,被母亲教训得急了,冲回房间反锁上门。
这时候,我们的?父亲也回来?了。
之前我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个?人,是因为在我和妹妹的?生命里,他实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他时常在外?做学术,很少在家。回来?了也不插手对我和妹妹的?管教,事实上,我到现在也没有理解父亲在家里所扮演的?角色。
无论如何,那天他回到家。见此情状,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脾气,叫人拿来?工具,硬是砸开?了妹妹的?房门。
他一句话?都没说,把?混乱的?现场全留给母亲处理。
自然而然的?,母亲与妹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我试图安慰妹妹,劝解母亲,可她们还在不断互相伤害,到最后没了力气,各自散去?。
以往我不会让这些旁人琐事影响到自己。
可如今大不一样了。
我很快冲了个?澡,洗去?国际长?途航行后的?不适。
还是无法继续待在压抑的?家里。妹妹的?门锁依旧破碎着,得不到父母首肯,没人敢去?修。
我觉得窒息,想出门透透气。
外?面天黑透了。
我沿着路慢慢走,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将会在哪里。
像是受了蛊惑,我转过脚步,前往河边的?方向。
现在是假期,又?是深夜,秋沅怎么可能?还会坐在那里的?长?凳上。
可我就是要去?看看才死?心。
我赌赢了。
可她和平时在学校里不一样。看起来?那么难过,前所未见的?脆弱,身上很多?新的?伤痕。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说起之前看的?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
是么?那真是十足巧合,这片子并没有那么出名。您是我遇到过的?,除我以外?的?第一个?观众。
那天我不忍离开?,于是留下来?陪着秋。
后来?她睡着了。头靠在我肩上,呼吸绵长?均匀,痒在我的?脖颈。
她像在做梦。她也像个?美梦。
我动?都不敢动?。
后来?我独自看到日出。
那时候,我还想坚持之前的?想法,不能?和秋走得太近。所以后来?开?学几个?月,没跟她过多?接触。
直到她主?动?来?找我,要退还之前买内衣的?钱。
好久没有和秋那么近了,呼吸之间,都是她的?气味。
我看久了,有点怔住。难以控制自己,仿佛陷进去?了。
让我找到一个?准确的?词吧——
是了,鬼迷心窍。
我竟然想亲吻她。
俯身过去?,又?被理智劝停,一只手生硬转折,从她发顶摘下一片叶子。
那落叶枯得发脆,攥在手里,很快碎了。
那时我为自己隐秘的?不堪的?心思?羞愧不已,祈祷她没有察觉。
第25章(二十·上)
冬日渐渐深了,凛冽的阴寒正在成型。天憋了几天?阴沉,第一场新雪终于降下来,有?一些落到人的发顶消隐颜色,更多的泥泞在许多腿脚之间。
周旖然的演唱会备受瞩目,几乎一票难求。当日市区突降大雪,道路一度堵塞,歌迷们纷纷弃车步行,一时之间,街上走?满了手幅和荧光棒,海潮一样往同一个方向涌去,盛况空前。
秋沅提前闭店,先过来安抚蒋阿姨睡下,才带了蒋容融出去。
周恪非到楼下接她们的时候,肩上落满翳腻的雪珠子。又?被车里?的热气一烘,很快化成毛料上的深色湿痕。
周恪非默默开车,秋沅坐在副驾驶。她抬手拂过他泛潮的肩头,而他稍稍偏过脸,与她相视一笑。
因为有?蒋容融在,他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这?样?交换了一下眼神,所有?的话语都装在眼睛里?。
少年时无言的默契,重新恢复到身体里?面。
路上大堵车,只好停在附近,步行过去。周旖然安排工作?人员带他们入场,从特殊通道一路走?到VIP席位的前排。
年年正等在那里?,见到蒋容融,亲亲热热打招呼:“好可爱的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陌生的亲密让蒋容融不知所措,所以用?冷淡掩饰茫然,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她缺少回应和眼神接触,几乎是不礼貌的,年年却一径笑眯眯,也不显愠色。主动把蒋容融揽着聊起天?去,给秋沅和周恪非留下私人空间。
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热络的人,蒋容融沉默许久,挤出一句:“你也是粉丝吗?”
年年用?力点头:“对,我也是粉丝,我喜欢易燃很久了!”
像是忽然拉近了距离,蒋容融紧绷的嘴角慢慢松放开来。有?几次秋沅侧目去看,她竟是微微在笑了。
演唱会很快开始,舞台近在咫尺,上面灯光道具,浓雾火焰,夹合着震破耳膜的人声乐声,混成强硬的蛮横的刺激,足以击穿感官。
台下的粉丝们都在尖叫高呼,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倾向台上的偶像。
周恪非和秋沅肩挨着肩,在座位上规规矩矩坐着,容色安静,看起来像两个误入现场的局外?人。
时候久了,周恪非偏过头,和秋沅说?着碎话。光源被筛成明明暗暗的颗粒,闪在他澄澈透黑的眸子里?。
现场实在太喧吵,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他于是低下头,亲密地附在耳边。
薄嘴唇一张一合,声息那么热,就这?样?烫过来,熨在耳尖的皮肤上。
秋沅几乎哆嗦了一下,她觉得好麻,又?有?些痒,痒到心脏的褶皱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去拉他的手。
十指交缠,他的骨节把她扣得很牢,带来奇异的安定和满足。
演唱会正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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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又?是两曲返场,一直折腾到天?黑才散。年年脸上的妆容经过精心设计,蒙上淋漓热汗,已经花了大半。蒋容融一张小脸通红,开口声音都撕得哑了,背上书包准备回家去。
年年这?时拉住她,轻轻眨眼:“想不想去后台转转?”
蒋容融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快乐冲晕了,也不知道如何?消化,脸上表情又?迷茫又?兴奋。
大眼睛就快因为激动而泌出莹润的水意,转而看看周恪非和秋沅,像是在无声地征求同意。
周恪非想了想,宽容地说?:“那就去吧,玩得开心。如果可以的话,早点出来。”
秋沅补充一句:“明天?还要上学?。”
蒋容融还没表示,年年先扑哧一声乐了:“你们怎么回事?可真像她爸爸妈妈。容融,你说?是不是?”
爸爸妈妈……
周恪非听进?心里?,脸上在发烧。
没想到能遇见周芸。她不在VIP区域,应该是自?己临时买票来看。
几个人往外?走?,就在通道里?撞上了。
周恪非不说?话,紧紧握着秋沅的手,力道难得压得这?么重,几乎捏在她骨头里?。他别开脸,不去看周芸。
而周芸没有?对秋沅多说?什?么,甚至并不和周恪非进?行任何?交流。
只是深看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视线又?扫过年年,似乎认出她的脸。
周芸走?出几步,又?回头,目光如同厚密的网,把年年笼起来,掂一掂:“你也在那店里?工作??”
年年不明所以,顾及着她是周旖然的母亲,好脾气地点点头,说?:“是的呀……上次不是在店里?见过了。”
周芸垂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给任何?人再看到她表情的机会。脚步很快,却发涩,走?出几步路,就遇见许多次的牵绊。
她匆匆离开,背弯得厉害,眼睑的缝隙中填满老态。原本那高雅矜贵的模样?终于从她身上散去,她如今看来与受尽生活搓磨的妇人无异。
只是眼神之中存在许多杂色,无从分辨内容和情绪。
秋沅模糊地记得,上次见面就在不久前。几乎是一夕之间,她老得这?么快。
蒋容融被年年带到后台见周旖然。
于是秋沅拉着周恪非出了场馆,步行往车里?走?。中午的雪碾成傍晚的泥,空气冷得符合冬季定义,每一口呼吸都是潮湿的热雾。
车里?也冷,周恪非打开暖气,又?把她的手捧进?掌心里?。体温融在一起,慢慢中和。
脸和心,也同样?很热。
秋沅想到什?么,忽然说?:“去下商场。”
“怎么了?”
“给容融买内衣。”
今天?一起出来,秋沅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全程一直含着胸。
场馆里?温度低,外?套脱下去,校服的薄薄衣料上,很快顶起两粒清晰的形状。她似乎浑身不自?在,僵硬地抱起手臂掩住。
周日各处都拥堵,到了商场,周恪非先去停车,再上楼找秋沅。
市中心的老牌商场,过去几年翻新过一次,依然保持着环形的布局。内衣店在楼上,也还是他们高中时光顾的那家。
店员倒是换了面孔,抬头看见他,流露出明显的怔忡,听他说?找人,恍然大悟:“那是你女朋友吗?她去试衣间了。”
女朋友……
周恪非“嗯”了一声,然后道谢,有?意没去否认。
可是就只停留在不否认的程度,都像在做坏事。
再加上早些时候,年年那句调侃的“爸爸妈妈”,周恪非心里?柔软蓬松,仿佛要漂浮起来。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是不够道德的。
要是她能和成叙分开就好了。
然后周恪非马上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还好秋沅这?时从试衣间出来,对他摇了摇手,然后去结账。
周恪非很快跟过去。有?意不去深想那些多余的纠葛,只是心里?还是很难安定,到处不平整不熨帖。
送她回去的路上,秋沅说?:“我也买了一件,高中的时候的那个款式。”
几乎不用?仔细回忆,周恪非已然想起那时的场景。
抿唇,露出笑意:“你穿着,很好看。”
是见过的。十八岁那年,在小镇的出租房里?。少年人迷乱赤诚地探知对方的身体,用?手,用?嘴唇,用?一切肢体,在彼此的皮肤上留下温度和气味。
周恪非看到那件内衣,他伸出手,带点小心翼翼的虔诚,去触碰那纯白繁杂的蕾丝隐纹。
“穿着还舒服么?”他忽然抬起头,认真地问,“我不太会挑,希望不要不合适才好。”
如果换作?另一个男生问出这?样?的话,总归是要显得有?些暧昧和唐突的。
可是周恪非向来太纯粹太周全,一派温煦清宁气象,所以没人能把任何?旖旎或者?不堪的字眼穿到他身上。
哪怕是在眼下如此场景。
秋沅闷闷地回答:“嗯,很舒服。”她勾着他的脖子,继续和他接吻,声息也含混黏牙,“但是不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
第二天?还要去公司,周恪非没久留。只是他走?之前,被她勾住手指。他也好舍不得,回头浅尝辄止地亲亲嘴唇。
深夜,周旖然送了容融回来。时候太晚了,索性在秋沅家住下。
秋沅拿出一些日用?品,问她的偏好。
蒋容融反应稀少,始终低着头,嘴角紧紧攥着,绷出施力的痕迹。
秋沅发觉她和自?己小时候那么像。很多东西没有?得到过,就装作?自?己不在意,以为冷淡和抽离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思想和意识,停留在未凿的粗钝形状,缺乏指教,一切都靠天?生的直觉行事。
秋沅忽而感到心口一阵揪疼,为这?个小女孩,也为过去的自?己。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受控制地想到周恪非。他一定是明白的——在中学?时代,他就在尽力救她了。
白天?下了场雪,夜晚也无星无月。灯关上,黑夜像厚厚的冰壳,密不透光。
蒋容融躺在她身边,瘦弱的小身体,呼吸轻微。许是巧合,蒋容融也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他就是周恪非啊。
秋沅倒是意外?:“你们初中也知道他么。”
蒋容融说?是,跟高中部差不多。
“但是老师和学?生嘴里?的版本不一样?。”她补充。
秋沅见她有?闲聊的兴致,于是问,哪里?不一样?。
蒋容融一时不出声了,似乎在酝酿语言。
“老师说?他什?么都好,优等生的代表,简直吹成了天?上的月亮,凡人不敢直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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佼佼者?。”
“学?生呢?”
许是自?觉跟秋沅相熟了,加上今天?一直被友善对待,还近距离见到自?己的偶像易燃,蒋容融似乎开朗了一点,话也多些。
“高中部流传过来的,说?他高三的时候和人私奔了,后来去老同学?家的餐馆里?打工,形容凄惨。但是现在这?么看,好像也不是很惨。”
对蒋容融而言,周恪非是活在流言里?的人,好像从来并不具有?实体。如今在现实生活中碰了面,她难免感到好奇,见秋沅和他很是亲密,又?问了几个关于周恪非的问题。
秋沅发现自?己一个都答不上来。
她知道他从苏与南手里?买下房子,低价租给她,知道她母亲去世而她准备卖掉刚刚到手的一爿店,筹措现金去买墓地,所以不惜毁掉一只手,也要保护好现金寄给她。
而关于他自?己,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重逢后的这?些时间里?,也表现得毫无不关心。
只是因为那个心结。车祸之后,从绵长的昏迷中醒来,而他不知所踪,消失十年。
所以她几乎断绝所有?经年的感情和亲密,把他从生活里?推得好远。
他怎么可以?这?样?平和地接纳所有?的误解、怨怼,只是沉默注视着,眼神温柔得像呼吸,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第26章(二十·中)
心绪芜杂,像光从树冠之间纵穿下来,被筛得好乱。
身边的蒋容融很快入眠,睡息均匀,秋沅自己却半宿没能合眼。
最后实在气闷,去阳台点烟抽。薄薄的雾气在唇边消弭,像一口叹息正在终结。
天将明,才勉强小睡一会儿。蒋容融要上学,闹钟定得早。
她实在没照顾过小孩子,起?床后很是一番兵荒马乱。
好在蒋容融比起?同龄人更显成?熟,平时和病情渐重的蒋阿姨住在一起?,早学会了独立生活。
秋沅做一顿简单早餐,蒋容融就用旁边的灶台给自己?加了个煎蛋。
靠在厨房墙外,秋沅默视着她安安静静吃完饭,垫脚把用过的碗碟放在水槽里。
打车送蒋容融回家取书包,路上秋沅拿着手?机,抿抿唇,想?了想?,给周恪非发了一句早安。
他很快回复,问她睡得好不好。
秋沅抬手?,揉揉发沉的眼睫毛。
睡得不好。
是因为蒋容融的无心之言,直压在心里,她想?了太多太多。
于?是按亮手?机屏幕,认真地打字,又给他发消息:
*周恪非,过去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
这话题没来由没去处,周恪非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隔了好久,才收到回答,他没问缘由,只?是说:
*下?次见面,讲给你听。*
离上学时间不久了,蒋阿姨已经晨起?。这天难得认出秋沅,握着她的手?说话,开口竟是问她怎么还没去学校。
时隔多年,在蒋阿姨混沌的眼神里,秋沅又重新?做回中学时代那个小女孩。
她顺着蒋阿姨的话说:“我来取书包,很快就走。”
“路上可要注意安全。”
蒋阿姨握着她的手?,掌心纹节枯深,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拍,正如?高中时那样?。
“嗯,没事。周恪非在楼下?等我上学。”
这话说得理所应当,秋沅自己?也愣了一下?。
想?到的是高三那年,贫穷的,恶形恶状的家,灯里都泛着灰,光线挤进尘埃的形状。
她和兰华睡在一张床上,卧室的空间也只?放得下?这么一张床。唯一的好处是有扇小窗,直对?马路,如?果起?得早,可以看见穿白?色校服的少年纵穿而来,停在楼下?。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周恪非会早早在楼下?等她,肩并着肩,一道往学校去。
天光时明时暗,而少年永远朗润清隽,似乎不存在任何阴暗的背面。见到她时,粲然?一笑,温情和关切就都有了。
想?到当时的他们,秋沅抿唇,难得的也淡淡在笑。
那笑容很真实,也稀薄,几乎难以辩清。
蒋阿姨放心下?来,点点头,回过身,衣服后面突兀的一块旧布落在秋沅眼里。
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蒋阿姨时常走失。几次都要秋沅临时闭店,到这边找人。时间久了,秋沅干脆在她每一件衣服上缝起?自己?的联系方式。
“别跑出去,等容融回家。”
尽管如?此,出门?之前,秋沅还是叮嘱了一句。
蒋容融闷头向前走,把书包抱在怀里兀自出神,怎么也不肯背起?来。
被秋沅一问,才说了实话。是年年昨晚和她聊天,多少了解到她在学校的境况。于?是出个主意,让蒋容融找周旖然?要了许多签名?,第?二天可以分给同学。
“她说这样?就可以交到朋友。秋沅姐姐,会有人喜欢吗?”她偏过头来,身体又瘦又小,但腮颊却有些丰圆,“我也没有很想?跟他们交朋友,但是,但是……”
蒋容融期期艾艾说着,眼睛里窜起?小小的渴望,像火绒上刚刚引燃的暗焰,非蓝非红,只?是温暖但却脆弱的橙色,风一吹就会完全灭熄了。
小女孩情绪微妙变化,秋沅全收在眼中。
而她自己?呢?小时候没有体验过纯粹的友情,看到同龄的女生下?课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走,也不知道该去羡慕什么。
或许只?是,有些遗憾。
送蒋容融到学校,秋沅又回店里忙了一天。晚上空出时间,和周恪非打一通电话。
其实从前没有这样?的习惯,但是近些日子,总是很想?他。
算不上是非常浓烈的思念,只?是经久未散,一直不痛不痒勾在心里,把她的声腔也捏得比以往柔软。
秋沅试图将情感表达出来,但又没有经验,思来想?去,只?是直白?问他:“什么时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