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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再枯荣 56142 字 2024-05-15

说?着起身和玉漏连行了两个礼。玉漏见果然没看?错她,便也十分?大方,回房去和池镜商议,预备拿出十两银子来?,替媛姐置办些好衣裳。

两茫然(〇九)

次日早上,池镜歪在榻上,见玉漏果然开箱子拿银子替媛姐开销,他也?心思一动,走来道:“既要做人情,索性再大方点,多拿些钱出来,一并替媛姐打几件像样的首饰,免得抬过去时不好?看,二嫂要奚落她。再则老太太见你想得如此周到,更要谢你,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娘家的亲戚,也?是顾全她老人?家的脸面。”

十两银子已不少了,玉漏本来有?些犹豫,池镜又在旁边盯着她笑,“怎么,你舍不得?”

“谁舍不得?”不想给他看得过于悭吝,一横心又?拿了十两出来,一手掂着一个,“这?个给她做衣裳,这?个给她打两副首饰。”又禁不住小声抱怨,“这?算什?么事啊,二爷纳妾,老太太嫁外甥孙女,倒要我出钱。”一连啧了好几声。

池镜好?笑,“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你只管把这?媛姐收买好?了,往后对我有?大用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当他是说要媛姐替他盯着贺台,哪里想得到他心冷意冷,筹谋的是桩更歹毒的事。也?不理?论,照旧要将箱笼阖上锁好?。

池镜撩开衣摆蹲下来,伸手拦了下,“你大方点,也?赏我点银子好?不好??”

“你要银子做什?么?”想必是节间,要拿钱外头请他那些朋友的酒,便劝,“你身上还没好?全呢,老太太不许你出门。何况今日你也?不好?出去,家里那么些男客等着你应酬。”

“我不出门,不过是外头有?处地方要送礼,偏前头忘了,这?会才想起来。”

“送什?么礼?送礼自有?大奶奶那头打点啊。”

他摸着鼻梁讪笑,仿佛有?些话不便明说。

玉漏登时猜到,八成?是节下要给他外头那女人?送钱开销,这?事情自然翠华那头是不管的。她只得嘟囔着问:“要多少?”

他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不多,二十两。”

这?还不多?那女人?比她还会花钱呢!她这?节下不过是赏满院丫头婆子们不过费了五两银子,她要做什?么使用,能用去二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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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在心头,少不得剜他一眼,“送什?么礼啊要花这?些钱?你又?不像二爷有?个虚职挂在身上,原是个闲人?,就是史家那头也?自有?

官中?打点。你不过外头送些不三不四?的人?,也?要这?样多?”说到“不三不四?”四?字时,口气咬得略重了些。

池镜分辨她有?些不高兴,反而高兴,笑着坐到床沿上,“你看你,几时也?学起大嫂来了。”

“那你是不是要学你大哥呢?”玉漏似笑非笑地仰起脸来睇他。

池镜看她一会,吭哧笑一声,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凑下来亲了一下,懒淡地攒着眉咂两下舌,“嗯,仿佛是尝到股酸意。”

谁要和他吃醋?玉漏心内很有?些不自在,立时敛了不高兴的神色,痛快拿了两锭银子给他,“你拿去好?了,横竖这?些钱也?有?你的份,我才不是大奶奶,谁管你花到哪处去。”

他望着她俐落地锁箱子,偏下脸来,“真不管?我在外头吃喝嫖.赌你也?不问一句?”

“谁要问你?”她一并将另外十两银子也?递给他,“横竖你要叫人?外头办东西,就一并叫他们打两副好?头面来给媛姐,不拘什?么样式。”

池镜拿了银子往外书房来交给永泉,交代十两银子给媛姐打头面,另二十两叫外头置办些东西,给萼儿与玉娇两处送节礼。一面问:“大爷近来常到秦家院去么?”

永泉便笑,“这?玉娇姑娘,比萼儿姑娘还厉害,大爷这?一向?,十日倒有?六七日在她院里。想必近来没什?么可玩的了,玉娇姑娘又?请左右邻妓将她们的几位阔气老爷拢来,在她那房子里开设赌局,陪着大爷取乐。”

“噢?”池镜睡在那摇椅上慢慢摇着,“大爷手气如何?”

“起初还好?,近来像是常输。”永泉进来前来,“不过大爷没所谓,他自有?来钱的地方。”

池镜想着勾起唇角来,“织造局上月才和突厥商人?做了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他想必在其中?也?得了不少好?处。这?回四?妹妹又?选中?了晟王妃,他愈发要肆无忌惮起来了。”

外头乱哄哄的,问永泉才知道,是一些远房的堂表兄弟们伙同着几个管事的在隔壁一间小花厅内赌钱吃酒。这?些人?到他们家里就跟老鼠掉进米缸里,不论主子奴才的油水都想揩一遍。自然里头有?些钱的,奴才也?想揩他们的油水,因此不分上下,都能玩得到一处去。

池镜出去走过那厅上,也?给他们拉着叫他下注,他心里发烦,身上又?还没大好?,只丢下二两银子依旧回后头来了。进屋不见玉漏,因问丫头,才知道她拿了十两银子往翠华院里叫请裁缝。

翠华这?里自起床就为下晌家宴之?事忙得脚不停,调遣婆子,增减菜单,今年?请的外头的戏,又?拿着戏单子在看。

听?见玉漏又?叫请裁缝,便从单子上斜冒着一对半笑不笑的眼睛,“今日是中?秋,我打点筵席还打点不赢,又?来了许多亲戚,三奶奶偏又?为这?事情来烦我。你多少衣裳穿不完,还急着做什?么?等改日再请吧。”

玉漏坐下道:“急倒是不急,不过先来告诉大奶奶一声,节后再请一样的。也?不是为我,是我想着替媛姐裁几身四?季衣裳,所以不费官中?的钱,我自己?拿钱出来,也?不费家里的人?,外头请人?做。”

翠华一听?是为媛姐做,又?见她拿了银子出来,乐得赚她一点,便叫瑞雪收下银子去请人?,“等明日中?秋过了再去请,正好?有?几个丫头也?要添做冬衣。”一面吩咐茶果,回过头来向?玉漏笑着咂舌,“三奶奶真是替老太太想得周到,怨不得老太太喜欢你,连老太太还没想到为媛姐置办这?些个。”

“老太太是忙得没想到,你看今年?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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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赶上四?妹妹的事有?准了,来了这?么些亲戚来道喜,她忙着应酬那些老太太太太们还应酬不完。媛姐如今是在我院里住着,我还能当看不见?”

翠华轻乜着笑,“回头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少不得又?要夸你了。”

玉漏听?出讽刺之?意,也?不分辨,只管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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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此刻有?个婆子提着几盒点心,拧着两匹缎子进来。翠华还隔得远远的一看就看出不是什?么好?料子,准是哪家穷亲戚节下打点的,和那婆子好?笑起来,“这?点东西还拿来我过目?你们照着单子入库就是了。”

那婆子走进碧纱橱来,看了眼玉漏,笑回,“晓得奶奶今日忙,原不该拿来给奶奶过目的,可这?是连亲家府上送来的。来的人?说,亲家太太特地交代了,一定要给奶奶亲自过目。”

玉漏脸上难堪,她娘实在小家子气,就送这?点子东西还唯恐人?不记得她的人?情似的,一定要拿到人?前现眼。

那翠华暗瞅她一眼,偏当着她的面叫那婆子把两匹缎子抱进来,拿手捻着一角,笑道:“这?样的缎子咱们家还真是少见。”

是差得少见,玉漏听?出来,只得道:“留着赏底下人?裁衣裳吧。”

翠华收回手一笑,“赏下人?,就怕三奶奶多心。”

“有?什?么可多心的?不过物尽其用罢了。”

翠华便向?婆子吩咐,“三奶奶既这?么说了,那就抱去入库,等年?下拿出来给丫头们做衣裳。那些点心也?赏给丫头们吃吧,老太太从不吃外头的东西。”

玉漏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不过又?怨不上她娘,难道大节下不许她送礼来?这?府里的人?更要议论她娘家连个礼数也?不懂了。也?怪不上翠华。稍坐片刻再坐不下去了,便告辞走了。

只待玉漏一走,翠华便一面打发瑞雪将给媛姐裁衣裳的事散布给络娴那头听?,一面回到卧房里叫兆林起床。

今日因是中?秋,阖家团聚,不许他出去,所以兆林就赖着不起。早上人?进人?出的吵闹得他本不耐烦,又?见她叫,益发没好?气,“叫我起来做什?么?不是有?你操持?我起来也?不过是闲坐着等下晌的酒吃。”

翠华索性走去揭了被子,“我操持里头,外头你就不去忙去?相公们都来了,还有?几位大人?来访,老爷才刚打发人?来喊你倒外头去陪,已经来人?摧过你两回了。”

一听?是大老爷叫,兆林未敢捱延,忙起来洗漱更衣。翠华斜着眼在榻上看他,也?不知哪世的冤家,夫妻一场,倒常日见不到他人?!从前有?个林萼儿,现今听?说烦了,又?缠上来个秦莺,裹着他一天到晚不归家。

纵然她再大度也?不免生怨,料他未必会这?样老实,今日外头兰街灯市好?不热闹,他岂有?不偷着出去的道理??因而冷笑着嘱咐,“你今日可老实点,席上是一定要在的,倘或老太太看不见你,你看她问不问。”

“晓得了晓得了。”兆林换好?衣裳,从镜前向?榻上行来,“我还能往哪里去?先给我盅热茶吃,吃过好?往大老爷那头去。”

翠华又?是冷哼,“又?是萼儿又?是莺儿的,你还怕没去处?”

兆林歪在榻上好?笑,“你又?知道莺儿?”

“哼,你想瞒我?也?要看你瞒不瞒得住!”翠华早使人?打听?清楚了,说是镇江府新搬来的,比先前那个林萼儿还会花钱。不过他这?一向?倒不朝家里伸手要钱了,反悄么往家抬银子。

她半喜半忧,免不得要嘱咐他两句,“我劝你醒着神,你在衙门里那些事,给老爷知道了,看他打不打你。”

兆林却不大所谓,呷着茶道:“打我做什?么?你当他老人?家在衙门里就干净?自古来有?几个做官的手上是干净的?连朝廷还睁只眼闭只眼呢,你也?犯不着来管我,横竖你只管把银子收好?了就成?。”

翠华啐了一口,转头也?笑,“能赚钱是好?事,只是你不要傻,外头那些女人?你以为真是为你?还不是为你那几个钱。”

又?来了,兆林一脸懒得听?的神气。翠华便叹,“我说多你两句嚜,你又?要说我吃醋。”

兆林忙笑着摇手,一副讨饶的样子,表示不想和她因此事纷争。吃过茶到外头应酬了一会相公们,趁大老爷没注意,仍拣个空子溜出来往秦家院去。

甫进院门,就听?见屋里玉娇在抱怨,“今日中?秋,阖

家团圆的日子,他怎好?撇下家人?往咱们这?里来呢?妈不要想了。”

那秦家妈接嘴道:“也?是,他们那等人?家,这?时候自然是忙。可咱们娘俩也?实在冷清,不防预备几个酒菜,请隔壁张家妈和她两个女儿来吃。”

玉娇懒懒地笑着,“人?家倒有?客,您竖起耳朵听?,是不是在吃酒?她们姐俩的客虽不算大富大贵,可都是有?人?情味的,这?节下,还要抽个半日空子出来陪他们这?里乐。不像咱们那位大爷,这?时候家里热热闹闹的,还想得起我么?”

说着款款走出正屋,在小院中?撞见兆林,把脚步陡然一顿,先是一笑,而后又?翻着眼皮别开连,“你不在你们府里头好?吃好?喝,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兆林反剪着双手笑,“我不来,还不知你背地里要如何埋怨我呢。”

实则玉娇猜到了他要来,才刚就听?见他马车的声音,是故意埋怨给他听?的。她却把嘴一噘,不理?他,仍旧钻进灶间。未几端着碟月团饼踅回正屋,见秦家妈手朝楼上一指,便端着上楼。

兆林立在窗前看河上许多游船画舫,才子佳人?,好?不热闹,回头对她说:“不如我们也?到船上去?”

玉娇自在榻上坐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去,没意思。”

兆林又?道:“那我领你到庙里去拜拜?”

她还是那懒懒的样子,“一去来回,少不得要耽搁到傍晚了,你难道不回去吃家宴?仔细你们老太太瞅你不在家,又?要生气打你一顿。”说着便凄凄地叹了口气,“你又?何苦来呢?来坐几个时辰,又?要家去。”

那神情不像是抱怨他,倒像是在自怨自艾。兆林有?时候觉得她藏着许多心事,问她她往往笑一下就过去了,又?故意要露个苗头给他看。也?许就是这?份神秘,使他到那股新鲜劲迟迟过不去,喜欢她的时刻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长久。

他走过来挨着坐下,揽住她的腰,脑袋也?低下来看她,“我不是怕节下你觉得孤单嚜。”

玉娇往炕桌上歪过去,仰着面睇他,“一会你走了,我看着门前花好?月圆,只会更觉孤单。不如不来的好?。”

“一会我回去席上坐一会,等入夜我再溜出来陪你。”

玉娇抬手拨弄了他睫毛一下,他觉得痒,笑着仰开脸,她刚要收回手,又?给他揿住了腕子,凑下来缠.绵地亲她一阵。

一时两张嘴分开,玉娇又?掐他的脸,“你难道今夜不和你们大奶奶团聚?今日不比往常,撇下她不大能说得过去吧?她若问,你怎么说呢?”

兆林笑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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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习惯了我不常在家,若问我我也?是照实说。”

“照实说?你就不怕她生气?”

“夫妻间,扯谎来扯谎去的倒没意思,她不问就罢了,只要问,我都不瞒她。至于她生不生气——难道我骗她她就不生气了?”

他倒老实,不过老实得怄人?。和她也?是这?样,说起他家里的奶奶,也?说他们夫妻间蛮和气,说起从前和萼儿的事,也?是知无不言,常赞萼儿很好?。玉娇有?时问:“既然很好?,怎么你又?不到她家去了呢?”

他也?是老实说:“不喜欢了。”

玉娇想起来就好?笑,天下男人?都薄情,像他一样薄情得坦然的却少见。她扭头拿了个月团饼塞进他嘴里,“你倒情愿你对我扯谎,往后你要是喜欢了别人?,我问你你也?不要告诉我。”

他胡乱咬了那饼一口,拿下来道:“这?又?怪了,既不要知道,又?何必问?”

“女人?嚜,问是禁不住要问,可那真实的答案不见得喜欢听?。”

兆林笑了一声,觉得女人?生来复杂,年?纪越大越复杂,像他们老太太,那肠子简直弯得没道理?。但玉娇还好?,他知道她常对他说谎,却不怕他知道似的,说谎说得很敷衍。

譬如他在她箱笼里翻到过一件带血的男人?穿的衣裳,问她是谁的,她笑着说是个负心汉的,又?拿刀比在他脖子上,“倘或你负心,我也?杀了你。”一下又?把刀子丢开,“我和你说笑的,你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杀得了谁?”

总之?半句真半句假,反弄得他晕头转向?,仿佛更着迷了些。他知道她喜欢耍钱,挥霍起来毫不手软,然而对那些女人?一贯爱的衣裳首饰也?未见得有?多在意,好?像花钱完全是出于一种报复态度。其实他不爱赌,赌钱的人?都是因为想赢更多的钱,他是犯不着,他原本就有?。但那是她喜欢的花钱的方式,他也?乐得满足她。

“你不愿意出门,我们两个人?在家也?怪没意思的,不如去将隔壁张家姊妹和她们那几户客人?请来,摆个牌局。”

玉娇笑盈盈地望着他,“你输不怕啊?”

“怕什?么?不见得我今日也?是输。”

哪晓得玉娇是和人?家联手作局,专门套他的银子。起初不过几两银子的输赢,后来见他不在意,便将局越做越大,如今已到上百两的输赢。

这?头牌局摆起来,府里宴席也?刚刚张罗开。络娴本来就为玉漏出主意娶媛姐的事情生气,又?听?见她如此殷勤要替媛姐裁衣裳做嫁妆,气上添气,便拣了这?个空子,走到玉漏房里来和她算帐。

赶巧池镜往外头款待男客去了,玉漏正在屋里换吃席的衣裳呢,冷不防镜子里瞅见她进来,一脸幽愤,便猜到她是来寻麻烦的。心下冷静如常,一面将丫头打发出去,一面请络娴往那边暖阁去坐。

络娴一步不动,就站在帘子底下冷眼射着她,“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存心要和我过不去?走了个青竹,你又?弄来个媛姐,一定要离间了我们夫妻才罢?我明白告诉你听?,凭你和这?媛姐什?么交情,等她过去,我可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玉漏干脆就请她在卧房榻上坐,“你何必这?样大的气性,你又?不是容不得人?的人?。何况我看媛姐品行不错,又?是老太太那头的人?。”

络娴也?不坐,仍旧和她面对面气势汹汹地站着,“她不是你挑唆来的我或许还能容下她,偏是你挑唆来的,你看我如不如你的意!”

玉漏笑道:“怎么说是我挑唆的呢?本来老太太要叫我外头买个人?给你们,我是想着外头买的不知底细,怕带着什?么病进来。我是为你们打算。”

她那一笑,蓦地把络娴素日积攒的仇怨点成?股火,上前便掴了她一巴掌,还当是从前,玉漏不敢和她还手。

谁知玉漏早翻了身,连心肠也?颠了个个,又?兼早上在翠华那里遇见她娘送礼的事,原本心里就有?些不痛快,正愁没个撒气的地方,可巧她撞了来,岂有?一味忍让她的?便也?掴还了一巴掌。

络娴未受过打的人?,哪里忍得,当即便气得和她扭在一处,两个人?不管不顾,又?是扯头发又?是拽衣裳,使尽力气又?是踢又?是打。

一时廊下丫头听?见,忙涌进来分开二人?,劝了好?一阵,才将络娴劝回院去。只见玉漏脸也?花了,头发也?散了,衣裳也?扯坏了。正坐在妆台前给金宝她们拾掇着,又?在镜中?瞧见媛姐进来。

那媛姐方才在屋里就听?见几句,好?像是为给她置办东西的事,两个人?打起来。她只当是自己?招的,一脸愧色地贴墙站着。

玉漏忙回过头去冲她笑笑,“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多心。”一面又?不顾自己?,起身去拉她,“正好?你来了,一会吃席,你穿那身不好?看,在我这?里拣一套衣裳换上。”

媛姐低着头道:“奶奶还说不是为我呢,我都听?见了。都是我惹出的事,害奶奶平白挨了这?顿打骂。”

玉漏益发怜惜地摸着她的手,“嗨,二奶奶和我素来积怨,迟早是要闹这?一场的,不过拿你做个由头。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倒叫我心里不好?过了。快来,拣身衣裳换了去,一会到席上,你娘看见也?高兴。”

碰巧池镜回来,听?见丫头说媛姐在里头换衣裳,便没进去,故意坐在小书房内和翡儿高声吩咐,“给媛姑娘的头面我已叫人?去找人?打了,你替我记着些,回头催着小厮去取来。”

那媛姐在屋里听?见,想这?夫妻俩,又?为她裁衣裳,又?为她添首饰,还为她受了那头的气,心内大为感?激,只当这?府里只他们夫妻是可亲可靠的人?,打算着日后改多听?他们的话才是。

两茫然(〇十)

稍候媛姐换了衣裳千恩万谢地出来,池镜踅入卧房,看见玉漏背着身坐在妆台梳头,便翛翛然坐在榻上,向窗台仰着脑袋和?她打趣,“

我看这媛姐如今是拿你当她亲姐姐一般了。”

适逢金宝拿着搽外伤的药进来,“可不嚜,平白为她打了一架,还不知感激,成什么人?了?”

池镜一听“打架”,忙坐直了,“谁和?谁打架?”

“还不是二奶奶嚜,才刚为媛姐的事过来和奶奶理?论,三言两语说得?不对付,就动起?手来了。你瞧打得?这样,留着那样长的指甲,脸都?划破了!”

池镜慌着走来看,镜子里嫌瞧不清,又将玉漏的下?巴抬过来。

玉漏反倒没事人?一般轻笑,“她也给我打得?不轻,我想着一会席上怕给老?太太瞧见,专打在她身上。她却?傻,偏往我脸上打。”

池镜一时不知该喜该怒,难得?她打架的时候还留着心眼。见有条细细的红痕月牙似的弯在她左边面颊上,又想起?从前?络娴打她那耳光之事,他一时眼睛里闪过凛凛的寒意,“等着旧账新账我和?他们一齐算。”

玉漏撇开脸,指甲挖点药膏子抹在伤痕上,“你预备怎么和?他们算?”

当着金宝在这里,池镜没好说什么,只?撩开不谈,弯下?腰盯着她脸上细瞅,“还打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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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玉漏本来觉得?脸上那细口子有些火辣辣的,此刻在他关切的目光下?,又蓦地不觉得?了,不知是不是药膏子的缘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你别?这么近近地盯着我。”

“我看看怎么了。”他不依,依旧从她脸上看到脖子上,又要去扒开她的襟口看。

玉漏忙将襟口捂住立起?身,“身上没打着,她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我还能在她手底下?吃亏么?”

池镜赶了金宝出去,有些怅惘地口气,“你还是和?我客气——”

他先前?睡在床上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倒不觉得?,可以随意说随意哭。和?他面对面望着,又还是有些怕,仿佛天生着自保的本能。不过听他失落的语气,禁不住有点软化,“真的没打着。”

他还是不高兴的样子,玉漏只?好爬上.床放下?帐子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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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外头分外喧嚣的声音,是里头燕太太她们在赶着往大宴厅那头去。唯独他们两个像是掉进个缝隙里,身边的人?匆匆走过,看不见他们。只?有点阳光滗进蟹壳青的帐子里,仿佛将近暴雨的天色,有点阴沉和?孤独,反而有种更相亲的感觉。

池镜一寸一寸看得?细致,一双全然不带霪色的眼睛照过她白皙的皮肤,忽然觉得?她是个脆弱的婴孩需要保护。他将她的衣裳拉拢上来,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沉默得?玉漏尴尬,在他肩膀上笑了笑,“我说没事情吧,你偏小题大做的。”

“总归谨慎点好。”他抚在她后背上,好像她是只?受了惊的猫,抚慰她是他的责任。

如果不是丁香来催,玉漏怀疑他们要相拥到天荒地老?去。“天荒地老?”,多么恬静祥和?的一个词,她嚼着这词往大宴厅上来,面上始终带着点轻微的笑意。

“唷,你那脸上怎么弄的?”才到老?太太跟前?请了安,老?太太一眼看见她脸上的伤便问。

当着阖家的面,玉漏没说络娴的不是,“方才梳妆,给细簪子挑的。”

“你要当心点。”

一旁老?姑太太说:“年轻人?就是马虎,我们少奶奶也是这样的。”

老?太太又不认同?,指着玉漏同?她道:“她倒仔细哩,行事又沉稳,自从她进门,叫她做什么都?做得?很有条理?,不慌不躁的,又压得?住下?人?,如今家里头许多事我都?叫她帮着了。”特地表示这些年并不是她要独霸大权,实在是从前?没有能干的人?。

老?姑太太另眼打量玉漏,笑着点头,“嗯,是个好孩子。”

老?太太又嘱咐玉漏,“你那脸上可留神,别?留下?疤了。镜儿来了没有?”

“在旁边和?男客们吃酒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宴厅上隔着几道屏风,那一头是坐的男客们。老?太太朝那围屏上瞄一眼,道:“你也入席去吧,少吃酒,那伤口要发痒。”

玉漏又走去和?燕太太行了礼,方才入席。那丁柔便凑到老?太太耳朵旁嘁嘁哝哝说了几句,老?太太脸色一变,直望到那席上络娴身上去,嘴巴上没好说什么,只?当着大家的面叫了媛姐到跟前?来,“在三奶奶院里住这几天,还住得?惯吧?”

媛姐赶忙福身,“三奶奶十分周到,没有哪里不惯。”

老?太太点点头,眼上上下?下?地照着她,带着微笑,“你这身衣裳倒很好看嚜,谁给你的?”

“也是三奶奶给的。”

老?太太笑道:“家里来了这许多人?,我是忙昏了头,顾不上,还是三奶奶肯替我想着。”

众人?暗咂这话,真是给足了三奶奶脸面,从前?她老?人?家也爱当着人?夸人?,可翻来覆去地夸却?少见,可见如今的确是器重三奶奶了。络娴又比旁人?想得?深些,觉得?这些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因此更恨了,眼睛刀子似的瞄着玉漏。

玉漏反给她斟酒,斟过又给翠华并席上亲戚家的奶奶她们都?斟了一遍。那小圆奶奶端着酒直看她的脸,“什么簪子挑得?这样?”仿佛觉得?是另有隐情,想必也听见些言语。

“一支软细的莲蓬簪子。”玉漏微笑道。

“我就不喜欢软簪子,插进头发里不留神就要戳疼皮肉,又小家子气,都?是拿来剔指甲。”有位奶奶道。

玉漏尴尬一下?,笑道:“所?以我也把它折了,往后不戴了。”

翠华衔着酒盅瞟着络娴直笑。

锵锵地戏台子上敲锣打鼓上了人?,大家的眼睛都?放到上头去,然而眼梢的余光还是将桌上管着。后来又有奶奶问:“媛姐几时过门啊?定下?日子没有?”

络娴有些慌张,到底是给她们都?知道了,往后只?怕要等着瞧她的笑话,因为从前?她把夫妻恩爱的戏唱得?太足,那时候大家都?不免有些酸。她挺着腰杆笑,“再?过几日,我还在叫丫头们收拾新房。”

“二奶奶真是贤德。”

“贤德不敢当,还不是为了子嗣考虑。”

“二爷怎么说?”

“他嚜就是随便,也不过问这事,全靠我张罗。”众人?都?笑了,知道她的强撑。她只?得?拉翠华做挡箭牌,“他不像大爷。”

翠华是惯了的,满大无所?谓的神色,“谁好跟大爷比?”说完不由得?把眼放到围屏上去,好在上头还有兆林的身影。

这时候才开席,兆林哪里好溜?硬撑到二更天,戏酒过半,大老?爷并几位亲戚老?爷和?相公?们到外头另开席去了,避开女眷们,好叫些唱的来陪。弄得?这里的男客也心痒痒的,好些也都?间歇溜到外头去并席,连贺台病中不便久坐,也告辞回房了。

兆林便也趁机溜出去,只?剩池镜陪几个堂表兄弟坐了一阵后,给老?太太叫去说:“你身上还没好全,先回房去吧,叫你奶奶你回去,她脸上还有伤。”

两个人?辞了众亲戚出来,没赶上丫头来接,只?一人?挑着只?灯笼慢慢往回走。一路竹烟波月,管弦悠扬,倒弄得?二人?不好开口讲话似的,虽有两分尴尬,反而都?会心地微笑着。

走着走着看见金铃,像是刚从房里出来,换了身衣裳,又要回大宴厅去。玉漏因问:“四?妹妹怎么连个丫头也没跟着?也不点灯笼,摔着了怎好?”

金铃笑着望一眼天上,“这样大的月亮,摔不着的。三哥三嫂回去?”

“你三哥身上还没好全,老?太太打发我们先回去。

厅上还有好些人?呢,四?妹妹好福气,今日这么些亲戚,都?是来给你道喜的,你快去吧。”

金铃腼腆地半低着脸福身,依旧往厅上去了。她一向不怎么爱说话,仿佛在这家里隐了形。玉漏一面看她弱条条的背影一面嘀咕,“这样子将来嫁上京去,不知会不会受人?欺负。”

池镜笑道:“谁欺负她?”

“晟王府的那些姬妾啊,你看她,本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格,又不爱说话,不是个现成的软柿子,专给人?捏的么?”

池镜吭吭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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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这四?妹妹虽然沉静,却?不傻,否则从前?怎么在大伯母跟前?如此勤谨?她自幼就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否则早叫芦笙欺负死了。”

玉漏思来也是,从前?总见她在桂太太身边跟进跟出的,桂太太不论媳妇儿子谁都?不偏护,倒时常偏护着她。

“不过她也难得?不是那见利忘义之人?。”池镜又道:“她哪里是回房换什么衣裳,不过是藉口去给大伯母送些酒菜去。今日中秋,也只?她还想得?到大伯母。”

“真的?她敢?”

“自然不敢让老?太太知道,所?以才没带丫头。”

玉漏不由得?回头去望,金铃已走远了。她又调回头撇嘴,“越是这样的人?,只?怕越要受人?欺负。你想想,将来嫁了晟王,又是府中姬妾,又是宫里的娘娘们,她周旋起?来才难呢。”

“这就不该你操心了,京城自有父亲在。你以为皇上单凭一副画像就看中了四?妹妹做儿媳妇?那是看中了父亲,这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父亲在朝廷里,谁敢狠欺了她?连晟王也要敬她三分。”

池镜说着便朝她别?有意思地凑过来,“何况天上哪有白掉的好事?你个小丫头做了我们池家的三奶奶,难道光想着锦衣玉食?瞧,今日不是也挨了打么?”

玉漏心道: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不免心虚,“我也没吃你们家的闲饭呐,自从嫁给你,我不是服侍得?你周周到到的?也没叫你吃亏。”

池镜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在你身上吃两分亏也不要紧。”

玉漏有时候疑心他这张嘴是什么做的,说好话的时候格外动听,说恶语的时候又格外刻薄,两个极端,句句轻描淡写,又句句戳人?心肺。

她不由得?脸红,又给他搂过去贴着走,“小心崴脚,这路上石子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是藉口,可抬头看他那张脸,又端得?一本正经。她脸上更红了。她想起?来这还是嫁到池家来的头一个中秋,情形竟比她预料中要好。当然家人?间还是一样面和?心不和?,和?他也还像隔着层什么,但她自己知道,连自己也防备心如此强,难道不许他也疑心重?

不过他这人?想事情想得?比她还坏,譬如中毒的事,他笃信是贺台支使的,连她也疑神疑鬼起?来,所?以媛姐一过那头去,隔三岔五地便和?她打听贺台的动作。

一问媛姐便潸然掉泪,“自我过去了这四?.五日,二爷夜里从未到我房里歇过,不过在我屋里吃了两顿晚饭,说过几句话,等天一黑,丫头们都?歇下?了,还是照旧回正屋里去。”

这些话不好告诉老?太太,怕她老?人?家看她无用,只?好对玉漏说一说。玉漏也颇为体贴地伸到炕桌上去握她的手,“是二奶奶管着不许他去你屋里?”

“他们夫妻背地里说些什么,我也不得?知道。二爷不理?我就罢了,二奶奶那头也要和?我为难,说是说派了个丫头伺候我,实则是为暗里给我使绊子。这样热的天,我叫她将床上的厚被子换了夏被来,她也不动,说没有多余的夏被了。那被子盖着又热,不盖又凉,昨日没盖,今日就有些咳嗽。”

说话果然咳嗽了两声,玉漏没什么说的,自然叫翡儿去屋里抱一床夏被来,又劝,“你再?等几日,兴许是二爷觉得?这两天身上不大好。”

媛姐趁丫头出去,把泪蘸了,担忧起?来,“就怕他一直不好,我身上又没动静,将来果然他没了,我又没有儿女,没为池家立下?什么功,是个无用之人?,岂不是任二奶奶随意打发?”

“你能想到这一层,倒是好事,总比看不到以后强。不过也先别?慌张,且忍耐着看看二爷能不能好,倘或他好了,兴许就想到你了。”

媛姐却?没这份信心,想到这几日他们夫妻还是一样恩爱,就怕纵使将来贺台好了,她也是个多余的人?。

一时翡儿抱了崭新的薄被来,玉漏叫媛姐带去,“若是二奶奶问,你也犯不着瞒她,就说是我这里给的,看她敢如何。往后缺什么也只?管来对我说,不要不好意思。”

那媛姐连连谢过回去,玉漏依旧踅进卧房里来,见池镜卷着本书歪在床上,少不得?过去和?他说了媛姐的窘困之处,一面担忧,“我就怕她支撑不住,左是不理?不睬,右是奚落刁难,要是她撑不住,说要回娘家去,我不是白费心了?”

池镜将书握在肚皮上,望着她一笑,“她不会回去的,再?怎么着,在池家也有吃喝,回去又再?嫁给谁去?何况她娘还收了老?太太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够买多少丫头了?”

玉漏思来也是,又俯下?身去小声道:“我是怕她寻短见,你没见她才刚哭得?多伤心。”

“她要有寻短见的胆量又好了。”所?以又不叫她管得?太多,“你贴补点东西?倒没什么,只?是不要为她强出什么头。”

“这话什么意思?”

池镜一面笑,一面搂她下?来,“意思是面上功夫要做足,可他们屋里琐碎的事,你也不大好强去和?二嫂争什么。”

玉漏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这我能不知道么?我管得?再?宽,也不便管到她们屋里去。”又觉得?他是在酝酿着什么事,“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他又一把拽她下?去,拿书在她屁股上拍打一下?,“大人?的事少打听。”

当下?池镜身上已好全了,老?太太命他复往史家读书。隔日下?学归家,特地拐去了聂太医府上一趟,自己不进去,离得?远远的将马车停下?来,只?打发永泉进府去。

未几永泉出来,交了个小瓷罐子给他,他打开来细嗅,便笑了笑,“这是多少种花的花粉?”

“聂太医说是提了百花花粉,特地祛了香味。”

百花之中,总有一种是贺台近不得?身的,正因如此,他们房中少插鲜花,一日扫洗几遍,连络娴同?丫头们素日用起?脂粉来也很仔细。池镜微笑着揣起?来,照旧家去,也不和?玉漏提一个字,只?静候时机。

不出所?料,媛姐虽有玉漏接济,面上还能敷衍,私下?却?益发受络娴苛待。络娴面上不曾亏待她,不免要在些饭食上动手脚,专叫厨房里弄些蝉蛹竹虫一类常人?不惯入口的东西?给她吃。

这日送来饭菜,有一只?带盖大大碗公,媛姐只?当是煨的火腿或炖鸽子一类,谁知打开却?见一条蛇盘踞在碗里,吓得?她忙抛了盖子,从登上跌下?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蛇、蛇!”

伺候她那丫头小茜,不慌不忙地拾那满地的碎瓷片子,笑说:“蛇又不是吃不得?,蛇还是大补呢。奶奶见姨奶奶太瘦,特地吩咐厨房给姨奶奶将补将补,好预备着生育啊。”

媛姐好容易爬起?来,吓得?腿打颤,看也不看那桌上,忙退到里间榻上坐着,“我最怕蛇了。”

小茜还笑,“是么?那倒不知道。那饭还吃么?你要不吃,可就得?明日才有的吃了,这会厨房想必熄灶了,那些老?妈妈们,我可不敢去难她们重新再?做。”说着走进来拉她,“还是去吃了吧,不吃那道菜,可以吃别?的嚜。”

偏媛姐怕蛇怕得?要死,平日连听见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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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起?鸡皮疙瘩,看更是不敢看一眼。这小茜来强拉她,唬得?她哭起?来,一面把手指抠进榻围那镂空雕花里不肯放,“不吃了、我不吃了,你快收了吧,我明日吃早饭。”

小茜便松开手,笑道:“这可是奶奶自己说的,回头可别?怨不给你饭吃。”

这不过是络娴使的招数,媛姐会不知道?可她是自己不吃,也不能多说什么。等到入夜,实在饿得?睡不着,便起?来拿碟子里的点心吃,可巧壶里又没水,又不好烦小茜深更半夜去提水,只?得?就着唾沫往下?干咽。一面咽,一面哭,有苦也不知向谁去说。

老?太太那头虽是亲戚,却?不见得?是真关心她。贺台更别?提,络娴素日和?她为难,他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多半是在正屋里睡,偶然过来,也是怕老?太太问。只?和?玉漏能说得?上一些,可说多了,又怕人?家嫌烦,毕竟玉漏手上也有一摊子事。

次日起?来,还是那样,早饭也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媛姐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口,三思之下?,想着走到要和?络娴做小伏低,兴许络娴见她无意和?她争什么,就心慈手软了呢?

于是熬了两夜,替络娴缝了顶兔卧暖帽,特地捧到正屋里来给络娴,“我活计虽不大好,也勉强做了顶帽子给奶奶。眼见秋去冬来,奶奶戴着暖和?。奶奶试试看,若是不好,还能改。”

络娴瞥一眼那毛茸茸的皮毛,又低下?脸去剔她的指甲,“这块皮子是三奶奶给你的吧?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又给做帽子是什么意思呢?是打量三奶奶有的东西?我没有?”

媛姐忙道:“奶奶多心了,我就是看这皮子好,我用倒糟蹋了,就想着给奶奶做帽子。”

“三奶奶给你的东西?你又给我,不怕三奶奶生气?”

“三奶奶不会的。”

就是这一句又拱了络娴的火,抬起?脸来冷笑,“三奶奶自然不会囖,人?家什么器量——你和?她还真是是一路货,做下?人?的时候都?懂得?低眉顺眼讨好人?,将来用不上人?了就过河拆桥。你眼下?讨好我,将来生下?个一男半女,还不知怎么得?意忘形。我吃一次亏就罢了,难道还要吃二次?何况你也犯不着做这样子,我又没缺你吃没缺你穿的,纵有个没想到的地方,三奶奶也替你想到了,你衣食无忧,何必再?做出这副可怜样?难道是为二爷不常到你屋里去?”

媛姐忙摇头,“二爷来不来是二爷自己的意思。”

“这就是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又没拦着不许他去。”络娴说着,不免露出点得?意的微笑,“你真以为顺顺当当地就能替池家生下?个孩儿啊?也要看二爷喜不喜欢。”

贺台不喜欢她,媛姐自然也知道,进来这些日子倒看明白了,不再?奢求贺台喜欢,只?求个安身要紧。可眼下?碰了这钉子,又明白一样,和?络娴无论如何也难融洽。

两茫然(十一)

这厢媛姐讨好络娴不成,心灰意冷,仍旧回房去。络娴见丫头端药进来,便丢下剔指甲的银簪子,接过手端进卧房内,见贺台捂着绢子歪在榻上拼命咳嗽,忙去替他抚背。

待贺台不咳嗽了,她直起腰身,微微别过去,“你方才听我和你那姨奶奶说的话,是不是在想,我这人也过于不近情理了?”

贺台笑起来?,“我并没这么想。”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又知道?难不成还能剜出你的心来?看?么?”络娴噘着嘴嘟囔。

其实不论他怎么说都会有些不高兴,自从知道他和青竹的事后,总是这也?疑心那也?疑心,连他不常歇在媛姐屋里,也?疑心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心里惦记着也?说不准。说是说因为媛姐是玉漏找来?的人,所以才和她为难,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半还是因为吃醋。不过做妻室的,头一件要紧是贤良,不敢露出来?,面?上功夫也?要做一做。

因此说:“干脆你也?常到往她屋里去歇好了,我不拦你。”还是那样别着身子,未尝没有赌气。

贺台拉着她的手使她面?对面?坐下来?,“我对她全没那个?意思,这你还不清楚么?”

何况媛姐是池镜那头送来?的人,他也?不放心,谁知他那兄弟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越是要死的人越是活得胆战心惊,他看?一眼炕桌上的药,不等?放凉就?端起来?一饮而尽,只有这股热流顺着喉头一路滚下去,顺道烫着心肺,才有种好歹还能活着的安慰。

“你慢点,一会又要咳起来?了。”络娴接过碗去方?,回头过来?仍有些忧虑,“你常不去,人家都说我醋性大不许你去。”

“谁说的?”他握着她的手,摸到这手给药碗的余温烫着了,替她搓着。

“都这么说,当我不知道么?”她鼓囊着腮帮子,眼睛往下恨着。

贺台宽慰,“他们总是有话说。”

忽见老太太院里有个?小丫头进来?,说是老太太请络娴过去。少不得也?是为媛姐的事情,这一向打发?尽了家里的亲戚,她老人家总算得空来?拈她的错了。络娴挂着脸过去,及至由前头厅上踅进那内院中,方?本能地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就?算老太太那双眼轻易就?能将她看?穿,也?必须要敷衍,这是对她敬重的表现。

老太太一样高坐在暖阁宝榻上,手里翻看?着几片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是商议下来?给金铃拟定的嫁妆。她看?得认真,听见络娴进来?眼也?不抬,“自从媛姐抬过去,我怎么听说贺儿不常到她屋里去?”

她没叫坐,络娴未敢坐,规规矩矩站定在跟前,两手叫扣在身前,“他这几日气喘得厉害了些,不大有精神。”

“怎么还不大精神?药常吃着么?”

“吃是吃着,不过新换的药方?也?没什么起色。”

“唉,他那身子——”老太太顿了须臾,“总等?着他好,也?不是事。”

“所以才刚来?前我还在劝他呢,叫他常到那屋里去坐坐。”

“你劝他?”老太太搁下那几篇单子,半笑不笑地向她望来?,“你不绊着他就?阿弥陀佛了。”

极随意的口?气,说完便是很长?一段沉默,这沉默中自有一股压迫折磨着人。

一会之后,方?搁下单子,端起茶来?呷了一口?,“你年轻,还想不到那样长?远,我不能不替你想。贺儿赶紧有个?子嗣,也?有你的好处,你只晓得见天和他说说笑笑的,可曾虑到过他那身子到底撑得到几时?将来?他有个?好歹,你连个?孩子也?没有,又倚靠谁去?我活一日,你还能靠我一日,连我也?死了呢?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简单,凡事光顾眼前,看?不到以后。”

她在茶碗和茶碗盖子的缝隙里溜她一眼,又叹道:“你当我乐得做这些事情啊?男人家妻妾太多,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益发?要说咱们家的男人只知骄奢淫逸。你看?兆儿,我就?时常教训他不许他在外头鬼混,镜儿我也?没说过要给他讨小的话。大老爷嚜是没办法,桂太太没有子嗣,你们还不是一样,都是没法子!我们年轻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心头嚜是不大好过,女人嚜,人之常情,可要以大局为重,否则人家也?要说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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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络娴不敢抬头,再不情愿还要谢她,“老太太的苦心我晓得的,等?我这里回去,再好好劝劝他。”

老太太点了点头,一会又问:“媛姐怎么样?可给你添什么麻烦不曾?”

络娴忙道:“媛姐懂事得很,从不生什么是非。”

“那就?是了,别看?她是乡下来?的,却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她给你们。人家本来?可以外头聘做正头夫妻,为你们,我拉下这张老脸和她娘好说歹说,足足讲了两日人家才肯答应。你们夫妻不可辜负了人家,大家和和睦睦的,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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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络娴纵然再不情愿,回来?也?趁此刻吃午饭的时辰,劝贺台到东屋去和媛姐吃,“你总不去,老太太还当是我阻挠着,方?才你没听见是如何教训我的。”

贺台不敢拂老太太的意思,落后果然一连几夜混在东屋。

可人虽在屋里,却和媛姐无?话可说,不是看?书就?是吃药,连床笫之欢也?不过例行公事,了结后便翻身睡去,没有半点温存,仿佛连看?也?懒得多看?她一眼。自然媛姐也?看?得出来?他对她毫无?情分,何谈情分,简直陌生,他根本不愿意多了解她。

这夜间,媛姐端了药去服侍,不留神撒了两滴在被?面?上,贺台便睇她一眼,虽没说什么,可那目光冷冷的,分明是表示着叱责的话。媛姐不免慌张,忙拿帕子搽,越搽那几滴污渍越向旁扩散,逐渐散成黑黑的一团,使人感到压抑和紧张。

“帕子搽得干净么?”贺台道。

她又丢下帕子,整个?将抱起被

?子来?,“我去换床新的。”

贺台又道:“算了,大夜里的翻箱倒柜,又折腾出动静。”

说着攒眉睡下去,有些烦嫌的神色。他对着她常有这神情,也?许根本嫌弃她是个?乡下丫头,或者也?有自厌的成分,欢欢喜喜地给个?病秧子做小妾,不是为荣华富贵是为什么?媛姐也?能感到他的厌嫌,所以在他面?前格外小心。

她只好放下被?子,轻手轻脚地牵来?盖在他身上,紧着轻轻睡下去,生怕弄出一点响动,他又要回头瞥她一眼。这夜深人静的时分,仿佛听得见更消月残,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把人惊醒似的。她并没能感到松懈,一副身子如在阵前,倒不如她先前一个?人睡的时候自在。

其实她也?没有喜欢他,或许本来?可以的,却因为太拘束,白天在络娴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夜里在他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已没有精神再去做那些小儿女的梦。

她盯着给月亮照得发?灰的帐子,反而恐怖,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能不是他死,就?是她自己死的时刻了。可他这病又像很能捱,拖得人不像个?人,也?要天长?地久拖着他自己,一并也?僵硬地绑着她,一起朝永无?止境中坠下去。

想必大家都了没了耐性,络娴忍得了一时忍不了常日,又将贺台招回去,“大半个?月了,她那肚子还没动静,难道一直没动静,你就?一直陪着她?”

贺台也?满是无?奈,“我早说算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得高兴?”

络娴瞥一眼,赌气道:“我倒没看?出你有哪里不高兴。”说完也?知道是冤枉了他,可是没办法,心里就?是有股酸意窜来?窜去,谁叫他肯让着她,只好和他撒性子。

她也?怕这样怪异的局面?要持续到天长?地久,坐在榻上,想着想着,竟低头啜泣起来?。

贺台忙坐过来?安慰,“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不过去了,本来?我在那屋里也?不自在。老太太若问,你就?推给我。”

推给他又有什么用??难道老太太就?能不怪罪?老太太连他也?不放在眼里。他这一向病得久,许多外头的事都不交给他了,都交给兆林和池镜。也?可能是受了她的牵连,看?得出来?,老太太近来?越来?越厌她。连高妈妈也?陪着失了宠,虽还是每日访班查值,可底下的人越来?越不怕她,这一宗差事也?慢慢过渡到了玉漏手上,说是玉漏新定下许多规矩,赏罚裁夺她那头行使起来?更便宜。

“连你也?强不过老太太。”过一阵她苦笑一下,把手塞进他手里,蓦地有种绝望。

她把脑袋偎在他肩上,又像从前的时候,只是两个?不被?看?见的人相?依。

其实三个?人都不好过,但?络娴理所当然以为媛姐是卡边占便宜的那个?,所以益发?把气撒在她头上。

这夜贺台不在东屋歇,好容易媛姐解脱出来?,原想睡个?安稳觉,不像洗漱完走到床上坐下,刚揭开被?子,猛地弹跳起来?,望着铺上盘的一条蛇,当场就?吓得昏过去。

等?后半夜醒来?,小茜还笑她,“那是条风干的蛇,是做药用?的,也?不知哪个?好耍的小丫头从库里得了来?,竟丢在了这屋里。再说奶奶胆子也?太小了些,死得透透的还怕啊?”

说着端了碗安神的药来?给她,不大耐烦,“喏,大半夜的,又劳得我们生炉子煎药,快吃了吧,大家好睡。”

媛姐敷衍着把药吃了,趁她去睡,一刻也?不敢在床上躺着,赶忙起来?搬去了榻上睡。睡也?睡不安稳,一做梦便是一窝蛇往身上缠上来?,勒在脖子上,胳膊上,腿上,势必要缓慢地绞死她。

如此煎熬下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无?人可诉,只好走到玉漏院里去和玉漏说一说。

谁知午间过来?,不见玉漏,金宝道:“三奶奶娘家有长?辈病重,她回去探病去了,要在娘家住个?几天才得回来?。”

媛姐正悻悻地告辞,却见池镜由小书房里蹒步过来?问:“找你三嫂有事?”

他踅入罩屏,向金宝递个?眼色,“风重了,你去打发?人给你奶奶送两件厚衣裳去,她早上走时没带。”

回过头又请媛姐坐,“是缺了什么?你和我说一样的。你三嫂早上走时还跟我说,要是媛姑娘过来?,一定问问她缺什么不曾,她面?皮薄,又不好和大奶奶开口?,只好我们多问问她。你听她这话,要是你有事不好开口?,她回来?就?要和我吵了。”

媛姐坐在榻上恹恹地掩着嘴笑,“三奶奶不会的,她脾气好。”

池镜坐在椅上把衣摆弹了弹,“她那个?人就?是性情好,心肠软。”

当然是他杜撰,不过他说起谎话来?,一向叫人难辨真假。或许是他心里就?是看?玉漏好,他的眼睛和别人长?得不一样,“人家都说她门?第不好,我看?要门?第有什么用??我又不指望她家里能帮衬我什么,夫妻相?处,心和意和是头一件。”

说得媛姐十分哀然,她也?是家境不好,所以向前无?路,后顾无?门?,就?是侥幸能有个?孩子,也?只能在络娴贺台夫妻手底下无?尽地煎熬下去。想到“无?尽”,愈有种缠绵的悲哀。

池镜瞅她一眼,又笑,“是有心事来?和你三嫂说?”见她不语,他便将双手扣在腹前,十分体贴地叹着气,“你们女人家,总有说不完的心事。依我们男人看?,说来?说去不过是白费口?舌,诉苦管什么用??凡事要寻出个?解决之道才是正经。”

媛姐好容易苦笑着搭句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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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法子,又用?不着诉苦了。”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池镜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二奶奶又刁难你了?”

媛姐低下头去缓缓摇了两回。池镜一眼幽幽地盯在她头顶,半晌又是那笑,“不如我替你拿个?主意?”

“什么?”媛姐吃了一惊,一向都是玉漏在替她出谋划策,想不到连池镜也?肯管她的事,旋即一喜,“什么主意?”

池镜却把两个?手指悬在旁边桌上闲敲着,不急着说。

反逼得媛姐急不可耐起来?,“三爷有什么不好说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不好说,是怕你听了不但?要吓一跳,还要怪我,嚷出去就?是我白费心了。”

“三爷好心替我出主意,我怎会反怪三爷呢?我虽是乡下丫头,却不是那不识趣的人。三爷说给我听听,我保管不告诉一个?人。”

“连你三嫂也?不许告诉,她那个?人,大惊小怪的,还不如你沉稳哩!”

夸得媛姐不好意思,“我看?三奶奶倒比我沉稳许多,人又好。”

池镜兜着圈子道:“你知道你三嫂一味心疼你,常自责当初自己错拿了主意,害得你日子难过。她虽处处想帮衬着,也?不怕二奶奶什么,但?终究碍着二爷,也?不好多管。她还常对我说,将来?二爷没了,只剩二奶奶和你,就?是二奶奶再要和你为难,也?不怕,她们妯娌间好说话啊,何况老太太肯听她的劝。到时候劝着老太太重给你找户好人家也?罢,或是你不愿意出去,我们也?能管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反正看?如今这个?势头,将来?老太太迟早要把家交给她当的,她做得了你的主。”

媛姐听下来?,以为极是道理,倒还真是碍着二爷。不但?他们觉得妨碍,连她睡在他旁边,也?是碍手碍脚胆战心惊不得舒展。说到头也?是他的缘故,络娴才对她深怀敌意。

“笃笃笃”地,池镜那两个?指头又敲起来?,越敲越催得人心头紧迫,那是拉长?的战鼓,引着她不由得一路往长?远想下去。

将来?生下孩子又怎么样?反而可以过河拆桥,留不留下她,全凭络娴两口?子一句话,贺台自然是不会向着她了。倘或贺台不在了,只剩络娴一张嘴,倒好办,她再怎么有理,也?不敌玉漏在老太太跟前说两句话。何况没了贺台,连络娴也?不过是个?绝了户的寡妇。

她只管沉默地低着头想下去,那刺剌的白色的太阳与池镜目光悄然地在她身上照着,不觉间微挑着人的精神。

后来?她抬起

头,不是没发?现池镜那吊诡的笑意里泛着寒意,可还是忍不住问:“三爷到底是什么主意?”

池镜便无?声地将嘴角更咧开了一些。

一瓶花粉能要人的命?媛姐不相?信。

可这不相?信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不信,所以逃开了一种罪恶感。她将那花粉和胭脂调和起来?一点,一日比一日调得浓,终日涂在脸上嘴唇上。

也?不知里头到底是那一种花粉起了效用?,总之这日午间,贺台吃完饭便觉有些胸闷气短。他是有经验的,忙在屋里一睃,并没有看?见插得有什么花,不过摆着一堆死木头,沉沉地晃在他眼前。

媛姐见他捂着嗓子,仿佛有些窒息的样子,忙走来?抚他坐在榻上,“二爷怎么了?”听见咚咚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反正两个?人都是惶恐。

贺台一把拽住她的手,慌乱中挤出一句,“快、快去煎药来?。”

“噢、噢!”媛姐忙跑出去,到廊下有须臾慌神,太阳倏地刺了她一下,这时刻容不得她发?怔,她忙一面?吩咐小茜,“快去请二奶奶!”一面?跑到耳房里煎药,捎带手将下剩的花粉都抖进废水桶里。

一时惊嚷开,满院的丫头都奔忙起来?,那乱哄哄的脚步声哭嚷声里,并没有络娴。络娴是到翠华那头去了,就?是插着翅膀片刻间也?飞不回来?。但?贺台仍竖着耳朵听,仿佛成亲那日听见盖头底下的笑声,一颗心越跳越快,越跳越乱,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促。

丫头们只管手忙脚乱地替他抚着背后心口?,他瞪着双眼望着门?口?,在一点一点的窒息中慢慢感到绝望,那眼珠子瞪到突出来?,也?终没能看?见络娴跑进来?。

“二奶奶赶过去时,二爷刚咽气。”金宝道。

池镜午睡里被?吵醒,还在不紧不慢的穿衣裳,望着镜中自己冷静的脸,却在想,也?许临终一刻,贺台是猜到了命丧谁手。

可那又怎么样?在这家里,还有谁能替他讨还公道不成?不会有的,连他中毒之事大家也?不过是认了倒楣。自己要的公道只能自己讨,这是在老太太权威之下的生存法则。

察觉到金宝给他系衣带的手在颤抖,他低头看?她一眼,笑了下,“不急,慢慢来?。”

金宝也?看?他一眼,却马上害怕看?他似的把眼避开,“老太太他们往那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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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他又笑,“人都死了,急有什么用??”

外头都乱了,园子里到处是各自奔忙的下人。他们池家就?是这样,上上下下的人都很能应景,该忙时蜂拥蝶乱,该闲时燕横莺卧,比戏台上的人还会做。

池镜锵然地往那头走,途中想法子要酝酿起眼泪,也?不知打哪里来?,他是少哭的人。不免想到年幼落水,兄弟们都在岸上干看?着他在水里扑腾,那时以为死定了,想不到命大。想着想着眼睛竟也?有些湿润了,他仰起头,才立冬的太阳照到脸上来?,也?仍有两分可怜的暖意。

及至那边屋里,他拨开乱哄哄的人群,未近床前,只看?见贺台睡在床上,便扑通在碧纱橱底下跪下,哀恸地低呼了一声,“二哥——!”

自然也?虑到大哭大喊不是他本身的性格。

老太太不由得回过脸来?,也?是老泪纵横,由丫头搀到榻上去,不住仰面?跺脚,“我的贺儿呐——!”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众人纷纷哭得更凶了,大老爷坐在椅上,不住哭着捶着桌子,大家不知是不是在比谁的声气高,哭得此起彼伏。唯独络娴早哭得没了力气,连魂魄也?像没了,只管奄奄无?神地坐在床沿上。

这个?时候,老太太还得空一眼关照着兆林,“兆儿呢?”

似乎是个?追魂令,唬得翠华一把跪下来?,“已派人找去了。”

“他兄弟没了,他还有空在外逍遥!”老太太气短恨长?,眼泪抖落些下来?。

自然是兆林倒楣,又赶上他不在家。常跟他的小厮跑到秦家院来?传话给赵春,赵春进去禀报使,他正赌钱赌在兴头上,听后失了半晌神,等?回过神来?时,不由得低声咕哝一句,“要死也?不拣个?好时候。”

玉娇因见他脸上不好看?,忙几句打发?赌局散了,待人走后,走去椅上问:“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们家老.二发?急症死了。”他低着头,回去恐怕难逃一顿打,一面?想着应对的话,一面?端起茶猛呷了半碗。

“死了?怎的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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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个?病本来?就?很险。”兆林歪声丧气地道,把脸仰在椅背上,“我这一回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打。”

似乎是为这事发?愁,愁出一行泪来?,挂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

两茫然(十二)

地上散着?几?颗骰子,玉娇一颗一颗拾起来,一看隔扇门?外日影西昃,满河金砂,有乌篷船摇过去,桨划起哗哗的水声,她看得盹住了神。

兆林在背后狠抽了两下鼻子,仿佛才下定决心立起身?,“我?先回去了,估摸着?这几?日要忙起来了,你不要等我?。”

她听得好笑?,谁等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有点傻气,就是不晓得她在做局骗他,也该明?白风月场中的女人?靠不住。

她回过头来作势要送他,“我知道。”看见他脸上的泪渍,又补一句,“你要节哀。”

他把一件大氅搭在胳膊上,笑?着?道:“也没什么可哀的。”

他们兄弟间一向感情不好,这一点从池镜身?上也能看出来,玉娇不禁想到她和玉湘玉漏之间,反对他生出一丝怜悯。

“你嘴上这样讲,我?知?道你心里到底有些不好过。”她捏着?帕子替他揩了揩泪。

他把她的手握住了,笑?着?歪着?脸,又落了一行泪,“你又知?道了。”

“你这个人?,凡事都写在脸上,看不出的人?才是傻子。”

“那你看得出我?喜欢你么?”

这倒不是假话,他的喜欢是直接的,炽热的,也许并不能长久,却从不遮掩。

玉娇笑?着?瘪下嘴,“你喜欢女人?倒多得很。”

他也没否认,“可我?都对得住她们。”

是指钱财方面,玉娇会心地微笑?,送他至门?外。待他去后,她回过身?来吩咐丫头,“去给我?雇辆马车,我?要出门?。”

按着?池镜说下的地址,寻到连家来,又不进门?,只叫车夫将马车停在街对过,挑着?帘子看连家那宅门?。那门?头远不算恢弘,却比从前蛇皮巷那房子好了许多,也是这街面上数一数二的大宅子。她爹娘做了一辈子的发财梦,总算在女儿身?上得以实?现了。

她有种物是人?非的心情,觉得他们好总比不好要好,但又不见?得很替他们高兴,仿佛是别?人?家的事,她看着?听着?,有些恍然。从前连秀才喜欢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莫名有些焦躁的样子,那焦躁却从不表现到脸上来,但她知?道他是焦躁厌烦,似乎对着?秋五太太很难坐得住。如今好了,换了大房子,想必他头一件高兴的事是可以不必和她困于同一间逼仄的屋子里。

听池镜说他讨了位姨太太,玉娇也没有意外,他是关在秋五太太这个笼子里的鸟,只要有机会,一定是要逃窜的。其实?按理说,看惯了这样的男女,不该对男.欢.女.爱还存着?什么幻想,像玉漏那样子。

可她像是反着?长,越是看惯了不好的,偏是想往好的地方看。经过小?夏的打击,以为死了心,可兆林不来的时候里,偶尔也能想到兆林。

那门?前驶来辆马车,看见?秋五太太和玉漏从车上下来。这一向都是听池镜说起玉漏,想不到变化这样大,髻上斜插着?绿油油的翡翠簪,穿着?黑色比甲,襟上绣着?蓝色的缠枝纹,露着?湖绿的长袄敞袖,下头露着?截宝蓝的裙,既素净又庄重又华美,看着?陌生。秋五太太还是从前那样,人?靠衣装那句话在她身?上不应验,纵然穿戴比从前体面许多,也遮不住行动间如常的浮夸和粗鄙,也是陌生。

秋五太太斜着?腰把身?上扑了扑,臃肿的身?子迫不及待地挤进半掩的门?里去,急着?进屋吃茶。去探他们姑太太的病,在人?家家中吃的午饭,咸得很,这半晌茶水不断。

急急地吃了一盅,搁下来就向玉漏抱怨,“你们姑妈那德性,抠门?得要死,故意多放盐,白饭多吃点,菜自然就要吃得少点。你看桌上拢共三盘菜,五六个人?吃,我?都不好意思多搛点!”

是忘了她自己?从前的时候,玉漏乜她一眼,懒得听她絮叨。待要回房,见?王福领着?池家的一个小?厮跑进来。

那小?厮跪下就说:“奶奶,二爷午间发急症过去了,三爷特打发小?的来接您回去。”

玉漏怔了半晌,觉得突然,还有些不敢信,“怎么就过去了?”

“咱们二爷那病您也知?道,就怕急发,偏今日午间不知?怎的,忽然喘不过气来,药还没煎好呢,人?就——老太太叫您赶紧回去,好张罗着?料理停灵之事。”

玉漏忙收拾细软跟着?回去,路上还觉恍惚,进府见?下人?们不是哭就是叹的,才敢相信。

先回房去换衣裳,金宝早将素服预备好了,一面替她更衣一面催着?,“现下阖家都在老太太那头商议治丧的事,您快换了衣裳过去,才刚老太太还打发人?来问了一遍,只怕去晚了老太太生气。”

“我?也是没想到,我?这才回去几?天呀就出了这事!听说是发了急症?怎么好端端的会发急症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金宝抻直了腰睇她一眼,神色欲言又止,“急症急症,不就是发得急才叫急症么?二爷本来就得的是这病,素日千防万防,谁知?还是没躲得过去。”

玉漏理了理衣裳,匆匆往那头去,“你和顾妈妈先去库里领些白来挂,这会该是在发放了。”

过去那边,阖家都在,桂太太还是一样没出来,儿子死了,也不许她到人?前来和大家商议,可见?老太太心里多恨她。络娴没来,想必是哭倒下了。众人?眼圈都是红红的,都有大哭过的痕迹,只兆林脸上淡淡的。

老太太不等玉漏坐下便道:“正好你也回来了,等灵堂搭设出来,调度调停下人?的事情就交给你。来的客多,都要招呼好,不要怠慢了哪个。”

车轿迎送与人?情客礼的事交给了翠华,燕太太只管陪着?老太太应酬女眷,外头写联子发讣告都交给池镜,兆林陪着?大老爷只管应酬来往男客。这厢商议定了便各自忙开,池镜自往外书?房内写讣告发帖子,玉漏则到芦花馆内召集众管事婆子媳妇分派事由。

及至三更才回房来歇,听见?外头仍是灯火通明?,乱哄哄的,请的道士和尚连夜住进府来了,偶有锣儿铃铛发出锵锵叮叮的声?音,在试家伙。玉漏坐在榻上,好容易得闲吃口茶,也不觉疲倦,听着?那些低低密密的声?音,仿佛夏天低空下的一群蜻蜓盘旋在头上,仍感到惘然。

稍刻池镜也回来了,不知?写了多少贴,进门?时一只手还举着?攥来松去的活动筋骨。他一头仰在榻上,望着?屋顶出神一会,方问:“你姑妈好些了么?”

“我?姑妈那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要好早就好了,我?看能未必熬到明?年春天。”

“我?原想着?明?日也过去瞧瞧的,没想到二哥的事情又出来了。”

谁都没想到。玉漏还是觉得奇怪,“都说二爷是发了急症,到底是什么诱发的?我?素日看他十分留心,一到春天百花开的时节,他连门?也少出,就出门?也常拿块绢子捂着?口鼻。怎么偏是这时候,好些花都开谢了,又给他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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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

池镜仰着?面孔笑?了笑?,眼圈还红着?,笑?意却和平常一样散淡,“他那个病哪里说得准?什么粉啊尘啊的,撞上了就是看命。”

说着?心里有点得意,他自己?命大,在断肠草底下都能逃出生天,可见?贺台是天生命短,不然也不会得那个病。如此一想,就为自己?开脱过去了,心里一点负担也不再有。

烛火跳在他脸上,还是那样松懈的神色,玉漏看得吃惊。尽管知?道他们兄弟不合,可人?死了也没有半点伤心的倒真是少见?。才刚在老太太屋里见?他还不是这样,虽然是在老太太跟前有些装模作样的成分,这时好像关上门?来,连装也懒得装了。

“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睐眼睇着?她笑?。

玉漏咽了一下,低头咕哝,“他到底是你二哥,怎么他死了,你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人?谁不死?”

“话是这样说——”

池镜忽然笑?了声?,一手握住炕桌角,望着?她往上坐直了些,“我?那天还和媛姑娘在说,你是个心软的人?,没想到还真是。”

玉漏听出嘲讽之意,乜了他一眼,“不敢当?,我?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像你。”

“我?又怎么了?”

他连人?之常情也没有,玉漏想,却没说,为这个争执起来又不值当?。

不过总忍不住想,他连对自己?的手足兄弟都是这样,夫妻之间更不可靠了,将来她死他前头,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淡淡的一句“人?谁不死”?然后转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池镜见?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嘴唇,“可是金宝和你说什么了?”

“她有什么和我?说的?”

他笑?了笑?,“没什么。”

金宝不是个多话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自有杆秤。媛姐那头更不犯着?担忧,她比谁都怕给人?知?道。其实?玉漏就算知?道了也不怕,他们夫妻一体,她比谁都晓得厉害关系?只是怕她觉得他歹毒,她原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倒别?因此事疏远起来了。

他说累了,躺到床上有很难睡着?,便翻身?拥住玉漏,“我?今天真是想你。”

玉漏背向他怀里,十分惊诧,想到兴许是因为贺台的死,他到底有些别?样的情绪。她喜欢他这种人?情味,便抓着?他的手背,“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池镜抱得她更紧了些,脸埋在她肩后,觉得安全,反而生出孩子气似的埋怨,“回来也待我?淡淡的。”

这一日的确没多大工夫和他说话,她笑?起来,“二爷刚死,难道咱们当?着?人?就热辣辣的?也太不像样了。”

池镜也好笑?,“你方才还怨我?。”

越听越有些撒娇的意味,不过这点异样在今日都可体谅,谁叫他死了亲哥哥呢。她翻过身?来,将胳膊搭在他腰间,也像搂抱着?他的姿态。

次日天不亮玉漏就赶着?起来,仍在芦花馆内向各管事的仆妇分派差事,鱼肚发白的时候分派完,又到灵前烧纸。贺台没有子嗣,是族内两个亲戚家的子侄代为在灵前尽孝,陆续见?自家人?都来烧纸来了,烧完又各自去忙,唯独不见?络娴。

走入园中,因问翠华,翠华道:“你是没瞧见?,二奶奶昨日对着?二爷的尸首哭昏过去了,今日哪还有精神起来?这会正睡在床上瞧太医呢。也是他们夫妻,我?看将来我?死了,大爷只怕一滴眼泪也没有。”

玉漏道:“哪有平白无故咒自己?死的?”

“不咒难道就不用死了?”翠华长叹一口气,“你看二爷,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平日大家总见?他病恹恹的,知?道是难好,可谁也想不到事发得如此突然。”

玉漏给她说得有点莫名心虚,因为近来和络娴他们闹得僵,很怕人?把这事扯到她身?上,就是说贺台是给他们怄死的她也担不起。

因此也和大家说一样的话,“这个病谁能料得到呢?太医还时时说不准。”

“倒也是。”翠华睇她一眼,有意无意地微笑?着?,“你去瞧瞧二奶奶吧,也劝她两句,如今谁也劝不住她,只是哭,从昨日起,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可别?把眼睛哭坏了。”

“我?更劝不住了。”

翠华睐着?她又是一笑?,眼睛里闪过鬼鬼祟祟的光彩,望得玉漏更心虚了。知?道她是有意叫她去,这时候还要挑唆,不放过络娴,也不放过她。

但于情于理玉漏也应当?去看看,不

然一会亲戚们来,听见?她没去劝过,一定要说是因为前头出主意纳媛姐的时,所以亏心。贺台没死时不会这样说,都是说络娴好吃醋,如今络娴成了该受怜悯和同情的人?,自然这不是又绕到她身?上来。

这厢过去,院中分明?没见?有人?,也似乎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声?气,好像是丫头们各自偷偷在哭,映着?着?将明?未明?的天色,有丝可怖的气氛。外间只有佩瑶在,看见?她也是冷冷的,“三奶奶来了。”

“来了。”玉漏陪着?小?心点头,讪讪的,刚踅到卧房碧纱橱外,倏地见?一只碗飞出来砸在她脚下,溅了一裙的药汤。

旋即络娴拼着?股力气将声?音骂出来,“你滚,不要你来假惺惺,你给我?滚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门?帘子挂着?,见?她靠在床上,一身?素缟衬得那张小?脸血色全无,和从前总是明?艳的模样天差地别?了。床上挂的帐子也换了素白的,轻轻在两边一膨一膨地荡着?,也不知?哪里来的风。

玉漏一见?这情形有些吓住,没敢进去,又不敢走,走了正显得亏心。就在屏门?底下老远地说了两句场面话,“二奶奶可千万要保重身?子,老太太他们都挂心着?你呢。”

络娴恨不得跳起来打她,又没力气,只搡着?蓝田道:“你去、去赶她出去,我?不要见?到她!”

不等蓝田走到跟前来,玉漏便道:“二奶奶别?动气,我?这就走。”

络娴吊着?的那口气垂下来,人?更没了精神,身?子慢慢往下滑,直滑进被子里去缩起来。那些声?音又来了,比夜里还强盛,敲锣打鼓的,越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排场越是摆得大,里三层外三层的道士和尚绕着?令堂唱诵经文,此起彼伏的哭声?,唯恐人?不知?道他们怎样悲痛。不过都是做样子,她知?道。

陪着?哭的人?越多,反而越孤独,他们哭过这一向就过去了,日子照常过,可她将要独自一日一日地向那无涯的日子捱下去。所以他们劝她的话她一字也听不进去,痛不到自己?身?上,都是无所谓。

隔日凤家两位奶奶来了,也宽慰了她一番,从前觉得她们话多讨厌,此刻又觉得她们亲切起来,看俪仙也不像从前那样讨厌。

俪仙道:“写信知?会你大哥了,他在江阴也赶不上。”

络娴有些呆呆的,隔会才想起来问:“大哥新近有书?信来么?”

“上月来了一封,问家里的事。那时听说姑娘房里新封了个姨奶奶,我?想着?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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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多,就没告诉姑娘。”俪仙转坐到椅上去,为贺台讨小?的事,她先前心里不免对络娴幸灾乐祸,眼下贺台死了,一点不好带出来,但还是忍不住说两句风凉话,“我?前头听说新封的姨奶奶是玉漏荐的,心里替姑娘委屈了好一阵。从前姑娘为她,和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你看——我?早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偏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上她的当?!”

风二奶奶赶忙拽她一下子,转过话头,“姑娘这两天好了点没有?”

络娴恹恹一笑?,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药,“二哥来没来?”

“来了,在外头灵前。”

“他这一向在忙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风二奶奶笑?叹道,“他还有什么可忙的?成日家只在外头玩。上月大哥写信来,说有个同窗在扬州衙门?里当?差,想替他在那里讨份差事,他嫌官职不入流,不肯去。我?劝他要不做个生意,他嫌丢了读书?人?家的体面,也不肯去,就守着?家里那些田产过日子。”

凤二爷那人?,游手好闲惯了的,身?上又没个功名,入流的官职谋不上,不入流的他又看不上,连凤翔也拿他没奈何。和池家原本就不大走动了,知?道他们池家看不起,也不求。贺台在的时候就没能替他谋得什么合宜的差事做,后来因为池镜,益发不肯来往了,不过场面上派下人?来敷衍。

这回是没办法,妹夫过世,不得不亲自来。坐在那厅上也浑身?不自在,和他们池家这头的亲朋也没多少话说,只和几?个认得的官宦子弟说了一会。看见?池镜进来,也不说了,就要辞去。

池镜倒特地走到廊下来款留了一下,“马上要开席了,不吃过午饭再走?”

凤二爷冷哼一声?,“你们家的饭,吃不起!”

池镜也没计较,笑?道:“还和我?过不去?从前的事早过去了。”

受欺负的不是他,他当?然能说过去就过去,先有玉漏的事,后又是凤太太过世,哪件事上吃亏的不是他们凤家?前些时又听见?说他们两口子没安好心,撺掇着?给贺台封姨奶奶,无端怄了络娴一场,凤二岂有不恼的?

因道:“少在我?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日要不是看在妹夫的份上,我?一样打你。”

池镜原想问两句凤翔,谁知?他一点面子不给,言讫便走。他只得望着?他那背影笑?了笑?,仍转身?进去招呼旁人?。

里里外外许多客人?,亏得玉漏有条不紊调度着?下人?,方不至于慢怠了谁。好些人?是连轴转,夜间当?完值,不过歇个把时辰,又要起来忙活。如此熬了几?日,不免有些抱怨,玉漏怕这些人?恨极了她,尤其是想到络娴看她的那双眼睛。便又和老太太商量着?,向二府四?府里借调了些人?手过来帮衬。

这夜里忙完事由,依旧往灵前烧纸,出来在角门?上听见?几?个守灵的婆子在里头议论,“昨日三奶奶特地叫厨房里做了几?样小?菜,二奶奶一口没吃,全叫丢出去了。”

“二奶奶这样恨她?”

“是她撺掇着?娶媛姑娘嚜,二爷自己?也不情愿,难说不是因为怄这个把病怄起来了。”

“这病发得也怪。”

“今年出的怪事也不少,前头三爷被人?投毒也怪。”

“三爷才好了,谁知?二爷就——”

天上有一圈月阴,风吹得两扇绿漆大门?扇了扇,里头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玉漏莫名灵光一现,觉得身?上寒噤噤的,打了个寒颤。池镜才好了,贺台这里又出了事,她不由得去想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旁人?不知?道,可她是清楚的,池镜从来不信投毒是青竹的主意,认定背后是贺台主使——

还要往底下想,她也害怕起来,不敢去想了。一路走回院中,看见?小?书?房窗户上渗出来一圈昏昏的烛光,这冬天黯冷空气逼得她无处可去,只能仍然投身?进去。看见?池镜坐在书?案上,总觉得异样。

池镜在案上写回帖,额头低在烛光中,显得那眉骨突高出来一些,格外冷硬。她在案前凝视他一会,直到他察觉,“你站在外头做什么?”

玉漏马上微笑?,“怕扰着?你写字。”

池镜匆匆两笔写完了一张,就丢下笔不管了,“算了,明?日再写,都是些不得前来的人?写的,也犯不着?急着?回他们。你是从哪头回来的?”他歪了两下脖子,从案后踅出来,要揽着?她的背进卧房。

“灵前。才去烧了回纸。”她先一步朝卧房里走了,一面随意地问:“你回来前去烧过纸了么?”

池镜在后面跟着?进去,“烧过了。”自榻上坐下,和她笑?了笑?,“碰见?大哥,又溜到往外头去了。”

好像有意和她暗示兆林比他更无情,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

“大爷就是那样,我?想他熬不过一个月,果不其然嚜,这才半个月他就在家熬不住了。虽然来了那么些客,又不听戏又没人?吹拉弹唱的,自然觉得没意思。”她走去倒茶,端了一盅给他,两弯越眉稍微挑动一下,“你这点比你大哥强得多,场面上总是过得去,老太太也挑不出你什么错子。”

两茫然(十三)

两?个人?皆穿素服,那白颜色把?人?脸上的神情衬得直接。池镜知道她意有所指,她向来聪明,心思细,只?要有一丝线索就能顺藤摸瓜摸到真相。

他没?大遮掩,接过茶低着眉目微笑,“你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

这话是肯定了她对他的了解,那么可见她对他的揣测也是对的了?

总之他没?辩解,也?许问下去,他也会“从实招来”。

玉漏反而沉默下来,拂裙坐在那端榻上,低头嘬了口茶,没?敢再说下去。有的真相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即便人?真是他害死的,她还能去告发他不成?何况知道得太多?,反而无意中成了“帮凶”。

杳杳的有点声音,是灵堂那边走?动的下人?与和尚道士,在黑暗中有种神秘吊诡的氛围。反正她为了钱财势力到了这个家来,就注定置身?于?魑魅魍魉中逃不掉了,何苦多?问些话来徒增烦恼?

她偷偷打量他一眼,见他还是那闲逸的态度,死个把?人?在他根本不算什么。不免还是有丝胆寒,从前也?想到了这样的侯门望族少不得有见不得光的事,但死人?的事还从没?想过。

对着这么个杀人?不见血的人?,她的态度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茶有点凉了吧?那茶壶没?套棉布套子?,也?不知几时沏在那里的。”

因见她主动转了话头,池镜便松散了神情,“翡儿睡前沏的。我让他们打了洗漱的水搁在那里,就打发她们先睡了,这一阵大家都熬坏了。”

好像很体恤下情,不过玉漏知道了,他这些时总打发丫头们先去睡,就是为了防备她来盘问他,怕给外人?听见。

她俄延着没?去洗漱,忽然有点怕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一直小口小口地抿着茶,说白天发生?的事,“老姑太太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然说了句:&#039;&#039;亏得我一时没?回扬州去。&#039;&#039;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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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姑太太是嫁到了扬州,上回中秋为贺金铃之喜到南京来的,过后又到二府里去住了这些时。可巧贺台的事情出?来,她还没?回去,方便来治丧。不过这话说起来总不大好听,好像为这“赶巧”有些庆幸。

“老姑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话一向是这样,从不在意她这个嫂子?,何况是嫁出?去了的人?。”

“怪不得,上回中秋的时候就见老太太对她说话有些小心。”

“她夫家有钱,又不指望这里补贴,更不必看嫂子?脸色。”

想必从前在家做小姐的时候也?是跋扈惯了的,难得老太太到如今也?还有统治不到的人?。

说起亲戚,他不大有兴致的样子?,有些困倦了似的,仰在枕上,眼皮半睁不睁的,却还陪她在榻上坐着,无论她说什么,他也?肯陪着说下去。烛火熏了他一脸昏昏的光,使玉漏又感到种安详。她此?刻又觉得自己是多?心,凭他再怎么恶毒,又不会莫名来害她。

“听说大爷在外头又恋上个新人?物,叫秦莺。“她笑起来,因为是说别人?的是非,那笑声显出?种鬼祟的俏皮,“所以也?就头七那几日认真,这一向又偷么往外跑。还好没?给老太太和大老爷看见。”

“你听谁说的?”池镜一条小臂掩在眼睛上,只?看见一张嘴巴弯着笑,似乎是听见她的笑声,觉得可以放心了。

“大奶奶。大奶奶也?不怕人?笑她,习惯了,她这份肚量比二奶奶大。”

说到络娴,池镜不得不放下胳膊来叮嘱一句,“你往后可要多?照管媛姑娘。”

怎么忽然说到媛姐?他待媛姐是有些关心,先前玉漏还以为他是乐得给那头添堵才格外关照媛姐的。此?刻想来,恐怕还有别的缘故。都说贺台出?事那天,是在东屋里和媛姐吃午饭——

她又不敢往下想了,只?点头,“我晓得了,不用你说我也?会照管她的,毕竟是我出?主意把?她接到家来的。”

“等过两?年?二哥的孝期满了,你问问她,若是愿意改嫁出?去,你就和老太太说一说。”

“老太太不情愿吧?”

池镜笑道:“不会不情愿的,如今又不指望她替二哥传宗接代了,留着她也?是无用。不过还是看她自己的意思。”

“这是自然。”

池镜睇着她,“你外头劳累了一天,就不困么?还有说不完的话?”

玉漏像被他看穿了似的难为情,忙打哈欠,“你一问还真是困了。说着话还不觉得。”

片刻洗漱了,两?个人?睡到床上去,玉漏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只?怕看见他那张脸,又会想到贺台的死。死人?的事谁不怕?偏偏夜里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贺台朝他们索命来,她想跑跑不掉,低头一看,原来脚上有条绳索绑着,另一端是栓在池镜脚上。她醒来只?想到一句老话——一根绳上的蚂蚱。

好容易熬到送完殡,亲朋们渐渐散去,各自脸上由?悲痛转为松懈,唯络娴还是那样成日睡在床上没?精神。请太医来瞧,说病也?不是病,无非是心情郁塞以至气血不调,不过常吃着些调补气血的药。

这日老太太松了气下来,得空叫来蓝田问:“你们二奶奶还是那样?”桌上一绺油亮亮的光反射到她脸上,皱着眉,又像是担忧,又像是不耐烦。

“不大哭了,只?是还是没?胃口,每日吃两?口就搁下了,人?瘦了一大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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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你们这些丫头都要留神,常劝着她些。”老太太还是皱眉,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谁人?脸上都恢复得如常了,只?络娴还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自然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是那样,何况他们是对恩爱夫妻。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络娴做出?那副样子?来,是不是给她瞧的?叫人?以为是她做长辈的欺压了她?本来治丧其间就听见亲戚中有人?议论,说小两?口本来好好的,非要封姨奶奶,反把?人?冲死了。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络娴心里未必没?有这样想,所以迟迟不好起来,是不是和她赌气?

她一面吩咐蓝田道:“你回去告诉她,只?管放心,贺儿虽没?了,老子?娘们都还在,不会不管她。”

话是这样说,一切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只?放下话去,贺台那份月例银子?照发,算是对络娴这新寡的特殊照顾。

蓝田去后,老太太又吩咐丁柔,“你去厨房传话,叫这几日给二奶奶添几样她素日爱吃的。”

扭头来,又和玉漏说:“二奶奶这样,哪得空照管底下的事?我这两?日仿佛听见她院里的人?又吵又打,简直不成个体统。”

那头摆好了午饭,玉漏忙自椅上起来搀着她过去,“我也?听见了,就为些小事,丫头媳妇们懒惰,仗着二奶奶没?精神,传话递东西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打了起来。因都是二奶奶院里的人?,又没?得老太太示下,我也?就没?好管。”

“该管的,这些下人?纵久了,来日不免压到主子?头上。何况二奶奶那样子?,我看一时半会打不起精神来,贺儿又没?了,再不管那些人?免不得就要翻天!”

玉漏心窍动了动,有话没?好说。

只?听老太太叹道:“我晓得也?是为难你,你手上还有事忙不完,何况金铃那些东西,我还要烦你,这会又要叫你管二奶奶院里的事——”

玉漏听着诧异,给金铃置办嫁妆,都是她亲自盯着。纵然有许多?东西要外头现买,也?该是翠华他们两?口子?去办,一来翠华看东西眼光高,也?是办熟了的。怎么轮得到她?

转头一想,多?半是怕翠华他们从中揩油水,可见素日翠华在人?情客礼上揩油水的事她心里十?分清楚,只?是该松时松。但金铃的事上松不得,毕竟是嫁到皇上家,就怕东西有什么差池,何况这项上花费太大。

不过玉漏没?急着问这一项,仍等老太太把?话说下去。

“所以我有个主意,你明日过去二奶奶那头训斥那些丫头婆子?几句,然后呢,再

教教媛姐,往后那院里的事就交给媛姐代管着。一来好歹有个人?震慑着他们,二则,二奶奶心气高,见媛姐替她管着,心里难免不服,兴许为争口气,就打起精神来了也?未可知。”

玉漏见她端着碗笑得有一丝古怪,便猜到她的用意,说是为络娴分忧,或是为激起络娴的精神,说到底还不是要藉故弹压络娴,好叫她知道,装可怜没?用,这家里到底是她老人?家的天下。络娴也?是一味不争气,真以为没?了丈夫就能得到怜悯?这家里的人?连死了的人?也?不见得会怜悯呢。

她想着心也?不免寒起来,好在老太太这主意正和了她自己的主意,池镜叮嘱过的,要多?关照着媛姐。

次日那边院里去,先进正屋瞧络娴,可巧碰见俪仙也?在,是凤翔回信嘱咐她,叫她得空多?来瞧瞧络娴。玉漏便没?进去搅扰她们姑嫂说话,只?在外头坐着,叫蓝田进去禀报。

络娴听见,自是厌烦见她,恨着眼对蓝田道:“你请她自去忙她的去,我这里不必她来充好心。”

却给俪仙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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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见?倒好像怕了她一般。三妹妹不要傻,如今你是一个人?了,越是躲着,越是给这些人?看你好欺负。她算什么东西,还是我手里调.教出?来的,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话说。”

一时玉漏进来,俪仙打量着她嗤笑两?声,“唷,一年?不见,大变了样了嚜,这要是冷不防在外头碰见,我还不敢认。”

玉漏一看见她就想起从前的日子?来,并且听俪仙这言语,恐怕底下就没?好话。可见她们姑嫂而今是同仇敌忾了,有了共同恨的人?,也?能亲密起来。

她出?于?自卫,不由?得端出?一副架子?,不等人?请,自端庄地坐到榻上,向俪仙稍微点下头,“原来是凤大奶奶,怪不得我在外头听声音耳熟。”旋即又望着络娴,“三奶奶好些没?有?老太太不放心,叫我来看看。”

特地把?老太太端出?来,显得她像个“钦差大臣”,量她们也?不敢说什么“不敢劳你大驾”一类挖苦的话。

果然络娴放老实了些,在床上别过头去,“劳烦你去回老太太,我已好了许多?了。”

俪仙见不惯玉漏狗仗人?势的态度,又嫌络娴软,便在侧面椅上坐下搭腔:“到底是你们老太太叫你来看,还是你自己想着来落井下石?”

玉漏笑道:“凤大奶奶说话还是这样直。”

“没?办法,我这人?性?子?就是直,一向学不会你们那一套。何况对着你,更不必讲客气了,老熟人?了嚜,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见过?就是当初你哈巴狗一样伺候人?的样子?我都还忘不了,有时候在外头听见人?家说池家三奶奶的话,我还觉得恍惚,什么三奶奶不三奶奶的,不就是穷酸丫头嚜,还是我们使用过丢下不要了的人?。”

这话实在难听,人?家纵有这些话,都是背后议论,玉漏听不见也?就罢了。只?俪仙这人?,还是什么都敢说,不怕得罪人?,想当初她连池镜也?懒得招待,这也?算她的本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漏怄得没?话说,又不好和她理论,越理论她越要把?从前的事翻腾出?来,没?得更细枝末节的事传出?去,又招人?笑话。只?不理她,转头和络娴笑道:“老太太一心盼着二奶奶赶紧好起来呢。”

因见她吃了瘪,络娴高兴起来,眼里忽然笑出?一抹精神,“那你回头告诉老太太,等我好了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玉漏趁势要告辞,谁知俪仙又扬起调门说:“忙着走?什么?大家好些时不见,就不肯叙叙旧?都说人?走?茶凉,你这碗茶凉得也?太快了些,见着我,也?不问问我们大爷?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玉漏更不能接她这话茬,只?回头笑道:“你们姑嫂间有的是私房话说,我杵在这里,反倒耽误了你们,我就不叨扰了。”

说着走?出?去,到外厅又气不过,复掉回卧房,站在那门帘子?底下笑,“瞧我,差点给忘了,老太太还使我过来传句话,体谅二奶奶精神头不足,往后这院里的事就交媛姐代管了,二奶奶且安心将养身?子?。”

不待络娴变脸色,就丢下帘子?走?了,到廊庑底下,故意扯开嗓子?问:“媛二奶奶在不在家呢?”

络娴一听“媛二奶奶”这称呼,险些怄死了,当着俪仙便哭出?来。俪仙心里冷笑,讨小这事,局外人?无不是心胸宽广,轮到自家头上,又是两?样,当初还伙同玉漏来气她,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人?,仍走?回床前安慰,“不是我说姑娘,光哭管什么用?你听她才刚那.话,可见往后你这里就要给那媛姐做主了,你还不赶紧好起来,不蒸馒头争口气,难道二爷去了,你也?不活了不成?你大哥就是担心你这个,叫我常过来劝劝你。打起精神来,啊,不论二爷在不在,这家私都应当有你的一份。”

络娴心头不免要强,一股脑端起旁边的药,三四?口便吃尽了。

这里强,外头也?强,媛姐忙请玉漏进屋里坐,玉漏偏不进去坐,就坐在她门前那吴王靠上,难得说话不是素日那轻言细语的动静,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句叩到正屋窗户上去,“管事的高妈妈呢?叫她去,将这院里不论丫头婆子?都给我召集到院中来,老太太有话吩咐。”

丫头听见是老太太有话吩咐,不敢逞强,忙去告诉高妈妈,不一时便将十?七.八个仆妇都召集来院中站着。

玉漏立起身?来,面向廊外,睃这些人?一眼,道:“老太太有话,二奶奶身?上不好,管束不及你们,以后这院里大小事宜就听媛二奶奶的吩咐。”又向媛姐道:“你先在旁瞧着我,往后就会管了。”

一面说,一面问起那些人?,“前日听见这院里有人?打架,动手的人?都有谁,自己站出?来,还可轻罚,自己不站出?来,等我问出?来的,可就是重罚了。横竖你们也?是恨我,我也?不必要留什么情面,说得出?就做得到。”

窸窸窣窣站出?来四?个丫头,玉漏望着她们笑了笑,“好,还算老实。我也?不问你们为什么打架,反正都有缘故,谁说起来都有理。可你们只?想着自己的道理,就忘了府里的规矩不成?二奶奶的身?子?不好,只?怕就是给你们怄的,若不处置,岂不乱套了?你们四?个喜欢打,就让你们打个痛快,来,对着站,每人?打对面十?个嘴巴,打痛快了,打得彼此?心里都没?了气才好。”

听见那耳刮子?“啪啪”地扇起来,络娴恨得揪被子?,“她这是耍威风给我看呢!”

俪仙在旁抱着胳膊道:“可不是?倒没?瞧出?来她这样厉害。你还不勤好起来,也?去巴结巴结你们老太太。”

“巴结老太太有什么用,从前也?不是没?巴结过。本来就瞧不上咱们家——”

还是老话,凤家到底是落魄了,凤太太又死了,更没?了支撑,如今单靠凤翔一人?做个县令,其实说起来比她们连家做县丞的也?风光不到哪里去,并且人?家的县丞是在南京做,凤翔的县令是在江阴,地方上也?有优劣。

好在凤家是有根基的,银钱田地还有些。络娴闷着头想,不如支持她二哥也?捐个官做,到底多?一分力量,老太太不得不另眼相待些。

不过这话不好对俪仙讲,便说:“你回去也?叫二嫂来看看我,她好些时没?来了。”

俪仙嗤道:“人?家现在管着家,哪里得空。”

络娴没?说什么,又睡下去,耳边还是玉漏训斥人?的声音。

玉漏在这里耍了威风,回去也?不见得几多?高兴,因为终究是没?报复到俪仙身?上。转来转去,碰见的人?里,还就是拿俪仙没?办法,真是她的克星!

赶上池镜家来,见她闷着气坐在那暖阁里,便偷问翡儿,“你奶奶这是怎么了?”

翡儿摇头,“我也?不知道,去二奶奶那里一趟回来,就有些生?气,问她她只?说没?什么。”

那些难听的话玉漏自然不肯对别人?说,倒是池镜进来问她,还可

以对他说说,反正前尘往事,彼此?是知根知底的。

池镜听后好笑着坐下,“凤大奶奶还是那脾气,说起话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她是万事不求人?,就不怕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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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笑着点头,“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也?少见了。”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拿她没?办法,又不是一个家里住着,还没?机会给她气受。要兴师动众地整治她,又还不至于?,不过是些口角,到底是没?有利益上的损失,要拿什么胁迫她,人?家又还无事相求,就有个妹子?在这里,人?家也?不过是面上敷衍才来看的,死活根本不是真的关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漏看不惯他那闲散的态度,报复性?地添补一句,“当着丫头在那里,她还说我和凤大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果然池镜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玉漏总算觉得痛快了些。拿俪仙是没?办法,不过要受她的气,两?个人?一起受!

两?口子?一张榻上讪了一会,一时摆了午饭吃过,池镜自回房去换衣裳,有户姓林的世交府上娶亲,老太太派他去贺喜。

玉漏跟进卧房里来,把?媛姐接管那院的事告诉他,“老太太还给她涨了二钱银子?的月钱,这还是头一回给府里做姨娘的涨钱。虽然她没?有子?嗣,也?算能在这家里安了身?了。将来她倘或想出?去,我再和老太太另说。”

因说到这事,不好叫金宝在跟前了,池镜藉故赶了她出?去。玉漏只?得接过手来替他换衣裳,“你的话我也?告诉她了,将来若是老太太不在了,她又不想出?去,我就设法将她从那屋里讨来,跟着我们过。”

池镜低着眼瞅她,她也?低着眼瞅他的腰带,仿佛是迫不得已才说起此?事,不过是为给他一个交代。她聪明也?聪明在这点,看穿不说穿,给彼此?留有余地。但他猜到她也?许是怕,所以才不问。

他握住她的手,“我从来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对凤翔。因为你。”

无端端推她做了个罪魁,她是彻底摘不开干系了。不过这话也?还算动听,她低着头笑,“听你这话,好像你做什么不好的事,都是为我?我可担待不起。”

他听出?来了,原来怕来怕去,是怕摘不清她自己,真是自私透顶。虽然可恨,但他却笑了。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会爱她,不过是因为一份相似和理解。他想,她一定也?是理解他的,不然不会轻易体谅他的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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