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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茫然(十四)
那院自交给媛姐管着,起?初自然是不顺,一干杂事不算什么,难就?难在丫头婆子们不服。好在媛姐肯学,遇到底下?有人挑事,便来问玉漏的?意思。
“她们大概也是听了二奶奶的?话,何况我又是没?根基的?人,所以不服我的?管束也是有的。我为难在自己又没?个心腹的?人,所以没?人从中调和。又不好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闹到老太太跟前去,反叫老太太看我不中用。”
就?要过年了,玉漏忙里抽闲和她坐下?来,笑道:“我看你是难在脸皮薄,怕得罪了她们可是?”
媛姐讪然低下?头去,“那些?上年纪的?老妈妈我哪里好打好骂?”
“我告诉你听,只要管事,终会得罪人,你束手束脚的?不敢管,她们也不会念你的?好,反而以为你软弱。你也不必和她们动武,只算着每月的?银米扣她们的?。这事情官中乐得做,也是掐住了她们的?七寸,谁累死累活的?不是为了那点月钱?你扣她们两回,她们就?老实了。若好的?,趁着要到年关,你自家?肯吃点亏,拿出点钱赏她们。什么二奶奶不二奶奶的?,你当这些?人果然是效忠主子啊?那是怕听了你的?话,以后二奶奶好了,又和她们算帐。”
媛姐缄默须臾,暗瞟她一眼道:“我也怕我这时候管紧了她们,她们记了仇,将来二奶奶好了,接过担子去,她们又回过头欺我。”
玉漏斜望着侧墙供案上的?花瓶笑了笑,“只要你处处料理得比二奶奶好,纵是她好了,也不会再?叫她管了。这回老太太是有意要叫她学乖点。”
老太太是对络娴灰了心了,如今贺台没?了,不犯着给她面子,少不得这一二年间都要“闲置”着她,谁叫她常日赌气使小性子?
那媛姐领会了意思,回去果然放出手脚来料理那院的?事,学玉漏恩威并重,渐渐下?人们也肯听话起?来。络娴见这情形,益发?感到危机,不得不认真调养身子,按时按晌地逼着自己吃饭吃药,到年下?,已有了两分精神。
这年恰好大年初一那日,皇上聘金铃做晟王妃的?旨意下?到南京,由南京礼部送来五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并赐了良田五顷,绸缎五千匹,并一处府宅玉各色瓷器玉器。一时趁拜年之机登门贺喜之人纷至遝来,阖府应酬不迭。
池镜节下?也不上学了,只管陪着大老爷并兆林周旋迎待那些?上门贺喜的?男客,每日在外院厅上摆席设宴。里头女眷自然是燕太太玉漏翠华三个每日陪着老太太周旋,在小宴厅内搭戏开席。只听得这府里日日喧腾,夜夜笙歌,热闹非凡,不在话下?。
倒是金铃不大见客了,除本家?要紧亲戚来了到厅上见一见外,旁人一概不理。自然定下?亲的?姑娘怕臊不见人,也有这个习俗。
她母亲桂太太也不在跟前酬客,逢人问起?,老太太总是一脸痛惜地叹气,“她身上不好,哪还应酬得起??今年冬天又更重了些?,只好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撑一撑了。”
“老太太是大福之人,就?是大太太不在,还有这几个能干的?媳妇。”
来人里有好些?还是头回见玉漏的?,但多半都听见过关于她的?言语,不免把?眼梢朝她身上多溜几眼,那目光里总有轻蔑和嫉妒掺杂着,转过头去和相熟的?人议论。还不是说她娘家?如何,从前又如何,玉漏只装听不见,老太太也装听不见。
其实老太太带她到人前显眼,她也知道的?,一是因为她能干,二是有意要叫她听听这些?言语,怕她这一年风头太过便不知斤两。
老太太从来是这样,一面捧着,一面压着。
“就?是这位三奶奶——”
一背过身去就?听见那嘁嘁哝哝的?声音,苍蝇似的?在耳边,戏台子上敲锣打鼓也掩不住。玉漏庆幸这时候连家?没?人来凑热闹,自从上回把?话说绝后,他们倒识趣了许多。不过到底这样的?大喜事,他们如何舍不得不沾边?玉漏还只在家?忙就?听见秋五太太在外头和人显摆。也不单是她娘家?,这时候凡和池家?沾亲带故的?也都肯在外显摆几句,这些?最?外头的?人结成?张网,消息来来回回传递。
桂太太没?在跟前,人家?便只向老太太与燕太太道喜,几日受下?来,燕太太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因想着金铃的?事情既已定了,就?该议起?芦笙的?事。正?巧连日那么些?官眷太太登门,不少家?里有年轻未婚配的?公子,老太太事多不记得,可她不能不记着,冷眼在这些?人里挑拣,拣来拣去,看?中了南直隶都察院御史卞大人家?的?小孙子。
这日一大早起?来,天还未亮,就?叫来玉漏,推她去和老太太提,“老太太为金铃的?事忙,大概是忘了芦笙的?事。可咱们不能忘,我是她的?亲娘,你是她的?亲嫂子,总不能将她抛在脑后。我想着趁此间常来常往的?,你去和老太太说一说,请她老人家?试试卞家?太太的?意思。”
玉漏没?敢一口答应,略显尴尬地笑着点头,“这几日客来得太多,我看?老太太不大得空,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和老太太开口。”
燕太太疑心她是推脱,便把?脸色放了下?来,“我就?是想着后日卞家?太太要来听戏,就?好问她一句。好容易烦你件事,你只顾往后推。”
“我这记性,竟忘了后日的?事。”玉漏忙笑。
“那你今天就?拣个时候和老太太说。”
玉漏只得点头,回房却是一脸烦难的?神色。赶上池镜刚睡醒
,靠在床头,还在抱怨昨夜里吃多了酒头疼。她走去挂帐子,两边烛台照着她有些?为难的?神色,池镜便懒倦地问:“大早上的?你在这里愁什么?”
“还早呢,都快摆早饭了。你今日不是要去赴席?我叫她们端水来你洗漱,你赶紧起?来。”
“先别忙。”他伸出手拉她坐下?,拿被子一并裹住她,摸她的?手冰凉,便捧着哈了几口气,“你这么早起?来上哪里去了?连个汤婆子也不焐。”
“太太叫我到后头去了一趟。”玉漏叹了口气,扭头道:“太太想和卞家?结亲家?,他们家?的?小公子不是还没?定亲嚜,前日在席上人家?在说,给太太听见了,就?起?了这念头,想使我去和老太太说。我又有些?不好说,从前老太太就?不大爱管芦笙的?事。”
池镜走下?床,将旁边熏笼摘了,炭盆架子挪到跟前来,依旧盘腿在铺上坐下?,拿着钳子添了几块炭,翻得里头劈啪响。
玉漏攒眉道:“咦,轻点翻,弄我一脸灰。”
他拿钳子在比着吓她一下?,就?搁下?了,“按说咱们家?的?小姐,配谁家?配不起??可卞家?不比别家?,听说他们家?挑媳妇,不看?家?世门第,头一件看?姑娘的?品行,还要能书会画的?,芦笙那丫头人家?瞧不上。”
“就?是这话,你想想,要有意思,人家?男方家?里还不趁这时候到咱们家?来,也探探口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还有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人家?一句没?打听,想必就?是没?这个意思。让我去跟老太太说,岂不叫老太太在人家?面前难为情么?老太太才不会碰这个钉子,她老人家?一向是要人捧着她。我去说,岂不是我在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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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碰钉子?我又不好说人家?断看?不上芦笙的?话,又不好回绝。”
池镜揽着她的?腰。一面笑,一面在她肩上嗅着,一路嗅到她脸上去,捏着她的?腮,“你就?只管提一句,老太太若问,你只推说是太太的?主意,有什么话,叫她们婆媳两个去扯好了。”
玉漏偏开了脸,回嗔一眼,“也只好如此,反正?我是一点这意思也没?有,芦笙嫁谁不嫁谁,与我不相干,她嫁得再?好我也不沾她的?光。”说着放下?声调咕哝了一句,“我看?她也没?那个本事——”
说着起?身,叫丫头进?来服侍他洗漱。两个人皆坐在床上,她照例伸手试了试水温,又接了帕子搽手,吩咐金宝,“今日恐怕要下?雪,你给他穿件毛皮氅衣。”
池镜听着觉得十分熨帖,先前从未听见过她管他穿衣裳的?事,可见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不由得微笑着看?她。
玉漏扭过头来就?碰见他湿漉漉的?眼睛,心陡地一跳,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不搽脸,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他转过头去,接了帕子揩脸,“你几时回家?去拜年?”
“今日还是客多,总要过两日才得去了。”
“那过两日我抽空和你一道去。”
“你哪里抽得出空,还有那么些?亲友等着还席呢。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套了车去是一样的?,不过歇一夜就?回。”
池镜穿好衣裳就?下?起?雪来,使他蓦地舍不得这屋里暖融融的?空气,又眷恋地走回床上坐了会。天色昏昏的?发?白,烧断的?炭劈啪一声塌下?去,玉漏正?对着镜子套一件灰鼠比甲,没?听见他讲话,以为他还是头疼,便走到面前替他揉额角,“你席上少吃点酒啊。”
池镜闭着眼笑,仿佛做了许多年的?一个温情的?梦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他忽然握住她的?腰向后倒下?去,“不想出门了,外头冷得很。”
玉漏推着他爬起?来,“那怎么成??那么些?人请呢。大老爷推给你和大爷,连大爷都老老实实地去应酬,你还不如他?”
“他原本就?喜欢那些?吃酒听戏的?事,我没?兴致。”
“你就?是再?没?兴致也得去。”玉漏心想,连她也成?日在席上转不停,他还想躲懒?没?门!
他仍拉着她的?手不放,一个躺着一个立着,对峙了一会。渐有人声的?时候,玉漏又摧他,“你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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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只得唉声叹气起?来,出去小书房里取了个细长的?木匣子来递给她,“这是昨日人家?送的?一支紫毫,我的?笔多得很,使都使不过来,这支你顺道带回去给岳父,就?当是女婿孝敬他的?。”
玉漏嗔笑着接来,“拿人家?的?礼做你的?人情?你倒会打算。”
“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没?这个意思。”
池镜走后没?几时,玉漏估摸着老太太也该起?来了,便赶到那头去请安,趁机提了句芦笙和卞家?的?事。
老太太正?吃茶呢,闻言搁下?茶碗,“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太太的?主意?”
玉漏见她脸上不情愿,自然是推回到燕太太头上,“上有老太太,下?有太太,这种事哪轮得到我去打算呢。”
老太太面色方缓和了些?,“燕太太也太会想了,她自己养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人家?卞家?看?儿?媳妇看?的?是人品才学,她那女儿?哪一点能给人家?瞧上?倘或单论家?世,那自然好说,可人卞家?不看?这个,上年我就?听见他们家?老太太这样说。你去告诉她,我是没?脸开这个口,她觉得芦笙好,她自己说去。”
玉漏自然也不敢拿这话去回燕太太,只编著话搪塞她,“老太太上年和卞家?老太太说话时,好像听那口气是他们家?已瞧中了一户人家?,所以就?不好再?说了。”
燕太太还嘀咕,“我怎么从没?听见过这话?”
“面上还没?说开呢,只是卞家?有那个意思。”
燕太太也就?没?好说什么,只是有些?失望,心里又打起?别家?的?主意。
碰巧芦笙进?来听消息,在外间听见这么说,便大剌剌地只管走进?来道:“既然他们家?还没?和人家?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说一说?兴许我们这里一说,卞家?就?不要那户人家?了呢?”
连燕太太也不由得脸上两分不好看?,向来议论姑娘的?婚事,姑娘别说不好问,就?是听见了也要装作没?听见。故而连忙赶她,“你进?来做什么?越大越没?个规矩了。”
芦笙不依,仍摧玉漏,“三嫂你再?去和老太太说说。”
玉漏为难着笑道:“老太太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芦笙偏道:“老太太也没?说不行啊,卞家?也只是有个意思,都是没?影子的?事,怎么就?不好说了?我看?三嫂就?是懒得管我的?事,倒为人家?忙得勤快。”
意指近来帮着老太太为金铃筹备嫁妆的?事,玉漏忙看?燕太太脸色,果然她也是这样想。玉漏懒得周旋,索性站起?身,藉故还要张罗宴席的?事躲了出去。
芦笙只得依旧去缠燕太太,“您看?三嫂,别人家?的?事忙里忙外,自家?人的?事,多说两句她就?不耐烦。我看?老太太跟前她未必是认真去说的?,总是为了敷衍娘随口提一句就?罢了。”
燕太太听了这话,也回过神来,觉得是玉漏不对芦笙的?事上心的?缘故,又想他们夫妻几时将她放在心上过?眼睛自然只往高出看?,先前只忙着奉承老太太,如今好了,又添了个金铃。
她心里不免有气,因对芦笙说:“他们不耐烦管,我也懒得去看?他们的?脸色。回头请你姑妈去说,你姑妈在老太太跟前难道还比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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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漏听见要去请姑太太说和,更乐得丢开手去迎待客人。忙至元夕次日,方得空预备着回连家?一趟,却没?听见燕太太有什么问候的?话要她代,想是因为卞家?的?事将她母女二人彻底得罪了。
夜间翻着架子上的?炭盆和池镜嘀咕,“明?日我回去,连老太太还叫问个好,太太却没?话说。”她自己摇了摇头,一声不大所谓的?轻叹,“看?来这回连太太也记恨上我们了。”
一个一个地竖
起?敌人来,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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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更是没?所谓,反而有种暗喜,一个个的?敌人竖起?来,将他们包围着,斩断了和旁人一切的?联系,迫使他们夫妻不得不紧密地挨着,挨着挨着,血肉好像长在了一起?,在这冬日的?寒气里,割也舍不得割开。头一回,他对她独自回娘家?去没?有担心,不怕她再?碰见西坡。
他走去自身后将玉漏抱住,嫌她瘦,一条胳膊便将她环紧了,【看小说公众号:私有富士山】“你多吃点,明?年咱们好生个孩儿?。”
玉漏听着觉得陌生,虽然生孩子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正?因为顺理成?章,所以从没?去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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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她想着好笑,“忙什么?当爹的?还在读书,将来要是生下?个儿?子,陪着你一起?读书?”
“你打量我后年一定考不上?”
“呸、这话不许说。”她提着火钳掉过身来,像拿剑似的?比着他,“你快啐了。”
和别人一样,她也信他将来是一定会做大官的?,越是当官的?越是城府深心思重。其实他读书并不大刻苦,但天生是读书的?材料。不免想起?贺台来,那可怜的?人,做什么都认真,又做什么都失败,可见老天爷就?是不公道。
池镜一霎觉得她提着火钳的?样子有些?凶神恶煞,反正?在关于财势的?事上,她比谁都郑重。他笑了笑,拨开她的?手,“别瞎闹,果然伤着了我,将来谁替你卖命?”
她也笑了,“难道我成?日这么累,不是在替你卖命?”
所有的?事都不必要解释,早在一朝一夕间,彼此心里都很有数。
次日照例带着些?东西回去,又将池镜给的?那支紫毫送给连秀才。连秀才本来望眼欲穿,却没?看?见池镜,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他没?跟着来。当下?一看?见那笔,登时又宽了心,“想必他是为你们家?四小姐的?事忙,来不来也不要紧,总算他还惦记着我这个做岳父的?。”
玉漏一面打发?了小厮婆子们先回府去,一面坐下?来陪着吃茶,“他哪里走得开,先是宴请一干来道喜的?亲友,眼下?又是各家?亲友还席,大老爷还走动不赢,他哪里敢不去?就?连我也在家?待客忙了十几日,好容易才得空来回来这一趟。”
秋五太太看?见丫头把?她带来的?一盒点心摆了两个碟子捧进?来,忙亲自去接了,一碟放在上头桌上,一碟给玉漏端去下?首,笑盈盈地道:“别说你们府上,就?是问我们的?人也多,都问是不是真的?。这些?人也是没?见识,这事还能有假?你们府上的?小姐,别说做王妃,就?是做了皇后也没?什么稀奇。”
陡听见连秀才呵斥下?来,“这话也是好胡说的?!”
秋五太太忙敛了笑回去坐着。连秀才因见池镜没?来,在家?里坐着也没?意思,正?好外头有两台酒,仍换了衣裳出门应酬。
如今终于秋五太太也肯在连秀才不在家?的?时候点起?炭盆来,或许也是连秀才刚出去的?缘故,来不及灭。那门虽未阖上,去新掩着厚厚的?门帘子,半点风不曾放进?来,关着一屋子半暖的?空气。玉漏忙了这一月,此刻骨头倏地松了松,又觉得娘家?到底还是有些?好处。起?码对着娘家?人不必装样子,谁不知道谁?何况自从金铃的?事出来,她爹娘待她的?态度益发?陪着些?小心,不敢违逆她的?话。
“你们四小姐的?事既已定下?了,就?该替五小姐相看?人家?了吧?”秋五太太瞅她一眼,有些?试探的?意思。
玉漏一看?她这鬼鬼祟祟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是哪户人家?托她来说什么。便翻了个白眼,“你不要去兜揽这些?事,芦笙的?事情我一句话说不上,你要是收了人家?的?礼又帮不上,要你还的?时候你可别找我,我一个钱不赔在这上头。”
秋五太太垮下?脸来嘀咕,“做妹妹的?亲事,当嫂子的?说不上一句?”
“别问了,我们太太正?为这事恨我呢。”
秋五太太见她脸色不好,没?敢问下?去,又笑起?来,“我也没?收人家?的?礼,只是府衙里有位大人问你爹,我想着白问一句的?事,又不是要你一定去说。”
玉漏哼笑了一声,“府衙里的?人我们太太才看?不上。”
“那倒是,京里头二老爷认得的?大官多,自然是往那头瞧。”
说起?来也怪,芦笙的?亲事二老爷倒是一句没?问,全丢给燕太太自己做主。想必嫁给京城的?达官显贵没?大可能,多半还是在南京拣一户人家?。
反正?玉漏是不管的?,她端起?茶事不关己地呷一口,正?好看?见帘子一动,梅红走了进?来。那纤细的?腰往前挺着,胸前的?肉又丰腴了些?,脸上白里透红的?,望着玉漏便笑,“我在屋里睡觉,听见姑娘回来了,忙就?爬起?来瞧瞧姑娘。”
玉漏也起?身来迎,“您这个时辰睡觉?想必昨夜熬得晚了。”
没?想到秋五太太倒比她迎得还快些?,几步便冲到梅红身畔,一改往日态度,十分小心地将她搀着,向玉漏挤眉弄眼地一笑,“你梅姨有了,怀孕的?人身子懒,睡得多些?。”
把?玉漏惊在一旁,回头去看?,只见秋五太太一径将人搀到椅上坐下?才丢开手,又几步走去门前挑开帘子向外嚷,“珍娘,把?早上现熬的?酸梅汤热了端来!”
那殷勤态度,仿佛梅红怀的?不是连秀才的?孩子,倒似她的?种一般。
两茫然(十五)
梅红还不显怀,那一搦细腰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腹上微微隆起?一块,不细看也看不出,倒是胸上的肉又?增了二两?似的,走?起?路来益发当啷当啷地晃着,和秋五太太腰上的肉一样?,一浪是一浪的。
秋五太太为她这一胎煞费苦心,比她自己怀孕时还仔细,终于舍得好吃好喝给梅红吃,又?将珍娘拨去梅红屋里伺候,自己跟前反而没了人。按她自己的话说,横竖她什么粗活累活都是做惯了的,如今外头又?有粗使的人,就是跟前没丫头也不打?紧。
“你不要人服侍,那爹呢?”玉漏问。
“我服侍他啊。”秋五太太大手?一挥,全?不在话下,“你爹是个省事的人,不过是要茶要水,我又?不是不能端。从前那样苦都过来了,如今还怕啊?”
看来她娘注定是做不成“太太”样?了,炕桌上的映着她脸上的油浊,那油浊底下,透着一片昏庸的笑容,烛光照在她的牙上,同样?是一片油黄的反光。玉漏望着她,思绪一刹那飞得老远,玉湘将来老了会不会就是她这样?子?玉湘是最像她娘的,眼光虽比她长些?,到底也长不出二里地去。玉娇也许倒不会,尽管玉娇在她看来也是傻气,但正因为那傻气,使她另有种特别的生动。
她想到自己身上来,却有些?没信心,老了的女人也有年轻的时候,而年轻女人终归是要老的。将来她或许是老太太那样??也难说,府里的老妈妈们背地里都说她性子和老太太有些?像,一样?待人刻薄。
她笑着摇了摇头,“那梅姨这一向身子还好?”
“好在她人虽然瘦,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常做农活,底子还好。不过近来这一月吐得厉害。”
秋五太太坐在这屋里左右不定,还是嫌玉漏床前点的那两?只?蜡烛是浪费,本能地想起?身去吹。却又?怕得罪了她,死死将自己定身在榻上,屁股又?动来动去的安定不住。
“吐得厉害那怎么办呢?”
“只?好吐了又?吃,前日我自己煨了条鱼,她吃着倒说好,也没吐,这两?日我就给她煨鱼吃。”
“你亲自做?”玉漏看她一眼,没见哪个正头太太给姨太太烧饭吃的,她娘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个,服侍汉子还不算,还要服侍汉子的小妾,“你教给厨房里的人,让厨娘做不就得了?”
秋五太太居然还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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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的神色,“她还就吃得惯我做的哩。”
见她一脸甘之如饴的笑意,玉漏简直不知该替她笑还是哭。她终于从她爹的老妈子,成了一对“夫妻”的老妈子,将来梅红果然生下个儿子,不得了,想必她还要做他们“一家三口”的老妈子。
不过玉漏没打?算多劝她,反正劝来劝去都是无?用功,她娘生是她爹的人,死是她爹的鬼,就是做了鬼也会一心保佑他升官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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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听?见王福在外头嚷了声,“老爷回来了!”
这时候她爹才回来?一更天?了吧,天?都大黑了。他们廊下从不点灯,从窗户上可以看见连秀才打?着盏灯笼走?在
对过廊下,一径走?到东屋门口,珍娘从里头替他开了门。这里也忙开了门,玉漏跟着站在秋五太太身后说了声,“爹回来了。”看见珍娘兴兴的目光一闪而过。
秋五太太问?他:“你在那屋里歇?”
连秀才在对过点头,“你只?管和三丫头说话吧。”
秋五太太望着他进门,才将这门阖上了,仍旧和玉漏退回榻上坐。玉漏还扭着头在窗户上看,隔着两?扇窗,那屋和这屋是一样?的格局,内外两?间,隔着罩屏。对面?窗户也是外间的窗户,上头嵌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是珍娘在替连秀才端茶,微微别着身,有些?矫揉做作的姿态。
这蹩脚的姿势玉漏是看熟了的,从前珍娘跟着她在府里的时候,逮着个空子,也是这样?往池镜跟前端茶递水。
“珍娘到梅姨屋里多少日子了?”
“上月初才诊出有喜来我就打?发她去了,大夫说头三个月最要紧。”
玉漏扭回头道:“头三个月最要紧,那爹还见天?睡在她屋里?”
“有男人陪着嚜总要安心点,怀了孕的女人都是这样?。”
玉漏想着笑了笑,“那爹看在眼里,吃不到嘴里,就情愿?”
秋五太太欠身过来打?她一下,嗔笑道:“这样?说你爹!”
男人嚜,都是这样?。连秀才肯勤在那屋里,谁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怕人家那屋里三个人心里都是心照不宣,就只?她这愚钝的老娘还蒙在鼓里。
“别看珍娘是个乡下丫头,主?意还大呢。从前跟着我在府里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
秋五太太还当她真是说从前的事,有点心虚,“其实珍娘这丫头不错,野是野了点,也还算听?话的,到底是自家的亲戚。”反正事情都过去了,难道还要和她秋后算帐?没意思,她忙转过话头,“王西坡他老娘死了你晓不晓得?”
“我哪里晓得去?”说西坡说得太突然,玉漏仿佛给人拧了一下,精神一下抖擞起?来。但面?上越是要淡淡的,表示不在意。
其实不提他也很少想得到他,尤其是这半年,家里太忙了,出了那么些?事。既然想到了,自然也会想到上回见他,还是为他借钱的事,记得是十?两?二钱银子,仿佛抵消掉了她对他的大半怀念。
“是十?月里的事,我就说他老娘那个病治不了,偏要抓药请大夫拖着,该死还不是要死,反拖得家穷业穷的。”秋五太太打?算别人的钱也是一样?的。忽然她将话锋又?一转,“他那十?两?二钱银子还你没有?”
玉漏皱了下眉,“你老记着那钱做什么?又?不是借的你的。”
自己却也没能忘。原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轮到她和西坡身上,总觉得别扭。
秋五太太瘪了瘪嘴,又?道:“你往后不要再借给他钱,他家里简直是个填不完的无?底洞。他老娘才死,何寡妇带去的那闺女跟着就病了,他们家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个接一个的病。你要是再借钱给他,简直没完没了!”
玉漏诧异,“那丫头也病了?”
“说是瘦,早年嫌是个丫头,受了何寡妇那婆婆不少打?骂,身子骨一直就弱,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要病,是个小姐身子。请大夫来看,说是要吃药调养。他们王家这两?年净和大夫打?交道了,家里只?怕都要给药汤浸透了。现今吃饭都是问?题,还有钱买那些?补药给她调养啊?上月来找你爹借二两?银子,你爹没借他,说了他一通赶他出去了。”
“说他什么?”
“你爹也是好心,和他说:‘那又?不是你亲生的,你给她口闲饭吃也算对得住她们娘俩了,何苦往自己身上揽那些?责任?她有命就活,没有那命,也怪不到你头上。’他听?了好像还有点不高兴哩!你爹哪句说得不对?”
玉漏半晌无?言,心里发闷,替西坡不值,好好一个人,净给些?病人拖垮了。
说曹操曹操到,次日起?来,府里来接的车马刚到,连秀才上衙去了,玉漏刚和秋五太太用罢早饭,正预备要回去,就听?见王福说西坡来访,在前院等着。
秋五太太看了看玉漏的脸色,没好轻易赶他出去,先凑来和玉漏嘀咕,“肯定是瞧见了门口的马车,晓得你回来了,来问?你借钱的。”
“借钱就借钱,让他进来好了。”
话虽如此,可玉漏却有些?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真怕给她娘说中了,岂不是拿她当个冤桶?果然西坡进来,看见她也没有惊讶,只?把头微垂着,很像个下人。他身上穿着件蟹壳青的衣裳,胳膊肘那里用块湛蓝的布打?了个补丁,果然是精穷了。
这样?穷的人,找来不为借钱还为什么?总不会光为来看她一眼,从前她回来,他也没有特地来看过。难道他们之间说来说去,也就值那几个钱?
她不禁防备起?来,端起?茶,背挺得直直的,也不看他,揭了茶碗盖子沿着茶碗吹茶,那样?子像是在摇头,“你有事?”
问?得格外简短,原还想问?家里可好,没敢问?,怕说到他家里,他趁势诉苦,再趁势开口借钱。
西坡略显尴尬,“上回问?你借的那些?银子——”
果然是奔着钱来的,玉漏搁下茶碗,笑着截断他的话,“实在还不上,就再缓些?日子,反正又?不算你利息。虽然我此刻手?里也紧,可紧不在这十?两?二钱上,你此刻还不还的也帮不上我什么。”
秋五太太听?这口气,也不知真假,不过母女间的默契,伸过头来问?:“你近日缺钱?什么用道?”
玉漏扭脸为难地笑笑,“还不是为我们四姑娘出阁的事,我们这些?做兄嫂的,也少不得要拿出钱来添办几样?东西给她。我又?不比大奶奶二奶奶,人家娘家什么根基,我又?是什么根基?我自己又?没什么体己,我们三爷更是,他比谁不会花钱?素日也没个积攒,真到要用钱的时候了,又?拿不出来,眼下正为还少一二百两?银子烦呢。”
“可见谁家没点烦难事?你们那样?的人家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可不是?外头只?管看着我们多风光,谁晓得里头的事,都有个钱紧的时候。”
她们像看不到他,西坡听?着她们母女谈话,从未觉得“钱”这个字像今天?这样?刺耳。她们只?管说下去,使他越来越感到没了立足之地。
“唷,瞧我们只?管说话,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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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玉漏端正身子又?望到他身上来,笑得没有温度,“你到底有什么事?”
西坡只?觉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不像从前,和她说的每句废话似乎都有别样?的意义。他知道,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那虚无?的意义了。反而抬起?头来,迎面?向她微笑,“没事,”慢慢摇了两?回头,“没事。”
有头没尾地,他走?了,失魂落魄地归到家中来。
那何寡妇闻声出来问?他,“你可跟他们三奶奶说清楚了?”
原来去这一趟,是想和玉漏说,本来欠她的十?两?二钱银子已经凑足了三两?,想先还上这三两?,下剩的再容他半年。
这三两?银子原也是从别处借来的,欠谁的都不想欠她,因为知道她多么看重钱。
他立在场院中笑着摇头,“没说,银子也暂且没给。我想,还是把这房子卖了,凑齐了一起?还给她,连带欠的别人的,也都还了,下剩的给燕姐抓药看病。”
那何寡妇忙走?上前来拉他的袖子,“不是都商量好了么,这房子不能卖,卖了咱们住哪里去?要卖,就把我卖了!还不是我们娘俩拖累了你。”
西坡只?是微笑,“说什么胡话,谁愿意病?房子卖了,把外头的账清了,别处赁两?间屋子住着,后面?如何过,我再另想法子。”
他这人常是不言不语的,但也说一不二,何寡妇见劝不动他,仍旧带着眼泪回屋去照看女儿。他独在院中站了会,天?阴阴地盖在头上,让人有点窒息。不知街上谁家办喜事,听?见锵锵的锣声,蓦地像一出戏的断场,有一条若有所失的尾巴。
他仰头望着天?,不免也望到隔壁楼上的那间闺房。那小小的一面?支摘窗内,探出个脑袋来,
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的姑娘,嘻嘻地笑着扭头向屋里说了声,“要下雨了!”
那雀跃的笑声使他悲哀,从前就是这样?看着玉漏长大的,也是这样?看着她走?得离他越来越远。他从没和她说过道别的话,因为有时候道别的话也有一层挽留的意思,他情愿对她说谎,也不要她流连在她根本不需要的感情里。他的生活只?不过是做给她和自己看的一个骗局。
是下雨了,落在他睫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花,总之他眼里湿润了一片。
玉漏在马车里也哭了,哭着哭着又?觉得莫名,便抹了去。反正往后西坡应当是不会再来问?她借钱了,他再要多借些?,只?怕她那份不带钱腥气的回忆就要越来越少了。好歹如今还剩下一些?,她要永远封存在她心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归到家中,池镜见她眼圈红红的,少不得问?:“你哭了?”
她知道瞒不过他,就只?提起?力气来笑一笑。
“为什么哭了?”
“和我娘又?吵了几句。”
反正她们母女总是吵,池镜也没有疑心,打?发了丫头出去,搂着她问?:“你娘又?管你要什么了?瞧把你怄得这样?。”他退到榻上去,拉她在腿上坐着,“倘或是要银子,给他们就是了,何必为点钱怄来怄去的?不值当。”
玉漏忽然悲从中来,望着他的脸,却是满目荒凉,笑了一笑,“有钱真好。”声音轻轻的,带着无?尽的遗憾。
好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听?得楞了神,好似有把无?名刀子插进他心里去了。
她从他腿上起?来,走?到床上去,“我累了,想睡会。”
池镜还想问?她什么,终于没问?,在榻上静静看着她将自己整个捂在被子里,向墙里翻过身去蜷起?来,似乎有意要隔绝一切声音。他偏偏竖起?耳朵听?,窗外有下人频繁地走?过,软鞋底子走?在地转上的轻盈,衣裙的摩挲的声,丫头们喁喁低语的笑声,那一树玉兰花开了,白茫茫一片,初春里的阴天?,有种冬日去后复返的错觉。
次日池镜到外书?房,叫了昨日去连家接人的田旺来问?:“你昨日上连家去接你奶奶,可听?见奶奶和亲家太太吵架来着?”
田旺想了想摇头,“没听?见吵架啊,小的去时奶奶和亲家太太在吃早饭,小的在外头门房坐了半日,他们家宅子小,要是吵了,小的不会听?不见。”
既不是为吵架,又?为什么?还瞒着不肯说。池镜思忖片刻,又?走?到跟前来,“可有什么人往他们家去?”
“有是有,是去借钱的。听?他们家下人说,是连家从前的邻居。”
永泉在旁听?见,一下心神提起?来,八成是西坡。倒别为了这话,又?惹得他们这位爷生气,本来前头都要饶了西坡的。因想着何必跟个穷苦之人为难,便出声笑道:“那就是为有人上门借钱,家里人吵了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要打?发田旺走?,谁知池镜却问?:“借钱的人是不是叫王西坡?”
田旺又?顿下来,“好像听?见是这人。”
“借到了么?”
田旺摇头,“像是没借给他,打?空手?走?的。”
池镜听?后放心下来,反剪着手?若有所思地笑着。她到底是她,一扯上银子,前情旧爱都能算得清楚。想必这是了断了,所以才大悲一场。
也好,从此以后终于能够高枕无?忧,日子又?照旧如常。
谁知未出半月,这日外头归家,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往他们府邸旁那巷子里进去。池镜坐在马上,眯着眼朝巷子里瞅,见是西坡,走?到他们西角门前便停下了。他慌着从马上跳下来,把缰绳甩给永泉,“你把马牵到前头去,我从角门上进。”
旋即跑进巷里,及至角门前,有个看门的小厮忙迎过来,“三爷回来了。”说着招呼西坡,“这是我们三爷,你不是正问?么?”又?向池镜道:“三爷,这人说是三奶奶旧日的邻居——”
池镜抬手?止住,反剪着一只?手?望着西坡有礼地微笑,“王西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西坡从容不迫地打?了个拱,“池三爷。”
“你是找我还是找三奶奶?”
西坡道:“找三爷也是一样?。”
池镜并不引他进府,反而朝巷里引了几步,避开了角门上的小厮,歪着眼打?量他,“你有什么事?”
看样?子西坡的日子的确是过得不如从前了,身上青灰的直裰洗得发了白,自然往他家来,是换了件最体面?的衣裳。想他难道是前几日在连家没和玉漏借到钱,又?追到这里来借?
知道玉漏最怕旧日的亲戚朋友缠上来向她讨要好处,池镜也烦,但反而预备借给他,心想只?要他开口,多少钱都肯借,他欠得越多,玉漏就厌他越多。
西坡开了口,却不是借钱,反是递给他钱,“这是上回三姑娘回家时我问?她借的,一共是十?两?二钱银子,三姑娘不要利息,我就按原数还来,请三爷收了交给三姑娘。”
池镜脸上戏谑的笑容僵了片刻,向旁一偏头,笑出声来,又?转来盯着他看,“听?说你如今家里艰难,十?两?二钱银子,说还就还?”
“前几日我将家里那房子卖了。”
“卖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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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我们那是老房子,不值几个钱,还债还是勉强还得起?。”西坡递银子递得手?僵,见池镜久不接过去,只?好暂且收回手?,也平视着他。
“卖了房子,往后你们一家人住在哪里?”池镜盘算不如赏他个住处,只?要他受了,就在他和玉漏面?前永远抬不起?头,自然,玉漏也是要瞧不起?他的。
这主?意好,他友善地朝他微笑,“不如我替你找个地方,我家有个管事的有所宅子空着,我去和他说说,兴许一文钱不要——”
话音未绝,西坡就先拱手?道谢,“多谢三爷的美意,可惜我无?福消受,我已另赁了两?间屋子,前日已搬过去了。”言讫,便将银子又?递去,见池镜还是不接,他便弯腰放在那墙根底下,拱手?道:“告辞。”
池镜睨着那地上那几块散碎银子,觉得给人打?了一下却无?还手?之力似的,心里徒劳难堪。要是玉漏看到这银子,只?怕也是难堪,又?要忘不了这个人了。
他在那里站了会,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后来朝角门上喊了声,几个小厮钻出来,他拿脚朝墙根底下一指,“赏你们的。”
几个小厮争相跑来拾钱,他睨着他们歪着嘴笑了笑,往门里进去。回到房里来,也并没有和玉漏说起?此事,假装西坡从未来过,假装玉漏和他的情债,早在钱债上一笔勾销。但他心里仍然感到悲哀。
他坐在榻上,撑着额角看玉漏侧身在床沿上看两?本帐册,“是什么账?”
玉漏扭脸来朝他笑了笑,“是老太太的,人家还了她一笔钱,她让我对一对,把旧账勾了。”
他没话说了,只?等她勾完,走?来问?他:“你发什么呆?”
他笑着摇两?下头,放下手?拉她到膝前,望着她久不说话,忽然想问?她:要是我不是这身份,你还会瞧中我么?
料想她一定会十?分理智地回答:你要不是这身份,我们根本不会遇见。
所以也没有问?的必要,那样?显得他真是傻,但就是傻,也没傻过西坡,到底还是输给他。他放开她的手?,又?向榻围上瘫去,自己出神地笑了会。
结同心(〇一)
好在西坡后?面?再没来过池府,玉漏三月里因她姑妈去世回连家去了一趟,听说王家卖了房子搬了家,至于搬去了哪里无从得知,也未多做打听。她有种哀切的安定,好像悬心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这伯劳飞燕的结局,没有觉得意外。
那?日回来,反而能和池镜轻松地说起:“王西坡家的房子卖了。”
池镜正在看两幅古人书画真迹,外头收来给金铃添做嫁妆的,因为晟王好书画。听见如?此说,心里微微弹动,少不得从那画卷后头歪出只眼睛,假装漠然,“是么?为什么卖房子?”
“不知道?。”玉漏坐在床上
拾掇带回来的细软,一面?看着金宝将衣裳分放进衣柜里,一面?道?:“大概是等着用钱吧,听说他那继女病了。他们家这两年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
他听见她语调里含着轻微的叹息,心里便?不痛快起来,“要是你当初嫁给了他,没准病的就是你了。我看他命硬,克身边的人。”
说得金宝在衣柜前回头瞥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玉漏看见她看,忙轻呵了一句,“你不要胡说噢!”
池镜险些忘了金宝在屋里,经他提醒,没好说了,只?问:“那?你就没打听打听他们家搬去了哪里?”
玉漏听他声音有些淡淡的,便?走过来,劈手夺走了他手里的画卷,果然见他脸上挂着点冷笑。她也笑,“我要打听出来了,你还要给人补份乔迁之礼么?”
他乜一眼,“我和他能有几分交情?送他礼他也受用不起。我是想着他不是还欠着你的钱么?”
玉漏缄默了,怅然笑了笑,“算了,他想起来要还就还吧。”
他将她拽到腿上来,笑道?:“这样大方?”
玉漏没搭话,瘪着嘴对着他笑,作势要起来,池镜握住她的腰不许。金宝看见,忙出去了。屋里没了人,他便?放肆地.亲.她,轻轻咬.着.她.嘴.唇.问:“你回去这些天,想没想过我?”
“想你做什么?忙着哭我姑妈还忙不赢呢。”她一面?笑,一面?推搡着他的胸膛。
池镜咬她咬得更狠了些,“嘴硬得很?!”
不过片刻,玉漏就感到座下有什么比着她,窗户上的阳光照在她迷.蒙的双眼上,登时脸通红,“你怎么不分白天黑夜的?”
池镜不但不知羞.耻,反往上窜.动.一下,“我管得住他?只?有你能管得住。”
玉漏想跑跑不掉,给他乱.揉.搓.着,忽然听见外头丫头们说话,听声音像是后?边院里来了人,便?忙理好衣裳出去,果然是燕太太打发人来请。
过到后?边屋里,还是为芦笙和卞家的事。玉漏这回也不怕得罪燕太太,初春的寒气里,她坐在椅上,把身子板了板,道?:“上回老太太说得明明白白的,我哪还敢去说?太太不如?自己?去说,兴许比我说管用。”
燕太太本来去求了碧鸳,谁知碧鸳也不大情愿管,只?好又回头和她说。见她今时今日这态度,比先前还强硬,不觉生气,“我说就我说,晓得我不是亲的,你们就懒得应酬我。也是,这府里谁看得上我们母女?连儿子媳妇也是这样,何况别?人。罢罢罢,我不敢劳动你们,往后?也不必到我这屋里来请安,免得敷衍起来,你们也累!”
玉漏担心这不敬不孝的罪名牵扯到池镜身上,忙站起来道?:“媳妇有一两句话说错了,是媳妇的不是,倒与三爷不相干。三爷他倒是孝顺着太太的,太太可别?冤屈了他。”
燕太太哼了声,“要不是得了他的意思,你也敢?算了算了,我惹不起你们还躲不起?往后?芦笙的事也不要你们管了,你们说管也是面?上说的话,几时真?心问过她一句?阿弥陀佛,不要做这个样子了,我也不想看。”
说着起来,丢下玉漏,自往老太太那?头去说,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不到晚夕就传开了,说是老太太在屋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先细数了芦笙身上无数的不是,又趁势训斥了燕太太常日管教无方,只?晓得窝在屋里享清福,家务不问一句就罢了,放任得女儿也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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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务自然是她老人家不叫她问的,但到头来,罪名还是推给她。燕太太怄得回来哭了一场,听说连晚饭也没吃。
玉漏等在屋里等到近二更,听说还是没吃饭,因想着做子女的到底该去安慰一句,便?吩咐丫头去提了夜宵来,推池镜去送,“从前她病了,你还在床前服侍她,你们母子间虽没多深的情分,面?上好歹还过得去。没得因为我几句话得罪了她,连你们之间也坏起来,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池镜歪在榻上不动,翻著书笑了笑,“这么暗了,吃了不怕停住食?年纪越大越是肠胃不好。”
不过是藉口,玉漏叹了口气,打发金宝去送。坐下来和他道?:“你是真?不预备管她们母女了?”
池镜丢下手睇她一眼,“轮得到我管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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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还在呢。”
“老爷不是常年不在跟前嚜,还不是要依靠你这个做儿子的。”
“往后?我管她吃管她喝,叫她颐养天年,就算尽了我的本分了。何况她今日不也说了嚜,不要我们去替她操心,不如?听她的话。”
他越说越有些不耐烦,本来还为午晌燕太太打发丫头过来扫了他的兴生气,这会更懒得理她们,只?管起身拉着玉漏往铺上去,“你说这些没要紧的人说得不烦?这一晌了还在说。”
玉漏无非是因为从前看见过他在燕太太旁边失落的目光,以为他心里轻易放不下。谁知这人薄情比她想的还甚,说丢开就毫无留恋地丢开了。
将来对她又如?何?毕竟岁月太漫长了,稍不留神就起了变故。
她仰.倒在铺上,刚往远处想了个起头,他的手就卷进她.衣.裳.里去,狠攥了她一把,“想什么呢,这时候还走神?”
她把凄惶的目光凝回他面?上来,摆头道?:“没想什么。”
池镜就以为她还在想西坡搬家之事,心里狠了狠,也不给她准备的时机,三两下剥.开了就往.里.闯。
玉漏吃了些痛,眼睛里有泪逼出来,“你急什么?”
他不理她,将她搂起来,坐在怀里,一掼到底,有意折.磨.她似的,动作倏缓倏急,喜欢看她不由自己?地缠.上.来。越是她失神的时候,想她这一刻不能撒谎,便?问:“你和王西坡有过么?”
玉漏颠得脑袋左右摇摆,阖着眼,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点。他其实也是为折.磨.她找藉口,“你敢骗我。”他咬.她的脖子,恨不得把它?咬断了喝里头的血,然而又没敢太使力,真?怕咬.破.了皮。
玉漏低声道?:“我骗你做什么?”
他倒也信是真?的,因为真?有过,想必她和西坡又不是这样雾里看花的情状了。不过没有过又另有一层可恨,他狠.狠.地.颠.动.起来。
她惊嚷了两声,自己?听见也脸.红,觉得骨头要颠散架了,不知要跌到何处去,只?好牢牢抓住他的肩。
后?来安歇下来,怨他,“反正你总是要找个发疯的由头。”
池镜一脸懒倦地笑着,没作声,还是她了解他,给她身.上.弄.得红.痕.斑.驳的,她也不生气。这是她的好处,要是换个娇滴滴的小姐,还不知怎样说他不敬她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将她搂到怀里来,“反正你也不是真?的怪我。”
玉漏偷么乜了他一眼,老老实实伏在他.怀.里.睡了。
次日起来,听见燕太太没吃她送去的宵夜,叫人倒了。她也没所谓,横竖是尽了她的孝道?,对芦笙的事,仍旧一句不问一句不说。
燕太太见卞家不成,又降一等,瞧中了府台韦大人家的公子,这回没和玉漏商议,一径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听说是韦家,和他们家的门第比起来,芦笙算是低嫁,不怕人家回绝了面?上不好看,因此默许了燕太太去试那?韦家太太的意思。
谁知韦家早闻得池家五小姐风评不大好,想这样的人家,小姐不贤良,将来娶她做媳妇,她岂不要仗着娘家的势力欺压丈夫?因舍不得儿子吃亏,也藉口推拒了。
两回下来,弄得燕太太十分难堪,恰是这时,又逢她嫁到宜兴去的姐姐举家投奔到南京来了。她姐姐嫁的原是户姓汪的生意人家,早年间买卖做得大,后?来行情不好,逐年落魄,到如?今抵押了下剩不多的田地,指望到南京来投池家的门路,重新?寻个买卖做。
燕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没好说什么,只?先看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少不得要给燕太太两分薄面?,何况也不能落人话柄,便?吩咐玉漏派人将那?花萼居收拾出来,许汪姨妈他们一家暂且先住着,等他们寻着房子了再搬出
去不迟。
汪姨父并汪姨妈便?领着个儿子且先在池府住下来,私下又托燕太太找房子,又托燕太太寻做生意的门路。
燕太太有些不耐烦道?:“我们家里都是做官的,哪里懂做买卖的事?外头租赁我们铺子的人倒有些买卖做得大的,等我托相熟的管事去问问他们。”
汪姨妈在榻那?端不住笑着点头,“那?敢情好,只?要你们府上肯开口,他们少不得要看你们池家的面?,兴许也让你姐夫入个伙。”
“姐姐可别?只?管这样想,人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又不缺本钱,未必肯让姐夫入伙。我也只?是先叫人替你们问问,成不成的还不好说。”
汪姨妈笑容稍僵一下,又是点头。
一时芦笙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进来,有意要给她姨妈看看她那?一身金贵首饰,甜腻腻地在跟前福身喊“姨妈”。
汪姨妈忙笑盈盈地答应,一眼不转地望着她坐到燕太太身边去,还看不够似的,够着身子去看,笑道?:“昨日在你们老太太屋里还没细看,今日细看起来,芦笙这丫头倒长得有两分像二老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像和二老爷长得像是本不应当的事情,燕太太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变得难看。
汪姨妈瞥见,心道?不好,原是想夸芦笙容貌出挑,没曾想碰着忌讳了,便?忙笑着打了下嘴,“瞧我这话说得,女儿自然是长得像爹。”说着转过话锋,“芦笙我记得是比我们志远小两岁。”
燕太太方缓和了神色,扭头笑看了芦笙两眼,“是嚜,姐姐那?年在京城见着她的时候,她才刚满月,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
结同心(〇二)
那年间汪姨妈与汪姨父上京跑买卖,也在池家京城的府邸里住过?一段,还吃过?芦笙的满月酒。那时候燕太太因为疑心二老爷知道芦笙不是他亲生的,怕他容不下,无奈之下,只?好同汪姨妈私下里说了这事?,并商议着要是二老爷实在不能容,就托汪姨妈将芦笙抱回宜兴去抚养。
谁能想到这丫头到底福大命大?,二老爷到底清不清楚不知道,横竖一句没说一句没问。大概也是男人家,怕问透彻了自家脸上也无光。一晃,这丫头?倒安安稳稳地当了池家的五小姐许多年。
“如今该说婆家了吧?”汪姨妈笑问。
燕太太稍微点头?,赶芦笙出去,“你外头?逛逛去,我和你姨妈说话。”
芦笙只?好不情愿地出去了。汪姨妈一路望着她的背影,又斜着眼梢把燕太太管一眼,顿了会才道:“老太太怎么说?”
“说起来我就生气,如今四姑娘的事?情出来,老太太还有空管我们?我去请她的示下,她就只?一味推给我,说什?么我的女?儿,她不好管太多,叫我们做父母的自己主张。哼,我看?她就是懒得管,现在一架算盘都打在四姑娘身?上,人家是皇上钦点的王妃嚜,也应当。可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些,真是只?她做得出来!”
“真是一句不问?”
“问嚜也问两句,怕人说她过?于势力偏心?。问了也不管的,上回我看?中卞家,请她去说,她反说了我一通不是,说人家拣媳妇不看?门第,单看?品行,趁势骂我说都是素日太放纵女?儿,惯坏了她。我们芦笙哪里坏了,纵然娇惯些,也比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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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姑娘强了不知多少!”
燕太太平日从没有这许多话说,多半是沉默地关在这屋里,得闲和妈妈们讲两句,也不敢过?分抱怨,生怕不防间哪句就走露到老太太耳朵里。
这是娘家人的好处,虽然知道他们好占便宜,可关上门来坐在一处,到底也觉得亲密安全。她一手摸着旁边的榻围,幽凉崎岖的触感,开口就收不住,这些年来的委屈辛酸像长了腿,一股脑从她嘴里跑出来。
说到后来帕子哭湿两张,心?里头?总算腾空了一块似的,觉得能喘口气了。可是知道这是短暂的,后面还会有无数的委屈阗满这一块。
汪姨妈陪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等到个空子,“那芦笙的婚事?二老爷也不管?他在朝廷做着那样大?的官,要替芦笙寻摸户好人家,还不容易?”
燕太太抽泣几下,叠着手帕拭泪,嗤了声,“他?我早当他是死了,这些年写信回家,你看?他那信上几时细问过?我们娘俩?”她猛抽动鼻子,欠身?到炕桌上,有些疑神疑鬼,“我觉得他是知道。”
“他亲口说的?”
“倒没有说过?这些话。”燕太太扣着额心?,两眼向下斜去,“不过?他前年冬天回来就说,不要芦笙去选王妃,听?那意思,好像是怕将来闹出来,有欺君的嫌疑。不然哪轮得到四姑娘,我们芦笙也就是没她性子静,其他那点不比她强?”
汪姨妈点头?,“昨日两个人在老太太屋里站着,我悄悄一比,咱们芦笙的相貌是比四姑娘好些。四姑娘也是真静,不过?我看?,年轻女?孩子家太静了也不好,死气沉沉的,一点朝气没有。你看?我们志远,从前我见他常关在屋里读书,我还要劝他多出去走走,没得把自家弄成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他本来就比同龄的男人稳重。”
志远?燕太太努力回想他的样子,昨日站在他父母背后,瘦高的身?量,白的脸,相貌不错,只?是一对怯怯的眼睛时不时向旁瞟一下屋里的人,除了老太太问他两句,便一声不吭。和稳重毫不沾边,是不够男人家的豪迈大?方。
她姐姐怎么老是说起他?当然做娘的都喜欢把子女?挂在嘴边,但她总觉得是别有深意。
她没接这话,搽干眼泪,转了谈锋,“你们预备把房子找在哪里?”
汪姨妈伸着腰一笑,“南京城我们又不熟,还是要仰仗你。”
燕太太抿了抿嘴,神色显得冷淡了些,“那你们预备找个多大?的宅子?”
“我们卖了田地上来,手里的钱也不多,还要留下大?半做生意,少不得还要问你借两个钱。”
就知道他们没那么简单,她也做好了借钱给他们的准备,但嘴上仍说:“我有什?么钱?我就那几十两月钱。”
一般人都是这样说,汪姨妈也不理论,只?管打算道:“房子嚜自然就不好和宜兴那里比了,就寻个寻常三?进的宅院,够我们上上下下这七八个人住得开就是了,等将来生意做起来,我们再?另换。”
燕太太只?好向外头?吩咐个人去叫了池镜过?来,“你日日出门去,替你姨妈他们打听?着房子的事?。”
池镜才刚归家,还没坐定就来听?吩咐,有些不耐烦,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回房来吃过?午饭,就向底下小厮吩派了留心?房子的事?。
玉漏倚着床罩屏坐,向下望去,“成日家在外跑的那些管事?多得很,找他们去打听?好了,做什?么又要找你?”
“这你还不明白?交给我,找到了房子,自然是我和人家房主调和。到时候差多少银子,就是我这里拿出来补贴,难道我还好去和她要?”
池镜躺在铺上,眼睛从帐顶游到她脸上去,那窗户开着,西照的太阳把玉兰花的影子扑在她面颊上,一片晴一片阴。他不由得坐起来,贴得近近地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也太会算了,玉漏心?想,又不是他们的亲姨妈,还要管他们这些事?。因而有些不满,嘴巴微微噘起来,只?顾着发?呆,没留心?他一双眼睛贴得这样近了。
池镜见她想着什?么出神,益发?微微歪下笑脸,“想什?么呢?”
玉漏吁了口气,笑着摇头?,“他们到底带了多少钱上来,够不够买房子?又还要做生意,要叫咱们贴补多少,我心?里好有个数。”
“我看?满破就带了二三?百两银子。”
二三?百两,又要做生意又要置办房产,如今住在府里,自有官中管吃管喝,别项的开销却没着落。昨日送了他们往花萼居去,回来燕太太还对她说:“你往后多照看?着点。”听?意思少不得还要她这里出点钱替他们开销些日常使?用?。那点琐碎银钱还是小事?,更?有难的,昨日汪姨妈拉着她问池镜现今在何?处上学。
她扭过?脸来,发?着愁,“昨日汪姨妈问你师从何?处,我听?她那意思,好像是想叫她那儿子跟着你一道去史家读书。”
池镜鄙薄地笑着,“他们倒会想,史老侍读从前是给皇子们讲读的,解官还乡,是看?在父亲的面上才肯教?我读书,人家又不是办私塾的。”
“就是这话,所以我当下就和汪姨妈说了,恐怕不行,史老侍读年岁大?了,不轻易收学生。她又托我问问咱们世交中有谁家府上办着家学,外头?又不是没有书院,怎么专来难咱们?”
“外头?书院的先生不过?都是些秀才相公,咱们这等人家办家学,先生再?不好,也是举人之身?。我知道纪家办着家学,回头?我问问。”他说完就完了,不是很上心?的样子,目光仍是凝在她脸上,“你是嫌他们麻烦还是嫌他们费钱。”
玉漏咽了下喉咙,一对上他的眼睛就不自在,不喜欢他看?穿她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她把眼睛转开,咕哝着,“钱嚜倒也费不了几个钱,我就是看?他们事?情多得很,太太又只?管交给我。”
“那我还真得上心?替他们找房子,早点搬出去,你也省心?。”
玉漏抬着眼皮瞅他一下,笑了。
过?几日,倒真去问了纪家,因有世交之谊,池镜和他们纪大?爷十分相熟。那纪大?爷一听?是小事?,满口答应下来,“这点小事?,还烦你摆台酒?你打发?个小的来说一声就罢了。等我回家去告诉我母亲一声,自然也没话说。只?是我们家学里那头?,需得备份束脩之礼去拜见先生。”
“这是自然。”池镜点头?举起酒盅。
那纪大?爷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我还正想问你件事?呢,我听?说和你们有姻亲的那凤府里头?,有位凤二爷?”
池镜搁下酒盅,“那是凤翔的兄弟,凤翔你从前席上见过?的,如今派到江阴县做县令去了。他兄弟凤二也是和我自幼一处耍乐的,你怎么问起他来?”
纪大?爷攒眉笑笑,“那就怪了,他妹子嫁到了你们家,他又和你自幼相熟,怎么放着你们家的门路不走,反而托人和我说起这事?来。”
凤二早和他们结了梁子,又知道老太太他们一向有些瞧不起他们家,自然不会来找。池镜因而笑了笑,“到底他什?么事??”
“我听?那中间人的意思,好像那凤二上月在上元县和朋友吃酒,出来与个路人生了口角,两个人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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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几个小厮把人打了,那人去告了官。凤二和他那朋友不知哪里听?见上元县的县令和我父亲是旧友,就想找我通个门路。”
池镜拧着酒壶好笑,“他打算出多少钱?”
“倒不是钱的事?,只?是我们老爷你是知道的,一向不许我揽这些事?,所以我就回绝了那中间人。”
“你们府上也不缺他那点钱,是没必要给自己惹这些为难事?,何?况那凤二平日里游手好闲浪荡惯了,也该吃些教?训。和他大?哥简直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池镜虽面上不以为意,却待散席后,特地吩咐永泉去打听?凤二这官司。隔日永泉来告诉始末,原是凤二和一个叫陆奇的生意人那日在上元县吃酒,吃得醉醺醺地出来,撞翻了一个货郎的担子,两边便生了口角。偏凤二那个人莽撞好斗,又兼吃了些酒,就与那陆奇把那货郎狠狠打了一顿,打得货郎卧床不起,人家家人就告去了衙门里。
“那现今是个什?么情景?”
“听?说托纪大?爷没成,凤二爷和那陆奇就各自出了一笔钱,不知寻了什?么门路平了这官司。”
池镜慢慢踱着步,“如此说来,这官司已经了结了?”
“没听?见还有什?么后话。只?是听?说凤二爷花了一大?笔钱,把去年家里收上来的田租都搭进去了,如今手头?有些紧。昨日凤二奶奶到咱们家来,说是来探望咱们二奶奶,恐怕也是来和二奶奶借钱的。”
池镜再?没别话,打发?了永泉,仍转到里头?房里来。看?见玉漏在炕桌上对什?么帐,因问才知,是核算府里上月的开销。老太太如今全心?全意替金铃办嫁妆,不得精神,只?好将府里诸事?暂且交给玉漏。
“二嫂近来有什?么大?的用?项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问得奇怪,玉漏不得不把核好的帐又仔细翻了翻,“没有,二奶奶有要用?钱的地方?”想必用?项还不小,不然她不会没有体己拿出来。
池镜将凤二在外惹祸的事?说给她听?,说到最尾,把一条腿踩到榻上来,神色有些幸灾乐祸,“凤太太不在了,凤翔又常年不在南京,没人管他,益发?没了正行。”
玉漏怀疑他还记恨那年凤二打他的事?,他这个人面上瞧着豁达,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其实很记仇。她偷偷笑一笑,给他瞥见了,便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玉漏忙摇头?,又看?那帐,“二奶奶还是那些开销,药倒是越吃越少了,想必是要好了,我近来也不得闲去瞧她。就是凤家来借钱,她也不会问官中要钱,她晓得老太太会挖苦,大?概是自己拿了些体己钱出来,从前二爷也留下些古董银子。”
这里还没说完,就听?见汪姨妈遣了个丫头?来请。玉漏只?好撇下这头?到花萼居去。
原来是为志远读书的事?谢玉漏,前几日和纪家说好了,让志远到他们家学里去读书,要单出一份束脩之礼。燕太太听?见,只?吩咐玉漏去办,说是说回头?给她办礼的钱,但后来也是石沉大?海。那汪姨妈见她妹子只?顾把事?情推给做媳妇的去办,做媳妇的又办得妥帖,不由得对玉漏另眼相看?起来,想着许多事?找她倒比找燕太太管用?些,因此以谢为名,请玉漏过?去,留她吃晚饭。
玉漏推辞不过?,只?好在八仙桌旁坐下来,“姨父不在家?志远兄弟怎么也不在?”
“你姨父为生意的事?应酬人去了,你兄弟今日才去纪家,想必人家留他吃了饭才放他回来。这回还亏得你,纪家那先生听?说学问很大?,你兄弟得他教?导,自己勤奋点,将来想必也能考个功名出来,不必和你姨父似的,只?晓得钻头?觅缝地做买卖。”
玉漏想到志远,那还是两说,看?他为人又木讷又蠢钝,半点机灵劲没有,不知是不是因为是独子,管得太紧的缘故。
不过?只?能顺着人家的话说:“我看?志远兄弟又勤奋又听?话,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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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姨妈笑颜逐开地替她斟酒,“他要是果然有出息,将来叫他亲自给你这个嫂子磕头?,亏得她嫂子替他操心?。不过?话说回来,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不帮自家人,难道还去帮外人?要不是看?你拿他当亲兄弟一样,我也不好烦你。”
俨然底下还有话要说,玉漏只?微笑着等她说下去。
“你看?你兄弟,正是该议亲的年纪,从前在宜兴也有许多有钱有势的人家打听?,可我们那时候想着要到南京来安家,就没应。如今既到了南京来,就该打算起来了。我和你姨父的意思呢,是要亲上加亲才好。”汪姨妈给她碗里搛菜,“一个是你兄弟,一个是你妹子,你的眼睛最是公道,你看?呢?”
先前就看?出些苗头?来了,汪家是在打芦笙的主意,可玉漏一向不问,燕太太哪会答应?汪姨妈来和她说这事?,可见先已试出了燕太太的意思。
这事?情更?不该她来管,她只?低头?笑笑,“太太和姨妈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哪轮得到我说好不好?姨妈快别给我出难题了,你们姊妹间还用?个外人拉线?”
那汪姨妈搁下箸儿叹气,“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我试过?你太太的意思,她虽没什?么,可我是她姐姐,还会看?不出来?我知道她眼光高,想把芦笙嫁到做大?官的人家,原也配得,可不是我说话不中听?,芦笙那性子——”
说到此节,看?玉漏一眼,“我倒不是你说妹子不好,那也是我的外甥女?。可她那性子真是太骄横了些,人又不比你,不会看?眼色来事?,将来嫁到外头?,
公公婆婆妯娌她能跟谁和睦得起来?人家虽忌惮着你们家的势力,不敢对她如何?,可女?人家,有的是暗气受。”
这几句倒说得很在理,芦笙那性子,将来嫁到谁家也少不得要遭些罪,多半还是她自找的,娘家势力再?大?也没有道理去管。
汪姨妈继而又道:“我们呢虽然不是为官人家,可从前生意也做得大?,不信你问你太太去,也是大?富之家,这几年虽有些不好,可你姨父是做惯了生意的人,迟早还能再?做起来。你兄弟将来也是要考功名做官的,何?况我是芦笙的亲姨妈,她嫁过?来,凭她什?么性子,难道我们还会跟她计较不成?倒免得她将来许多罪受。你太太就是看?不见这一层,光想着要将姑娘嫁个一样的高门显贵,面子上是好看?了,姑娘的死活就不管了?”
玉漏只?是笑着,不好搭话。
汪姨妈见费了半日舌她也不说帮忙,索性直说了,“自然这事?不该你说,我是想着,下回我说的时候,你也在旁帮着劝劝你们太太。”
“姨妈说的这番话原也有理,只?是我不便张这个口。您也知道,我们三?爷原是大?房里过?继来的,太太不是他的亲娘,所以我们也不大?好过?问太太的事?。”玉漏怕她歪缠,另推道:“不过?姨妈何?不去和我们老太太说说?要是说通了老太太,太太那头?自然也没什?么不答应的了。”
那汪姨妈眼睛一转,此言有理,擒贼先擒王,便又谢了玉漏两句。玉漏吃过?晚饭出来,又顺便往旁边秋荷院去给碧鸳请安。
碧鸳还是一样吃斋礼佛,不大?出门,也不大?问外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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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几日听?见隔壁吵闹,问丫头?才知道,是燕太太娘家来人。
她坐在榻上冷清清地和玉漏笑道:“上回于家母女?住在旁边倒还清静,这回住着这汪家一干人,像是住进来一群苍蝇,吵得人不得安宁。你倒不嫌烦,还来应酬这些人。她怎么想起来请你吃饭?”
玉漏知道她不待见燕太太,自然连燕太太娘家人也不喜欢,只?向下弯了弯嘴角,“三?爷替她儿子找了个读书的地方,为这个谢我。”
“这些人,专会麻烦人。”
玉漏因晓得燕太太为芦笙的亲事?来求过?她,便把汪姨妈的意思和她说了,“汪姨妈想讨芦笙做儿媳妇呢,想去求老太太。”
碧鸳端着茶碗笑道:“老太太最不爱管芦笙的事?,去求她她也是推给燕太太。这也奇怪了,她们是亲姊妹,她怎么不当面和燕太太商议?”
“试过?了太太的意思,太太不情愿。”
“她自然是不情愿了,想着她的女?儿就是不能做王妃,也要嫁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从前只?怪这府里瞧不起她家世不好,你瞧,连她自己也瞧不上她娘家人。她都瞧不上,老太太更?不必说了。”
果然汪姨妈说到老太太面前去,老太太虽不喜欢芦笙,也是不大?情愿,只?怕拉低了池家的门户,因此还是推给燕太太。
绕来绕去,还是要燕太太自己定夺。燕太太一万个不肯,她姐姐只?管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讨了芦笙去,往后又都在南京城住着,岂有不照应他们汪家的?
她见汪姨妈如此兜兜转转歪缠,索性也不和她打哑谜了,捅破窗户纸道:“姐姐,虽然我们姊妹常年不在一处,可到底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姐姐的心?思,我会不知道?你们现今来投奔我,我没短你们吃喝,又有求必应,你们还想怎么着?我就这么个女?儿你们还要霸占了去?想着霸占了她,就能摆布我,往后我就随你们差遣?那你们就打错了主意,我的女?儿再?不济,也不能嫁到这样的人家——”
汪姨妈一听?这话,也兜了一肚子的气,没好当面和她吵,只?回到房里来和汪姨父抱怨,“她真是好意思说,‘这样的人家’,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了?她那丫头?,原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姐。还说我想霸占她的女?儿,哼,当初在京城,害怕事?情败露出来那野种不得好死,不是还求着我抱回宜兴去养?求我的时候淌眼抹泪的,如今事?情过?去了,姑娘长大?了,也再?不是那时候抱着我的腿哭的时候了!那丫头?要我看?,还配不上我们志远呢,一个下人的种,充了这些年的千金小姐,还瞧不上我们做生意的人——”
可巧碧鸳跟前那丫头?常养着一只?猫,这一晌不见那猫,便寻到了这头?来。赶上汪家的几个下人都去吃晚饭去了,那丫头?直勾勾走进院来,就在廊下听?见了这话。
结同心(〇三)
常年有一股檀香萦绕在这屋子里,夕阳照进来,显出茫茫的寂静和空旷,神龛里的玉身菩萨永远是半眯着眼睛,冷冰冰地?睨着人,唇角噙着不易察觉的微笑。
碧鸳用同样的一双眼睛睨着那丫头?,手上的多宝串捻停了,“你可不许胡说。”
那丫头捉裙跪下去,“我一个字没?瞎编,都是我亲耳听见的,汪家姨妈还说:‘还真当她那丫头?是侯门千金了?龙生龙凤生凤,一样的人家,一样教导着长大,人家四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端庄娴静的大小姐,再看?那丫头?,难保不是她那下三滥的爹的的缘故,怎么教也不过是个野丫头。’我听见也吓了一跳,不敢瞒您,马上就回来告诉您。”
碧鸳一时缄默着,渐渐面皮紫胀起来,两手扯着那多宝串,一下扯断线,五颜六色的宝珠稀拉拉滚了一地?。
回想?起来,难怪她二哥这些年不大关心芦笙,人都说他是权倾朝野之人,不免心冷面冷。她还疑惑,他一向是这家里最有人情味的。恐怕就是这个缘故,想?必他心里清楚,不说不问是给燕太太留活路。亏得她二哥心肠好,她们竟拿他当傻子!她自然?替他气不过,当下便领着这丫头?走到老太太屋里。
这屋里刚掌上灯,七.八只蜡烛照在各处,炕桌上也有一只,老太太在卧房榻上歪着休憩,半张脸苍黄,状若恬静,但空气中总有股临阵以待的机警。
她撩开眼皮看?见碧鸳冷着脸进来,看?着她把屋里的丫头?都赶了出去,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免端坐起来,“我正要找你呢,二老爷来信了,说郑家答应写?休书,下月就把休书送来。你二哥就是有法子,瞧,什么难事到他手里,都能?落得定。金铃虽是大老爷的女儿,可说到底,皇上还是看?你二哥的面子。”
碧鸳无心去高兴,想?到池邑一个人远居京城,在朝野中如履薄冰,把整个池家的荣耀风险都担在他一人肩上。她不能?不替他也担起一份责任,常年修的那颗佛心,今日变得又冷又狠。
她叫了那丫头?上前来,“你把头?先?对我说的话,再一字不差地?和老太太说一遍。”
老太太先?是一脸疑惑,听着那丫头?开口,越到后来,神色越往下沉,整张松弛的面皮坠下去,只剩下两只阴煞煞的眼珠子定着不动。
那丫头?说完,碧鸳使她先?回去,嘱咐她不许和一个人提起。回过头?来,把银釭挪到边上,冷笑道:“燕太太在自从嫁到咱们家这些年,看?着不言不语的,老太太还常说她人虽然?笨是笨点,却胜在老实?。如今您看?她还老实?么?”
老太太喘着短促急躁的粗气,显然?也气得不轻,“你二哥知不知道这事?”
“我看?他是知道,不然?以他的性子,也不会放着自己的女儿不关心。老太太还记不记得?那年燕太太生产不久,府里有个小管事的就在外?头?摔死?了,当时跟他一起到外?头?办事的,就是常跟二哥的老房。我看?也许就是那个人。”
晓得老太太惯来好面子,这样的丑事,只怕她大事化小。碧鸳是铁了心要替她二哥出口恶气,绝不肯轻拿轻放,便沉下声来道:“如今咱们池家,全靠二哥的势力撑着,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家里这些人非但不能?体谅他,反倒背地?里给他难堪。别人就罢了,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她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哪里对得住二哥和老太太?竟诓着咱们家替她养个野种养了这些年。”@无限好文,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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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自诩聪明一世?,到头?来却给个看?着蠢笨的人诓骗了这些年,自然?也气不过,凝着恨恨的目光道:“那你拿个主意,不给外?人知道,先?打发了那野种出去,等回头?我再和那媳妇算帐。”
芦笙那张嘴,只怕给她知道点什么,少不得嚷得外?人知道,所?以要先?打发了她,免得她留在家里替她母亲喊冤。
“我看?,汪家不是想?讨芦笙么?就让他们讨去,外?头?看?来虽是低嫁,可亲上加亲,人家也不会多疑什么。”
老太太一番权衡之后,当下决定将芦笙许给志远,先?打发她出去,再治燕太太。
次日便请了汪姨妈来说,“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搞外?头?那些虚礼,我们什么也不要你们的,你只管先?把房子安置好,就打发花轿来抬了去。”
那汪姨妈虽是高兴得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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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奇怪,说这样的事,却不见燕太太在跟前。又听她这意思?,仿佛是什么三媒六聘之礼一概不要,一切从简,简直不像是嫁小姐,反而像打发个没?要紧的丫头?。不过不要钱的好事,自然?乐得占便宜,所?以满口答应下来。
燕太太那头?不过打发丁柔去说了一声,听得她满头?雾水,别的先?不理论,头?一件,前头?老太太分?明还和她一样,嫌汪家门第不好没?答应,怎么这会又忽然?变了主意?她一时没?敢走去问,只下晌叫来玉漏打听。
连玉漏也不知道,扣着额心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早起我去给老太太请安,也没?听她说起一句。”
“才刚老太太打发丁柔来和我说的。”
真是奇怪,怎么连燕太太也是后来才知道?玉漏正疑惑,就见金宝到后头?来说老太太叫。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却不叫燕太太到跟前去,难道做母亲的,连到跟前商议的资格也没?有?
走到这边来,老太太问她从哪里过来的,玉漏故意说起燕太太,“才刚老太太打发人过去的时候,我正在太太屋里和太太说话呢,所?以来迟了一步。”
老太太从榻上起身,朝窗户前那鹦鹉架子走去,玉漏忙在旁搀扶。春意正浓,卢妈妈的儿子孝敬了一只会听话衔东西的鹦鹉,老太太拿着食逗它,“是太太问你芦笙和汪家的亲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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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听太太说,老太太将芦笙许给了汪家,问我知不知道。”
“早上你走后,我把汪姨妈叫来商议的。”
玉漏窥她一眼,“老太太又答应了?”
“我先?前不答应,是看?汪家的门第太低,没?得玷污了咱们家。可后来想?想?,汪姨妈是亲戚,连亲戚都嫌,不是咱们读书人家的品德,所?以就答应了。叫你来,是想?将给芦笙置办嫁妆的事情交给你。”
玉漏心里直犯嘀咕,这事难道不该做娘的亲自操心?可见是有别的意思?。
果然?老太太笑了笑,“我看?也不要繁琐,汪家此?刻有些艰难,我就没?要他们什么礼。咱们这头?若弄得大张旗鼓的,反而说咱们叫他们做婆家的难堪,就清清爽爽的办吧,只是要抓紧。”
按说芦笙的年纪又不大,何至于?发急?玉漏因问:“不知老太太和汪姨妈商议的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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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虽还未议定,不过也不远了,等汪家找好了房子就张罗起来。”
玉漏辨其意思?,好像一刻不肯多留芦笙在家。她暗里忖度了半晌,拿话试探,“老太太说得是,以咱们两家的门第,怕太隆重了汪家面子上不好看?,东西少了呢,也不是咱们这等人户的做派。不如这样,我前日查检库房,见有许多搁着没?用处的东西,干脆都清理出来,用好看?的匣子箱笼装了,到时候随芦笙一起抬过去。”
老太太正犯愁,又不想?太丢脸面,又不愿拿钱出来贴个野种,倒是玉漏这个法子好,解了她两难之处。
便睐着眼望着她直笑,“我看?你这法子好,正好把库房清一清,许多使不上的东西乱堆在那里也是占位置。”
这厢回去,玉漏又立刻给燕太太叫了去,俨然?是翘首以盼了许久,不等她坐下就忙着问她:“可是说芦笙的婚事?”
见玉漏点头?,燕太太益发疑惑,“怎么老太太不叫我去商议?”
难为她还没?看?出来,老太太不和她商议,显然?就是不容她半句不肯的话,连求情的机会也不给她。也不知她这两日如何得罪了老太太,弄得这局面一时一变的。
玉漏只推说不知道,“兴许是老太太得闲下来,又想?着替五妹妹的事操心了。”
操心?要是真操心,也就不会将芦笙许给汪家了。燕太太越想?越有些不对,便欲去和老太太说理。玉漏想?劝她不要去,犹豫之下又没?劝,反正是她自己要去碰冷钉子。
于?是自己回房来和池镜说,池镜一面当闲话听,一面勾老太太单开给他去办的金铃的嫁妆单子,满满当当写?了三篇东西,如今才勾去了十几样。
他口里嘀咕着,“这两样打发人去杭州办去了,大约夏天能?得。这四样——”
玉漏劈手抽了单子,旋裙坐在那头?,“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嗯?”池镜耳朵里只捕捉到“芦笙”“汪家”几个字眼,因而笑道:“听见了,不就是汪姨妈想?求芦笙,老太太和太太都不肯嚜。”
玉漏心里翻了个白眼,“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黄历了?老太太今日又肯了!”
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底是老太太,没?两天就河东河西地?折腾。池镜也不惊讶,笑着摇头?,“咱们家的事真是比朝廷里的事还要瞬息万变。那你说说,老太太为什么又肯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玉漏眼睛怀疑地?向下斜着,而后凑来,放低了声音,“不过这事是老太太自己做主的,一点没?和太太商量。可见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不许太太驳这话。我想?,是不是太太这两天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太太?她自己像是还不知道呢,才刚我回来的时候,她正忙着换衣裳去问老太太。我要是没?猜错,一定是碰一鼻子灰回来。”
池镜见她面上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知道她是燕太太推着她平白替汪姨妈他们花费了些银子的事生气。他拖过单子来笑,“你吃了太太的哑巴亏,现?下好了,自有老太太给你出气。”
玉漏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好像有些幸灾乐祸,是吧?”
“是不是也不是你惹的,你有什么好过不去?”
为他的理解和他独特?的宽容,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她也歪着脑袋跟他看?那单子,嫌看?不清,便走到他身旁来坐着。
池镜些微惊讶地?瞅她一眼,看?见她眼睛亮晶晶的,自然?而然?地?像两颗宝石呈在他眼下,他旋即笑了,将胳膊抬起来揽住她的肩。
单子上有一套吃饭的金器,都是成双成对的。玉漏想?到将要给芦笙办的那份嫁妆,何止相形见绌,简直云泥之别。老太太明摆着是故意的,这时候燕太太要是还有点眼力,还是不要和她老人家讲理的好。
偏生燕太太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一心只想?着替芦笙讨公道。走到老太太屋里来,话未出口,先?掉足了一筐眼泪。哭到后来,眼角的余光一瞄上去,看?见老太太坐在榻上,嘴上始终噙着丝冰冷的微笑,诡异地?沉默着,似乎就等她朝死?里哭下去。
她莫名地?心慌,不敢哭了,呜咽声渐渐转为了啜泣声,一时没?敢开口,只握着帕子一点一点地?蘸泪。
“哭够了?”老太太总算开了口,却没?打发丫头?们下去,并不打算照顾她的脸面,“哭够了就说正经事。想?必你是为芦笙的事来的?”
燕太太顺势点头?,但想?是哭久了的缘故,已有些气短了,“我听见老太太已将芦笙定给了汪家,我想?别是我听岔了,前头?老太太还不——”
老太太一口剪短她的话,“前头?我是顾虑着两家的门第太不登对,可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什么配不配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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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那是你的亲姐姐,岂能?小瞧了他们?芦笙那性子,将来嫁到谁家不受点气?还只有嫁到他们汪家去稳妥,人家总不会和自己亲外?甥女为难。”
燕太太勉强笑起来,声音尽量压着,有些颤颤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谁敢轻易为难咱们家的姑娘?”
老太太将笑眼冷冰冰地?凝视过来,喃喃地?重复她的话,“咱家的姑娘——”
燕太太蓦地?心一凉,慌张起来。难道她知道了?不然?为什么偏咬住了这句话?可是这些年将瞒府里的人都瞒得死?死?的,谁会告诉她?
也许是她多心,不能?自乱了阵脚。她忙定住神,“我的意思?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将来芦笙不论嫁到谁家去,人家再看?她不好,也要看?老太太的面子。”
老太太骨头?一歪,靠到旁边枕上去,“我有什么面子?我不过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婆罢了。”
这自嘲的意思?,好像真是意指些什么。或者是她姐姐为讨芦笙不择手段,透了什么话出来?这也有可能?。燕太太没?敢再说,在老太太幽幽的目光里落荒而逃了。
老太太只管望着她沉默地?逃窜,心下倒有点受用似的,觉得自己仍然?宝刀未老,真动起怒来,不必费唇舌,就吓得人如惊弓之鸟。她歪在榻上无声无息地?微笑,太阳照在一块大红的裙上,有种突兀的秾艳。
回去后燕太太总是心不安,怀疑老太太是知道了,故意说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不就是悬在头?上的刀?先?不着急杀她,要看?她在刀下自慌自乱,像箭头?瞄准了猎物,不急着射,先?看?猎物四处逃窜一阵,满足自己凌.虐的趣味。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慌了神,先?探清楚底细要紧。隔日请了汪姨妈来,打发了下人,关上门,掉进身来只管疑神疑鬼地?睇着人。
那汪姨妈坐在椅上,身子向着她慢慢转动,给她看?得不自在,脸上的笑慢慢敛了去,“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知道为你们老太太把芦笙定给志远的事情你不高兴,你有话只管找你们老太太说去,又不是我逼她的,况且我们什么身份,哪里逼得动她老人家?”
燕太太未敢坐回榻上,怕隔得太远了说话大声,走来她旁边椅上坐下,鬼鬼祟祟地?压着嗓门,“老太太是不是知道了?”
汪姨妈先?还不明白,后来看?她脸上有天下大乱的危机,方晓得在问什么。自己也不由得抻了抻骨头?,“老太太怎么晓得?你怎么忽然?问这话?”
“不是你告诉的?”
“我告诉的?”汪姨妈反而不可置信,眼睛圆鼓鼓地?瞪着,“我告诉她这些做什么?于?我有什么好处?”
她一面思?忖,想?明白了为什么怀疑到她身上,“噢,你以为我向你讨芦笙那丫头?你不答应,我就到老太太跟前去告你的秘?我就是再糊涂,也没?糊涂到那份上!”
“你低声点!”燕太太低声呵她一下,渐渐也觉得不会是她,到底她们是姊妹。可会是谁?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汪姨妈只管扯她一下,“你肯定你们老太太是知道了?”
燕太太沉默一阵,慢慢摇头?,“我也说不清,横竖这事奇怪,老太太先?还不情愿,如今又莫名其妙改了口,我想?不明白。”
原来说来说去,还是替她女儿抱屈,汪姨妈垮下脸来,拽了拽襟口,“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和你们老太太难道讲的不是道理?你只想?着要芦笙嫁户和你们门当户对的人家,就看?不到芦笙到底配——”说到此?节,咽了下口,改口道:“你是她亲娘,自然?看?她什么都好,可别人眼中不是这样,不信你竖起耳朵听听你们府里的下人都是怎样议论芦笙的。”
燕太太别着身子坐,不看?她的脸。可她的话却是一句一句砸进耳朵里来,满府的下人自然?没?好话,她又不聋,这些年怎会听不见?可做娘的心总是偏颇。
不过眼下没?办法了,经过这一遭,她也不敢再去和老太太拗,只好吃了这亏,认下了这桩亲事。
没?过几日,这亲事便传得上上下下人尽皆知,芦笙听见拣来拣去,竟给她定下了汪家,哪里捺得住脾气,这日早饭还没?吃,就来和燕太太闹。
燕太太看?她哭得厉害,满心无奈,只得打发人下去,拉着她劝,“这是老太太的意思?,我去争了一回,老太太不依,我也没?办法。汪家虽比不上那些为官做宰的人家,可你姨父是很会做生意的人,我听见他近日已寻着了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做,将来想?必还能?发财,你好歹吃穿不必犯愁。何况你婆婆是你的姨妈,也少了许多婆媳间的嫌隙,他们家又没?有兄弟妯娌,只志远一个,这也是个难得的好处。”
芦笙听她也反了口,一时顾不上哭了,拽着她的袖口几番拉扯,“娘也糊涂了?前头?是怎么说的?怎么如今连您也说这样的话?老太太先?前还推说不管我的事,如今要管又管成这样,您不去和她理论,反来劝我!”
燕太太呆了一会,一面抬手给她抹眼泪,一面长叹,“娘在这家里说得上什么话?你大了,也懂事点,不要叫我为难。”
芦笙甩开她的手,陡地?拔座起来,“娘就是这样软弱,老太太说句话您都不敢驳,说不管我就不管我了,算什么?您不去和老太太说,我就去求姑妈,叫她和老太太说去!”
“嗳、你别去!”燕太太自己碰够了钉子,不忍叫她去碰。可哪里拦得住?追到廊庑底下时,芦笙早跑得没?了影。
那芦笙直奔秋荷院来,甫进远门便哭起来,一壁抬手揩着眼睛,一壁走进屋里。谁知还未开口,就见碧鸳由罩屏内踅出来,严厉地?呵了声,“大早上的你跑到这里来哭什么?我这里是清净之所?,岂容你哭哭啼啼地?撒泼?”说着叫了丫头?来吩咐,“赶她出去!”
芦笙泪还未干,惊圆了一对眼睛,稀里糊涂给那丫头?拽出院门,这才想?起来问拉住那丫头?问:“小晴姐姐,姑妈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拂开她的手,身子冷冷地?向旁转过去,“姑太太早起诵经诵得不顺,脾气自然?不好,五姑娘有事改日再来说吧。”
芦笙楞在原地?,回过神来时,那院门已阖上了。她只得往回走,在园中听见燕噎莺啼,那声音不知打哪里来的,仿佛就在身边,又像隔得很远,让人觉得渺茫无措。
分?明前几日还在欢欢喜喜地?憧憬未来,就算做不成王妃,也势必要做位风光体面的少奶奶,绝不能?输给金铃太多。这才过了几日啊,忽然?风云突变,简直叫人不能?反应。她出神地?走着,陡地?踩着裙角跌了一跤,十分?木然?地?坐在地?上,手摸着那些崎岖不平的鹅卵石,像摸到了一地?幻想?的碎片,苦痛而茫然?。
结同心(〇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