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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霜老(〇十)
池镜仰面倒着,眼睛里有点眼泪流完了似的干涩,但其实根本?没有哭过。外头还是那样闹哄哄的声音,亲戚们谈笑,下人们乱着吆喝,玉漏也还是那样无动于衷地坐在榻上。往事只在他自?己心头翻过?,并没能在别人心里激起半点浪花。
他有无能为?力之感,渐渐也觉得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没意思,便笑了笑,“我晓得你不爱听这些废话。我素日也不爱说,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
玉漏神魂一抖,生怕哪句话说得冷漠,显得她?对?他过于无情。只得温柔笑起来,“听你说小时候的事也蛮有趣的,我原还以为?像你们这样出身?的公子,要什么没有?想不到也有这些不如意。”
语毕倒有一缕情真意切的叹息叹在心里。
池镜听出是敷衍,有些心灰意冷,抬起?手捻着那?帐子,“你真是会安慰人。”
玉漏两手摆在裙上相互抠着指甲,也想要走去床上陪他坐坐,不知为?什么觉得他此刻就是需要她?坐到他身?边去。但她?一想到那?情形,就有些发臊发窘,到底不习惯卸下防备的两个人贴近在一起?。
沉默一会,池镜忽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她?觉得是被赦免了,忙由榻上起?身?,逃似的开门出去,才发觉坐得浑身?骨头都?有些僵。
走到厨房里来瞧,因为?客多?,茶早一碗一碗地沏在那?里,不是泡得太浓就是有些放凉了,她?们家那?些亲戚倒不是讲究的人。她?原也要随便端一碗去,又不知怎的,心里倏然冒出个念头,“要待他好点。”
她?又没什么可为?他做的,只好重新沏了一碗热滚滚的茶端回房去,也算是给他的一种?安慰。将茶搁在炕桌上,走到床边来叫他,才发现他蜷着睡着了。玉漏没好再叫,立在床前看了他一会。他睡着了也是轻轻皱着眉,大概是因为?梦里也不觉得安稳。
她?这时才敢挨着床沿坐下来,心陷进个柔软的境地。待要弯腰给他脱靴子,倏闻有人敲门,她?直起?腰出去一看,原是秋五太太。
秋五太太忙里抽闲,系着围布,一脸在灶上熏出来的油光,呵呵地扯围布搽着手笑问:“听见姑爷来了?”
她?这时才听见?俨然厅上根本?没人去告诉她?一声,连秀才忙着人前风光,也难想到她?,她?在厨房里自?忙自?的。玉漏简直不知该怎么她?才好,真是连拍马屁也落在人后头。
玉漏把?门轻轻带上来,拉着她?向廊前走了几?步,“他睡着了。”
秋五太太忙不迭地堆着笑脸,“那?不喊他,叫他睡!等?开席的时候再叫他起?来。”
她?转背要走,玉漏看见她?臃肿的腰上栓着那?细细的围布带子,穿的仍是从前的旧衣,五内登时鬼火直冒。真是恨她?不争气,都?是给人尊称一声“太太”的人了,竟还是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她?不由得跟了两步上去拉她?,“厨房里忙不过?来,当初怎的就不多?叫玉湘买两个人?”
秋五太太先一怔,立时笑着嗔她?,“多?买两个人不是又多?费几?两银子?家里统共就我和你爹吃饭,要几?个厨娘做什么?又不是见天来这么些客。”
“那?您叫三婶四婶她?们帮忙呀。还有珍娘,叫她?去搭把?手!买她?来做什么的?”
秋五太太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珍娘可以使唤!便去寻了一并叫到厨房里去,也要趁机盘问盘问她?玉漏在池家的事。
两个并头搭脑地立在灶台前,烟薰火燎中神色皆显得有些鬼祟,尤其是秋五太太,唯恐人听了去,一张口便前后看看,防范着进出的下人,“你三姨在池家一月有多?少?银子的使用?”
这个珍娘倒是清楚,“我们府里的规矩,这一辈的爷奶奶们各有三十两的月例,三姨加上姨父就有六十两,都?是用来外头零用和打赏下人们的钱。”说着,把?嘴噘起?来,有些抱怨,“三姨从没赏过?我。”
秋五太太惊掉了下巴,六十两在她?就是个天大的数字,因此倒很赞成玉漏省检,敷衍着笑道?:“往后你跟她?日子还长呢,办事得力了还怕她?不赏你?府里的事她?管不管啊?”是打听玉漏还有没有旁的进项。
“现下还没事给她?管,新媳妇嚜。我们老太太太太好像也不大喜欢她?。”珍娘如今也学府里的丫头,称池家为?“我们家”,方才和亲戚们说起?时,口气很有些骄傲。
“不喜欢也想得通,人家那?样的人家,肯答应这门亲事就算宽宏大量了。”秋五太太叹了口气,旋即仍提起?无限希望,“她?新媳妇进门,他们池家的亲戚又多?,这一月四处行礼磕头,红包钱总收了不少?吧?”
珍娘瘪起?嘴,一面摘菜,一面把?摘下来的菜叶往盆里狠掷下去,“是收了好些,不过?我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她?又不叫我管她?的钱!按说我陪她?过?去的人,跟前应当是我伺候着,可三姨这人,简直不知道?她?,偏支使我做些屋外的事,她?跟前还是用的姨父先前的三个丫头,一个丁香,一个青竹,一个金宝,尤其是那?个金宝,倒比我这娘家带去的受重用!”
秋五太太只得宽慰,“你新去不懂他们家的规矩,等?你学好规矩了,她?自?然就肯重用你了,难道?外人会比娘家人可靠?”
说着又警觉起?来,玉漏这人还真是难说,有时候防起?亲爹亲娘来也跟防外人差不多?,不然也不会让珍娘跟着过?去。
她?暗暗拿胳膊肘顶珍娘一下,“你也机灵点嚜,也常往里姨父跟前走动走动,将来有福气,我跟你三姨说,叫她?去求求太太,封你做姨奶奶。你叫我‘姨婆’,咱们是一家人,我能叫你三姨亏待你?”
不提还罢,一提珍娘更生了一肚子气,“您快别?说了,三姨平时连卧房也不叫我进去!姨父嚜虽然和气,可也像瞧不见我似的,拿递东西也不使唤我。”
“他们新婚的夫妻是这样。等?夜里我和你三姨说道?说道?。”
正说着,那?管家王福走了进来,一看她?们还在说话,语气便有些不耐烦,“太太,老爷那?边问酒饭都?好了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秋五太太竟有点怕王福,王福从前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见的世面比她?广,倒还要他来教她?些高门宅院的规矩,提点她?如何做“太太”。何况连秀才器重他,凡事如今都?交给他去办,两个人时常嘀嘀咕咕的,她?倒像个外人。
她?忙呵呵答应,“快了快了!我看再半个时辰就能开席。”
午间开席,连秀才嫌女眷聒噪,又恐那?些三姑六婆嘴巴太碎问得池镜不耐烦,便吩咐女眷们在二厅上用饭,男客都?在前头厅内。
赶着午晌又来了些连秀才素日的朋友,都?是些读书相公,厅上摆了三桌。连秀才怕亲戚们没见过?世面说话得罪了池镜,便将相公们邀来同桌。这些相公不是衙门内的文职,便是在官宦人家门下混饭吃,说话办事都?十分周到,还未坐下,先奉请池镜与连秀才一盅酒。
当中有人恭维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连翁并三姑爷依我看就是前世的缘分,否则也做不成一家人。连翁膝下无子,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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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道?女婿如半子,这非但是三姑娘与三姑爷的喜事,也是连翁大喜啊。”
众人无不赞颂附和,唯池镜脸上虽笑,却态度冷淡,“各位叔伯老爷都?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要紧。”
众人遂都?坐下,又打听池府中事,先问过?二老爷,自?知高攀不起?,又是远水难解近渴,也不过?分纠缠,稍稍问贺几?句,便转而奉承起?大老爷,“大老爷任了这些年?的织造监察,可见是很得皇上器重。公务虽然要紧,也要保重身?体才是,上回我在冯家宴席上碰见大老爷,仿佛听见他老人家咳嗽了几?声,不知如今可大安了?”
池镜只笑着点头,那?有眼色的便止住不说了,忙奉请酒菜。却是连家那?班亲戚不会看脸色,只当池镜已成了他们家的女婿,便随意说笑起?来,更有那?脸皮厚的,索性央求着向池镜讨差事做。
玉漏同女眷们在二厅上坐着,也听见了几?句,臊得脸通红,还不知池镜坐在前头脸色如何难看呢。
她?替他们尴尬发讪,一双眼睛不住往前头瞅。两厅相隔一方场院,倒是门对?门,不过?还是望
不全,看不见池镜是坐在哪里,只听见他同他们敷衍谈笑,那?声线听起?来也十分冷淡。
倒是望见西坡在前院里,由厨房里并秋五太太说着话出来,手里拧着两盒点心,由那?廊下往大门处走,看样子是不打算留下来吃饭。玉漏一猜便知一定是秋五太太不肯客,只给了两盒点心做谢礼。
真是做得出!玉漏一生气,便拍下箸儿,饭也不吃了,不顾亲戚挽留,仍回屋里去。
隔会秋五太太寻到屋里来问:“这才开席,你怎的就回房来了?你三婶她?们在厅上问呢,快出去坐着。”
玉漏坐在床上懒得瞅她?,只把?绣鞋盯着,“我吃饱了,你们吃你们的好了。”
“吃饱了也该陪着坐会,难得家人团聚一回。”
说话秋五太太便走来拉她?,不想她?将胳膊一抽,侧转身?去,“吃饱了还傻坐在那?里做什么?我累了,要歇歇。”
秋五太太的火气也窜上来,“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的?从早上进这门就没好脸,敢情你如今高飞了,就忘了是哪里飞出去的不成?我就知道?嚜,你这人最是没良心,从嫁到池家到现在,想得起?娘家什么?就是今日回来,也不过?是按人家的规矩捎带了点东西回来,你是我生的我不知道??你自?己能想得到?会舍得?”
玉漏睇她?须臾,冷笑起?来,“要没我爹能做官?你又能住得上这大宅子,使唤得起?下人?我就知道?给你们多?少?你们也不记情,正好,从此什么也别?问我要!哼,不知谁没良心,叫人家来帮忙,连饭也不舍得留人吃,随随便便拿两盒点心就把?人打发了,我想拿点心也是柜里放了许久的吧?”
秋五太太知道?是说西坡,便走到跟前来,不得不压低了声,“姑爷在外头坐着,谁敢留他吃饭?要是给姑爷听见些言语,你们两口子岂不吵架?我是为?你着想呀!”
“既怕这个,就别?请人来帮忙啊,你们不就是一惯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么,少?拿我做挡箭牌。”
说得秋五太太糊涂了,看不出她?到底是在为?哪一桩生气,不由得冷眼嬉笑,“也不是我不留他,你没瞧见,人家何寡妇打发了她?那?丫头来叫他回家去吃饭呢。我就是留他也未必留得住。”
玉漏一双眼睛蓦然幽愤地望到她?脸上去,恰是此刻,忽然池镜开门进来了,同样冷着张脸。
秋五太太立刻变了脸色,忙不迭笑迎过?去,“姑爷就吃饱了?”
池镜勉强笑道?:“我下晌还有事要走,先回来歇歇。”
秋五太太忙拽住他的胳膊,“不要走嚜,什么事改日再办去,你爹等?了好一月,就等?着今日好和你说话,不要忙着走嚜——”
玉漏一听那?个“爹”字就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怄得直跺脚,“他有事你让他办去,只管绊着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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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五太太见她?脸皮紫胀,池镜脸上也不好看,只得罢了,扭身?出去叫丫头端茶进来。
池镜去阖上门,回头懒懒散散地坐到那?榻上,静了会,忽然冒出话,像是句解释,“我下晌是真有事。办完事我就回来。”
玉漏微微侧身?坐在床沿上看他,知道?他是给她?点面子,怕她?误会他厌恶连家。真厌恶也没什么,连她?也厌恶,她?是没办法,骨肉血亲剪不断,他却可以随时随刻走,没道?理不自?在地伴着她?在这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十分体谅,“我知道?。你办了事也不必回来这里,一径回府里去好了,明日我一早我也回去。”
池镜未置可否,没奈何地笑着,“你娘方才的口气,你爹好像有事要和我商议。”
“他没事。”玉漏斩钉截铁道?:“就是有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别?理他。”
池镜点点头,见她?在那?里气鼓鼓地坐着,自?己就想,不论她?和西坡再怎么有旧,也不能和她?坐在这里说这些话,到底是他胜利了。但想到前头那?堆人,就和在他们眼中一样,他受的那?些吹捧称颂不过?是因为?池家的荣耀,他是胜之不武。
“那?王西坡没留下来吃饭。”他忽然说,语气疲倦。
玉漏业已知道?了,是何寡妇叫他回去吃饭,其实何寡妇不来叫西坡也要给她?娘赶走,但来叫了,就总觉得他是为?何寡妇才回去的。她?心里怨怨的,“我瞧见了。”
谁知池镜听了这话又陡地窜起?火来,瞧见了,她?坐在二厅上,尽管这宅子不大,也是重门重院地隔着,她?竟然也瞧见了!可见那?一双眼睛专管留意着人家!
“啪”地一声,他将炕桌上的热茶扫在了地上,立起?身?来,手背淋淋漓漓地滴着热茶汤,遭了烫也不觉痛,只是气红了张脸,又无话可说。叫他能说什么呢?不论说什么她?都?是无动于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专是顾左右而言他,哀柔的目光望向高山远水的过?去,那?过?去里没有他。
他并不知道?她?是因为?对?未来从没有信心,所?以常常只看过?去。
玉漏踟蹰少?顷,从床前走过?来,摸了绢子托起?他的手搽,“烫着了吧?”眼睛抬起?来看他,目光悠悠地晃了一下,“我叫人寻点清凉膏子来你搽。”
池镜将手收回去,冷笑一声,“我犯不着你来虚情假意的关心。”
言讫便开门出去,不顾人挽留,一径到门房里叫了永泉出了宅门。马车行到前头,挑帘子看见那?何寡妇家的门脸已做了间肉铺,西坡端着饭碗在门槛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
他特地叫永泉把?车停下来,笑问永泉:“你看那?王西坡,和你们三奶奶般配不般配?”
一看就登对?,不过?永泉自?然不敢这样说,只呵呵傻笑,“他哪有那?福气。”
池镜挑着门帘子,阴沉的笑脸嵌在车内,两眼直向前望那?铺子。午晌都?过?了也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割肉,每逢见人家有往铺子里过?来的势态,西坡便忙搁下碗迎待,不论人家买不买,也都?是极耐性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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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个会做买卖的人。”
永泉便顺着这话说:“是,正吃饭呢也不见他嫌烦,做买卖就得如此。”
西坡数钱也不当着人主顾的面数,只等?人家拧着肉走后,他才拾起?案板上的铜钱数,是怕主顾多?心他不信任,做生意就是这样,一旦牵扯点人情,银钱就不大好计较了。池镜看着他数钱,忽地心生一计,他不能杀了这王西坡,却可以杀掉他和玉漏之间的情分,那?晃眼的银锭子不正是一把?现成的杀情刀?玉娇和小夏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他想着笑起?来,永泉听见这笑声,只觉背脊发寒,忙掉过?头看他。他噙着丝余笑,也收回眼看永泉,“随你在哪里找几?个地痞流氓来,务必搅得他这买卖做不成。”
永泉想劝他一句,何必和这些市井草民为?难?人家一家几?口全靠着这点小买卖吃饭。又没敢劝,横竖这又是个倒楣鬼。
池镜看着他哀叹的目光,心也不由得软了下,踹了他一脚,“我又不是要他的命!”旋即不知怎的,眼睛里泛起?点泪花,“只要你三奶奶肯,他往后一样还可以重新开张做生意。”
听得永泉糊涂,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答应照办,一面又架起?车来,一径往曲中那?李姐儿家中去。
自?然省亲之日早早便从岳家出来,不成个体统,亲戚们多?少?有些言语,说新姑爷不给面子,多?半也是不大重玉漏的缘故,哪里晓得是玉漏放任的结果。
玉漏听见他们议论也不分辨,知道?她?不受丈夫看重才好,以后有事求到她?她?还可以推说“做不得主”,只管把?那?不近人情的名声给池镜背着。所?以她?爹生气她?也不理,也不去劝。
秋五太太倒来屋里劝她?,“你爹此刻和大伯在屋里说话,等?你大伯走了,你去跟你爹解说解说姑爷到底外头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你爹生气呢,觉得姑爷当着亲戚们的面叫他下不来台。”
玉漏手上翻着那?条给池镜搽手的绢子冷哼一声,“又是谁叫你们爬到高台
上去的?我是我,你是你们,我做了池家少?奶奶是我的事,你们急着去充什么风光?我不知道?他外头什么事,问了他也不讲,叫我拿什么去给爹解说?”
秋五太太反复听她?这些话,心早寒下来,只得罢了,已不指望能在她?身?上再榨到什么天大的好处。不过?还可以指望珍娘,珍娘那?丫头倒比她?有人情味,便鬼鬼祟祟地阖上门来,悄声问:“不是娘说扫兴的话,我看姑爷像是待你不大喜欢?”
谁知道?呢?玉漏笑道?:“看得出来就好,以后也不要仗着我受了什么婆家的宠就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我在人家根本?不受待见。”
“你不受待见,那?是因为?你在他们家势单力薄。所?以娘才把?珍娘从乡下接来,让她?跟着你到池家去,就是怕单只你一个笼络不住姑爷的心。你想想看,她?是咱们自?家人,往后她?要是讨姑爷喜欢了,于你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是你的丫头呀!你回头跟姑爷说说,把?她?收在屋里,你也算有个帮手。”
玉漏听见“势单力薄”四个字就想笑,便笑着问:“这是爹出的主意吧?”
秋五太太搡她?一下,“你爹会管你们夫妻间的琐事?是娘的主意。”
玉漏自?然不信,她?口里哪说得出“势单力薄”这样的词?还不是照着她?爹的话说。因为?早有预料,也不觉生气,面上仍笑道?:“看她?自?己的本?事好了,我又不拦她?的路。”
心里却盘算着即便池镜要讨小,也绝不能是珍娘这样眼高手低没分寸的人,他们是做梦!
秋五太太虽然想叫她?说和,可虑到他们是新婚,若池镜无意,妻室也不好去劝,等?日子长了再说和也使得,因此也住口不说了。
恰逢此刻玉湘归家,听见正屋里大伯也在,便没好进去,只进了这西屋里来。看见玉漏与秋五太太皆在,便问:“亲戚们都?走了?”
玉漏让到凳上去坐,叫她?在榻上坐,“刚散,只大伯还在那?屋里和爹说话。”
玉湘坐下来,将素日常跟她?回来的那?丫头打发出去,单留下个面生的女人在屋里。那?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寻常,却是一副丰乳纤腰,立在榻边,也不说话,局促地低着头。玉漏眼瞟到她?身?上去,上下一看就猜着是给她?爹讨来做姨太太的,忽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秋五太太因问:“你笑什么?”
玉漏吭吭笑个不停,“我笑啊,娘才刚还说要我劝我们三爷封珍娘做姨奶奶,哪里想到自?家得先封位姨太太了。不过?您倒比我轻省,爹是不用劝的。”
秋五太太听出意思来,立刻把?一双尖刀似的眼扎到那?女人身?上去,起?先还当是新跟玉湘的丫头呢!
玉湘亦将那?女人拉到秋五太太跟前去,“她?叫梅红,是我那?小子的奶母的娘家亲戚。上回我回去说起?要给爹讨姨太太的事,那?奶母听见了,便向我荐了她?。前日进城来的,在我那?里住了两日,我看她?人也厚道?,手脚也勤快,身?段嚜也是能生儿子的身?段,就趁今日得空带过?来了,这样的好日子,又缝这样的喜事,爹一定高兴。”
经霜老(十一)
大伯走后,娘仨并梅红到正屋里来。连秀才神色疲倦,阖着眼皮仰面欹在那椅上,像是没听见她们进?来,待理不理的。四个人立在跟前,莫名有些局促,玉漏厌烦死了这种感觉,挑战强权似的,偏自旋到下首椅上坐下。
玉湘还?在给她娘递眼色,摧她开?口说,秋五太太自?然不情愿,本着能拖一刻算一刻的方策,抵死不开?口。
须臾连秀才睁开端正了身,斜眼看见玉漏坐在下?首,心?头还?有气,便?冷着嗓子道:“姑爷有事先走,你?就不跟着回去?”
真?问起来,玉漏也少不得替池镜遮掩一二,她没所谓池镜待她娘家的态度,但还是不希望他们因此说他不好。
“大老爷叫他去访一位王大人有事,早上去人家没在家,约定他下?午再去的。要是家里?的事,倒又不急了。”
“那他下?晌回不回来吃晚饭?”
“人家府上肯定是要留他吃晚饭嚜。”
连秀才脸色还?是难看,却想着到底是大老爷的事情要紧,有了道理宽慰自?己,也不好再气了,语气平和下?来,“既是有正经事,也不好耽搁他,你?也不要派人去催他。”
说话间眼睛瞟到那梅红,目光倏地迸出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他极力抑着一份兴奋,仍表现得淡淡的,明知故问:“这丫头是新?进?来的?”
玉湘见他看到梅红身上,索性将梅红扯到前?头来,“哪是丫头呢,是爹叫我找的人,爹看好不好?”
梅红给拽着往跟前?一站,胸上的肉略微在颤动,像水上骤起的波澜,不免在人心?上也激起层浪花。连秀才却装没瞧见,随手端起茶来,眼睛澹然地望到茶碗里?,“好不好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为子嗣,就留下?吧。”说着抬眼看朝旁边椅上的秋五太太看,“你?看着安顿她。”
秋五太太忙将屁股挪出椅面一些,向桌上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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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欠身,“那叫她睡东厢那间屋子你?看好不好?”
“又有什么不好?”
秋五太太踟蹰一下?,还?像有话要问。连秀才脸上已有些不耐烦,又怕久坐在这里?和梅红相对,有好色的嫌疑,便?藉故说下?晌要去人家赴席,一径离了府门而去。
待他走后,秋五太太那小心?翼翼的神色松懈下?来。在连秀才讨小的事情上,她倒比连秀才还?紧张,唯恐哪句话有含酸的嫌疑,惹得人家说她不贤良。如今是官家太太了,贤德是头一层脸面。
她此刻一松懈,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反正在女?儿面前?不怕,在这新?姨太太面前?,也要刻意?做出些威势,免得将来不好约束。便?乜了梅红一眼,叫来王福媳妇吩咐,“把东厢房收拾收拾,给姨太太住。”
玉漏见她摆架子也摆不像,心?下?好笑,偏近前?去拉住梅红的手喊了声“梅姨”。又笑道:“梅姨既到了我们家,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可千万不要拘束。我领梅姨先逛逛这房子,娘在这里?和大姐商议商议,看看该给梅姨添置些什么东西。”
言讫就在秋五太太的怒目中拉着梅红出去了,果?然走出去没几时,就听见秋五太太在屋里?又嚷又骂起来。
及至晚间连秀才仍没家来,只打发个小厮回来传话要在人家府上留宿。玉漏知道他是刻意?避出去,不想叫人觉得他急着要和姨太太圆房。
他不归家,这一日自?然不得清静,天黑歇下?还?像听见秋五太太在骂。不过骂了一日,精神早有些不足,只听见嘁嘁哝哝的声音,像无头苍蝇在耳边乱撞。玉漏睡在床上听着,无声地笑起来,把脸埋到玉湘的臂膀旁。
她们姊妹都睡在西屋,反正池镜到下?晌也没有回到连家来,想他一定是归家去了。
谁知也没回去,永泉晚饭时候特?地回来问她:“三爷问明日一早要不要来接奶奶一道家去?”
玉漏听这意?思他今夜也是没打算归家的,那要歇在哪里??多半是歇在他外头那个女?人家中。她也不问,只和永泉道:“不用来接了,明日府里?自?有车轿来接的。你?跟着三爷在外留宿,可要多留心?,别叫他多吃酒。”
永泉得了话便?赶回曲中李姐儿家回池镜。池镜略点点头,仍回里?间来。
唐二正歪在榻上,那妖妖俏俏的李姐儿正坐在旁边给他揉额角。对过那间小饭厅上正摆酒菜,六热四冷,一贯铺张。李姐儿一看池镜面色有些冷清,因调笑道:“三爷是饿了吧?我这里?的厨娘年纪大了,手脚也慢,叫三爷久等,真?是我们该死了。”
“你?别客气,池老三不是那起不容人的人。”唐二笑呵呵坐起来,“去拿些点心?来,我们兄弟在这里?吃几块点心?充饥,你?只管忙你?的去。”
那李姐儿便?去吩咐丫头端点心?,换新?茶,自?往厨房里?催促。
唐二见她走了,笑脸便?显出几分鬼祟,“这李姐儿
是我新?做起的,你?看怎么样?”
池镜微笑点头,“也算绝色。”
唐二便?得意?起来,“我唐老.二嚜,旁的不行,看女?人的眼光却是一绝。女?人嚜,只要相貌好就是顶好,但也不可一概而论,有的女?人,相貌不见得是一等一的标志,可聪明伶俐又是旁人不能比的。就说尊夫人吧——”
话音至此,忽地打住,怕池镜听了不高兴,便?窥他脸色。
池镜脸上却无异样,若是换凤翔西坡来他跟前?说这话,他不见得有如此肚量。可唐二这百无一用的纨绔,浑身上下?拣出一百个毛病也难挑出个好来,和他吃醋实在犯不上。
他笑道:“你?只管说你?的,我不是那拈酸吃醋小肚鸡肠的人。”
唐二忙嘿嘿笑两声,悄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点你?火,我就是想提醒提醒你?。咱们兄弟这些年,我总不能眼瞧着你?给人骗了。你?家那位三奶奶,还?真?不是什么善茬。”
一面说,一面在池镜狐疑的目光中笃定而神秘地狠点了两下?头,“我不哄你?,也不是想离间你?们夫妻。你?想想看,我要是还?对她有什么想头,当?初也不会?放她往凤家去。”
池镜不耐烦地抬起一只手摇撼两下?,“你?只管说,我不会?多心?。”
唐二见他不像会?吃醋的样子,才放心?说起来:“玉漏那人,我原本也觉得她是个温顺的姑娘,所以她才进?府那两月,我待她也是真?心?的好。外人都只说我花心?滥情,哪里?知道底下?的事,我虽花心?,待妻妾也算一视同仁,从不偏谁向谁,为什么后来单不理睬她?那是她自?己作的!也是我一个小妾星儿说漏了嘴,说那时候玉漏就偷么给她钱,特?地叫她绊住我不往她房里?去。这还?罢了,你?刚回南京的时候,我不是在家设宴请你??自?她席上见过你?以后,便?私下?给人塞钱,叫人专去辱骂作践她,你?说说,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后来星儿告诉我,她是故意?要做出个受气样子给我那二奶奶看。我那二奶奶心?软,因看不惯她在家常日受气,才劝着我将她送给了凤翔。我那时还?有些舍不得呢。”
他说完自?己高深莫测地笑起来,“我后来知道这些,便?向家下?人口里?打听,听他们说,自?那回席上遇见你?,她便?私下?问你?的事,问来问去,就问到了凤家和你?的干系。我说呢,怎么她一心?想到凤家去,原来是想借着你?家二奶奶的关系,再往你?们家高爬!所以你?成亲那时候,我一听娶的是连家小姐,我就隐隐猜着了是她。不是我背地里?说人是非,这女?人心?计太深,又贪慕虚荣,你?去问问去,他们连家的人皆是如此!她嫁给你?,只怕就是为了图谋你?们池家的荣华富贵,你?可别被她那股楚楚可怜劲头轻易哄骗了去。”
说到此节,自?以为是向池镜揭露了惊天谜底,见池镜脸色铁青,心?下?一阵自?得,“若不是兄弟,我也不敢来和你?说这些话。你?可别误当?我心?内藏奸,我是一心?为你?。你?选了选去,竟选了这样个女?人为妻,我实在替你?不平。”
池镜一面点头,一面微笑着朝他拱手,“多谢你?提醒。”
心?下?却十分难堪,有的话自?己心?头明白是一回事,说给耳朵听见又是另一回事,用得着他多嘴来说么?用得着他多嘴来说么!
于是李家出来便?吩咐永泉,“回头你?找几个人,好好替我料理料理这唐二。”
永泉简直不知这一日到底是触了他几回霉头,净遇见些倒楣鬼!一面答应着问:“咱们此刻是回连家还?是回府里?去?”
池镜犹豫片刻,见此刻天色已晚,连家想必已歇下?了,到底是回了府中。
进?门也没人问他为何独自?先回来,反而金宝急急拉着他道:“你?不回来也要打发人去叫你?,老太太竟大病了!你?快去瞧瞧吧,阖家人口现都在老太太屋里?呢!”
池镜见她神色慌乱,只怕不是什么小病,衣裳也不及换,忙赶到那边屋里?。果?然见里?里?外外点得灯火通明,阖家人口都挤在卧房里?站着,碧鸳在那里?阖着眼翕动着嘴念经,翠华并络娴附耳说着什么,桂太太给丫头搀着,一脸焦躁地朝床上看,燕太太无所适从,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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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堆后头,大老爷在床前?踱来踱去,不时哀感悲叹。独兆林不在,大约一时没找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聂太医在床前?坐着诊脉,池镜见老太太睡在帐中阖着眼没声气,便?悄然走到他二哥旁边问:“老太太得的什么病?”
贺台一面掩嘴咳嗽,一面拉着他往碧纱橱外,“老太太近来精神就有些不好,一直吃着药,虽未见好,也没见有什么大碍。谁知才刚晚间听见丁柔乱喊起来,说老太太忽然昏厥过去了,这时候还?在看诊,也不知是为什么。”
正说着,忽闻得里?头人声如潮,都在笑叹“醒了!”兄弟二人进?去一瞧,果?真?是老太太转醒过来。那聂太医只得暂停了手让开?,大老爷见老太太要撑着坐起来,忙上前?去搀扶放枕头,“母亲可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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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靠着床头把众人慢慢睃一眼,方攒眉道:“觉得脑袋发昏,身上没力,手软脚软的,眼也有些花。”说着一笑,“怕是熬到头了。”
大老爷忙道:“母亲快别这样说!”一面让开?请太医,“烦太医给好生看看。”
那聂太医复上前?坐下?诊脉,一番望闻问切,也没瞧出什么大病,便?说:“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气虚体弱也是有的,何况旧疾未愈,近日又劳心?费神,恐怕就有些支撑不住。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开?个方子,请老太太静养一月,切勿再操劳。”
老太太把手抱在腹前?叹气,“人老了就得认命,哪有真?是长命百岁的?迟早的事。”
桂太太并燕太太忙上前?宽慰,“您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小病一场,是人哪有不病的?您老人家的身子骨,比我们都强呢。”
老太太无奈笑笑,“是人没有不病的,也没有不死的。”
众人皆乱语劝着,大老爷在案旁守着开?方,得了药方忙交予管事,“管家,按这方子,先紧着咱们家库里?现有的药配,配不齐再往外头去买。”
一时留下?燕太太侍奉,大家散出来,大老爷又暗暗吩咐池镜,“去把你?大哥找回来。岂有此理,连老祖母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也不在家!”
当?夜便?在林萼儿家寻回兆林,听说给他父亲狠打了一顿。次日大早,玉漏一回来就听见说给打得皮开?肉绽,少说得有七.八日不能下?床。
玉漏也是早起小厮往连家通报老太太病了赶着回来的,进?门问起细则,才晓得昨夜的事。因问金宝:“老太太床前?现是谁伺候着呢?”
金宝一面帮着她换衣裳,一面道:“大老爷要往衙门里?去,桂太太嚜你?晓得呀,自?家还?病恹恹的。二爷身上也不好,老太太不叫二奶奶去伺候,叫她还?伺候着二爷的病。偏大爷又给打伤了,大奶奶也要伺候他。晨起听见说是叫燕太太和三爷并姑太太三个轮流去伺候,咱们三爷昨晚上都没睡,前?半夜找兆大爷,后半夜又伺候老太太,这不,这会?还?在那边屋里?呢。”
“老太太怎么会?好端端忽然昏过去?”
金宝摇头,“不知道,太医说是年纪大了,又劳累着了。老太太自?己抱怨着说是她大限将至了,”说着笑笑,“老人家嚜,都是这样说。依我看也没什么大碍。”
玉漏立在穿衣镜前?把衣裙理理,吩咐着掉转身,“把咱们屋里?那治棒疮的药膏子给大奶奶屋里?送去,早饭就不吃了,我先去瞧老太太。”
一出卧房撞见珍娘杵在跟前?,便?怔了一怔,“你?在这里?干站着做什么?”
珍娘心?想着跟着丁香也学了一个月了,该懂的规矩也都懂了,总要吩咐她差事做,何况来前?秋五太太还?嘱咐过。便?主?动请缨道:“我跟着
三姨过去吧,三姨要传话递东西,跟前?也好有个人。”
玉漏却笑笑,不疾不徐地走到窗户底下?坐,“那边屋里?有的是人使唤,你?跟着去做什么?反而添乱。”
珍娘忙道:“如今府里?的规矩我都学会?了!哪里?会?添乱呢?就是老太太那头用不上,三姨好歹也给我派个差事,总叫我在这屋里?闲着做什么呢?”
“你?还?怕闲呀?多少人还?要偷懒呢。”玉漏微笑着,一面使金宝去叫了丁香来吩咐,“珍娘这丫头跟了你?一月,你?比旁人知道她些,就看看她哪点好,给她安排件相宜的差事。”
那丁香自?从上回听了她的话,也暗暗咂摸出点意?思,珍娘虽是她娘家带来的人,可不见得就受她喜欢,要不然她也不会?不替珍娘出头。因此更肆无忌惮,将珍娘的袖管子扯着往外拉,“走吧,我正有差事派给你?。”
珍娘转来转去,还?是逃不过在丁香手底下?当?差,心?里?恨也恨死了。玉漏偏不理她,独自?一人走到老太太这边,在外头问了毓秀丁柔一番,方打帘子进?到卧房里?去。
只见池镜一人坐在床前?伺候汤药,玉漏忙去接手,坐在床沿上告罪,“我来迟了,老太太可觉得好些?”
一面细细窥老太太的面色,的确是有些病气,但也不见得十分严重。不过她老人家自?己不这样想,只当?是大限将至,愁眉苦脸道:“好不好就是这样,都是快死的人了,再好能好到哪里?去?劳得你?好容易回趟娘家也不清静,大清早就赶了回来。镜儿也是,黑灯瞎火的也跑回来。”
玉漏暗暗一瞥池镜,也不知他昨夜是由哪里?赶回来的,既然老太太当?他是从连家回来的,两个也不分辨。
玉漏笑道:“听见老太太病了,我们岂敢在外头耽搁?”
这话不免叫老太太想到兆林,眉头便?紧蹙,却不怪他什么,反问:“听说兆儿昨夜给他老子打了?打得重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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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坐在梅花凳上微笑,“实在是大伯生气,所以打了他几下?。也不妨碍,只是皮外伤,老太太尽管放心?,大哥身强体健,过几日就好了。”
老太太未必真?关心?,但很?愿意?做足工夫,“大老爷下?手也太重了些,我又不是死了,一时找不见他有什么要紧?真?到我死的时候,难道他还?只顾在外面玩?自?然是要赶回来奔丧的。”
玉漏笑道:“我已叫人送了些棒疮药给大奶奶,搽几日就能好了。老太太保重自?己要紧,这时候还?操心?儿孙们做什么?”
“我这把老骨头,保重不保重的也就这么回事了。”老太太长叹一声,又说头疼,便?由玉漏搀扶着,一面倒下?去,一面望着池镜,“你?成亲也一月了,该去读书了,好好的去给史老侍读磕头,他是你?的老师,你?成了家的人,应当?给他磕头。不必在这里?守着我,这里?有你?母亲和你?媳妇就成。”
池镜晓得她对他读书的事倒很?上心?,不敢违抗,只把玉漏叫到外面暖阁里?,一面反剪起手来,口气像是吩咐,“你?在这里?伺候半日,下?晌姑妈来换你?。”
玉漏答应着,眼睛瞟到他身上,见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不得不嘱咐,“你?今日到史家不过是去磕头,又不是去上学,也不必按时按点去,先回房去歇会?吧。”
池镜心?一动,睨她一眼,旋即又想起昨日之事,不免还?是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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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板着脸点头。
见他还?是待理不理的样子,玉漏便?把下?嘴皮子咬一咬。难道要一直和他不冷不淡地下?去?到底终日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想着此节,便?一横心?,面对面转正了身,掣了掣他的襟口,“瞧,一夜没睡,眼圈都熬青了,快回去睡会?,这里?有我呢,你?放心?。”
池镜垂眼看她的手,沉默须臾,又看到她脸上来,眼色还?是冷,“你?是不是在家还?没吃早饭?趁老太太这会?睡着,你?叫这屋里?的丫头提早饭来吃。”
玉漏无视了他神情上的冷淡,笑道:“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我在这屋里?随便?吃几块点心?好了。大家都劳累了一夜,谁还?好意?思麻烦人?”
两个人只管立在那里?嘁嘁地说话,毓秀端茶进?来看见,便?笑,“这两口子,一个一夜没睡,一个天不亮就往家赶,还?不疲累,站在这里?说什么话?三爷还?不快回去歇歇。”
池镜尴尬笑两声,便?走了。毓秀便?和玉漏到榻上坐着,细说起老太太昨晚突然昏厥之事。
毓秀道:“偏我那会?也没在跟前?,昨晚上是丁柔领着两个小丫头值夜。说是预备睡下?,才脱了衣裳在妆案上解卸下?钗环,丁柔正把东西往首饰匣子里?收,也没去搀扶,老太太自?己站起来,也不知没站稳还?是怎的,身子摇晃两下?就栽了下?去。”
玉漏心?里?想,坐久了起身发昏也是常有的事,未见得就是什么大病,不过昏到太医来了才醒也是少见,因此又问太医怎么说。
“聂太医就说是旧疾未愈,过分劳心?所致,也没诊出有什么大病。只是老太太今早上还?说头晕眼花精神不济的,精神不济嚜前?头就有,头晕眼花估摸是昨日遗下?的毛病,先吃几日药再看看。”
玉漏点头称是,“上年纪的人总是有点不好的地方,也不必过分忧心?,兴许休养几日就大好了。”
说话间,见他们房里?有个小丫头挽着提篮盒进?来,玉漏因问:“你?来做什么?”
那小丫头道:“叫给奶奶送早饭来。”
玉漏瞥一眼毓秀,嗔怪道:“费这个事做什么?这里?又饿不死我,快放下?回去吧。”想一想又问:“谁叫送的?”
丫头却道:“金宝姐姐吩咐送来的。”
玉漏咬着嘴点头,想问池镜睡下?没有,到底没好问,只说:“三爷要是往史家去了,来回我一声。”
池镜并没睡,却在换衣裳预备往史家去,心?道八成此去史家人家是要留午饭的,便?吩咐金宝,“午饭也使人给你?奶奶送去,老太太病中,那屋里?想必也不摆饭。”
金宝替他系好了一应腰饰,直起腰嗔她,“那也不至于饿着奶奶。”
池镜鄙薄地笑了一笑,“你?还?不知道她么,不肯麻烦人,一定是将就着那几样病人吃的稀粥小菜吃,清汤寡水的又什么意?思?”
金宝立在他身后望着镜中直笑,“那我午晌亲自?给她送去,还?要跟她说:‘咱们三爷真?是杞人忧天,自?己家里?还?怕奶奶吃不饱饭,非叫送饭。’”
池镜马上在镜中笑着瞪她一眼,“你?几时也多话起来了?”
金宝回乜他一眼,“我还?多话?那你?拣个话少的去吩咐好了。”
经霜老(十二)
送了两日午饭过去,给老太太看见,少不得玩笑似的唠叨,“我这里难道还会少三奶奶饭吃啊?”
因此玉漏不叫金宝送了,就在那边屋里吃。
跟着吃了几日稀饭小菜,这日当着桂太太的在屋里,老太太竟也体?谅起来?,特地吩咐丁柔,“叫厨房单给三奶奶预备些午饭,成日跟着我这把病骨头吃这些,没得把人吃瘦了。”
说着定定地倚在床上看玉漏几眼,向桂太太点头?道:“你瞧她可不是瘦了些?为我的病劳累她不少,偏我这身?子不争气,也亏她有这孝心。”
桂太太虽每日也来?,却不过早晚来?问一次,自己久病缠身?,不能在床前侍奉,因此觉得老太太这话是在点她。便干笑起来?,“看着老太太病,我做媳妇的不能在床前尽孝,单叫孙媳妇在这里,我这心里,也真是恨自己无?能——”
老太太咳嗽着摇撼两回手,“你也不好,哪有叫个病人服侍另一个病人的道?理?何况我这一病,许多事都落到了你头?上,你虽有大奶奶二奶奶两个帮着,可她们一来?年轻,二来?屋里也有病人要伺候。你也够为难的了。”
这一向老太太将管家的事都交给了桂太太,桂太太底下又有翠华络娴二人,下人们背地里议
论,都说这回大房受尽重用,只怕将来?那些产业多半是落在大房手上。桂太太也有这疑心,不由得暗暗高兴,越发?郑重应对。更兼听?见老太太这几日非但未见好,还常日哼这里疼那里酸,益发?有精神不足之势,恐怕真如她自家说的,是大限将至了。
眼瞧玉漏从丫头?手上接了药走来?,桂太太又忙接了过去,坐到床沿上服侍吃药,“老太太今日觉得可好些?”
不问还可,一问老太太便一阵咳嗽,咳得险些断气的样子,玉漏忙挨着坐在背后给她顺着背,她自己也捶着胸口长?吁短叹,“还不是老样子,倒比昨日更觉气短了些。我就说是白费事,成日吃这些好汤好药的,净是虚费好东西,随我死了算了,横竖我的棺材现成在那里,睡进去大家轻省。”
桂太太忙劝,“您可再别?说这样的话,别?说媳妇孙媳妇们听?见不好过,就是大老爷这几日还哭了几回。您就不为自己活,也要为儿孙们想想,您要是撂开手,撇下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老太太一面埋头?吃汤匙送来?的药,一面抬着眼皮睇她一眼,脑门上层层叠叠的横纹挤得有股力量,“我就是没有这病,终是要死的,不过得了这病死得早些个。近日看你倒不错,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也没听?见出什么?岔子,往后这个家交给你来?当,我也放心。”
桂太太猛地心情激荡,嘴角抖动几下,难掩笑意,“我不中用,不过是学着老太太的样子。还望老太太早日好起来?,多指点指点媳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药吃尽大半碗,婆媳俩又说了几句,桂太太见她精神实在不足,又听?见外头?又丫头?来?叫,说是那边到了该回事的时辰了,便向老太太告退。
玉漏送着她出去,两人并?头?向外走,桂太太悄声?问:“你看老太太的精神到底如何?老人家的话嚜也不可全信,总是往坏了想,还得你们身?旁伺候的人留心。”
这一向玉漏也格外留心着,据她看来?,要说老太太不好,可总觉得她那松弛的眼皮底下,时常有一股凛凛的精神迸出,要说她好,又总觉哪里不大对。不过老太太既然一味做出副灯尽油枯的样子,她也不能不陪着做足戏,“我看她老人家的精神是大不如前了,太医说,上年纪的人都难说,不像年纪轻的人,一样病症就是一样病症,对症下药吃好了也就好了。这上年的人呐,五内衰竭,气虚体?弱,也许并?没什么?险的症状,但是捱着捱着,大可能就捱到头?了——”
桂太太眼波微动,点了点头?,这厢走到外厅来?,便推玉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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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去吧,不必送了。”
玉漏福过身?复回去,走到卧房门帘子底下回首去看,见桂太太又叫着毓秀往外头?说话去了,难道?是不信她说的话?
“你站在那里瞧什么??”
以为老太太睡着了,却没睡,侧卧在床上,一堆眼睛炯炯地朝帘下望过来?。玉漏忙丢下帘子过去,稍忖须臾,微笑道?:“桂太太叫了毓秀姐到廊下细问您的病,还是放心不下您的缘故,回回来?,回回都要问。”
老太太只在鼻管子底下轻轻吹了口气,倏问:“你这两日听?见她咳嗽没有?”
谁?桂太太?玉漏自床沿上坐下,在她那狐疑有神的目光下掖了掖被子,慢慢摇头?,“好像没听?见,像是比往日见好些。”
老太太翻正了身?,在枕上笑笑,幽幽的目光透过帐顶,不知望到了何处去,“从前听?人家说,家里头?有一个病,就有一个好,这是后病的那个把先病的那个的病气吸走了。瞧,果然不是?我病了,她就好了。”
玉漏暗咂这话的意思?,果然八成她是装病。她也不问,却将话锋一转,“要是吃聂太医的药吃不好,不如换个太医瞧瞧?我看聂太医用药过于谨慎了些,不温不火的。”
老太太倒不肯,向里翻了个身?,“换来?换去的,麻烦!到这年纪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还折腾什么??要死就死,活了几十年也没什么?舍不得。你回去歇歇吧,我睡会,镜儿也该回家来?了,你们小俩口去吃午饭。”
哪有病瞧不好又不愿换大夫瞧的?玉漏一面走,一面忖度这事,总不见得老太太是真不想活了吧,人都说越老的人越怕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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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里头?有什么?别?的缘故,那聂太医常年给桂太太瞧病,老太太今日问的桂太太的话,也像别?有深意,难道?这三人中间暗里有什么?瓜葛?存下这个疑虑,便想着叫池镜去打?探打?探,她从未生过病的人,倒和?那聂太医说不上几句话。
这厢回房,凑巧池镜也是前脚刚进门,正在卧房里由金宝伺候着换衣裳。玉漏有意支开金宝,便上前去接手解他的衣带,和?金宝道?:“你去吃午饭吧,我来?。”
金宝笑道?:“哪有主子还没吃,丫头?先去吃饭的道?理?”
玉漏抬起眼看池镜的脸,笑道?:“你看他这一脸的汗,一时三刻能吃得下饭么??我也不饿,你们先去吃了再给我们摆饭。”
金宝一看池镜眼中有些受宠若惊的颜色,便不推辞,笑笑出去了,一面廊下邀着小丫头?们一道?去吃饭。
池镜听?着那些说笑的声?音,低头?瞅玉漏,反说出怪罪的话:“谁说我吃不下?我都要饿死了你却先打?发?丫头?们去吃饭。”
玉漏一看他就晓得是玩笑,也不分辨,转到身?后去将他的氅衣脱下来?,“谁给你穿的这衣裳?天都这样热了,你骑在马上给太阳晒着,难怪焐出这身?汗。”
“早起青竹给套上的,怕风大。”
“青竹也过于细致了些,这点子风,还能吹病你一个大男人么??倒别?给焐得中了暑热。”一面走去龙门架前挂衣裳,又拿了件黑莨纱袍子来?,继而?解他身?上的袍子,“你不知道?,许多小孩子大人怕他冷着,只管给他加衣裳,其?实病都是热出来?的。”
池镜难得听?她扯这些闲篇,一面疑惑,一面温情脉脉地笑起来?,“怎么?忽然说起孩子?难不成你想当娘了?”
玉漏面上一红,把袍子搭在他横着的胳膊上,赌气走到榻上去坐,“说着说着又没正行起来?,我不过是说句闲话嚜。”
池镜便自己解袍子,一壁近前走来?,明白了她的意思?,扯这些闲篇是因为前头?得罪了他,自从连家回来?两个人都是不咸不淡的,此刻有意来?和?他缓和?。他笑笑,把坚实的腹部腆到她面前,“三奶奶闲话爱说,闲事懒得做,换衣裳给人换一半就丢下不管了?”
玉漏斜他一眼,“你连自己换衣裳也不会?非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真是个公子哥。”
“嗳!给你说对了,我打?出生就是个公子哥,衣食住行都由人伺候,你把我的人支使出去了,你不伺候我谁来?伺候我?”
玉漏见他脸上那丝耍无?赖的神气,便笑了,坐正身?解他的腰带,“我有件事想托你。”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扯这些闲篇,底下就跟着目的。池镜两眼朝上一望,笑问:“什么?事?”
正待要说,忽然有个小丫头?进来?,立在碧纱橱帘下回话:“永泉才?刚进来?说唐家二爷给人打?伤了,二府里四爷打?发?小厮来?,请三爷下晌一道?去唐家看看。”
池镜答应了一声?,那小丫头?去后,他转过头?将玉漏疑惑的脸看看,“怎么?,有些替唐二担心?”
“我担心他什么??”玉漏笑嗔一眼,“我就是疑惑谁敢打?他?”
池镜满面轻描淡写?的神色,“谁知道?,他那个人时常吃得个烂醉,又总爱往曲中一带去逛,大概是和?什么?人争锋吃醋闹起来?了吧。都是吃醉酒的人,谁还管他是哪家的公子?”
玉漏再没说什么?,仍旧将换下来?的袍子挂到龙门架上去。
池镜在榻上坐下来?吃茶,看着她的背影调侃,“要是挨打?的是那王西坡,你恐怕不见得能如此从容。”
玉漏心下暗骂他一句,笑着掉过身?,“好好的人家打?他做什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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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无?话可辩,只管恹恹笑着吃茶,转而?问:“你方才?说有事托我,到底什么?事?”
给那丫头?一打?岔,玉漏又不知如何说了。一行观着他的面色,一行坐到榻上来?,“我总觉得——老太太这回病得有些蹊跷。”
池镜眉眼一挑,不免端直了身?,“如何蹊跷?”
“说不好,我日日早上过去伺候,是常听?她老人家抱怨这不爽快那不爽快,絮絮叨叨说自己要归西了——我怎么?觉着,她这些话都是有意说给人听?的?”
池镜已有所料,默了片刻,又靠回榻围上去,“老人家嚜,生怕晚辈不孝顺,就喜欢把这些话挂在口里。你看她呢?”
“我看——我也不知道?看得准不准,反正我觉得她精神还足,不过当着人就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当着什么?人?”
“当着所有人都是那样子。”
池镜斜眼望着她笑,所有人都没瞧出来?,单她瞧出来?了,果然她眼力不错。自然他的眼力更不错,挑中了她,他心里想着,不免一阵窃喜自得。
“还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玉漏见他目光透着股奸猾,心下有点不自在起来?,搦了搦腰,向炕桌上微微欠身?,“我今日问她,要是常吃聂太医的药不好,不如换个太医看看,她老人家又不肯。这难道?不奇怪?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换个太医,就是将南京的大夫都请来?也请得起,为什么?不愿意?总不是她老人家不想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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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镜将两手提在炕桌上敲着,“你想叫我问问那聂太医?”
玉漏点头?,“老太太不肯换他,兴许是有什么?隐情。”说着低头?微笑起来?,“就是没什么?蹊跷,问问他老太太到底如何也好,就怕老太太有什么?病症瞒着家里,问了他,咱们也好留心伺候。”
因此吃过午饭,池镜藉口去探唐二的伤,出门先往那聂太医府上走了一趟。自从迁都北京,南京的太医署留下的人多半是给他们这些官爵人家瞧病,这些人家也按年按节赏银子送礼,不过一向都是打?发?下人走动,从没有亲自登门的。
听?见池镜忽然造访,聂太医心里便猜着了七.八分,八成是为问他们家老太太的病。便将池镜请到厅上,好一番周旋寒暄,只等池镜主动说起。
池镜兜来?转去,却先说起桂太太,“我家大伯母的身?子一向是聂太医在调理,好不好自然一看就看得出来?。倒是老太太少病,聂太医瞧得也少,不免手生,到底诊得准不准,实在不好说。”
聂太医拿不准他这话的意思?,只得拱手道?:“三爷要是怕我诊得不准,太医署还有何太医李太医刘太医三位太医,不如请他们去诊一诊。”
池镜笑着将腿架起来?,“要是谁能将我们老太太治好了,我父亲听?后一高兴,保不齐就和?皇上讨情调谁往京城那头?的太医署当差。这样好的机会,聂太医难道?要让人?”
聂太医忖度片刻,渐渐收敛起笑来?,“可老太太患的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也在贵府里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
“那就怪了,那我们老太太怎么?吃了聂太医这些时的药,非但不见好,反倒更觉身?上不痛快了些?”池镜说着,脸色忽然转得凌厉,“可别?是您聂太医的方子开错了。您知道?,我父亲是个最孝顺的人,要是给他知道?吃了您的药老太太没见好,反而?病得更重了些,少不得要拿您问罪。”
那聂太医吓得连连打?拱,“我敢打?保票,我的方子并?没开错,不信可叫何太医来?看看。三爷,我给人瞧了这些年的病,难道?连个脉还断不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还是那.话,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上了年纪的人五脏衰竭,怎能同年轻人比?年纪大了爱忧思?忧虑,思?想繁重,自然疾病难愈,老太太又常说些丧气话,这病好不起来?也是常事。何况此前老太太本就有些神经不足,我也曾想过干脆下剂猛药,可后来?想,还是令伯母说得对,年纪大了的人到底经不住,倒别?因为我下药太重,反伤了老太太的元气——”
听?他说到此节,池镜眼色一沉,笑起来?,“这话是我们桂太太说的?”
“是啊。”聂太医忙点着头?,倏地也有些领悟过来?,不禁脸色惨澹。
他们做太医的人,最怕搅进这些高门大院的家务之中,待要分辨,不想池镜抬手将他止住,“这话您也别?再对别?人说起了。我们老太太知道?不知道??”
聂太医转转眼睛,而?后摇头?,“老太太从未问过开方用药之事。”他忖度着,横竖已在池镜跟前说漏了嘴,旁的也不好再瞒他,何况还有他父亲的关系,“何况桂太太还和?小的交代过,若是旁人要换药,也是这样说。”
他们做太医的,对着上年纪的病人,治好了自然好,就怕用药太险,给人治死了,反而?脱不了干系。桂太太正是拿住了这点,才?劝着他一直开些不痛不痒的药,所以老太太的病常日不见好。可怪就怪在,老太太久病不愈,自己却不问,也不叫换太医。
回家来?和?玉漏一说,玉漏倒是想明白了,坐在榻上慢慢笑起来?,“我看老太太自己也知道?那方子不大好,她不说,也不叫换太医,兴许也是疑心这方子开得蹊跷。”
老太太可不就是疑心病重!池镜笑着摇头?,“我们这老太太,真是——难不成她是怀疑大伯母故意耽搁她的病?”
谁不是这样怀疑?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怀疑,偏要装得一派天真。玉漏暗暗好笑,因问:“你今日问聂太医这些话,聂太医不会转头?就告诉桂太太吧?”
“他不敢,他还指望父亲将来?替他说个情,好调去北京太医署。我还告诉他,往后倘或大伯母再和?他说什么?,都要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玉漏缄默片刻,犹犹豫豫地问:“你说,老太太这副样子是不是就是做给桂太太看的?”
问是问,心里其?实已经笃定,估摸着是老太太要装病试探试探桂太太的狼子野心,兴许不单是桂太太,连别?人她也要趁机试试看。想到此节,便想劝他两句。
谁知池镜倒先说:“这些时家里的事你都不要问,既然交给了大房,就随他们去料理,你只管在床前侍奉好老太太。”
玉漏点点头?,“我还正想劝你呢。”
两个人默契地相笑起来?,正是无?言时刻,忽见珍娘横冲直撞进来?,一股屁便坐在那椅上抹眼泪。池镜一看她那一脸苦相便不耐烦,唯恐她哭着哭着就撒起娇喊“姨父”,便忙让到外头?小书房去看书。
玉漏这些时多半是在老太太屋里,也没空理会这房里的事,还不晓得珍娘往池镜跟前已哭过好几回了呢!因问她:“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珍娘横袖揩泪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丁香!三姨可要为我做主!我求了姨父几回,他只管嘴上答应着替我另安排一份差事,谁知转头?就忘!”
“你现当的什么?差?”
珍娘待要开口,又见丁香气势汹汹走了进来?,劈口就是一声?冷笑,“连个茶炉子也烧不好,还想当别?的差?按你说的嚜,做丫头?的不过是些端茶递水的小事,你怎么?连这点子小事也做不好呢?”
那珍娘噌地立起身?来?,“那么?些茶叶,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我不过是拿错了茶,你骂我一回还不够,还要叫顾妈妈扣我的月钱,又不是什么?大过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至于这样狠?你不过是到处拿我的错子!”
“谁能容你出错?你只当是你家里呢,都包含着你。我告诉你
,这是池家,池家有池家的规矩,出了错,就得罚。”
玉漏听?几句听?明白了,原来?丁香给珍娘派了个专管烧水瀹茶的差事,珍娘认不得那些茶,搞混过了几回,因此受了罚。想必求池镜几回,池镜只是敷衍。那才?是求错了人,他心里能记得这些小事?
玉漏笑笑,把裙子提着,腿架到另一条腿上去,“原来?是为这点小事,丁香说得也不错,犯了规矩就得罚,谁也不能乱了规矩。今日饶了你,明日都粗心大意净出岔子,罚不罚她们呢?”
珍娘早看出来?玉漏不大喜欢她,专将她派到丁香手底下受气,本来?还想一面苦熬,一面多往池镜眼皮底下转转,讨得他的喜欢。不承想近来?玉漏总不在家,她趁机在他眼皮底下转悠,他竟当没看见,要茶要东西,都情愿伸长?了脖子叫金宝她们!
要指望得他热眼相待,也多半指望不上了,玉漏更难指望!因此一气之下便赌气道?:“我连个茶叶也分不清,索性也不在你们家当差了,我这就回去!”
玉漏立时趁势道?:“你要回去我也不拦你,也好,回去伺候我娘吧,家里的人手也不够。明日我就去告诉大奶奶,请她吩咐人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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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言讫便打?帘子出来?,免得珍娘后悔之下又求着不走,趁势再到老太太跟前去表表“孝心”。虽然只定她服侍早上,可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只怕老太太也是这样想。
经霜老(十三)
往老太太那边去,途经满园黄昏,日头一落,风虽微凉,也有三三两两的仆妇在外头闲逛。玉漏迎面看见毓秀,也不知?怎的?,忙闪身?在那?芭蕉树底下避着,让了她过去。
那?路是往桂太太房里去,未几走到,进院还见些管事?婆子进出回话。毓秀一径进正屋里间,看见桂太太脸上的荣光比往日不知强了多少,仿佛换了个?人,忙了一日,竟还有些精神抖擞地?坐在榻上,和?跟前那?媳妇笑着抱怨,“真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忙一月下来也不觉怎样乏累,现?今不过忙了半月,就觉得支撑不住。”
她年?轻的?时候也当过一阵家,不过是老太太怕人家说她讨了媳妇还独揽大权,所?以叫她管了一阵。后来自然是百般挑错,渐渐又不叫她管了,再后来她又添了病,更使她终日“赋闲”。
回忆青春,真有光阴虚度,年?华空负之感,想来男人家壮志难酬,也无非是这样。
跟前那?媳妇还未说什么,毓秀便搭着腔进去,“太太何不叫大奶奶二奶奶多分担些,免得自己累垮了身?子,您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
桂太太忙叫她坐,笑道:“她们两个?到底年?轻,何况屋里都有病人。”一面吩咐了茶,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毓秀因见屋里没了人,神色不免露出丝担忧,“兆大爷的?伤还没好?”自兆林挨了打,她去瞧过一回,一来是忙,二来也不敢多去,怕人看出什么端倪。
桂太太端着茶正要呷,从翻起的?茶碗盖子里斜睇她一眼,宽慰道:“原是早该好的?,只是他那?个?人常日在外野惯了,那?日伤还没好全,偏要出去,回来又将腰上的?伤口扯裂了,这两日又流出血,又是养着。大奶奶说他他哪里肯听?一会你倒替我说说他去。”
毓秀那?笑脸上浮起丝哀怨,“大奶奶管他他都不听,怎么肯听我一个?丫头的?话?”
“咦!他倒肯听你的?劝呢。”桂太太朝她笑笑,放下茶碗来,“老太太怎么样?”
毓秀抿着嘴摇头,“还是说不好。”
接而是一段沉默,桂太太两眼忧虑着往到对面墙上去,“这病也不知?还要拖多久——”
拖着不好,还是拖着不死?她就是为等着老太太死,自己才久病不死。不然?不甘心,一定要熬到出头,哪怕就一天呢,也是胜利。何况她觉得身?上好了许多了,愈发认定从前的?病是给老太太压迫出来的?,只要熬过了老太太,没准她从此也能长命百岁。如此思想,便有大病初愈似的?松快。
毓秀明白她的?意思,却是攒眉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还是靠那?些药拖着,既是药嚜,总是有些效用?。”
越到此刻,越叫人有种等不得的?急迫。桂太太脸上渐渐冷透,带着点狠意扭头看着她。到底是“久病成良医”的?人,对药理比常人稍懂,“你说得不错,我看过聂太医开的?方,用?了一味人参,一味黄芪。依我看,人参黄芪都是大补,老太太不一定受得住,如今是你亲管着给老太太煎药,索性把人参黄芪这两味弃掉不用?。”
弃了这两味,下剩那?些不过是辅药,煎出来也不过是无用?的?汤水。
毓秀本有些犹豫,架不住桂太太一笑,“等日后老太太归了西,你就到我跟前来服侍,还是府里一等一的?执事?大丫头。你那?男人,我就支他去管田庄上的?事?,他不在跟前,你也自在些。”
毓秀听后也会心一笑,立起身?来,“太太的?话我记下了,趁这会天还没黑,我先去瞧瞧兆大爷。”
不想此去,兆林不在家,也不知?往哪里去了,翠华也是自忙得不得空理他。据说是新恋上了个?粉头,正是兴兴头头的?时候,硬扛着身?上的?伤也要往人院中去。毓秀白走一趟,只得留下来和?翠华说话。
说也说得心不在焉,看见那?场院中黄昏铺了一地?,也是进进出出回话的?婆子,却像没人,还是觉得那?块地?方空。
老太太这院倒清静下来,没人再往这头来回事?,病的?消息也没往外传,一时也无亲友来探望。只三个?小丫头坐在廊庑底下说话,因背身?在吴王靠上,没看见玉漏打那?前厅上进来,仍自顾自悄悄唧唧地?在议论。
这个?叹道:“常说不常病的?人,一病就是大病,可不是应在咱们老太太身?上?我看这回像是有些难好了。”
那?个?愁道:“咱们老太太也算高寿了。只是不知?她老人家一归西,这满院的?人又如何处?是调去别处当差呢,还是打发了去?”
另一个?笑道:“你怕什么,你爹妈兄嫂都在这府里当差,还怕留不下你?何况素日桂太太来请安,你端茶送水好不殷勤,她不是看不见,保不齐还要调你到她房里去当差呢。不像我,那?年?为老太太生她的?气,打发我去她房里传话,说了几句难听的?,她恐怕心里头还记这个?仇。”
这个?又安慰,“也不见得就要裁夺人,等老太太的?事?一出来,哪里不用?人?还要到二府四府去借人手呢!”
“那?也是一时的?——”
玉漏悄悄听下来,可见老太太样子装得像,连这院里的?人都当她要死了,心想她也得做得可信些才好。
一面进屋去,只丁柔一个?在暖阁榻上坐着。玉漏向卧房里递着下巴问:“是谁在里头服侍?”
“姑太太刚回去,现?是燕太太。”
玉漏打帘子进去,里头已掌上灯,燕太太坐在床前正和?老太太说话,见她进来,回首问:“这个?时辰你来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一时也不睡,就过来瞧瞧。”玉漏近前来笑道:“我年?轻不怕熬,太太早回去歇着吧,这里我守着。”
按说要守到二更,燕太太心里正抱怨呢,凭什么管家的?好事?落去桂太太头上,却叫她夜夜在这里苦熬!同样是儿媳妇,也太不公?道了些!
她正巴不得早走,面上功夫也少不得要做,“你们小夫妻,又成婚没多久,还是你回去歇着,我在这里服侍。服侍老太太是我的?本分,做媳妇的?这时候用?不上,还等什么时候?”
老太太欹在枕上不耐烦地?瞅她一眼,“还是你回去,你媳妇说得对,她到底年?轻,精神头比你足。”
也不知?两人在先前在说什么,不过见老太太这神色,显然?是不爱和?她多说话。玉漏便催请着燕太太回去,送至廊下,复折身?进来,又添了两盏灯,插在床头床尾高高伫立的?银釭上。一面看老太太的?面色,“我看老太太比
早上脸色要好些。”
老太太鼻管子底下长吹了一缕气,“犯不着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晓得我是难撑过今年?了,挺不挺得到秋天还是两说。”
玉漏听她那?气明明吹得很足,心下好笑,嘴里却细若蚊蚋地?嗔怪,“老太太总说这样的?丧气话,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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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快,病人最忌讳说这些,快不要说了。”
老太太认真看她两眼,倒看不出她这份忧愁是真是假。不过就是做戏,如今也只她做得像些。不像桂太太,一听她要死,自家的?病就见好了。也不像燕太太,专管催她打算芦笙的?婚事?,当初池镜议亲,可不见她这样急!
不由?得就冷哼了声,“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忌讳?人家还忌讳我死不了呢。你知?道你太太才刚和?我说什么?绕来绕去半日我才听出来,原来是打我那?间库的?主意,想叫我拿出点什么来贴给芦笙将来做嫁妆!她倒会想哩!”
说着带气睡下去,玉漏忙弯腰替她掖好被?子,想燕太太的?确是蠢得一目了然?,否则老太太也不会在面上就动怒,正因为知?道她不成气候。
她只好笑道:“做亲娘的?嚜——”
老太太仰在枕上也是无奈一笑,坏在面上的?人倒不怕,就怕暗里使坏的?。这些日子看下来,果然?是各人打着各人的?主意,就连络娴还要时时抽空到这头来,说是来尽孝,其实也是来试她的?口风,拐弯抹角地?探听她对将来谁承袭侯爵有没有打算。
就只玉漏和?池镜两口子还好,一个?虽在跟前服侍,却不多话。一个?按部就班在外头读书,每日到跟前来说笑几句,像是成心哄着她舒心。这才像是认真伺候病人的?。
不过也不能不防,便试探,“你说得也对,如今看着我要死了,为自家多打算打算也是道理。只是你和?镜儿两个?,还是年?轻,一点也不朝后看?”
玉漏笑道:“要我们看什么?将来老太太果然?西去,我们夫妻还不是靠着老爷?老爷常说,自己有出息才是正经,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他早替三爷打算好了,将来不靠朝廷荫封,科考入仕,否则要他这样日日辛苦读书做什么?”
如此一来,他们不争不抢也合情合理。老太太略微卸下防备,两眼在屋里睃一圈,“毓秀那?丫头呢?”
玉漏一面去查检窗户,一面轻描淡写?道:“不该她当值吧。我来的?时候在园子里瞧见了她,像是往桂太太屋里去,估摸着太太叫她去问您的?病。”
毓秀私底下和?大房瓜葛着,老太太可没敢忘,经她提醒,索性次日起来,连后脑勺都长了眼睛,捎带手将毓秀也紧盯着。玉漏自然?也分外留意着毓秀的?举动,倒并是为老太太,是盼着这时候能抓住桂太太和?她什么岔子,也算一箭双雕。
本来毓秀也是个?警觉之人,可一颗心留意老太太还不够,也就不曾留心玉漏。更兼心里存着桂太太交代?的?话,一连两日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鹘突乱动,总拿不定主意,就怕猛地?弃掉老太太两味药,三五日间元气大失丢了性命,就成了人命官司。
因此先弃了一味人参,老太太吃了两日,像没吃出什么不对来,也没问,便慢慢又弃了一味黄芪。谁知?竟叫玉漏这日日端药服侍的?人闻出味有些不对来,就私下试探那?煎药的?小丫头子,“老太太的?药是一日煎一副,你可别偷懒不换。”
那?小丫头忙福身?道:“奶奶放心,每日早起的?药都是新换的?,只午晌和?下晌那?两顿是紧着早上的?再添水煎。”
那?怎么这几日的?药味道有些轻?要么是用?药量少了,要么是煎的?时辰不够,要么是换了药。玉漏便又道:“也要掐着时辰煎药,熬的?时候短了,就怕药效不到。”
那?小丫头又福身?,“这个?奶奶也放心,毓秀姐姐每日都盯着呢。”
玉漏暗里忖度,这日午间便偷么将老太太没吃完的?药倒在壶中拿了回来,交给池镜,“你悄悄拿去给那?聂太医瞧瞧,是换了药还是少了药,我闻着这几日药的?味道有些轻。我问了煎药的?丫头,煎药的?时辰是一样,每日晨起也是新药,药罐子也是那?只药罐子,添的?水都是一样,按说每日早上药的?味道就应该是一样,可这几日却不大相同。”
池镜惊诧于她的?细心,从床上坐起来,“你连这个?都留意得到?”接了拿壶倒在盅里看了一会,笑着摇头,“我闻着都是一样。”
玉漏旋裙立到床头罩屏前,“你自然?是看不出来,我是见天端药的?人,再看不出,要这对眼睛做什么?”
池镜觉得这话有骂他眼瞎的?嫌疑,抬头瞪她一会,又笑着点头,“你厉害好了吧?什么能逃得过你的?眼睛去?”
说着一面笑叹,一面立起身?,将脑袋凑来她耳边,“所?以你不知?道的?事?,不见得是你没看出来,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玉漏听出这话意有所?指,斜飞一眼,往榻前走去,“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有不知?道的?事?有什么奇怪的??你这话说得才怪呢。”
他笃信他心里喜欢她,她一定知?道,是在装傻。人家心明眼亮还在同他装傻,他还急头白脸地?去说什么?因此赌气咕哝道:“我们两个?到底不知?是谁怪。”
玉漏看见他嘴皮子在动,料定是在骂她,八成是看出她心眼多,为这个?在骂。便在那?榻上把脖子一歪,笑道:“其实我也没看出这药到底对不对,只是那?天我看见毓秀往桂太太房里去,我怕她们私底下商议什么事?,想着多个?心眼总是好的?,前头桂太太就在这药上下了功夫。”
池镜吭吭笑出声,“你不犯着对我辩解这些,多几个?心眼总比那?起蠢货强得多,难道我还会嫌你聪明?”
那?可不见得,人都说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男人都喜欢笨一点的?。玉漏心想着,嘴巴微微噘起来瞟他一眼,“你可别这么说我,我没你想得那?样机灵。”
池镜闲适地?走过来,见她像是不高兴,心里反倒有点高兴起来,难得她肯给他脸色看。他盯着她半片腮,太阳在那?一边照着,可以看清她轮廓上有些细细的?绒毛,他照着她的?脸亲下去。
“做什么?”玉漏惊了下,抬着手背拂脸,眼皮倏抬倏垂地?看他两眼,脸上仿佛憋着点笑。
池镜一手撑住炕桌角,向她弯着腰,“你今晚上早些回房好不好?”
玉漏给他看得脸上发热,略别开了眼,“要服侍老太太睡下。”
他凑到她耳边笑说:“老太太睡得早。”
那?气吹得从耳朵里痒到心里去,玉漏便推了推他,“别闹了,趁下晌没事?,你快去问问聂太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镜觉得扫兴,慢洋洋抻直了腰,又站了会才出去。
往聂太医家一问,那?聂太医一看药就说不对,尝了一口后道:“里头少了一味人参,一味黄芪,是这方子的?主药。”
回来告诉玉漏,玉漏想定须臾,歪着脸笑,“偷么丢了这两味大补的?药,打量老太太的?身?子就好不起来了?她们哪里知?道,老太太压根就没病。”
池镜笑着摇头,“我这大伯母真是胆小,作恶也难成气候,怪道老太太这些年?一直不叫她当家。即要害人,就得下得去手,这样不痛不痒的?,不知?几时才能要人的?命。”
天已日暮,晚饭吃的?羊肉锅子,池镜歪在那?榻上,后脑勺枕住窗台,面孔仰在斜阳里,上头的?汗珠子闪着金色的?光。玉漏原要往老太太屋里去的?,可看见他面上的?汗,又想起他午间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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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着要不要去,慢慢在榻那?头坐定下来。
她觉得是因为月信将至的?缘故,否则脑子里怎么也想起那?档子事??嘴里还在替桂太太辩解,“她是因为不晓得老太太没病。”
池镜歪着瞟她一眼,又将脸歪回去,由?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放在炕桌上,两个?手指头朝她推去,“我这里有包砒.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未完,玉漏便震恐起来,眼睛向他瞪圆了,一脸不可置信。难道他
要药死老太太!像他干得出来的?事?。她连问也没敢问,惊得说不出话。
“你想什么呢?”池镜瞅着她的?脸笑,慢慢坐正了身?,“我是说,你日日在那?院里走动,寻个?空子塞到毓秀屋里去。”
玉漏仍睁圆了眼不则一言,他又向炕桌欠了欠身?,“你放心,这药吃不进老太太嘴里,那?跟前不是有你看着?何况老太太自己也留着心眼呢。”
也是,横竖老太太已起了疑心,何况她闻都闻出不对来,老太太那?吃药的?人恐怕也察觉了不对,摁着没提,八成是等着放长线钓大鱼。只要回头从毓秀屋里搜出这药来,就是没下也当她们有心要毒害她。
玉漏想着还是犹豫,“那?桂太太和?毓秀岂不要吃官司了?万一到时候官府来查对,把你查出来——”
“我?”池镜凛凛地?牵动嘴角,“是我们。”
她听了这话心便一跳,觉得危险。
他旋即又说:“你放心,不会有官府来查,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是好面子的?人,不会闹到外头去。大伯母本来有弄鬼的?事?,也不敢去向官府喊冤。”
“那?老太太会怎么处置她们?”
池镜默了须臾,靠回榻围上呵呵一笑,“大伯母嚜,好歹是儿媳妇,不会过分为难她。不过毓秀就难说了——从前老太爷屋里有位老姨太太,不知?怎么就吊死了。”说着,手在下巴上抹了抹,“不管怎么样,没了毓秀,往后老太太能稍微信得过些的?人,就只你了。”
玉漏听得胆战心惊,以为是和?自己家中一样,争来斗去,还是那?一家子,没想过会死人。
她一面斜着眼瞟他,待他一看过来,又立时调过眼去,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池镜睐着眼看她一会,把胳膊横到炕桌上,去拉她的?手。她强了两下强不掉,手给他握到炕桌上来。
他用?力地?攥住,目光凌厉而温柔,“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想息事?宁人是不可能的?,不如先下手为强。好在咱们做了夫妻,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必怕。”
她的?手被?他温柔摩挲着,想起在唐家时的?情形。大家大族之中,总是有人要吃亏的?,其乐融融不过是粉饰太平,做给外人看而已。既然?千方百计闯进这府里来,又装什么活菩萨?难道那?些千金万银都甘愿落进别人荷包里?
如此一想,便衔住嘴皮子,横下心点了点头。
池镜就瞅着她笑,“何况老太太也不一定就要毓秀的?命,好歹在她跟前二十来年?了,兴许就是赶她出去。你别净往坏处想。”
可老太太不见得是那?样心慈手软的?人,她手心里发了汗,他也摸到了,掏出条绢子来给她搽着。
赶上金宝端清热的?茶进来,看见这情形,调侃道:“奶奶的?手上有金砂?瞧你搽得这样仔细。”
池镜又恢复了那?一贯懒倦的?笑,“我给你奶奶讲鬼故事?,瞧她吓得,一手的?汗。”
“吃羊肉吃的?吧,羊肉吃了就是火气大,快吃点茶清清热。”
玉漏马上也没事?人一般笑起来,不及金宝喊烫,先端起茶呷了一口,果然?烫得直吐舌头,拿手不住扇着。池镜望着直好笑,不知?她是什么做的?,像是个?繁重的?魂装在个?轻盈的?壳子里。
他想到唐二说她的?那?些话,很有点嗤之以鼻,难道只许男人狼子野心,就不许女人唯利是图?他倒觉得她是可爱的?,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很坏。
待金宝出去,他将那?些沉重的?话题揭过,不再提,望着那?碗茶嗤笑,“给人火气吃上来,单吃碗茶管什么用??”
玉漏心里还盘算那?包砒.霜的?事?,冷不防听见这话,还有些没反应,“你不如洗个?澡好了。”
“洗澡也不顶用?。”
她一看他的?眼睛才明白他的?意思,回头一看天色已晚,老太太恐怕已歇下了,再要去也嫌晚。只好把嘴一撇,一声没吭。
他望了望她放在炕桌上的?胳膊,微透的?袖管子里藏着截雪白的?皮.肉,五内本来发热,就觉得那?是块冰,便把手溜进她那?袖管子里去,摸着又软又凉,很是称心。
经霜老(十四)
清月咫尺,灯光掩映,玉漏将帐子挂起来,想要丫头打水来洗,又?不知今夜该谁值夜,只怕已在那头睡下了,便踟蹰着没好喊,也怕人家笑他们天没黑便干起这事来。
池镜睡在枕上看见她略微鼓着片红的腮,知道她不好意思,复将?她一把扯回怀.中,“她们一定把水搁在外头了。”
玉漏将?下巴戳在他心口?,这样由下至上看他,可以清楚看见他下巴上一圈刚冒出头的胡子。他胡子长得快,每日?晨起都要剃一遍,不叫丫头动手,也不叫她代劳。她想起从前他还玩笑说以后要她给?他剃,真成亲了,他又没说过这话。
“你怎么从不叫人给?你刮胡子?”她忽然问。
池镜朝下瞥她一眼,笑着摇头。
以为他是不想拿这点小事烦她,她倒是很愿意在这些?无关要紧的事情上舍下人情,“我可以给?你刮的。”
池镜笑了笑,仍是摇头,“你难道不认为让人拿刀子比在脖子上是件很险的事?这个人有心或无意间,兴许小命就丢了。”
他信不过她。玉漏轻轻嗤笑,“原来你也怕死。”
“谁不怕死?你难道你不怕?”
“怕。”她不知想到哪年哪月去,声音不觉有丝凄然,“有时候虽觉着活着也没什么好处,但要死还是不敢的。”
所以都是不敢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的人。他想到“生死相许”这个词,感到悲哀,还常笑老?太太疑心病重,他自己何尝不是一辈子没有相信过人,就连对他们“相爱”这份希望,也一直存着怀疑。
说到这些?话便有些?沉重,玉漏藉故撑着要起来,“我出去看看水是不是搁在外头。”
即要起来穿.衣.裳,池镜劈手将?衣裳抢来向帐外抛得远远的,笑道:“急什么?”一条胳膊圈住她的腰,翻了个身,将?她揿在底下,望住她的眼,“一会?穿一会?解的岂不费事?”
玉漏马上有些?骨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皮肤.腻.腻的,不由自主地缠.着.他的皮.肉。嘴里却说:“明日?我还要起早到老?太太屋里去呢,今晚就没去。”声音轻轻的,不像是拒绝。
他一面亲她一面道:“这时不过二?更天。”说着手钻进被里拨开她.的.膝.盖,探到一片濡.湿.的地方,“你看你也是一样,偏爱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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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
说得玉漏很不好意思,把脸偏到枕头里去,稍刻又?给?他扳回来。他似乎很喜欢在这时候盯着她看,尤其喜欢看她慢慢皱起眉,听.她.似.痛.非.痛地哼.一.声,自己笑着,像是很享.受.凌.虐.人的一种.快乐。
玉漏觉得是受了他的蛊.惑,也喜欢听他粗.重的吐.息.声,仿佛他在用力宰割.她,虽然有.些?.痛。
次日?起来还是有些?酸.软,走路尽量走得正常,不过还是看见青竹她们的眼光异样,掩着偷笑的样子,大概是笑他们天没黑就急起来了。玉漏臊得慌,怕面对她们,一直背着身坐在妆案前捱延。
直到池镜走到背后来,一手撑在案上朝镜中看,“怎么这半日?还没好?摆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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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了。”玉漏回头一瞧,万幸丫头们都出去了,她忙偏着脸戴珥珰。
池镜接了那只珍珠耳坠过去,弯着腰帮她戴,眼睛紧盯着她那耳洞,眉头不觉皱起来,端得十分认真。玉漏看着他这样子有点想笑,又?想起他昨日?傍晚轻描淡写地说那些?死人的话,简直判若两人。
其实她还不是一样,虽然胆怯,吃过早饭到老?太太那院里,趁着毓秀不在的功夫,也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落后几日?,又?真怕毓秀在药里下毒,每次端药都要认真看几遍,又?嗅一嗅,自己先拿抿一点点尝一下。
这日?早上老?太太见她那样子,心料她一定也看出什么不对来,便藉故将?丫头都撵出去,因问:“你背着我尝那药做什么?”
玉漏端着药掉转身向床前行来,眼珠子故意朝四下里转转,一副忙着编谎的样子,“没什么,我尝尝看还烫不烫。”
“你这丫头,撒谎都撒得不像。”老?太太靠坐在床上,两手收在被子上,歪着嘴巴苍凉地一笑,“是不是那药不对?我前几日?就吃出来了,没说是等着看看她们还有没有什么后招。”
果然她心
里都知道,玉漏陪着笑一笑,“我闻到不对,也没敢和老?太太说,一来只怕是我自己多心,二?来是怕老?太太知道,心里不好受。兴许是煎药的小丫头弄错了药。”
“那丫头我和你姑太太早前就审过了,不是她,是毓秀。”老?太太目光尖利地闪一闪,仿佛刀尖在晃了过去,“她们不想我好活。”
玉漏走去碧纱橱外看看,暖阁里也没人,便放下帘子走回来,一面装傻,“老?太太说的她们是谁?”
“还能有谁?”老?太太向上撑一撑,冷哼道:“以为我就是老?糊涂了,不晓得她们背地里耍的把戏?我虽老?,还不至于糊涂至此?。前头我那病总不见好,我就疑心是用药不对,可不是如此??如今竟连好药也不给?我吃了,我再一时三刻死不了,岂不是愈发等不及,少不得要下毒送我归西!”
玉漏忙安慰道:“这是老?太太多心。兴许人也是好意,见常吃那药不见好,就——”
话音未落,老?太太便低低叱了声,“她是太医?她那好意我真是受用不起!盼着我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气的是毓秀,虽说是丫头,可也算养她一场,又?替她主张婚事,这屋里的大事小情,哪样不是交给?她?仗着我的势,她比金铃芦笙两个还体面点,还不足,还黑了心肠和大房的人合谋来害我!”
玉漏见她垂下来的腮帮子弹动着,便一声不敢吭,低下头去。
此?刻晨曦照进窗,老?太太望着那炕桌上灿灿的光,渐渐喘定了气。她给?人背地里咒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要害她的人也不是今日?才生出来,打年轻时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有什么值得大动肝火?气坏了自家?,倒不上算。
便发狠冷笑一声,“你去将?这屋里的人都叫来,我要叫她们都看看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好处。”
玉漏听她口?气不好,只怕要大动干戈,便一步不敢耽误,忙出去在廊下寻到丁柔告诉,“老?太太有话要问,快去将?这院里的人都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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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柔观她神色严肃,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快别问了,一会?你就知道了,快去把人都叫来,当不当值的都得到!”
一时里里外外几十个仆妇都搁下手中差事往正屋里来,进到暖阁一看,只见老?太太早换了衣裳精精神神地坐在榻上,哪还有素日?的病气,倒是怒目冷睁,面皮紫胀,端得威严肃穆。
众人还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都是低着脑袋你瞟我我瞟你。独毓秀一看这阵仗,心有所料,唬得手颤,只把手攥在袖中,强撑着向榻前行几步,“老?太太把大家?都叫来,敢是有什么吩咐?”
她疑心声音是在发颤,不得不硬牵动嘴角笑了两下。
老?太太冷眼钉在她脸上,笑道:“这屋里都是听你的吩咐,连我也凭你吩咐呢,你还来问我?”说着,望着众人一笑,“见我还不死,忽然又?来了精神,想必你们心里都有些?不自在了?”
众人忙都跪下去,朝下一瞧,乌泱泱跪了满屋,却都雅雀不闻,空气皆是恐惧的呼吸,仿佛宫里上朝的情形。
为缓和这窒息的一刻,玉漏特?地在旁捧了放凉的茶来,轻柔地劝了句,“老?太太且先吃杯茶,有话慢慢再说。”
老?太太看见跪了一地的人,偏要让她们的心多悬一会?,便接了茶来呷一口?,笑道:“对,慢慢说,横竖我一时半刻又?死不了,大家?有的是时辰熬,急什么呢?”
毓秀登时想到她头先不过是装病,是她忽略了,着了她的道,谁知她是从几时就装起的?恐怕早就疑心她了,所以才起头就连她也瞒着。思来想去,只觉脑袋沉重,愈发低垂下去,一副骨头全靠两手撑在地上。
岑寂中不知又?溜去几刻,老?太太总算皇恩大赦,又?开口?,“我晓得你们的心,想着我素日?待你们太严,都巴望着我早死,我死了,往后跟了别的主子,对你们好宽松些??”
众人原就在瑟瑟发抖,老?太太的目光挨个睃过去,仿佛拧着把捶着挨个捶过去,背皆往下沉,恨不能将?身子贴到地上去。
最后望到毓秀身上,忽点名?道姓,“毓秀,是不是啊?”
毓秀浑身一颤,知道是完了,把头抬起来望她一眼,又?忙避下去。
“你是不是以为桂太太好?比我待你还好?”
毓秀忙磕了个头,“我是老?太太的人,自小就服侍老?太太,按说还是老?太太养大的。您待我恩重如山,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样想。”
“我看你也不用一万个胆子,你只比旁人多长一个胆子就够了。也别说什么恩重如山的话,我待你纵有天恩,你也是恩将?仇报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也懒得废话,只问你,在我的药上动手脚,是谁叫你干的?”
毓秀一时熬住口?没说,只怕是诈她的话。
老?太太又?叫素日?煎药那小丫头,“兰花,你说,是谁动了我的药?”
那兰花忙往跟前爬过来,“这些?日?都是毓秀姐姐在那边屋里盯着我煎药,自那日?姑太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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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我,我就刻意留心了一阵,屋里虽有人进出,可都没人来碰药罐子。只,只毓秀姐常支使我往外头去,我不在炉前守着的时候,就不知谁去碰过了。”
好嚜,玉漏望着那兰花的头顶想,原来老?太太早就叫这丫头留心着了,只怕发现不对的日?子比她还早呢,到底是老?辣的人,这下看毓秀拿什么话分辨。
毓秀满脑子正想着分辨的话,谁知看见全妈妈带着两个婆子进来,向地上瞟她一眼,一径上前将?一枚小纸包递给?老?太太,“按老?太太的话将?那屋搜过了,别的没什么,就是搜出了这个,不敢不上呈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接去拆开看,是一包白色粉末,待要凑到鼻子底下细嗅,那全妈妈忙止道:“唷,您老?可别闻,这是砒.霜。”
一听这话,老?太太气得手抖,将?纸包撒出去,丢在毓秀膝前,“好啊,把我的药偷工减料了还怕我死不了,干脆拿毒药来害我!”
毓秀一双眼将?那些?粉末茫然看一遍,又?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水,颤着嘴巴啻啻磕磕讲不出话,只顾摇手,“我,我没有,我不敢的老?太太,我不敢的啊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爬到跟前,抱住老?太太双腿大哭,“我就是胆大包天也不敢给?您下药啊老?太太!”
老?太太随她摇晃两下,慢慢弯下腰抬手揩她脸上的泪,“我知道你不敢,你告诉我是谁叫你干的?若说了,我饶你,若不说,你试试。”
毓秀呆怔怔地任眼泪流了一会?,因想她恐怕心里早就有了数,才设下这么个圈套叫她和桂太太往里钻,瞒是瞒不住了,只得泣道:“那人参和黄芪是我丢掉没用的,原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桂太太、桂太太说,怕老?太太年纪大了虚不受补——”
“呸!”老?太太朝她狠啐一口?,“我受不受补用她来说?你就听她的?她是太医啊还是你祖宗,她的话竟比我的话还灵些?!她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吃我的住我的喝我的,你公公婆婆家?里哪个不是靠着我发达,枉我白养你这些?年!去、将?她婆婆叫来!”
就有婆子着急忙慌跑出府往那卢家?去,一路上不免惊带起言语,不过一时半刻,阖家?就都知道了老?太太在屋里打“内鬼”的事。
各人欲往那屋里去打听,又?怕触着老?太太霉头,都不敢去,只派丫头去哨探,各自在各自房中坐立难安。
这其中又?属桂太太与?翠华两个最是焦心,翠华原不知什么换汤换药的事,怕的是毓秀将?素日?与?兆林有私的事供出来,岂不是带累他们夫妻?
不想兆林在榻上却不见发急,反劝她,“你放心,问不到这事,她不打自招做什么?就是供出来也不怕,我不过是托她偷拿老?太太几件古董一点银子而已,从没想过要害老?太太性命。”
翠华踱得脚不停,那裙角在榻前翻来飞去,手里绞着条绢子,猛地把脚一跺,“即便不把你的事说出来,你当供出太太就牵连
不到咱们?咱们大房的人,谁都躲不过!往后你看老?太太还信你呢!”
兆林抓着把杏仁往嘴里抛一颗,竟还能气定神闲地笑,“老?太太本来谁也信不过。俗话说祸不及妻儿,何况我又?不是太太亲生,就算老?太太怪罪太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你怕什么?这又?不是朝廷里,难道还讲‘连坐’?真要是连坐,连老?太太还是一家?人呢。”
翠华听他说得有理,略微松了口?气,坐到榻上,“我说你这个老?娘也真是的,大半辈子都熬过来了,怎么偏这会?熬不住?老?太太就是这时没病,将?来又?还有多少年熬头?迟早的事,她急什么!”
“她急什么——兆林笑道:“哼,你看看她那身子骨,跟老?太太还不能比呢。这几日?都说她好了,我看那不过是回光返照!不信你等着瞧。”说着,他从榻上立起身,又?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时候还到哪里去?”翠华万分不满,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往外头去!
他还是那副自在的样子,“天真要塌下来,你也扛不住不让它塌,何况太太又?不是你我的天,何必在这里干着急?我外头还有事。”
本来嚜,老?太太谁都不信,所以即便桂太太给?问罪,他们也没多大亏可吃。家?终归是家?,天大的事老?太太也不愿意闹得动静太大,给?外头人听见,还不是笑话。他倒也放心,只叫翠华留心在家?里听着,仍往外头去。
翠华拦他不住,只好一遍遍地打发瑞雪去那头打听。不多几时,就听见桂太太被叫去了,一并给?叫去的,自然还有大老?爷。
夫妇两个才刚进门,玉漏便招呼了众人出去,只毓秀兰花大老?爷桂太太四个在屋里当面对峙。玉漏在廊下侧耳倾听,也没听见什么,心下惴惴的,唯恐砒.霜的事露了底,因此?将?那日?偷放砒.霜的情形细细回想一遍,好在并没露什么马脚。
小半个时辰过去,先见大老?爷垂头丧气地出来,显然受了桂太太牵连,给?老?太太狠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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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听见老?太太叫人,众人又?都小心翼翼踅入房中,只见桂太太并毓秀还跪在榻前,两个人皆哭得眼睛红红的,桂太太更是面容淹淡,全无血色,又?像一朝病发,拼命地咳嗽。
老?太太恨恨地睨她一眼,冷笑道:“你这会?又?装起病秧子来了,倒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我这把老?骨头在险些?死你手里,我还没喊冤呢!”
桂太太忙抑住咳嗽,气虚声弱地分辨一句,“媳妇真是冤枉,媳妇哪来那个胆子,敢害婆婆性命?不过是一时自作聪明,担心那药太猛,反冲了老?太太——”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气得声颤,连笃了几下脚。玉漏见状,忙上前去抚她的背。她便向玉漏胳膊里一歪,咳嗽两声,颤颤巍巍指着桂太太道:“砒.霜的事你不承认,耽搁我用药的事明摆在这里,你还不承认,你是打量我不好将?你移送官府。好好好,我拿你无法,摊上你这么个媳妇,是我前世造孽,我自认倒楣!你给?我滚!”
桂太太还待要央求的样子,老?太太倒像比她还没奈何些?,狠跺几下脚,“滚!”
几个上年纪的妈妈便斗胆劝桂太太,“太太先回房去吧,先回去——”
玉漏一面弯腰扶着老?太太,一面斜睇桂太太那则病恹恹的背影,疑惑难道此?事就如此?重拿轻放了?
正是此?刻,老?太太倏地平复下来,端直了腰,眼睛冷钉在毓秀头顶,须臾叫那卢妈妈。卢妈妈忙由人堆里站出来答应,“老?太太您吩咐。”
老?太太道:“既是你的媳妇,就还交由你回家?教导,按府里的规矩,打她四十板子,你就领回去吧,从此?不许她再进府里来,我不想再看见她,也不想再听见她的声气。”
“声气”两个字咬得极轻,但似个千斤坠砸在卢妈妈心上,她是跟她最长的人,自然领会?这话的分量。好在她话里并没有怪罪卢家?的意思,只是单怪毓秀,所以一句情没敢讨,任由两个婆子来拖毓秀出去角门打。心想着,反正媳妇死了还可以再讨。
毓秀死抱住老?太太的腿不撒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老?太太、老?太太看在我伺候您二?十来年的情分上,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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