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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攀登(十五)
趁着?玉漏回蛇皮巷的工夫,池镜这头便拐弯抹角地催他父亲和老?太太说。不催着?不行,他父亲在天大的事?上都是雷厉风行,唯独面对老?太太总是踟蹰不定。他猜他年?幼时候一定是给老?太太折腾怕了,老?太太那反反复复的性子不免叫人提心吊胆。
果然老太太一听这事便暴跳如雷,都知道有?这一遭,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说话,待个丫头好是一回事?,要?聘这丫头做孙媳妇又是另一回事。
她?一屁股跌在榻上,只觉脑门心突突跳着疼,便把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手撑住额头,横眼一看,那父子二?人跪在底下,脸上尽管发急劝着?,可只字不提“错了”,看来是打定了主意。
一干仆妇守在廊下,听见里头在摔碟子砸碗的,都是惊骇不已,纷纷贴着?墙根听。还是丁柔耳朵好,先听见?了几句,拉着?毓秀神色慌张道:“好像是为玉漏的事。”
毓秀敛起眉来,“为玉漏?玉漏的事?与二?老?爷三爷什么相干?”
倏闻里头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想都不要?想!”
大家再听,有?人震恐不已,“像是三爷要?讨玉漏做咱们家三奶奶。”
众人一听这话都围拢过来,“你别是听错了?”
蓦地“砰”一响,里头又砸了个杯碟,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吼出来,“她?不过是个丫头!还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先后跟了几家人家,见?我待她?好了,竟敢生出这份痴心!”
众人听见?,倒像是真的,一时间惊得鸦雀无闻,个个满脑门的疑惑,许多问题堆积起来,倒化?成一句奇叹——真看不出,这玉漏姑娘不声?不响的,却是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屋里说了半晌,后见?二?老?爷和三爷出来,丫头们一时都没敢进去,唯恐给玉漏带累着?也骂她?们几句。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的,到底还是推了毓秀和丁柔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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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柔忙着?拾掇地上蹦得到处都是的碎瓷片,毓秀则忙着?端茶去劝,比素日加倍陪着?小心,“老?太太,老?太太先吃杯热茶败败火,纵有?天大的气,也要?保重您自己?的身子骨才是正经。”
老?太太胸口还怄得个起伏不定,板着?脸,脸上的皱纹都往下坠着?,“真是反了,竟想娶个丫头做奶奶,还是个身子不清不白的丫头!”说着?斜上眼睇毓秀,“你说说,那丫头在我跟前服侍这样久,竟没瞧出她?有?如?此狼子野心!也不知是几时背着?我勾引的少爷,迷得他五迷三道的,要?讨她?去姨奶奶也就罢了,我也不和他们理论,做正头夫妻?想都不要?想!”
她?细思细想去,竟追溯不到根源,疑心玉漏到她?跟前来,根本就是他们二?房早就设下的埋伏。这下倒好,跟前两个信得过的丫头,一个是与大房里暗中勾结着?,一个干脆不避忌了,居然妄想
做二?房里的奶奶!
毓秀道:“老?太太不依就罢了,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您不依,难道二?老?爷和镜三爷还敢和您争不成?”
“可不是要?和我争嚜!”老?太太想着?方才的情形道:“爷俩跪在这里,反拿了许多话劝我,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过分重门第?未免引人说咱们势力,又说什么古人娶寡的也多。什么古人?!难道他也作古了?古人是古人,他是他!”
毓秀没敢再劝,老?太太撒完气,茶吃了半碗,吩咐道:“去把大老?爷请来,镜儿到底是他亲生的,那个当爹的由着?胡闹,我看他这个亲爹管是不管。”
顺带着?将桂太太也叫了来,桂太太既不是池镜名目上的母亲,也不是他亲娘,不好置喙什么,只陪坐在底下椅上听他们母子议论,时不时由指缝间迸出一两声?咳嗽。
大老?爷向榻上侧身坐着?,一手扶在椅上,陪着?笑脸道:“儿孙的事?情,自是听母亲做主。”
老?太太冷眼乜他,“就是眼下我做不了他的主了才请你这个亲爹来问问,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放任镜儿胡来?”
自从将池镜过继出去,大老?爷心内早权当没了这个儿子,这些年?也从不问池镜的事?,谁知眼下又问到他头上来。他自是两头为难,想着?老?太太既要?他帮腔,想必是池邑那头业已定了主意,否则也不犯着?要?他来说话。若向着?老?太太,岂不是得罪兄弟?他那兄弟如?今在朝中如?此了得,哪里得罪得起?
便把扶头上的手蜷了又松,松了又蜷,犹犹豫豫笑道:“这孩子既早已给了二?弟,我不过是他的大伯,婚姻大事?,父母健在,哪里轮得到大伯大伯母说话呢?我还真是不好说什么,还是老?太太和二?弟商量着?办吧。”
老?太太一口气怄在喉间,没好说什么,当年?将池镜过继给二?房时,还是她?亲自说下的话,往后要?大房少理池镜的事?,怕他和二?房不亲。
她?只得将眼移到桂太太身上去,那更是个事?不关己?的,只顾低着?嗓子咳嗽。老?太太听得烦嫌,心道:“咳咳咳,咳了这些年?,怎的早不咳死?!”
而后几番咽气,干脆挥袖赶他们出去,“问你们也没意思,你们心里何?尝记挂着?别人?走走走,省得我瞧着?心烦!”
怄到下晌,这时节天黑得早了,刚摆上晚饭来屋里就有?些黑惘惘的,桌上点上灯,照着?那六盘八簋的精致饭菜,有?两样是池邑吩咐送来的,小丫头啻啻磕磕的不知该说不该说的样子,“二?老?爷给户部的大人请家去吃晚饭去了,这是他们府上做的,二?老?爷叫送回来给老?太太尝尝。”
先怄她?一回,又想起来孝敬了?老?太太只在屏门外瞅了一眼,就说:“谁还吃得下?你们去吃了吧。”
旋即转背又回那边暖阁坐着?,才坐定不久,就听见?说姑太太来请安来了。老?太太狐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忽然走来,估摸也是为这事?来说和,看来池镜是铁了心了,连他姑妈也拉拢了去。
她?铁青着?脸坐在榻上,直望着?碧鸳走进来,把丫头们都驱散下去,款款近前来福身,面上淡淡笑着?,“听说老?太太今日为镜儿的婚事?生了气?到底有?什么气好生,老?太太说给我听听。”
老?太太听见?她?哄孩子似的口气,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软了软,倒像是从前她?哄她?的样子。
“你既都听说了,还能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气?你看看可像个样子,要?讨个丫头做媳妇!”
“母亲又动起火来了。”碧鸳轻笑一声?,挨在榻那端坐下,忽然一声?“母亲”,使半黑中生出一股祥宁亲昵的气息,“那丫头也不算是奴才,是因为母亲喜欢她?才留她?在跟前,虽领着?一份钱当着?一份差,可又没有?签契。人家人还是连家的小姐,听说她?父亲眼下就要?升做县丞了,从此人家也是正经的千金小姐了。一位能读书会写知书明理的千金小姐,甘愿在母亲跟前丫头似的服侍这些时日,可见?她?是真心敬重母亲。难道人家连家养活不起她??就是不做县丞,人家家里也不缺她?一碗饭吃。”
老?太太和她?说起来倒心平气和了些,“她?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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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凤家大爷的小妾,怕给正房奶奶欺负死?了才跟着?二?奶奶躲到咱们这里来的。凤家家孝不要?她?,她?情愿留下来服侍,我原当她?是心高气盛,想留在咱们家做个管事?的人,没承想她?心高得如?此,我现?今才晓得她?打着?什么主意。”
“甭管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到底是入了您的眼。何?况那没主意的姑娘您也未见?得喜欢。母亲为镜儿想想看,他将来是要?一心扑到仕途上去的,就跟二?哥哥一样,家里自然要?有?一位能干的奶奶。二?哥哥吃亏就吃亏在没讨到一个能干有?主意的太太。”
碧鸳说着?,眼睛里放出一丝轻蔑。
老?太太横过眼,吭地咳嗽了一声?,“说镜儿的事?,又扯上你二?哥做什么?你二?哥的事?你少管。”
碧鸳旋即乜来一眼,嘴皮子蠕动两下,没出声?。而后慢慢重新笑起来,“母亲就当是看我的面子,就应了他们。我这辈子就那回求过母亲一次,您也没应,如?今权当是应的我。”
等了等,不见?老?太太应声?,她?便起来走到她?跟前,待要?捉裙跪下。老?太太一看这态势,忙挽住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碧鸳冷清清笑道:“母亲这一辈子没真心疼过谁,爱过谁,连我也没敢指望得到您老?人家什么疼惜,大家这些年?都是敷衍着?就过下来了。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镜儿的婚事?您也未必是真心替他操心,什么丫头不丫头,清白不清白的,您是真在乎这些?您不过是跟他们赌气,一定要?人事?事?听您的话称您的心。可俗话说,不如?意事?常有?□□,不如?卖他们个人情,也卖我这个做女儿的一个情面。”
一席话说得老?太太脸上痛心起来,只觉满腹冤屈说不出,化?为低低喃喃的一句,“你真是个没良心。”便沉默下去,想着?许多事?,几乎要?哽咽,“竟说我不疼你?我还要?怎样疼你才算?”
碧鸳拨转着?多宝串,眼皮冷翻到一旁,少不得把往事?翻腾出来,“既说疼我,做什么一定要?把我嫁到那郑家去?我当初求了您多少话?跪了您多少回?您一点也没见?心软,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您待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是一样的心肠硬。”
屋里愈发黯黯阴阴的,老?太太可以放心地把脚轻轻跺一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哪里办错了?就是错了,也就是看走了眼。就是不嫁郑家,也有?张家王家李家要?嫁,横竖没有?姑娘大了不出阁的!再说听见?你在郑家不好了,我拼着?这张脸不要?,不也把你接回家来了?长?留个出了阁的姑娘在家,你出去问问,谁家有?这样的事??还说我不疼你!”
还记得那时她?气势汹汹赶到郑家和人说:“我女儿不能给你们家生养子嗣,是她?无能,你家要?休她?,我做娘的也没道理替她?说话。不过我把话撂在这里,我们池家不是养不起姑娘,一辈子养她?在家我认。你们要?写休书只管写,谁怕?”
那还是她?一生中作为女人作为母亲最光辉的时刻,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怀念。
碧鸳想来也无可挑剔,只得咽下气道:“镜儿这事?,母亲就依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太太向上翻她?两眼,仍咕哝,“你二?哥家的事?你少管。”继而又歪下脑袋,气道:“
是镜儿请你来劝的还是你二?哥请你来劝的?”
碧鸳陡地把胸口喘两下,冷笑一声?,“我见?得着?二?哥哥么?他回来这几日,家里的人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见?过了,就只没去瞧我。”
“那才好!”老?太太嘟囔着?嘴,又像怕惹她?生气,声?音始终放得低,“一辈子不见?面才好。”
碧鸳想吼不能吼,脸上渐渐褪了血色,怀着?股气掉身走了。
老?太太一直盯着?她?那瘦条条的背影出去,唯恐她?生了气闹。她?这女儿是自小给她?宠坏了,面上看着?温柔听话,可一旦拗起性子来便是要?死?要?活地闹。年?轻的时候就常闹得她?这为娘的不得安生,成日悬着?一颗心,倒是这几年?她?吃斋念佛,岁数也大了,才见?好许多。
却也不敢过分掉以轻心,到底二?老?爷回家来了,兄妹俩近近地在一处,谁知哪日又挑动起她?哪根筋,少不得又要?生要?死?地折腾起来。因而老?太太左思右想,旁人的事?和自己?生的女儿比起来,都不算顶要?紧的大事?,便将池镜的婚事?应下来,也算称一回碧鸳的心。
然而虽然答应,到底气不平,总觉得是给人暗里算计了一遭,因此商议起婚事?来,凡事?都很勉强,只推给燕太太去办,“你是他的母亲,他要?娶媳妇了,自然是你去操持。你看着?办吧,第?一趁着?你老?爷在家,尽快办了,免得他回京去,连儿子的一杯喜酒也吃不上;第?二?要?好看,不要?给外头论长?论短;第?三不要?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你就马虎,兆儿贺儿娶妻的时候是什么样,也不能短了镜儿的。”
燕太太好笑,讨这么个媳妇,人家岂有?不议论的?平日没话还要?编些闲话来说,何?况那玉漏挂着?一身的是非在那里!
不过又不是她?的亲儿媳妇,连那儿子她?都不大在意,何?况是那媳妇,再则又是她?老?爷定下的,老?太太也应了,她?更没话说,也敷衍地张罗起来。面上的排场却不能敷衍,自然一切是比着?大爷二?爷的例子,一面先遣了两位媒人去说和,一面在这头合八字看日子,终于定在二?月末迎亲,因为三月二?老?爷便要?启程回京。
这一忙便忙进十二?月,满府里个个连轴转着?,有?忙池镜婚事?的,有?忙老?太太的生日的,也有?忙预备过年?的。事?情蜂拥而至,一时间倒顾不上议论是非,各人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都暂且不得空凑在一处说。
玉漏自然也不必急着?进府,这一年?倒得在家清清静静地过个年?。说清静也清静不下来,池家打发过来走过场的下人不断,这事?渐渐传出去后,还有?他们家两边的亲戚就应酬不完。
自然她?娘那头的亲戚来得少些,一是山高路远,二?是从前连秀才就不爱他们来家走动,嫌他们是乡下人,秋五太太见?丈夫不喜欢,慢慢也多半不来往了,只打起全盘精神迎待他们连家的人。
她?三婶出身比秋五太太强许多,原是买卖人家的姑娘,生意虽做得不大,到底娘家有?几个钱,因此一向瞧不上秋五太太,嘴里虽是叫“二?嫂”,也敷衍得厉害,但到底心不服。这回却是心服口服,谁能想到她?养的女儿竟有?当上侯门奶奶的一天!
这日一进门,撩下些贵重礼物便拉着?秋五太太上东边厨房里说话:“到底三丫头是怎么给那池家瞧中的?”
秋五太太一壁揉面,一壁笑得见?牙不见?眼,“三丫头先时不是在他们老?太太跟前服侍?那三爷日日往老?太太跟前去请安,就瞧上了,暗里和他爹一说,他爹也看我们三丫头好,这就成了嚜。”
三婶还如?听天方夜谭一般,半晌转不过弯来,“三丫头竟有?这本事?——”
一时玉漏往厨房来提茶水款待正屋里那些亲戚,她?那双眼便直望着?玉漏笑,那闪动的微光里,有?嫉有?恨,更多的是鬼祟的好奇。
总之都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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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亲事?是玉漏自己?谋定的,所以看她?的眼光都是佩服中又带着?鄙夷,觉得一个姑娘家亲自打算自己?的婚事?是不害臊。何?况玉漏前头还跟过两个男人,因此不免将她?今日的好事?同霪秽奸.邪联想在一处。
背地里都说玉漏在池家当差时就不老?实,暗地里勾引三爷,否则怎么会瞧得上她??也有?说玉漏自小不爱说话是因为城府深,还有?说玉漏只怕已有?孕在身,否则怎么日子定得那样急?
玉漏听见?也装没听见?,从不和她?们理论,面上仍是周到迎待,反正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出于嫉妒的缘故。也怀恨地想,等回头一出阁,终生再不多看他们一眼!
她?的眼睛仍多时放在支摘窗上,不由自己?地盯着?底下王家院里的动静。西?坡与那何?寡妇的事?也说定了,日子比她?的远,是在明年?夏天。她?心里暗松口气,总算不落人后,有?种她?先抛弃了西?坡的胜利感。其实是自欺欺人,所以还是高兴不起来。
巷子里倏地走来几个人,领头的婆子玉漏认得,是燕太太院里的寥妈妈。昨夜里刚下过雨,巷子里愈发污浊,廖妈妈提着?裙子,时不时留心低头看一眼有?没有?踩脏鞋袜。这些时常有?池家的下人来,一进他们连家门皆多半是这难掩的嫌弃的神色。玉漏没下楼迎待,等着?她?娘将人引到楼上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隔会听见?噔噔噔一群脚步声?,非但廖妈妈这一队上来了,连她?家那几位婶娘伯娘堂姊妹也跟着?上来,一群人乌泱泱挤在屋里,玉漏简直怀疑这屋子要?塌下去。
廖妈妈看她?的眼神很是微妙,总的来说是一种不得不刮目相看的冷眼,开?口便说:“唷,姑娘家里真是难找,我坐着?轿子在前头街上转半日才寻到这条巷子。”
秋五太太应酬池家的这些管事?妈妈们也算有?了点经验,忙请她?在妆台前坐,一面端上茶果点心来,一班亲戚家的女人都帮着?尽心迎待。
独廖妈妈领来的三位上年?纪的男人立在跟前。廖妈妈指着?他们道:“这是请来给姑娘裁衣裳做冠子的几位老?师傅,从前大奶奶二?奶奶她?们的嫁衣花冠都是他们做的,姑娘快起身给他们量量。”
不及玉漏自己?起身,她?娘并她?三婶先抢步过来将她?连拉带扯地由床沿上拧起来,“快快,这时候量好了二?月里才能做得出来!”
玉漏一面给他们量着?尺寸,一面问廖妈妈:“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好?”
廖妈妈呷着?茶半笑不笑道:“都好,就是忙得不可开?交,马上要?给老?太太做寿,又赶上年?关,府里头但凡生着?腿的,都没有?个坐得住的时候。偏巧三爷和姑娘的事?也凑到了这时候。”
秋五太太赶上去,弯下腰贴在她?旁边说:“哎唷真是劳苦了你们这些老?妈妈们了,这些时为了我们姑娘东一趟西?一趟的来传话。回头等我们姑娘过去了,我还要?去到府上去谢你们呢!”
廖妈妈碍着?情面起来和她?福身,“亲家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还不都是我们分内的事?。”然而眼色却是淡淡的,只在秋五太太面上荡一荡,便荡开?了。
秋五太太笑不赢,又觉得局促,到底是不大和这些有?头脸的管家婆子打交道。稍体面些的亲戚们看见?,忙上来帮着?搭腔。
玉漏心下看不惯她?们赶着?巴结这些妈妈们的样子,心想这些人你去奉承她?做什么?她?张着?胳膊背过身,没理会,料定池家这些人必然也在猜她?到底是使了何?种手段拿住了这桩好姻缘,肯定也不会往好了猜。
她?这门亲事?一定下来,算是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光了,她?们对她?嫉的嫉,疑的疑,恐怕连老?太太也算在内,没人会心甘情愿接纳她?一个丫头忽然就要?做池家的三奶奶。
这时候想到,也许只有?池镜,尽管他也是迫于无奈,但在这些猜忌鄙薄的目光里,他的目光看她?还算得上一种温情。她?心下一算,倒有?一个来月没见?过他了。
经霜老(〇一)
隔两日连秀才的官疏通下来,元夕后便拜马上任。连家三喜临门,又是为?玉漏之事来贺的,又是为?连秀才之事来贺的,又是为?年节来贺的,连玉湘也从胡家赶回来帮忙。
来往宾客一多,连秀才便觉家中掉转不开,急着看了几处宅子,最后?看
好了前街上一所三进三出的院子,着人看了黄历,择定?年后?搬家,连搬家的人手也都?找好了,跑不出就是衙内那班差役。
那房子离得不远,这日大早秋五太太领着玉漏玉湘和她四婶三婶一道去看过,回来玉湘便和秋五太太商议说:“等我?过几日回去,请相?熟的人牙子寻摸几个下人,赶在搬迁前送到那新房子里头去,也好叫他们帮着将那房子扫洗扫洗。”
秋五太太忙搁下茶盅乜她一眼,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过是些家务事,买下人是一笔钱,往后?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每月还要放月钱给他们,一点不上算。”
连秀才不在家,她三婶可以无所顾忌地和秋五太太打趣,“唷,二嫂如今发了大财了,二哥升了官,三丫头也要上人家做阔奶奶去了,你还舍不得多使几个钱?死了又带不进棺材里去。二哥不是说要寻一房小妾进门?回头人家生下个小子,你省吃俭用那些银子,都?要落到他们母子手上,这就上算了?”
她四?婶嗑着瓜子搭腔,“这话不错,二嫂何苦来?不如趁这会多享享清福。”
玉湘端着两碟点心摆在桌上,也道?:“眼下不是省检这个钱的时候,一来那房子大,不比这里,七.八间屋子,娘一个人哪里拾掇得过来?二来爹升了官,也要有?个做官的样子,客来客往连个通传迎待的下人都?没有?,叫人瞧着不像个样。三来,马上玉漏要出阁,许多琐碎的事还要人去办,娘拢共两条胳膊两条腿,哪里跑得赢?”
只有?说到这些话时玉漏才觉得与她相?干,抓了把瓜子到墙根下小方凳上坐着嗑,轻轻冷笑一声,“可别为?省那几个钱丢了体面。前日池家那王妈妈过来,进门看见?娘便问?:‘你们太太在不在家?’我?听了臊得慌,亏娘像是没大所谓似的,一双油乎乎的手直去拉人家说:‘我?就是我?就是!’,人家打量好几遍也不大信,手上又油,衣裙又脏,像谁家的太太?”
她三婶四?婶听见?都?闷头笑起?来,秋五太太觉得好没意思,偏拿这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说,紫胀了面皮。
要是往日或骂或打,早跳起?来了。现下却不大敢,兴许是因为?玉漏的亲事定?下来,众人不得不另眼相?待,就是连秀才近来和她说话也带着点恭顺的意思,唯恐得罪了她似的。再?则也不知怎的,人家的姑娘定?了亲,都?是比从前还要温柔随和,偏玉漏反着来,定?亲像是遭了什么难,常日板着面孔,稍有?哪句不对付就是一场唇枪舌战。
秋五太太只得嗔她一眼,“身上那些油污还不是为?你,家中日日有?客来,我?不得时时刻刻在厨房烧火烧饭款待?哪得空换干净衣裳?”
所以她三婶四?婶也常过来帮衬,不来不知道?,有?些远房亲戚竟连她们也不认得,一算单是他们连家就要摆十六桌。
秋五太太想到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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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鱼肉酒饭便心疼银子,抱怨道?:“他爹在官场上打点就花了七.八百两,又是那所房子,这一向又是应酬来客,又是送过年的礼,眼下大丫头又说要置办下人,家底都?掏空了,我?还不晓得到时候摆席的银子从哪里来!”
她四?婶笑道?:“二嫂急什么?他们池家的聘礼还没送来呢,等送来了,我?只怕你没处花去。”
这一向池家来人也没说起?过这事,走过场也还未走到那一步,玉漏没好问?,有?点怕池家因看不起?她,连聘礼也是从简。转头又想,那也没话可说,毕竟她们连家也拿不出什么体面嫁妆,她爹娘是千匀万挪的才凑足了几十两银子去替她打了副像样的头面。
恰好此刻忽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未几便见?永泉领着人抬着三口箱笼进了院门。屋里的人忙迎出去,永泉在院中拱手道?:“二老?爷叫三爷给亲家送些东西来。”
旁的没多说,吩咐了小厮一径抬进屋内,又将玉漏叫到一旁低语:“三爷在前街马车上等着呢,有?话要和姑娘交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镜不肯往她们家来,也好,免得给她娘婶婶们拉着说话。她便上楼换了衣裳,藉故与永泉一道?出去。
因年关在即,街上益发川流不息,路上湿润润的,早上才化过霜,风带着凛凛的寒气。那马车停得离巷口老?远,玉漏猜,池镜一定?是怕给她们家来往进出的亲戚看见?,有?意躲得远远的。他烦她们连家的人,正好她也烦他们池家的人,算是扯平了。
池镜穿着毛皮氅衣,戴着银鼠帽,正倚着闭目养神?。阔别多日,玉漏忽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在侧面坐下,把手悬在炭盆上烘着,想着他们好像就是去年冬天好在一起?的。一年竟过得这样快?
慢慢想起?倒有?桩正经事说,“我?们年后?就搬家了。”
池镜撩开了眼斜着看她一会,把身子向前稍欠着,“搬去哪里?”
“就在这街上。”玉漏往他肩后?递下巴,“前头有?所宅子,我?爹已经和人定?下了,原是位老?秀才家的祖宅。”
这条街上少有?大宅子,池家一下就猜到是前头独门独院的那一家,向街前开着大门,也还像个样。因笑:“回头迎亲的时候倒便宜了,免得这蛇皮巷里迎亲的花轿都?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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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他们家的排场,一定?是八人抬的大轿。玉漏蓦地联想到,婚前的男女是不该见?面的,她忽然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你今日怎的想着来?”
“我?尊我?父亲的话来给家送些东西。”他也伸出手来烘,一会去握住她的手,“方才送进去的东西都?收了么?”
玉漏任他握着,“收了,只是不知是什么?”
“银子。”他说得极随意,“我?父亲想着你们家到底贫寒些,只怕少银子给你置办嫁妆。他自己拿了一千银子叫我?给你送来,我?又添了五百两。”
打发他来送,恐怕老?太太并不知情。玉漏有?些惶然不安,“就怕老?太太听见?了生气。”
池镜放开她的手,倚回车壁上笑,“你以为?老?太太不知道??她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横竖不是官中出钱。那些银子是我?父亲自己在京的进项,他常年不在家,除皇上赏赐的田地外,老?太太体谅他在京的花费也不小,着他现银子不必入官。我?那五百两,都?是我?素日使不上的月例积攒下来的。”
玉漏瞪圆了眼,“那岂不是把你的钱都?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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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你置办了嫁妆也是抬进我?们家来,我?又不折本。”
玉漏讪着想,恐怕多少是要折一点,她娘岂有?不私取私拿的?但这话不好明说,想来他也料得到。她看见?他脸上有?些疲态,免不得要关心两句,否则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你近来也忙坏了吧?”
池镜听着街上轰闹的声音,倒觉得清静,他低着头拿钳子翻底下的炭盆,“也不要我?忙什么,只是为?裁做衣裳每日给人摆弄来摆弄去,烦得很。”
有?一点火星飞上来,仿佛跃在眼中,使他眼睛里倏地明亮起?来,“我?那几间屋子现下在重新装潢,做新房,他们在乱着添换家具,床也命人重新打了一张,大概年后?就能得。还是紫檀木雕花的,不过换个样式,我?是喜欢紫檀木那颜色,不知你觉得怎样?不换的家具他们都?要重漆过,我?那间小书房后?头的碧纱橱要往外挪几寸,好将卧房再?让得宽敞些,往后?是两个人睡在里头——”
玉漏听他说着,好像是在打造一只黄金笼子,在那笼子里铺上洇褥软垫,装上雕窗华帘,笼子仍是笼子,只是尽量使它既体面,又舒服,不过她没有?将被囚困的自觉。
她自十六岁被连秀才送进了唐家,那时候以为?离开家会日子就能好一点,可是到了唐家,府里人口那样多,唐二又喜新厌旧,他稍微冷落一点,其他下人的奚落就跟上来了。后?来又到到了凤家,俪仙善妒不能容人,日子也并没有?好过一点。她一直以为?只要走到新的境况里去
,日子就会好过起?来。其实并没有?,人生就是一个笼子套着另一个笼子,不论?怎么逃,逃到哪里,都?是给笼子罩着的。她是习惯了,觉得能住进个黄金做的笼子里也很好。
她问?:“那你现下是睡在哪里?”
池镜朝她一笑,“眼下我?搬到二哥那头暂住着,二嫂很生气,成?日见?着面也不睬我?。”
非但络娴不睬他,阖家都?像是对他带着点怨气,丫头们和他再?说笑起?来也是拈酸的口吻,都?觉得他娶谁不好,偏定?下个丫头,比她们强不到哪去。连翠华见?着了也要讽他两句。
这些都?罢了,唯独察觉贺台是一种凝重的忧心,大概是想到他要成?家,怕他紧跟着就要“立业”。
他歪下脸看着玉漏的脸,“你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玉漏笑道?:“二奶奶为?她大哥的事厌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时是想不到咱们会成?亲,才会罢了。”
“你既然想到这点,就不怕往后?她做二嫂的为?难你?”
玉漏脸上没变化,只是微笑,“没什么好怕的。”
池镜知道?她沉得住气,一直恨她这一点,眼下看来这也不算个坏处。可他仍不喜欢她处变不惊的态度,便把脸转开,挑起?窗上的料子向外望。这时候为?过年,哪里都?热闹,许多百戏杂耍都?在街上卖艺,锣鼓敲得锵锵的,年节的热闹好像盖过了他们婚事的喜气,那婚事总觉得差着股劲,拼不过年关的气氛,他感到失望。
在街上看见?熟悉的人影,他不免正坐起?来,轻蔑地笑了声,“那不是王西坡?”
西坡手上拧着些纸包沿着街边走,在一户人家门前便站定?下来。玉漏换到这边来坐,伸着脖子向外望,也看见?了。
是那何寡妇家,何家也是一楼一底的房子,底下临街有?一间铺子,一直趁那铺子卖些油盐酱醋。她男人在时是她男人在做,生意还好,早年间玉漏也拧着油壶到他们家打油。那男人生得黝黑矮小,会做买卖,就是足了斤两后?,勺里的小半勺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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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再?倒回去,一股脑都?给玉漏装进壶内。后?来他死了,是他娘照管铺子里生意,老?太太抠搜,常少人斤两,像玉漏她们这起?老?主顾也渐渐不去了。
如今西坡又是议亲又是找铺子重开张做肉铺,大约在两家双全的好事,娶何寡妇,一并租他们家的铺子,还可以顺带手照料楼上的何老?太太。
未几那铺子开了扇门放西坡进去,池镜从那半开的门板后?头瞅见?个羞答答低着脸的妇人,西坡向她拱手,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她。池镜心下猜到,却偏要问?玉漏,“那妇人是谁?他们家的亲戚?”
玉漏收回脖子来,“是他新定?下的填房老?婆,是个寡妇。”
池镜不由得朝那门后?多瞅几眼,那妇人身段矮小,略有?发福,满面油黄,单论?相?貌,与那王西坡简直是野鸡配凤凰。他笑起?来,不免有?幸灾乐祸的意态,“这瞧着可不大般配。”
玉漏一口气涌上来,倒拿秋五太太的话来堵他,“哪里不般配,一个鳏夫一个寡妇,膝下都?拖着孩儿,再?没有?比他们更配的了。”
池镜听她语气不大好,便俯下背来,两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睇着她笑,“那妇人生得比你难看多了。”
玉漏听见?益发生气,抬眼瞪他,“你的意思是我?很难看?”
他又忽然觉得她一下美得不行,活灵活现的神?情,不再?是那精致得假的微笑。可是想到她这份生动是为?西坡,心下又很不痛快。
索性大家都?不要痛快好了,他故意刺激她,“你不算难看,也算不上好看,姿色平平用在你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玉漏一下觉得与那何寡妇不相?上下了,亏得这些时一直给自己安慰,比她强多了,比她强多了!不过方才看见?西坡一样对着她温柔有?礼地笑,也一样待她体贴,拧来的东西只怕是给他们孤儿寡母过年的,正因为?她们是孤儿寡母,他更对她照料。
她对西坡像是听一个故事没听到结尾,尽管隐隐猜得到,但没听到,总不能死心,有?时往好猜,有?时往坏了猜。
她眼角眉梢一时挂着萧瑟的霜气,瞟见?池镜那张笑脸也逐渐冷了下去,冷静地道?:“你放不下他。”
说完他立刻便后?悔,这等同于承认了她和人家的情分。
玉漏马上驳道?:“没有?的事。”继而又微笑起?来。
池镜也重新笑起?来,没再?说什么,一脸的厌倦。回去他还在想,干脆设法弄死那王西坡,在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一个故事最恨的便是扑朔迷离,真弄死了王西坡,他和玉漏的感情更要显得柳昏花螟了。
只得将这忽起?的念头作罢,横竖过些时候玉漏就名正言顺是他的人,他庆幸当初下了正确的决定?。正万般无奈地倒在铺上,倏听他父亲打发人来叫他过去,便又换了衣裳过去那头。
外院几间屋子早腾空了,好些家具新上了漆晾在场院中。沿廊下踅入内院,燕太太不在家,只他父亲歪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就放下书懒倦地问?:“东西都?给连家送去了?”
池镜拱手回道?:“儿子又另添了五百两。”
池邑只笑了笑,向榻围上后?靠去,“那是你的银子,随你怎么使用。看你是很中意那位连姑娘,往后?成?亲过起?日子来,想必也和气。”他也是自回家来这些日子,从未听见?燕太太对儿子说过什么体己话,连他的婚事开始张罗起?来,也没听见?哪位上年纪的女人对他说过什么关照的话。只好由他这个做父亲的来关照他几句,“眼下送这些钱过去,不过是为?了两家面上都?好看点,往后?人家进门,可不要为?今日这些东西就看轻了人家,否则也不要送了。男人家,不论?是钱财还是情分,都?要大气一点。”
池镜觉得鼻管子里有?些酸痒,在椅上点头答应。池邑也就没话可说了,打发他回去,“回去养足精神?,来日好做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他自己却颓丧地歪在榻上,想起?头他回做新郎官的时候,仅仅只有?半日的意气风发,一到黄昏礼成?,刚入洞房,就听见?外头又敲锣打鼓乱起?来,一问?才知道?,是他妹子碧鸳跌进池塘里了。
单为?乱着救碧鸳就折腾了一夜,连新娘子也不得不换了衣裳去看顾小姑子。阖家守了碧鸳一夜,碧鸳醒来说:“是不留神?踩滑了才跌进去的。”
别人肯信,唯独老?太太不信,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吩咐池邑,“你留在这里看顾着你妹子,虽说你们新婚燕尔的夫妻,不好劳累了你,可你妹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放心不下不是?”
碧鸳人是醒了,却因受凉大病了几日,池邑没奈何,只得瞥下新婚的先二太太看顾了她几日。后?来碧鸳的病虽见?好,性情却大坏起?来,比从前还要骄纵任性,隔三差五便要寻出是非哭骂打闹,每是如此,老?太太便少不得叫池邑去哄劝。
先二太太新媳妇进门也不好过,老?太太原是那脾气,又为?哄着女儿高兴,益发不给先二太太好脸,常拈出错来叫她到跟前立规矩,致使那新房常日空着一半,不是新郎官不在家,就是新娘子不在家。熬过半年光景,夫妻俩聚少离多,愈发生疏,睡在一张床上也还十分拘谨,听见?点动静就觉得是哪里又生了事端。
他们京城的宅子比南京这里的还大,一旦忽生什么事下人们便敲锣打鼓地嚷,那时候不是疑心家里进了贼就是三小姐发了梦魇,总是不太平。池邑这些年还怕听见?锣儿响,那些声音轰轰的在耳边,一定?要他不得安宁。
后?来好容易碧鸳出了阁,他也习惯了那些乱子,反倒是踏实睡在床上的时候会心神?不宁,总觉得那锣儿随时又要敲起?来。
果然,那锣儿又响起?来了——
这厢池镜刚一出去,老?太太打发了个小丫头进来传话,“老?太太说,外头为?给三爷装潢新房,成?日闹得不成?样子,只怕吵着二老?爷不得清静。老?太太刚命人将西南角的雁沙居收拾出来了,叫二老
?爷搬到那头去住。”
池邑面无异色,待要答应,旋即燕太太笑着进来,“夜里倒不吵,他们装潢屋子也是在白天。”
那丫头扭头道?:“老?太太说,二老?爷成?日应酬多,自然昼夜都?要清静。”
燕太太笑意沉了沉,没再?违抗,横竖他们夫妻住不住在一处也不要紧,她也习惯了,便道?:“那我?一会就叫丫头们把老?爷的东西拾掇拾掇送到雁沙居去。”
那小丫头又道?:“老?太太说难得二老?爷今日得空在家,叫老?爷晚饭到我?们那头去吃,老?太太特地叫厨房预备了老?爷爱吃的菜。”
池邑起?身作揖,“去回老?太太,我?晚饭时候就过去。”
待那小丫头出去后?,燕太太便命人先收拾了池邑的细软送到那边去,一面坐下来问?:“我?方才听见?你叫镜儿送了什么东西到连家去?”她分明听见?他们是说银子,故意这样问?,是看池邑瞒不瞒她。
池邑全没当回事,照实道?:“不过送了使他送了些银子过去给连家置办新娘子的嫁妆,既已做了这门亲事,不好叫新娘子脸上太无光。”
燕太太不免打起?算盘来,如今芦笙要做晟王妃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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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既已作罢,将来她出阁,只怕老?太太也舍不得给她摆排场,因此只能指望起?池邑来。可池邑又不是她亲爹,只怕他不答应,又不好明说,只是拘束地笑着,“老?爷真是肯体谅。我?看老?爷这次回来,像是带了些现银子回来?老?太太知不知道??”
“早前镜儿写?信给我?说婚事,我?想着趁这次回来就办了,因此带了些现钱回来,都?是作他成?亲之用,老?太太知道?不知道?也不会要他的。”池邑说完看她一眼,猜到她的意思,举起?书道?:“等镜儿的婚事办完,看下剩多少你都?收着,将来给芦笙添置嫁妆用。”
燕太太想不到来得如此容易,又观他面色,笑着给他添茶,“回头我?叫芦笙来给老?爷磕头。”
经霜老(〇二)
按说池邑吃过茶朝那雁沙居去后,燕太太总算得以在局促不安中解脱出来,浑身骨头都似松了一松,在榻上转着膀子?和芦笙那奶母徐妈妈道:“晚饭叫芦笙过来这屋里吃。”
自从池邑回来,芦笙就不到这屋里吃饭了,要么自己在西厢房吃,要么是去她姐姐金铃那头吃,嫌与她父亲坐在一处不自在。自然燕太太更不自在,也不叫她来。
徐妈妈回道:“姑太太今日叫她过那边吃饭,早不在屋里了。”
燕太太放下胳膊嘟囔,“她姑妈不是说这几日身上不大好?又?一向是吃素,芦笙不是吃不惯嚜。”
“说是叫厨房烧了好些精致素食。前?几日老太太的寿,席上丫头吃腻着了,这两日还吃不下荤腥,正好。”
燕太太便不理论,随芦笙去。
芦笙为她父亲在家不自在了好些时?候,听见下晌他父亲搬到别处去睡了,心下又?是高兴又?是不高兴的,有些怅然?若失,一张脸映在阴沉的天光里,柔白得像摔碎的瓷片。
碧鸳见她将箸儿在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笃着,笑道:“姑妈家的饭就这样难以下咽?你看你,吃得这样勉强,不像姑妈请你来吃饭,倒像请你来遭罪似的。”
“不是的——”芦笙噘着嘴,只好跟她姑妈说一说,“才?刚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丫头将老爷的东西搬到雁沙居去了。老太太吩咐的,说三哥的屋子?在装潢,怕吵着老爷清静。”
碧鸳搁下箸儿,掩着嘴咳嗽了两声?,目光小心地看她一眼,“怎么,二老爷为这事不高兴?”
“那倒没?听见老爷抱怨什么。”
碧鸳淡淡微笑着,给她搛菜,“那就是你母亲不高兴了。”
“我母亲也没?说什么。”
“那你又?不高兴什么呢?”碧鸳纵容地笑起来,“你这孩子?是闹腾惯了的,你父亲这一回来,成日看着你,你难道就不觉得拘束?如今他搬去别的屋里住,你能得松快了,该高兴才?是啊。”
芦笙也说不好,情?绪似卡在期待与不期待之间,又?想和她父亲在一处,又?怕和他在一处。她说:“我还以为老爷就跟大伯一样,是胖胖的身量,时?时?笑着,谁知不是那样。老爷比大伯长得好多了。”
碧鸳轻轻哼了声?笑,“那是自然?,你父亲的亲娘就长得比你大伯的亲娘要好看许多,从前?老妈妈们都是这样说。”
不过她们都死得早,连碧鸳也没?见过。池邑的亲娘是为生?他难产似的,所以他还在繦褓中就给抱去了老太太膝下,不像大老爷,会?说话会?走路了老太太才?进门?。
老太太那时?候年轻,进门?后一心要自己生?个儿子?,所以待不是亲生?的两个儿子?都是淡淡的,不过多关照奶母几句。等一阵还不见有孕,急起来,听了老道士的话,要借别人?的儿子?讨个彩头,池邑年纪小,所以肯时?时?抱他一抱,逗着他说:“你叫‘娘’来听,不要叫‘母亲’,叫声?‘娘’。”
还真是有些效用,果然?不日便怀了一个,都说是儿子?,那一阵便把池邑当功臣,疼他疼得厉害,走到哪里牵到哪里。不过好景不长,那一胎到底小产了,老太太消沉了好些日子?,池邑也不免受到牵连,她常把他搂在怀里捏他掐他,偶有时?候想着小产的儿子?,又?掉着眼泪亲他。
她一向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因此将池邑调到别的屋里睡,使人?家夫妻分离,少不得就要补偿他一点温情?,于是晚饭都是按池邑的脾胃来张罗。
老太太自己不大吃,也不要丫头在旁布菜,一面亲自给池邑搛菜,一面笑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一碗烂炖鸽子?肉,不知这几年在京还常吃不常吃了?”
她将尾音吊得高了些,歪着双格外慈祥的笑眼,像是和小孩子?说话的神气。池邑有些受宠若惊,仿佛觉得是回到了小时?候给她搂在怀里的情?形,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爱拧他一下,那疼痛使他感到一个女人?缠绵的怨恨。
他知道她反复无常,坏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然?而他也习惯了她古怪的脾气,反而慢慢觉得那两分的好在那八分的坏里,多么难能可贵。
他心下那一点紧张同在朝堂上的紧张又?不大一样,朝中的明刀暗箭总带着凛凛的寒气,非常清楚不论是朋党或是对手,都是因利而聚。而她不一样,她好或坏全?凭心情?,偶然?温柔起来也像是一个女人?的本能,不带目的。
他忙回敬着给她搛菜,“吃是常吃,只是不如母亲在时?烧得可口。”
老太太拂开他的手,笑着摇头,“我吃不下了,我老了难克化,晚饭稍微吃多点夜里就睡不安稳。”又?道:“我们回南京时?我专门?把厨房里的老盛妈留在那里,就是叫她给你烧饭吃,我晓得你吃惯了她烧的菜。那道烂炖鸽子?肉也是我教给她的,怎么又?不可口了?”
池邑搁下碗,将两手撑在膝上,“她姜片搁得多,吃着有些辛辣气。”
老太太稍微攒眉,“从前?说过她多少回,她就是难改。”说着招呼着池邑往那边暖阁吃茶,“我那原是炖羊肉的法子?,教给她的时?候就说,鸽子?肉不如羊肉膻,姜片要少搁点,她像是没?记性。如今年纪大了,只怕愈发不中用。”
池邑笑着接话,“所以儿子?也就不说她了。”
老太太走到榻前?,回头笑睇他一眼,“你就是带人?宽容,这一点比你大哥强。小时?候人?家都说将来做了官,你大哥恐怕要比你有出息,我不信,他们晓得什么啊?你那是宅心仁厚,大事上有决断,不像你大哥,小事上苛刻,大事上反倒没?主意。果不其然?,叫我说准了吧,还是你有大出息。”
她叫他在榻那端坐,打发丫头出去瀹茶,幽幽地向他叹了口气,“所以也难怪你妹子?最亲你。那时?候你们父亲那样,成日不管事,也不管儿女,只管他自家高兴就完了,我也忙着府里的琐事,还亏得你,成日将你妹子?带在跟前?。要说起来,她那脾气有一半还是你给宠坏
的,所以你也只好担待着,凡事顺着她些,不要和她计较。”
池邑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滞了一下,“听说三妹病了?”
老太太脸上无可奈何地怄起来,“前?头几日就开始说头疼。”
池邑没?说要去瞧碧鸳的话,知道老太太不喜欢。老太太既不喜欢他们兄妹走得近,也不喜欢他们离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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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理想的距离,是他们人?和人?隔得远,但在心灵上做哥哥的能永远偏护着妹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他知道,碧鸳在家一日,他就永远有家难归。
“你别理她,随她折腾去。”老太太咕哝了一句。
话虽如此,到底做娘的放不下,依然?把池邑从燕太太那边支开,这些年来都是这样,好在池邑习惯了身边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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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丫头端上茶来,她从茶盖的缝隙里窥他,见他垂着眼皮呷茶,侧脸的轮廓有种不近情?欲的淡然?,她倒也不觉愧疚。
往后就是她死了,碧鸳大概也不会?像少女的时?候那样闹,因为他早在精神上被?她们反反复复的无理取闹给阉.割掉了,也许他是怕了女人?,也许是厌烦,总之是对女人?丧失了兴致,何况到这岁数,常对着朝堂上的刀光剑戟,更没?可能再去迷恋儿女私情?。她们尽可以放心了。
但碧鸳心下仍有点惴惴的,还试探地和芦笙说着:“自你父亲回来,我看你母亲像是高兴了许多,前?一向还病,这一向就好了。”
“我娘成日说累呢,为三哥的婚事忙得脚不闲。”
她们吃过晚饭在榻上吃茶,芦笙习惯盘着腿坐在榻上,整个身子?俯贴下去,在茶碗边缘小口小口地啄,玩似的吃茶。碧鸳很厌烦她这样子?,觉得全?没?个侯门?千金的端庄,但想着她是她二哥生?的,便对她有一种矛盾的恨意和包容。
“难得你父亲回来一趟,你母亲还不忙里偷闲地和他多说说话?”
“老爷可不爱说话。”芦笙想着有些失落的样子?,“从前?看他的家书,总觉得他是个慈爱的爹,谁知竟是副冷冰冰的样子?。”慢慢想着更觉灰心,“他们还说我长得和老爷不大像,老爷长得很好看哩,倒说三哥像他一点。”
碧鸳笑起来,“你三哥是要和他像一点,不过他是男人?,你是姑娘家,不好比的。”
芦笙很对自己失望,要是同她父亲像一点,一定要比现在更美貌,“我娘不叫我等着选王妃了,说是老爷说的。”
碧鸳诧异一下,“为什么?”
“老爷说我性子?太闹腾,不如四姐姐稳重。老爷看我什么都不好。”
这倒是实话,碧鸳只得握她的手宽慰两句,“不选王妃也没?什么,咱们的小姐,还怕嫁不到好人?家?你看你三哥多有志气,他就不愿做皇上家的女婿。”
芦笙撇着嘴,“有志气还要娶个丫头?一想到往后我要管个丫头叫嫂子?我就不服,大家都不服呢!”
这就不干碧鸳的事了,不过听说她二哥倒像很看重玉漏这个儿媳妇,私下里还送了银钱过去给人?家添办嫁妆。她少不得跟随,隔日把一副翡翠头面悄悄使人?送去给池镜,叫他送到连家去。
如此东挪西凑的,玉漏的嫁妆日益丰硕起来,四季的衣裳鞋袜,并一些布匹首饰也凑足了十六箱摆在新?宅子?里,等着次日跟着迎亲的人?一道抬进池家。
她娘尤其喜欢碧鸳送来的那副头面,请人?看过,嵌的都是上好的翡翠,趁夜里便来和玉漏要,“你明日去了池家,隔几日你爹讨的新?姨娘也要进来,娘少不得要给人?家个见面礼,偏又?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话音未落,玉漏便冷笑道:“您想要什么?”
她穿着一身大红寝衣坐在铺上,新?屋子?里早已张灯结彩起来,一对红烛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有股冰冷的喜气。
秋五太太一见她就是不好说话的样子?,可既开了口,没?有往下咽的道理,便坐到床沿上来拉她的手,“你们姑太太送的那副头面里又?一对耳坠子?,我看不过两颗翡翠珠子?,也不值什么——”
“不值什么你还要?”玉漏把腿放直了倒在枕上,背对着她,“人?家送来的银子?给我办嫁妆,你们私下昧了多少我都没?和你们理论,这会?又?和我讨东西?你别想!趁着这时?候我索性和你们说清楚,这一向你们从我身上刮去的好处,也算对得起你们养我一场的情?分了,日后我到了池家,你们少隔三差五寻到府里去。一来我也没?有多的好处打发你们,二来我原没?指望你们给我脸上增光,只求你们少丢我的体面就阿弥陀佛了。”
秋五太太猛地一番气涌,忙扳着她的肩将她转过来,“好啊!听你这话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就预备着连爹娘也不认了?这还没?沾上你什么福呢,你就先翻脸了!”
玉漏望着她哼哼笑两声?,“您只管闹起来,家里住着那些个亲戚,这半夜三更都等着听您嚷嚷呢。”
一下哽得秋五太太不敢闹了,她又?翻过身去,露给她一个冷冷的肩头,“我没?说不认你们,只是我深知你们是什么德行,少不得要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将来你们借着池家的势力惹出什么麻烦来,可不要去找我替你们搽屁股。你当那三奶奶是那样好当的?等我明日进去了,不知还有多少烦事等着我呢,我可没?那个闲空理你们多生?多惹的麻烦。我知道你听了我这话不高兴,要嚷你就嚷,只要你不怕亲戚们笑话。”
秋五太太心下一凉,又?怕真给人?听见,又?想着她明日出门?子?,又?想着近来都是托赖着她才?发了财,升了官,置办的新?房子?,只好咽下气自回房去了。
玉漏听着她阖上了门?,不知何故,想到明日出阁,更觉从此孤立无援,前?方黯淡。便将眼狠一闭,强着自己睡过去。
次日不到五更天便爬起来,乱着洗澡装黛换衣裳。屋里乌泱泱挤着亲戚家的女眷们,争先恐后地夸着奉承着,听见外头也是宾客不绝,一样争相奉承着连秀才?,连秀才?永远作?出那副温文儒雅的样子?,笑着和人?点头,“托福,托福。”
有人?问:“新?姑爷几时?过来?”
连秀才?一听“姑爷”二字便觉通体舒畅,池家的公子?成了他的姑爷,周围十亭谁家有这本事?少不得器宇轩昂地拈起袖,将一条胳膊剪去身后,昂首挺胸道:“算好了时?辰,卯时?三刻过来迎。”
满院挂着红灯笼,他脸上的喜气倒比玉漏抹的胭脂还足,恨不能太阳赶紧高升,照尽他这一日的风光。
近卯时?三刻,老远就听见街上吹锣打鼓的动静,家丁来报:“来了!”连秀才?赶到门?上一看,忙四下里吩咐,“快、快点爆竹!”
劈里啪啦四下里一炸,总算他那位女婿粉墨登场了,穿着大红圆领补服,戴着乌纱帽,玉树临风地骑在马上,领着一大队人?马朝连家门?前?走来。连秀才?并秋五太太心内皆暗暗松了口气,这女婿果然?生?得人?才?出众!前?些时?还唯恐是外界的传言,隐隐担忧那么好个人?,怎么会?瞧上他们三丫头?可别是身上带什么残疾?
老远这么一瞧,心下益发放心和得意,忙又?踅回厅上等着新?女婿来行大礼。
一时?池镜给人?簇拥着进到厅上,玉漏也给一班女眷送到厅上来,伴着无数欢天喜地的嬉笑,二人?双双跪拜父母。
池镜膝盖虽朝蒲团上跪下去,眼却不大看连家父母,十分勉强地喊了两声?“岳父”“岳母”,只把手上牵新?娘子?那红绸紧紧攥着,恨不能立刻攥她逃离这鄙陋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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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亏得这头的礼轻,奉过茶水二人?便出来,复由?百人?大队簇拥着回池府,只等黄昏时?行礼。
池
府这头自然?阵仗更大,亲朋好友来了上百人?,又?兼池邑在家,南京官场上凡入流的官来了大半,大宴厅并小宴厅共摆上百桌,美味佳肴堆山填海,笙乐锣鼓沸反盈天,满府里下人?跑个不停。陪着玉漏过来的几个丫头婆子?也是前?一日池家送去的,不过面上装样子?,不算她的陪房,所以一将玉漏送入房中,便忙不迭地赶去外头支应。
跟和玉漏过来的一个丫头,叫王珍娘,年十七,算起来是秋五太太乡下娘家的远房亲戚,因爹娘不在了,便给秋五太太二两银子?买了来,伴着玉漏过来,一为充面子?,二为将来玉漏这里有什么事,她好私下和秋五太太通气。
玉漏想也想得到,还能通什么气,不就想晓得她在池家占着了什么大便宜,他们好马不停蹄地赶来沾光,因此不大喜欢这珍娘。
偏赶上这珍娘既要逢迎,又?没?眼力见,端了盅茶来跟前?道:“三姨,先吃杯茶,忙了一上午,累乏了吧?”
玉漏一把将盖头揭开,瞥她一眼,“说了多少回了,别叫我三姨!”
珍娘嘿嘿堆着笑脸,“按辈分是得管你叫三姨嚜。”
听见金宝在外头笑了声?,须臾打帘子?进来,问那珍娘,“你几岁?”
珍娘道:“今年十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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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宝便笑:“她不过长你两三岁你就叫她三姨,岂不是把她叫老了?往后别按你们那乡下辈分叫了,就按我们这里的规矩叫三奶奶。”
珍娘何尝不知这规矩?不过是想叫声?“三姨”,好从此在池家显出她与玉漏的关系匪浅来。她一面答应着,一面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卧房里转悠,看见长条案上的花瓶便去摸摸,看见多宝阁上的诸多顽器啧啧称奇,一会?又?躬着背在那榻前?细摸榻上的雕花与垫子?。
丁香背欹在床架子?的雕花罩屏上,厌烦地瞥她一眼道:“你那指甲可别刮坏了,那是为布置新?房新?做的,要铺足半月。”
珍娘忙呵呵地走来,把双手凑给她看,“不会?的,我来前?才?剪了指甲。”说着,又?摸丁香背后的床,“这是什么木头做的?好不光滑,从没?见过,还有股香气。”
丁香一连烦嫌地走开了。玉漏看见她的脸色,少不得抬头瞅一眼珍娘,“你的话怎么这样多?”
珍娘讪着一笑,调目又?看见圆案上重重叠叠摆着的精致点心,便跑去一屁股坐在凳上,拿起来便吃,啃掉了一地的渣。
倏见那猩猩毡的门?帘子?又?挑起来,是青竹提着个提篮盒进来,看见珍娘在圆案上吃东西,没?好说什么,便走去挪炕桌上的点心,“外头厅上在摆午饭了,三奶奶也来吃一点。”
她叫玉漏三奶奶叫得倒比别人?叫得自然?,是因为三奶奶是谁到底和她不相干,是谁她都没?所谓,不像府里别人?,她只是惊讶一番后,很快就接受了玉漏成为“三奶奶”的事实,一切便照着规矩来。
反倒玉漏有点无所适从,总觉得这些熟人?看她的目光都在各自发窘。她走到榻上去吃饭,青竹对她笑笑便让开了。那珍娘又?跑过来,看了看几只盘子?碗碟,咽着口水嘿嘿笑道:“三姨哪吃得了这些?我陪着三姨吃一点,一个人?吃也没?趣。”
说话还扭头招呼别人?,“你们也来吃些啊,不然?这一日谁扛得住?”
金宝青竹皆是默笑着摇头,唯丁香噗嗤笑出声?,掩着嘴打帘子?出去了。
那声?音清脆得似根冷针,钉进玉漏骨头里去。她从前?就晓得这屋里的丫头属丁香最看她不起,现下更好了,还多了个珍娘来丢她的脸,珍娘若只是个陪嫁的丫头也罢了,偏谁都知道,是她娘家亲戚。
此刻恨不能撕了珍娘的嘴,叫她好吃!叫她好吃!
她冷冷地丢下碗,“你都吃了吧,我也不饿。”言讫又?回床上坐着,人?渐渐似冻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外头猝地又?是一连串爆竹响,震得人?神魂打抖,是午时?开席的预报。
这些喧嚣里,她想不到池镜,他不必她来操心,素日就许多人?跟着伺候,这日做新?郎官,自然?有越多的人?照料着他。她只一心思虑着自己的处境,想到明日走出这间屋子?将看到更多的冷眼,心下就有股委屈所化的恚怨,因此还未到阵前?,已如临大敌。
池镜的奶母顾妈妈也在外间坐着,在和丁香说笑,仗着是奶母,连池镜也要敬她几分,说起话来更没?顾忌,“可怜我们三爷,放着皇上的女婿不做,再不济,还有那么些有权有势的大人?家的小姐不要,偏要个——哼,我看他是鬼迷了心窍。”
那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够飘到卧房里来。纵然?玉漏一张脸抹得跟五月里的蜜桃一般,此刻也像白搁在那里好几日,颜色还是那颜色,不过不再鲜艳了。
她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就没?人?记得她是打鸡窝里飞出来的么?不会?的,别人?都替她牢牢记着呢。
这一刻她想到老太太,她就是给他们记了一辈子?!
经霜老(〇三)
黄昏行过?礼,池镜就不必再出去应酬客人,不?过?外?头依旧热闹不?断,像是为?了他?们,又像有他?们没他?们都是一样。他?们只管闹他?们的,天也只管黑了一半下来,丫头们打水进来给池镜洗漱,他?坐在床沿上掬水洗脸,瞟着一旁的玉漏,她盖着盖头,像是布盖着的一只鲜亮的红瓶。
玉漏听见他?在笑,“揭了吧,还装模作样盖着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听语调有些轻飘飘的醉意,她没理他?。他?要?伸手来接,给金宝打了下胳膊,将面巾塞在他?手里,“急什么?等我们走了你再揭,新娘子又不是揭给我们看的。”
众人听见都嘁嘁低笑起来,珍娘也在旁边站着笑,眼睛躲闪着羞答答地看在池镜身上,笑声却比旁人都大,引得池镜也看了她一眼。她看见池镜在看,忙在前头两个小丫头手里找找还有什么可服侍的。却毫无章法,好些物件她也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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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取了柄软毛小刷蘸了牙粉给池镜漱口,斜她一眼道:“你别站在这里碍事。”
当着池镜珍娘也没好说什么,只让到一边,还是偷眼瞟着池镜,待屋里忙完了才给青竹招呼着出?去。
侧面长条案上点着两只偌大的红烛,帘笼帐子都换了红色,映得满屋里都是昏昏红红的光影。池镜打量着遍身繁芜的新娘子,挑开?那盖头,看见玉漏的脸,也不?知道是帐子映的还是搽的胭脂,比往常看起来有气色,嘴唇也抹得红亮,像挤破了的樱桃肉。然而?她人还是那个人,冲他?微笑着,眼睛里倒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欢喜。
本来嚜,都是旧相识。他?娶了她,如愿是如愿了,可忽然就像幼年和先二太太赌气不?吃饭,赌输了,饭咽进肚子里,虽然满足,又不?免觉得有点屈辱。
所以也还赌气,不?忙着有下一步举动,一脸淡然地旋到榻上去倒茶吃。整个人向里头围板上靠着,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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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搁在榻上,一条腿支起来,茶盅衔在嘴里,不?急不?躁的,很闲适的神气。
玉漏起初还不?觉什么,后来见他?肩后窗户上再不?见一点天光,外?头的嚣嚷也渐渐沉下去,熏笼里的火星子劈啪蹦起来,心下才渐渐感到无所适从。难道就这样在跟他?熬一晚上?她可是熬不?住了,身上穿得太繁琐,压得骨头都是沉甸甸的。
她坐不?住,也起来在圆案上倒茶吃,衣裙窸窸窣窣摩挲起来,蓦地有点尴尬,“你吃醉了么?”像没话找话说。
池镜睇她一眼,很快垂下眼皮,是怕多看她几眼就耐不?住,“没有,我那酒壶里多半掺的是水,大哥还替我挡酒。”他?闲淡地笑了声,“今日唐二也来了,还问我讨的是哪个连家的小姐。”
这时候提这个有什么意思?难道到此刻他?娶她还觉得是屈就?玉漏搁下茶壶,衔着盅转过?背去,慢慢往床上走,“噢,大概都想不?到吧。南京城姓连的人家也多。”
池镜暗悔说错了话,不?得不?往前坐,腿放到地上来,想起身又没起身的样子,老远朝她望过?去,笑了笑,有丝讨好的意味,“这屋子比从前好不?好?”
玉漏这才得空斜着眼将卧房扫一圈,把茶盅握在手里,也笑,“你这间卧房我先前从没进来过?,先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那眼下这样子你喜不
?喜欢?”
床头有妆台,床尾贴墙摆着一架海大的多宝阁,直连着长条案,那排窗户外?面就是那方天井,借着溶溶月光可以看见那棵白玉兰的影,这时节一朵朵全开?了,白得有种?凛凛的冷气,树底下有石桌石凳,旁边便是通向燕太太房里的海棠洞门。玉漏从前从外?头走过?,也朝这窗户里瞟过?,那时候家具不?是这样摆。
她抬手摸架子床的雕花罩屏,润凉的触感,透着香气,从前也不?是没摸过?这些好料子,但当下想到这些是自己的了,就有种?短促的幸福。她不?由得狠狠点下头。
这就算和好了,不?该说的话抹了过?去。池镜笑着走过?来,看见她耳下的坠子还因为?她方才那一阵点头在摆荡,竟然是他?当初送的那对“柿柿如意”。
他?自床沿上坐下,手托着一只耳坠看,“怎么戴这个?人家说新娘子新娘子,从头到尾的行头都要?是新的。”
“我人也不?是新的人嚜——”玉漏低着声呢喃,恍然有些失意。
池镜听见也装没听见,不?过?心下忽然理解有的男人为?什么偏爱劝伎.女从良,想着这个人是为?他?洗尽铅华,这个人是为?他?新生的,就觉得愉.悦。他?还托着那耳坠子没放,顺着摸.到她耳.垂上去。
玉漏偏着脑袋让了一让,忽然有几分羞.涩,“这是红玛瑙的,又是现成?的,不?是正好?”
“可这是别人戴过?的。”
玉漏想起来他?说过?,这副珥珰是从一对年轻夫妇手上买来的,人家穷了没办法,连嫁妆也卖。不?过?她还记得他?讲的,那小官人说不?能私自做主,要?问过?太太的意思,偏太太不?在家,他?才在他?们家里憋坐了许久。
这倒是个好兆头,希望他?将来也这么敬重她才好。
“这有什么,好东西还怕人使过?么?那些古董不?也是好多人都使过??”她想着闷头笑起来,一刹那笑得烛光也温柔。
池镜心神一荡,便凑下去亲在她面颊,“你今天可不?好再讲不?行了。”
玉漏先诧异地抬起脸,一下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脸不?觉烧得滚烫,嘴里咕哝了一句,多半是逞强。
池镜索性捏住她的下巴,不?准她再埋头下去,一面亲.着她,一面摸.到她脑袋上,将钗环一根一根地都拔下来丢在地上。叮铃咣当的,玉漏听得心惊,生怕哪个摔坏了,心砰砰跳个不?停,眉头也扣在一处。他?先很温柔,她给他?亲.得忘情,阖上了眼,他?就有些急促起来,慢慢像在狼吞虎咽吃她似的。
一会他?忽然停住了,她疑惑地睁开?眼睛,目光显出?种?软弱微醺。
衣裳是怎样解.掉的她也迷糊,反正觉得他?像有无数只手,一时摸.在她这里,一时捏.在她那里。池镜把手.伸.进.她.衣.襟里,衔着下嘴唇凑在她耳边说:“穿得这样繁琐。”焦躁的埋怨。
渐渐痛恨她那些衣带简直多得解不?完,便把她揿在铺上,使蛮力一气扯开?,将她两条臂膀从层层叠叠的红绸缎中解脱出?来。玉漏两条手臂摆脱了厚重,忽然觉得无依似的,只好攀到他?肩上去。他?有了摆弄她的权力,所以她不?好说这不?行那不?行,何况他?还有一身力气。她.胸.前.的肉给他?握在手中,觉得仿佛是心脏给他?握住了,有一种?生命因为?脆弱不?得不?依恋着谁的感觉,希望他?的手不?会拿开?。
后来他?把她摆弄得跪起来,两手扣在罩屏那镂空雕花的缝隙里,膝下乱堆着衣料,倒不?觉得硌人,不?过?她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姿态,像牲畜一样,因而?微微扣着眉头。俨然池镜喜欢,他?闯得突然,没给她一点缓和的余地,一下将她.撞.得贴在罩屏上,痛.得.哼.了一声。
他?也没有道歉,反而?得意,“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让你觉.得.痛。”
玉漏扭头看他?的笑脸上有丝伤感,觉得这件事就是很极端,既让人痛,又让人愉.悦,一时令人兴.奋,过?后又令人消沉。她给他?逼出?些泪来,迷蒙着眼睛,一只扭着头,想把他?看清。
他?俯下来,掐住她的下巴亲.她,一面不?停.歇.地.冲.撞着。玉漏听见那声音,像是耳光抽在脸上,恨倒不?恨,就是觉得十分羞.耻,便报复地咬.在.他?.唇.上。他?总算顿了顿,狠笑着晃两下她的下巴,“咬.我?”招来他?更放.纵的报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晚上像是打仗,他?弄.得.她.遍.体.狼,藉,她也弄他?一身伤,早上看见他?背上胳膊上好些细细的血痂,阳光照在上头,有种?破裂的美感。
玉漏是在他?怀里醒过?来的,十分不?习惯,望着那红绡帐还觉得恍惚,不?知是几时,天都如此大亮了。
她忙推他?一下,“要?去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他?们请安吧?太阳都出?来了!”
池镜“唔”了声,将胳膊一揽,仍旧将她困在怀里,那手在她.皮.肤上恋恋地游移。他?另一条胳膊盖在眼睛上,又睡了会才不?慌不?忙地道,“忙什么,我们是新婚的夫妻,他?们能体谅。”
他?们能体谅他?,不?见得会体会她,本来她如今就是个众矢之的,哪还敢落下把柄给他?们议论??玉漏只得先拥着被子坐起来,又推他?,他?纹丝不?动,她又只好带上些撒娇的口吻,“三哥、三哥,快起来!老太太他?们想必等着呢。”
池镜吭吭笑起来,撤下胳膊,眼睛从她脸上瞟到下,“你不?痛了么?”
玉漏心下一窘,脸上绯红,不?能接他?的话,知道一接这类话少不?得又要?闹起来。大白天的,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池镜无趣地爬起来套里衣,走出?去开?门,丫头们早在廊下端水候着了。青竹领着进去,看见玉漏穿着寝衣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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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张在地上拾衣裳,也作没瞧见,只招呼着一班人把东西搁下磕头,情愿的不?情愿的都跟着叫“三奶奶。”
忽然见这么些人跪在底下,一下将玉漏惊得跌坐在床上,怔了须臾,忙要?找红包。
“起来吧。”池镜懒洋洋地走进来,朝丫头们看一眼,睇了眼榻上,“自己去拿。”
那炕桌上摆着案盘,里头垒着红纸包的铜钱,五百是一包。丫头只看一眼,皆没急着去取,仍旧端起水盆近前来服侍。
独珍娘走去先拿了钱,回头一看,已没了用得上她的地方。她也实在不?晓得这样的人家是什么样的规矩,虽然秋五太太嘱咐过?几句,但又和秋五太太说的全不?一样。
玉漏洗罢脸,抬头看见她无所事事地立在一旁,心下忽有了主意,又将丁香瞅一眼,笑道:“珍娘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什么都要?现学?,只好劳烦丁香姐带着她几日。”
丁香把眉一皱,瞅一眼珍娘,“奶奶娘家的亲戚,我可不?好带。”
玉漏笑道:“不?怕的,她跟着我来,又不?是来做小姐太太的,就是来当差的,你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就像带小丫头们一样。”
珍娘昨日便看出?丁香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大情愿,呵呵笑道:“不?过?是些端茶递水的差事,还用教啊?三姨把我看得也太笨了些。”
池镜面盆架前埋头洗脸,一听这称呼,冷不?丁笑出?声。珍娘一听见他?笑,忙不?迭由小丫头手上夺了条绢子送过?去,在旁低着赧笑的脸,“三姨父也笑我笨呀?”
池镜接了帕子淡淡打量她一眼,有几分姿色,怪不?得不?知天高?地厚。他?清清冷冷地笑一声,“我看你倒不?笨,心里比她们都机灵。”
金宝听出?他?言下之意,在那头掩着嘴笑。而?后瞅见玉漏脸上有丝难堪,便过?去
拉珍娘,“昨日才说过?,不?要?叫‘三姨’,要?叫三奶奶,这你都记不?住,还说不?用教?”
玉漏亦轻笑一声,“就是这话,你在这屋里不?懂规矩就罢了,要?是出?去还是不?晓得规矩,人家非但要?笑话你,还有老妈妈要?罚你呢。你就踏踏实实地跟着丁香去吧。”
恶人就交给恶人磨去好了,随便珍娘和丁香将来是哪个受委屈,玉漏都乐得站干岸。
这厢穿戴齐整,两个人往老太太那头去,池镜在路上还笑,“你娘怎么给你陪送了这么个丫头?”
她娘的心思玉漏还能猜不?到?一来是为?盯她的钱,二来一个女儿还怕挽不?住池镜,还想双管齐下。但不?好对池镜说,只说:“没旁的人了,又怕我孤零零的过?来他?们面上不?好看。”
“多此一举。”池镜轻描淡写评判道。
玉漏睐他?一眼,看见他?下颌坚敛的弧线,忽然想到这样齐头并进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道像是头一回。从今往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池家三奶奶了,太阳从他?下巴底下照来她面上来,使她也终于?有些欢喜的意味。
人一得意不?免就要?栽跟斗,鞋底踩着颗石子,脚一崴,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幸给池镜扶住,“怎么不?看路?”
给几个过?路的婆子看见,纷纷掩着嘴笑,“唷,我们三爷也会疼人了。”
玉漏羞窘得不?行,忙让开?了些。池镜还是如常,走出?去一截,眼睛不?住望她裙上瞟,“是不?是腿.还.酸?”
玉漏没好说,只剜了他?一眼,想起昨晚那凌乱的情形,一把火直烧到心里去。原来女人也是坚强得很,那样折腾竟然也没死。倒的确腿.酸,愈是要?证明没这回事,便朝前快走几步。池镜两步一跨就赶上来了,在她旁边反剪着手微笑着,穿着湖色的袍子,很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流。
你赶我我赶你的走到老太太屋里,这头里吃过?早饭好一会了,老太太正在榻上吃茶,没当着面说什么“来得晚了”一类的话,只对池镜吩咐,“这一月你都不?必去上学?了,我叫大奶奶打点些礼,二府和四府上几位叔伯你们都得亲自去和他?们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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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不?看玉漏,玉漏想着她一定觉得这门婚事是遭了他?们的暗算,所以尤其生她的气。她没敢吭声,只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站在下头,很有新媳妇的样。
一时老太太没话说了,便道:“先去雁沙居给你父亲磕头去吧。”二人正要?告退,不?想她又道:“镜儿先去,你媳妇留下,我还有话和她说。”
这也是应当,女人家有私话要?嘱咐,玉漏只得仍旧站在那里。
谁知池镜走了半晌老太太也不?说话,只在榻上吃茶。慢条条吃完茶,又向毓秀道:“早饭刻意吃得少些,就是等着吃那碗药,煎好没有?”
毓秀道:“正在那头煎着呢。”
果然由那边暖阁里飘来一阵药香,一向老太太都吃着一位安神的丸药,不?知为?什么又煎上了汤药。玉漏偷么窥她一眼,脸色还好,不?像生病的样子。待要?问,就听见毓秀说:“依我说药吃多了也没甚好处,老太太是近来过?于?劳心劳神的缘故,不?如多歇几日,缓得过?来也就不?必吃药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缓得过?来倒好了,你看自打去年这家里生出?多少是非?往后只怕更多!”
毓秀瞅一眼玉漏,笑道:“吴道士说是因为?咱们【看小说公众号:私有富士山】家来了颗孽星,大约是给它冲了,也不?知是应在谁身上。”
这还用说么?玉漏想这些话多半是说给她听的,便没吭声,连脚也没敢挪动,只听她二人在上头议论?那颗孽星。又站了半日,日影渐渐往外?收,那头药也煎好了,丁柔捧了过?来,服侍老太太吃下。
漱完口后老太太像是才看见玉漏在底下站着,“唷”了一声,笑起来,“瞧,我的眼睛竟然坏得这样,三奶奶在底下站了着半日竟没瞧见。三奶奶快来椅上坐。”
她喊“三奶奶”,既生疏又客气。玉漏忙福身答应,腿一动便觉得僵,脸上也早笑得僵了,迎上前去坐下。
老太太睇着她直笑,“现在看你总觉得异样,打扮起来,不?像是从前在我跟前的时候了。”
玉漏忙表忠心,“不?论?打扮得什么样,还是老太太跟前的那丫头。这几月为?我们的事叫老太太劳累了,很过?意不?去。”
老太太只是点头,脸上慢慢冷淡下来,“嗨,做老的一辈子都是为?儿孙们操劳。横竖像我们这样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也闲着没事,吃嚜吃不?好,睡嚜也睡不?着,有你工夫不?拿来操心儿孙还做什么?不?像你们年轻,吃得香睡得好的。”
玉漏跟着起来福身告罪,“今日来得暗了,还请老太太宽恕。”
心下明白不?是因为?来迟了的事,总归是要?捏她个错,谁家新媳妇进门都是如此,何况是她们这关系。
“今日不?大要?紧,往后改了就是。从前你在我屋里见大奶奶二奶奶都是几时来请安的,你往后该比她们早来才是。你们新婚夫妻,最容易惹人笑话,偏要?做个正经样子给他?们看看。”
丫头们都掩嘴嘁嘁发笑,笑得玉漏发臊,起来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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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又嘱咐了些话,捱到午饭时候才放她走。玉漏走出?来,看见丁柔坐在吴王靠上,她也看见了她,没说什么,自低下头做她的活计。
玉漏原想过?去跟她说两句的,此刻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从前和这些人好容易积攒的那点情分,如今因为?她的身份变化?,人家看她的眼光也跟着变化?,便都作废了。她这才只见了老太太,底下还有太太奶奶们,自然她们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好在她心里做好了预备,也不?怕他?们什么。怀着股气走到雁沙居给池邑请安,池邑倒很和睦,该说的话已对池镜说过?了,对着儿媳妇也没话可说,只赶他?们去燕太太那头吃午饭。
路上玉漏问:“老爷是几时搬到这边来的?”
池镜道:“年前,那时候我们那屋子在装潢,老太太怕吵着他?。”
“如今早装潢好了,怎么不?见他?搬回去?”
池镜轻飘飘笑着,“父亲一个人住惯了,况且他?下月就要?回京,搬来搬去也嫌麻烦。”
玉漏总觉他?那笑里含着些隐情,因想到池邑刚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打发她去传话,心下益发奇怪,哪有这样长日分离的夫妻?就是在家也还分两头住。不?过?既是老太太的吩咐,再怪的事也不?大怪了。
走进燕太太屋里,这里正要?摆午饭,几个媳妇担着食盒进来往那边暖阁里摆,玉漏和池镜并燕太太芦笙暂在这边暖阁里坐着。
燕太太对着玉漏说话倒比对池镜说话自在些,她一句话不?问他?,只问玉漏,“还惯吧?”脸上半笑不?笑,因为?拿不?准早上他?们去见老太太时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
先前他?们的婚事闹出?来时看得出?老太太不?喜欢,不?过?谁说得清,玉漏毕竟从前是伺候她的人,那时候对玉漏又很器重,保不?齐今日一见,又恢复如初。她还没得着信,不?得不?慎重些。
玉漏在下首椅上点头,“都惯的。”
“想你也是惯的,从前你就住在这府里,哪里都熟门熟路,家人们你也都认得。”燕太太说着,想起来睇芦笙一眼,“去给你三哥三嫂行礼。”
芦笙坐在榻那端,只立起身来喊了声“三哥”,就见她坐回去了。
池镜歪在椅上道:“不?喊你三嫂么?”
芦笙便动了两下嘴皮子,含含混混地咕哝了过?去。玉漏没听清,也不?理论?,倒是十分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嗳!”惹得芦笙瞪了她一眼。
经霜老(〇四)
午饭就在这屋里?吃,燕太太按礼赏了玉漏个红包,沉是沉,却不过?一吊钱,由徐妈妈拿个案盘郑重地托在手里。
燕太太自己说:“我们这样的人家,给红包不过?是个意思,要真计较起数目来,也太俗气了。”
昨日池邑便吩咐人将池镜成婚下剩的银子抬到
这边来,虽是答应给芦笙将来添办嫁妆,也嘱咐了一句,拿出一二百两来给新儿媳妇做红包。不过燕太太没舍得,她出身和老太太相当,况且娘家并没有亲戚能帮衬她,这些年又不当家,体己钱不多,一分一厘都为芦笙打算着,所以不得不抠搜些,连这钱也昧了下来。
玉漏岂敢和她算这点?连与银钱相关的话也不好多说一句,只跪下来磕头,“谢过?太太。”
池镜没跪,仍坐在椅上,神情淡漠,连看也没看那红包一眼。
片刻那边暖阁内摆好饭,刚吃过?没几?口,就听见老太太打发人来请燕太太,燕太太忙丢下碗过?去,只剩芦笙并池镜玉漏在桌上。
芦笙一离了她母亲的约束,嘴里?便溜出话来,“姑妈给你的那副翡翠头面怎的不见你戴?”
也没个称呼,还?当玉漏是小丫头。玉漏听见也没装没听见,仍吃她的饭,连池镜也不理会她。
芦笙睇他二人一眼,目光落在玉漏面上,垮下脸搁住碗,“我问你话呢。”
玉漏方抬眼看她,笑起来,“姑娘是在跟我说话?也没个称呼,我还?当是和谁说呢。噢,那头面我一时戴不上,和今日穿的衣裳不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镜也冷着声气道:“谁教你的,和人说话连个称呼也没有?”
芦笙见他面色严肃,也怕,只得勉强叫了声“三嫂”,又说:“你不戴给我戴好了。从前姑妈就说那副头面将来是要给我的,谁知又给了你。”
“不是我不愿给四妹妹,只是那是姑妈送的,我怎好将她的心意给别?人?姑妈知道了岂不生气?”
芦笙轻乜一眼,“你当姑妈是乐意给你?要不是瞧你可伶,怕你嫁妆单薄丢了我们池家的脸面才给你充个数。你得了老爷那么?些银子还?不足,还?把着姑妈一副头面不撒手。按理你进了门?,该将那副头面还?给姑妈去。”
玉漏笑道:“那我回头物归原主,四妹妹要,就找姑妈要去,我私自给你算怎么?回事?也不好向姑妈交代。”
芦笙还?待要说,倏听“噔”一声,池镜冷冷搁下碗来,板着面孔,她只好不说了。
待午饭散了出来,池镜走在廊下说:“既是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必还?,姑妈也不要你还?。”
玉漏回头看他一眼,谁真要还?去?那不过?是搪塞芦笙的说辞,她可没那么?大方。
给芦笙这样?一说,池镜倒想起来玉漏统共没几?件首饰,除那套翡翠的,就只连家新打的一副金的,太俗气了,素日也不大戴得出来。
因而回到房里?,便走去床前拉了口箱笼出来,开了叫玉漏自取银子去打几?件日常戴的首饰。玉漏凑来一看,那箱笼约莫四五百的银子,都是整锭的,晃得她眼花缭乱,不免嘀咕,“你还?有这些钱?前头不是送了五百给我置嫁妆么??”
池镜瞟眼见她一只手掩在袖子里?暗暗点银子的模样?,觉得好笑,一面懒懒地走到榻上去坐,将多宝阁底下的一个放匣指给她,“我素日开销不大,月钱使不完,不过?每月化点零碎预备着赏人用。散钱都在那匣子里?,你若打赏下人也在里?头自取。”
玉漏原想盘问他还?有什么?私财,又念这才是新婚就问起他的钱,仿佛不大好,便咽住了没问。仍旧将那箱子锁上推回床底下去,向榻前走来把钥匙还?给他,“你平日都有些什么?开销?”
从前帮着老太太看账就知道,向来少爷们正经用钱的地方都自有官中开销,每月的月钱不过?是在外头零用或赏人,就怕他和兆林一样?,零用起来也吓人。
池镜将眼歪上来,笑道:“这才成亲第二天,你就管起我花钱来了?”
玉漏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管你,不过?是问问。我才不好管你,你放心,往后这屋里?送了月钱来,你的还?是你的,我绝不多问你一句。”说着倒了盅茶递给他,“你吃茶。”
心内却道:“不管又何必费尽心机嫁给你?自然是大钱也要,小钱也抓。”
池镜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笑,一手接过?茶来,“怎么?好不叫你管呢?否则还?娶妻做什么??往后帐房里?送了月钱来,也不必分什么?你的我的,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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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收着,我要使银子再问你拿。”
玉漏仍站在炕桌前,手绞着裙带子,声音放很低,蚊子似的,“这是多余的话,那箱子的钥匙在你手上,你要取就取,还?犯得着问我么?。”
池镜便将钥匙丢在炕桌上,“钥匙你拿去,我也轻省了。”
玉漏犹犹豫豫的,到底将钥匙抓在手里?,口是心非地哄着,“你放心,钥匙虽在我手上,可我绝不是多事的人,我又不是大奶奶。往后你用钱只管说一声,要多少我就取多少给你。”
池镜没搭她这话,只将她一把拽到怀里?来,在她耳边笑道:“这点钱算什么?,我们池家的田地房产那才是大项。”
他说话的气吹进她耳朵里?,弄得人心痒难耐。那些田地房产她自然也心里?有数,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就大约摸着了点底细,不过?那些都是握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的心思,自然没有公平可讲,将来落在谁头上也难说,何况还?有她那间?私库呢,怪道一家人都不约而同地讨老太太好。
她新进门?的三奶奶,也不甘落后,心里?发狠非要重新拿住那老妖婆不可!
只是据上晌的情形看来,老太太为成亲的事已不信她了,这时候又只好去信毓秀。那还?了得,毓秀和兆林有私,如今是毓秀在暗她在明,只怕哪一日就吃了她的亏,眼下还?当拿出个法子来笼络回老太太的心才是正经。
她咬着嘴唇暗暗盘算,池镜在旁睐目看着,一只手在她背上的一片阳光里?摸来摸去,心里?直好笑,却明知故问:“你在想什么?呢,竟想得这样?出神。”
玉漏回过?神,忽对上他的笑眼,觉得心里?发毛,便让开了些,“你要不要歇个中觉?昨晚上就没睡多少时辰,下晌还?要去给桂太太请安呢。”
池镜将另一条胳膊撑到炕桌上去,抵住额角歪着脸看她,一手伸来抬她的下巴颏,“你这样?小瞧我?就是一个时辰不睡我也有精力对付你。”
玉漏脸上一红,忙打掉他的手,换到另一头去坐。刚坐定,就听见青竹进来叫,“永泉在院外头站着呢,说有事回三爷。”
池镜便整衣出去,一时进来说:“下晌大伯母那头你自己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玉漏见他吩咐换衣裳,忙近前来,“那怎么?行,给长辈们见礼,哪有新娘子自己去的道理?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等不到明日?”
池镜一面由金宝青竹伺候着更衣,一面无所谓地笑着,“我虽是新郎官,可是和他们日日都见着的,他们要受的是你的拜,我去不去都不要紧,我外头真是有事。”
“什么?事?”
池镜将眉峰一挑,逗趣起来,“了不得,才成亲第二天就管起我的行踪来了。”又和青竹金宝两个笑,“三奶奶真是厉害,保不齐日后比大嫂还?像个夜叉。”
金宝狠拽两下他的衣襟,拉着玉漏回榻上,“别?理他,他要瞒人的事,你就是撬开他的嘴他也不会说。管他什么?事,随他去好了,下晌桂太太那头,我陪你去。”
池镜便在金宝几?个白眼中踅出门?去,一路骑马往曲中林萼儿家里?来。那林萼儿的娘与兄弟将他迎进门?后便磕头道喜,池镜打发了他二人些钱,又踅上楼。
那萼儿在镜前梳妆,在镜中瞅见他,回眸笑嗔他一眼,“原不该搅扰你新婚大喜的,可你托我打听的事有了些眉目,不敢耽搁,只好请你来了。新奶奶不会怪罪吧?”
池镜一屁股坐在窗下那椅上,手摊在几?上闲捻着,“我家那位三奶奶可不是小器的人,别?说我是成亲次日出门?,就是洞房花烛夜我不在,她也不见得会生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萼儿揿着脑后的发髻过?来,“那是自然,像她那样?的出身门?第,好容易攀上了你们这样?的人家,还?敢随意生气?”
池镜听见这话便不由得笑冷
了些,“说正事吧。”
萼儿悄么?撇下嘴,呷了口茶方说起来,“也是巧,我先有个姊妹到镇江府去做生意,托她才打听到,镇江府风月场中是新出了位叫秦莺的姑娘,年纪不大,才十七,相貌据说生得很好,还?会作诗作画,因此一出来做生意就不得了,应酬的不是那些舞文?弄墨的相公就是官场上的大人,是比我们这些人强些。”
池镜笑着斜她一眼,“也不能这样?讲,你不过?是不读书的缘故,要是也精通诗文?,恐怕也能混成位名妓,兴许还?能名垂青史。”
萼儿噗嗤一声笑起来,渐渐又转了脸色,长叹一声,“算了吧,我们是有自知之明的人,还?名垂青史呢,连你大哥的心也拢不住。”
“他不到你这里?来了?”
“来是来,不过?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来一趟,来了也不过?吃两杯酒丢下点银子就走。”
池镜笑问:“你要那五百两,他可给了?”
萼儿倒欣慰地笑起来,“你大哥那人虽然花心滥情,在银钱上却大方,我跟他一说,他也没支吾,上年秋天的时候果然拿了五百两银子来给我。如今我也不好伸手再问他要了,随他每回来丢下多少是多少吧,横竖我不拿他的包银,也做起别?人的生意来了。”
说完便另有深意地睐着池镜,“你们还?真不愧是兄弟,他也和我问那秦莺姑娘,你也和我问。我猜——你是因他问你才问的吧?”
池镜只笑不语。萼儿也没追问,婉媚一笑,“再告诉你,那秦莺姑娘就要到南京来做生意了,还?问我那姊妹在南京有没有相熟的人,先替她在曲中找处房子,到时候她来了也好落脚。我那姊妹来信托了我,我这里?正替她找房子呢。”
池镜听后二话没说,掏出十两银子来,“随你房子替她找在哪里?,租子我替她付了,只有桩事,回头她到了南京城,还?望你替我引荐引荐。我大哥知不知道这事?”
萼儿拿了银子过?来,笑道:“我还?没对他说,咱们是什么?交情?自然要先问过?你的意思。”
池镜两个手指敲在几?上,“等那姑娘在曲中落下脚,你只管和他说。”
事情商议完,底下正好送上晚饭来,池镜推却不过?,因想着玉漏必定要留在桂太太屋里?吃晚饭,还?不知几?时回房,他也偏不急着回去,索性?就在这里?吃过?。
赶上那头也摆了晚饭,桂太太特地叫了翠华络娴二人来陪,吩咐人烫了壶桃花酒,自己因病不吃酒,只叫三位奶奶吃,“你们从此就是妯娌了,从前也都认得,也没什么?可拘束的,大家只管说话,我听着你们说说笑笑的,心里?也喜欢。”
这桌上的菜色倒比燕太太屋里?摆得多了好些,看得出是自出了钱吩咐厨房另添的。玉漏还?未落座,先福身谢了谢。
桂太太一笑便咳嗽,赶不赢地和她说:“到底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人,比别?人都要懂礼数。我就不喜欢听他们说你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小门?小户又怎么?样??别?看我是大家出身,我倒没有那样?三六九等的心。在我看来,只要人品贵重,都是一样?。”
听这一番话,络娴不禁瞟她一眼。什么?“都是一样?”,就连她这样?家道中落的名门?之家她看瞧不起呢,说得倒好听。也不知为什么?偏待玉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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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她心下不服,益发看玉漏不惯,偏要故意点火,“可不是嚜,从前我娘和我大哥都夸玉漏识大体懂礼数。”
说得玉漏并桂太太脸上皆有些发窘,桂太太瞥一眼络娴道:“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老黄历了,常挂在嘴上叫下人笑话不说,镜儿也要不高兴。往后别?再提了。”
络娴垂下笑意,答应了个“是”。
玉漏倒不明白桂太太为什么?忽然待她这般好。那些客套话她自然不信,因此提着心神,愈发防范着。
翠华坐在对过?暗笑不迭,拉了梅花凳请玉漏,“三奶奶快坐,还?站着做什么??”又向络娴道:“说起旧话来,二奶奶和三奶奶从前就要好,如今又做了妯娌,愈发要好了。你们两个可别?将我撇开,有什么?乐的玩的可得想着我些。”
桂太太便道:“这才是,既有缘进了一家门?,吃着一家饭,妯娌也像亲姊妹,都要和睦才好。三奶奶虽是那房的媳妇,可在我心里?都是自家的儿女?,我拿她和你们一样?看待。三奶奶也别?净拿我当大伯母,你想想看,镜儿当初若不过?继过?去,也是我膝下的儿子。”
一时晚饭用罢,翠华络娴皆要告退,玉漏也跟着告辞,谁知桂太太偏将她叫住,“你回去也没事,镜儿又不在家,这会睡觉也还?早些,不如留下来和我说说话。”
玉漏心下诧异,只得又坐回去,看着丫头们掌灯上来,烛光与窗外的一点余晖交汇着,分不清是哪里?在亮了,皆是昏昏的一片。
屋里?忽地悄寂下来,桂太太一连串的咳嗽声显得分外惊心,玉漏眼尖,恍惚看见她手握的绢子上有点血渍,又看见她忙将那绢子折了折,攥在手心里?,向她招手,“你上来榻上坐,娘儿两个好近近地说话。”
玉漏忙装没看见,捉裙坐上来,隔着炕桌上的银釭偷眼瞄她,才发现她脸上许多的皱纹,也是过?五十的人了。从前留意不到,因为她是太太玉漏是丫头,隔得远,何况她日日涂脂抹粉,老太太说起这事还?撇嘴,“一把年纪的人了。”
底下下人背地里?都说是因为大老爷好色,那桂太太自然就跟着好打扮。玉漏看来倒不是因为这个,她恒久地坚持着在脸上揉出一片血色,无非是怕人看出她身子病得厉害,眼下看来那抹血色也很假。想起从前她到老太太屋里?去请安的情形,总是强抑住咳嗽,忍不住也尽量咳得低声,在别?人面前还?不至于?此,还?不是跟老太太斗气?这婆媳两个分明是比着赛着的看谁命长。
玉漏想了想,恰当地表示关怀,“大伯母近来觉得身子怎么?样??为我们成婚的事,阖家都受了不少累,我们心里?真是很过?不去。”
桂太太已换了条绢子掩在脸畔,笑着,“我还?是一样?,好也不好,死也死不了的。倒是老太太累着了,听说也在吃药了?”
“一向就吃着一丸安神的药。”
“那个我知道,就是素日吃着安神养颜的,也没什么?效用。我是听见聂太医说老太太近来有些没精神,也吃上汤药了。我没敢问,老太太那脾气你知道,问得紧了,反说人咒她病。”
这府上就一位聂太医与一位何太医走得最?勤,据说聂太医擅给女?人斟酌用药,不像何太医,一律按病开方,因此太太奶奶们病了都是请聂太医,爷们儿病了是瞧的何太医。桂太太常年看着聂太医,想必是从聂太医嘴里?听说的。
也不是什么?秘事,玉漏就按她早上在那屋里?看见的说:“是在吃药,精神嚜我看是比先前略差些。”说着十分惭愧地低下脸,“我想都是为我们的事情操劳的,本来老太太心里?就有些不情愿,也是给我们气的。”
“倒不全为你们。”桂太太笑着摇摇手,拼命又是一阵咳嗽,等平息下来时,说话也走了调,“老人家嚜,自然而然的事。像老太太这年纪,从前身子骨又一直很好的人,最?怕冷不丁病一场,就是好起来,也难比从前。我听说老太太叫你每日早早地去她跟前立规矩?你日后可得多留心看她好不好,得空也来告诉我,好叫我安心些。我不好嘱咐大奶奶二奶奶两个,一来嚜老太太也不肯和她们说实?话,二来嚜她两个不如你细心,也留心不到。”
原来是要她做耳报神,怪不得待她如此客气呢。玉漏既谦逊又哀愁地短叹了声,“如今老太太也怨我,怎会和我说实?话?想必也是一样?,多问一句她老人家就要生气,倒是可以问问毓秀姐。”
桂太太摇着脑袋笑,“和毓秀也不见得肯说,她老人家心思重。你不一样?,从前你在老太太跟前时我就留意到你,你聪明,细心,别?人看不见你都看得见。老太太嚜,既然不喜欢人问,还?就得靠你那么?一双眼睛自己去留心。”
玉漏只得点头答应下来,“难为大伯母这份孝心,往后我日日留心就是了。”
“嗳,这就对了,倘或知道她老人家有个不好的地方,我们还?可以常劝着些,就怕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一望窗外擦黑,桂太太便笑了,“这会天黑了,想必镜儿也归家来了,你们刚成家的小夫妻,也不好长绊
着你,你去吧,往后常过?来吃饭。”
言讫叫了金宝进来,吩咐她仔细点灯,引着玉漏出门?去。玉漏走在路上才得空细想,桂太太怎么?忽地留心起老太太的病来了?难道是怕老人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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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才是扯淡!老太太长日活着于?桂太太有什么?好处?难道她这大儿媳妇在她手底下讨了这些年的生活还?不够?这些年半点主也做不得,五十出头的人了,人家说起来还?背地里?笑她这把年纪还?在婆婆跟前立规矩,老太太就是她头上压着的大山。
既不是怕她不好,那多半就是盼着她不好了?人就怕有盼头,一盼就不由得朝那地方使力。
玉漏不禁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扭头一望,桂太太院里?正关院门?,“吱呀”一声,像是风拂动了古刹的门?,少不得有鬼进出。
金宝因问:“你站着看什么?呢?”
“看鬼。”玉漏道。
金宝提着灯笼照她的脸,看见她唇上清幽的一抹冷笑,心内冷不丁打个哆嗦,忙催她,“快走吧,三爷想必早回来了。”
玉漏偏着身子撞她一下,“没瞧出来你胆子这样?小,讲个玩笑你也怕。”
“谁叫你大晚上的说什么?鬼啊怪啊的?”金宝嘁嘁和她笑起来,因为冷,便将她胳膊挽住,“你做了三奶奶,我还?当你从此就不愿和我说笑了呢。”
“为什么?不愿意?”
“三奶奶嚜,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看得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呀?”
“这是哪来的话,难道你见我摆架子了?”玉漏笑她一回,也挽住她,两个人并头耷脑地挤着朝前去了。
经霜老(〇五)
归到房中,屋里早掌了灯,丫头们忙端水伺候洗漱,两个人坐在?床沿上,玉漏能闻到池镜身上影影绰绰有些胭脂水粉的香气?。
原来他?在?外头有人的?金宝先前总说他从不在外头胡混,可见是她傻,这种话也信?成亲第二天就往外跑,永泉又是鬼鬼祟祟地传话,问他?他?也含含糊糊地玩笑过去,总不能是会朋友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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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漏塌着背,掬水浇在?脚面上,一面斜瞟他?一眼,犹豫间到底还是问了句:“你是几时回来的?”
“有一会了。”池镜洗漱好睡到床上去?,一手枕在?脑后,卷着本书在?看,隔会稍微将?书挪开瞄她背影一眼。
一时玉漏也洗毕,打发丫头下去?,又打发青竹去?睡,把两腿收到床上来,又问一句:“你吃过晚饭了么?”
“早在?外头吃过了。”
玉漏无话再问,牵开被子往里钻,里头早用汤婆子焐过,十分暖和舒适,她不禁轻轻.哼.了声。从没有过这样的日?子,真怕是个美梦,还亏得池镜身上的脂粉香,使这梦有些残缺,残缺反而叫人觉得踏实。
按规矩是各自一床被子,没一会池镜的手便?伸到她的被窝里来,先握住她的手,又顺着胳膊慢慢爬上去?。玉漏心内翻了个白眼,这个人不会累的?才在?外头风.流回来,竟还有精.力。
也许和那女人没.做什么,大?概是因为成亲的事人家吃醋怄气?,使小性子请他?,不然也不会急在?今日?偏要出去?。她想着那女人该是个什么样子,也想不出来,因为从未听池镜描述过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从前也没有参照。
不觉间他?贴.近了,她脸颊上像火燎过一样灼.人,心仿佛给他?捏.得猛地一跳,便?向?里头翻了个身,“别.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镜顿了顿,手还抚.在?.她.肚皮上,觉得那肌.肤.软.得使人留恋。他?撑起来一点,睇着她的侧脸。她的寝衣也是新做的,软绸料子,被他?.摸.着自己也觉得丝滑,心绪也不由得滑到别处。当初池家送去?的四季衣裳各有六套,有一件黑比甲她格外喜欢,又典雅又沉静,不知天几时暖和起来好穿的呀!
这才真叫同.床异梦呢。玉漏将?他?的手拿开,一手枕到脸下去?,阖上了眼,“别折.腾了,睡吧。”
池镜便?将?她翻过来,盯着她看,有点生?气?的神色,“不折.腾叫什么‘新婚’?”
玉漏瞪着一双无辜的眼,“明日?老太太叫我早去?请安,说越是新婚的年轻夫妻,越是要做出个庄重样子给人看。”
池镜扫兴地坐起身来,谁知她又添一句,“我觉得老太太说得对。”
他?气?得笑了,“老太太说什么都对?你如今已不是她的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