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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是在沉闷的黑暗中,他其实什么也不记得。

杨三的话语开始萦绕在他耳边,但他什么都判断不出。

他也说不出话。

到了第三天,杨三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子们,因为痛经加卡文,今天只更新了这么一点。

对不起大家,我后面几天会努力补回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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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恍惚中,殷予怀听见了杨三哽咽的声音。

但殷予怀恍若一只断线破碎的风筝,浑身都透着难以痊愈的疲累。第三日清醒的时间,也只是比前些日子长了一些。

再醒来的时候,殷予怀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了。

他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是手指能够轻微抬起了。耳边原本模糊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些清晰的影子,但他也不怎么想听。偶尔杨三不说话的时候,外面的蝉鸣声缓缓传来。

恍若轻烟漂浮在心头,殷予怀怔了一瞬,原来,已经到了夏天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刻,他的眼眸无力地垂下。虽然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是意志模糊的时间,还是占多数。

昏迷和清醒无限地交替,殷予怀恍若那杯许久之前就凉透的茶水,发旧的身躯隐在茶盖之下,无情无欲,无波无澜。

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眼眸之中那片茫茫的黑。

像是习惯耳边模糊传来的一切和抬不起的手臂一般

因为一切都变得平淡至极,殷予怀其实不太能够感受得到流逝的时间。

他开始逐渐睡得安稳,如若不是鼻尖还会传来微弱的呼吸,杨三几次都以为殷予怀再也睁不开眼了。

而殷予怀,对于这一切,自然是不太知情。

他的心恍若一面湖,而身体中,禁止一切世间的活物。

相较于清醒时杨三偶尔的絮叨,昏睡中世界都变得很安静。黑沉沉寂静的一切,开始在殷予怀身体之中扎根。

他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不再梦见那场通天的大火,也不再梦见那个一同淋过雪的少女,一切平静得,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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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异

半个月后。

杨三惊讶地看着殷予怀缓缓直起了身子,忙放下手中的药,跑到床边:“殿下——”

殷予怀已经大概能够听见声音了,闻言抬起眼眸,望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那一双绀青的眸,里面一丝光亮也无,恍若古朴的珠子。

殷予怀只是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了一瞬,随后尝试抬起手指。

直到整个手臂都能抬起来时,手指还是僵直地不能动,待到半刻钟时,手臂也开始无力地垂下,殷予怀的额头开始冒着汗珠。

这个时候,杨三才发现,即便是在如此炎热的正午,殷予怀的身体,还是寒凉得可怕。杨三忙给殷予怀加了几床被子,可殷予怀面色越来越苍白,浑身都在发抖。

杨三不敢耽搁,关上了门窗,从厨房寻来了炭火。

待到屋内四个角落都满是炭火之后,殷予怀的身子终于不再冷得发抖。杨三愣愣看着冷静下来后眸无波澜的殷予怀,许久之后才上前。

“殿下,是看不见了吗?”杨三声音有些颤抖,手抓紧了衣衫。

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殷予怀还是听清了杨三的话,他垂下眼眸。

许久没有听见殷予怀声音的时候,杨三才恍惚想起来,这几日,他从未听过殿下说话。杨三顿时慌了:“殿下,杨三去寻大夫,当时给殿下医治的大夫如今已经不在幽州了,如今,如何,杨三只能去街边的医堂为殿下寻,殿下先休息一会。”

说着,杨三将殷予怀身子放了下来,仔细捂好了床褥。

殷予怀眸中无神色,许久之后,才缓缓垂下眸。

*

青鸾小心翼翼推开书房的门时,看见梁鹂撑着手睡着了。

青鸾有些犹豫,这几日小姐为了准备大婚的事情,已经很累了。如若不是必要的事情,她是不愿意来打扰小姐的。

正在青鸾犹豫之际,没发觉垂着眸的人,此时已经缓缓清醒了。

梁鹂撑着手,眨了眨眼,饶有趣味地看向门口的青鸾。

待到青鸾再向书桌望去时,才发现梁鹂早就醒了,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青鸾轻轻咽了下口水,轻声道:“小姐。”

梁鹂弯弯眸,缓缓走向窗边。

灼热的光顺着窗台,照在了梁鹂的半边身子上,不过瞬间便映红了她的脸庞。

她像是毫无察觉,望着门边的青鸾,轻轻地勾起了一个温婉的笑。

青鸾有些不忍心打破这番景色,但是想到外面那个人,还是轻声说道:“小姐,杨三求见。”

几乎是在青鸾说出这句话的第一刻,梁鹂的眸就弯了起来,她温柔地从窗边望出去,看向了院子中的杨三。

青鸾转身,看见在小姐望向杨三的那一刻,杨三的身子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青鸾不由得眨了眨眼。

看来当初,小姐真的把杨三吓到了。

其实小姐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即便是她,也未想到从宫中出来的人会如此单纯。即便那时候小姐只是随意吓了吓,这半年来,杨三每次见到小姐,都是一副畏惧至极的模样。

梁鹂转过头,对着青鸾眨了眨眼。

青鸾心中明白,踏出门槛,对着杨三说道:“小姐唤你进来。”

梁鹂就轻轻倚靠在窗边,任由灼热的光映红她的肌肤。本是一副美人图,杨三却连头都不敢抬,他躬着身子,垂下的手有些颤抖,强作镇定:“小姐——”

梁鹂眸中的笑意更为浓厚:“嗯,今日怎么来了?”

杨三瑟缩身子,微微抬起头那一刻,之前在暗室的一切涌入脑海,他有些浑浑噩噩地看向面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小姐,颤抖着声音说道:“公子醒了。”

闻言,梁鹂好像没有多惊讶,反而是惊讶地问了一句:“啊,杨三,不是半个月前便醒了吗?”她眨着天真的眸,张口说道。

杨三立马跪了下去:“小姐饶命,杨三没有想要欺瞒小姐,只是,只是,只是前些日子公子都只是能清醒一会,杨三不敢确定,今日,今日公子才能够动身子,杨三绝对没有欺瞒小姐的意思。”

梁鹂轻声叹了一声,眼眸缓缓弯起:“这样子吗?”她像是有些失望,轻声对着一旁的青鸾道:“看来是我误会他了?也是,体内的毒都还没有解开,怎么能够又骗我一次呢。若是再骗我,就没有当初那么简单了。”

说着梁鹂向杨三走去,观摩他颤抖的身子,她的手缓缓碾着手中的帕子,语气温柔极了:“既然不是我们想的这般,那便先起来吧。在我身边这样便算了,待到了殷予怀身边,若是露馅了”梁鹂轻声一笑,看向杨三颤抖的眸。

“杨三不会露馅的,对吧?”

杨三忙点头,随后迟疑地说道:“杨三这次来,是想告诉小姐。公子,公子好像失明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好像,不仅仅是失明。现在是夏日,但是公子只要清醒的时候,都会觉得冷。也,也不能说话了。”

梁鹂不太惊讶,静静地听杨三说着。

待到杨三说完,才轻笑着说了一句:“所以,这次来王府,是想让郁岑过去?”

杨三心思被一下点破,他不敢动。

直到梁鹂轻叹了一声:“青鸾,我看着便如此让人害怕吗?不就是想让郁岑过去看看嘛,你去寻郁岑。”

青鸾领命,下去。

房间内只有梁鹂和杨三两人。

杨三瑟缩着身子,不敢看梁鹂。

她坐在窗台之上,轻轻地晃着腿,轻笑着望向杨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些应该还是知道的吧?”

杨三忙点头:“小姐,那些事情,杨三一件都不会向外说的。只是公子身体实在不好,杨三怕,如若”

即便身子瑟缩着,杨三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小姐,公子,公子身体不好,这半年几次濒危,如若小姐小姐想去见见公子”

梁鹂轻轻晃动的腿停了下来,她眼眸的光很是温柔:“不哦,我不想见他。”

*

这是杨三第很多次见到郁岑。

马车上,郁岑言简意赅:“同我说说这半月的情况。”

杨三立马回话:“最开始,公子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很短,大约是半刻钟。但是自从那次睁开眼睛之后,之后每日都能够清醒一会,而且这些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最开始公子听不见我说话,最近开始,慢慢能够听见了。之前只能轻微抬动手指,今日可以慢慢直起身子了。但是眼睛,好像看不见,一直都看不见。公子不曾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了。”

郁岑翻找了医箱。

听见杨三说完,郁岑闭上了箱子,缓缓蹙起了眉:“不曾开口说话吗?”

杨三摇头:“不曾。”杨三有些忐忑地看着郁岑,在幽王府中,他最熟的人,应该就是郁岑了。

郁岑医术高明,当初也是郁岑将公子救了下来。

这半年来,每隔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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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岑便会来小院之中,为公子诊断。

故而他也算同郁岑相熟:“郁公子,公子还能好吗?”

郁岑眸中的思虑缓缓散去,转身看着杨三。除了面对梁鹂,面对其他人,郁岑从来都是一副冷脸模样,此时也是冷着脸,冷声吩咐道:“无论殷予怀能不能好,你万不可在他面前露馅。”

杨三点头,垂头说道:“我不会的,郁公子应当最清楚。如若没有郁公子每半月的解药,杨三早就毒发身亡了。”说完,他缓缓抬起头:“只是只是如若公子身体不好,小姐那边杨三也不好交代。虽然小姐嘴上是那么说的,但是”

郁岑没再回话。

一个小侍,置喙小姐,原是大罪。

但这件事,同殷予怀有关。

在小姐那,所有同殷予怀有关的事情,都不能按照常理而言。私心中,郁岑甚至觉得,杨三所言,并没有错。

他曾经私下问过青鸾,为什么小姐会对殷予怀如此态度。

那时青鸾的神情很复杂,随后只是对他轻轻摇头,在他因为问不出答案,转身就要走的时候,青鸾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小姐对殷予怀,我说不清。但是郁岑,如若想永远地留在小姐身边,不要试图去动殷予怀。”

郁岑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中。

*

“吱——”

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殷予怀抬起眸,入眼依旧是茫茫的一片黑。

“公子,医堂的大夫来了,为公子诊脉。”

殷予怀眸缓缓垂下,手被杨三托举起来。

郁岑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见房间角的炭盆时,望向了殷予怀霜白的脸。

触碰到殷予怀手的那一刻,一股如玉的寒凉从指尖相碰的地方传来,郁岑冷着脸,细细开始把脉。

过了许久,直到郁岑额头有了细小的汗珠,才示意杨三可以了

殷予怀又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但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什么了,垂上眸,便昏睡了过去。

周围的炭火细细地燃着,整个屋子如火炉一般,但昏睡过去的殷予怀依旧是一张苍白的脸,脖颈上青色的脉络极为明显。

*

郁岑到了院子之中,杨三递上纸墨笔砚。

郁岑执笔,还未写方子的时候,冷声问了句:“从来不曾开口说话吗?”

杨三点头,确定说:“这几日我一直守在公子身旁,从来没有看公子说过话。不仅是清醒的时候,就连昏睡中,也从未呢喃过一声。”

郁岑蹙眉,犹豫了一下:“按照药效,如今的昏睡、发寒都是正常现象,但是目不能视,唇不能言,便有些奇怪了”

杨三担忧地看着,随后说道:“可还有办法医治?”

郁岑摇头:“寻得到病根,方可医治。但是现在,寻不到病根,无从下手医治。当初之所以能够将殷予怀救回来,是因为那两颗药和他身体之中的毒是可以相克的。又因为不是在半个月之后,而是在五天之内,所以虽然重创了殷予怀的身体,但是不至于丢了性命”自言自语说了出来,郁岑才发觉自己在杨三面前说的多了些。

郁岑看着未曾察觉的杨三,吩咐道:“这几日,屋内要烧着炭火,但是要把窗户打开。我会给你开几个方子,你一定按照顺序给殷予怀服用。”

说完,郁岑开始提笔写了起来。

郁岑写完之后,杨三将他送到了门口:“多谢郁公子,如若没有郁公子,公子可能就”

见杨三是这番态度,郁岑也就慢慢忘记适才的失言。

杨三看着郁岑走远,抬起的眸颤抖了一瞬。

那个暗室的一切开始倒映在他脑海之中,他颤抖着手,想到了刚刚郁岑的那一番话

世间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杨三缓缓握紧拳,却不敢做什么。

半年之中,殿下故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殷。

这虽然是公子原先的安排,但是内里的一切其实都已经乱了轨。

当初书青公子因为殿下在汴京的安排,不得不先行离开。书青公子离开之际,殿下已经失去了呼吸。但是在书青公子离开小院的一刻钟后,整个小院就被幽州王的军队给围住了。

梁鹂从轿子上下来的那一刻,他还以为梁小姐是来给公子送行的。

直到他被冲上来的人架住,跪在地上。

郁岑一把打开了还未封上的棺材。

从始至终,梁鹂,就坐在软椅之上,柔着眼,温柔看着一切。

后来他和公子,都暗中被梁小姐带回了幽王府。

被关进暗室的那一刻,他才知道。

一切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即使已经过了半年,杨三还是不能忘记梁鹂那双在昏暗烛火下温柔到极致的眼。

一想到暗室中的一切,他就浑身瑟缩、颤抖、发冷。

从他们来幽州的第一天起,梁小姐就出现在公子身旁。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故意的。

但是直到刚刚,杨三都未想到,原来梁鹂,安排的,从来不止是相遇那么简单。

但杨三颤着眸,不敢推开门。

即便知晓公子此时看不见,他也怕公子察觉出异样。

梁鹂未必就不是故意的,郁公子最听梁鹂吩咐了,如若梁鹂没有首肯,刚刚那些话真的能被他听见吗?如若是梁鹂故意的,这会不会又是一场阴谋。

杨三不敢下定论。

但即使郁岑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今日的一切不是梁鹂特意安排的。

他又能如何呢?

杨三不由得有些绝望和窒息。

如今他们在幽州,无数双梁鹂的眼睛盯着他们。

凭借他一人之力,如何都不能平安将公子送出幽州。即便侥幸出了幽州,公子的身体,如若没有郁岑医治,也不知道能否痊愈

更何况,杨三蹙眉,如若公子知道梁鹂便是霜鹂

杨三已经不敢想,事情复杂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继续加油的,啾啾~

————

可怜的狗子,先为你点个小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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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炎夏,杨三用凉透的井水洗去了那些复杂的思绪。

又待了半个时辰,才推开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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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进去。

走到窗边那一边,杨三发现殷予怀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松了口气。小厨房内的药已经在煎着了,杨三看着时间,等待着药好。

*

接下来的三日,郁岑每日都会来小院中。

先是询问杨三殷予怀一日的情况,再在殷予怀昏睡过去时进去,为殷予怀把脉。

第二日来时,郁岑带了一个熏着药草的眼罩。

杨三为殷予怀戴上后,郁岑才推开房间的门,进来把脉。

在房间内,无论殷予怀是否清醒,郁岑都是一句话不说的。

杨三暗中观察着,发现郁岑这几日明显一天比一天谨慎。甚至在院中同他说话时,还会稍微变一下声音。

待到送走郁岑后,杨三坐在了石阶上。

在宫中,他被师父保护得不错,那些尔虞我诈,同他一个花草匠也没关系。师父常常对他说:“杨三,为师知晓你聪慧,但人生在世,要懂得藏拙。在宫中这般的地方,如此地位,不需要你太聪明,懂吗?”

杨三眼眸之中带了一层忧虑。他从未想到,他真正面临不可解决之困境时,不是在师父忧心的宫中,而是在百里之外的幽州。师父说他聪慧,如今他却觉得,那些他所谓的小聪明,在这里,一点用处都用不上。

便是殿下知晓了一切,又如何呢?

杨三迟迟不能做出抉择。

*

又过了四五日。

摘下用草药熏透的眼罩时,殷予怀的眼眸突然有了刺痛感。

泪珠直直从眸中垂落那一刻,微小的光点开始浮现在殷予怀的眸中。

曾经黑沉沉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化。

只是一瞬,殷予怀便闭上了眼。

但是那些光电还是在他眼眸之中晃悠,他眼眸开始止不住地刺痛起来。

杨三见状,忙去关上了窗户,声音多了些惊喜:“殿下,是能看见了吗?”

殷予怀垂上的眼眸,在一片黑暗之中,缓缓地抬起来。

最后沉默地摇头。

他只能看见那些闭上眼也躲不去的光电,其他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

杨三没有太失望,相较于之前,此时已经是看见了希望了。

他忙从厨房端来了药:“殿下,我们先把药喝了。”

殷予怀没有抗拒,静静地喝完了药。

此时他一天已经能够醒来大半天,大多数时候,意识都是模糊又清醒地状态,不再会控制不住地昏睡过去了。

他静静地垂着眸,待到染着药草的眼罩戴上来的时候,整个身子的僵硬才缓缓松下来。

殷予怀已经习惯了黑暗。

他今日乜有再昏睡过去,卧在床边,听杨三絮絮叨叨讲着过去半年的事情。

殷予怀能听清,也能明白杨三话语间的意思了。

但他无论听见什么,都只是淡淡地听着。

那些过往所有的一切,没有消失,而是安静地存在于他的回忆之中。但是那些涵括了一切的回忆,变得很淡很淡,无法再让他的心波澜分毫。

他只是变得,有些厌恶光。

*

又过了四五日。

殷予怀除了身子弱些,已经能够下床了。

只是身子太弱了,无法长时间地站起来,所以杨三为殷予怀寻来了轮椅。

轮椅上地殷予怀,一身白衣,清瘦的神奇,淡淡的神色,眼眸依旧被东西掩着。

此时正是日午,外面光灼得厉害,杨三推着轮椅,在屋内移动:“殿下,要去院子中吗?”

殷予怀摇了摇头。

杨三只好作罢。

郁岑已经许多日没有来了,偶尔有新的药方,也是拖人给他送过来。

就是在这时候,杨三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好殿下。日常除了殿下的起居,还要去为殿下寻药和配药。

思来想去,杨三从隔壁小巷子中雇了个小侍。

那小侍名为曲也。

*

两日后,杨三出门去药铺配药。

曲也到了那个恍若火炉般的房间伺候,杨三只交代他在床榻边守着,其他的若是里面的人未吩咐,什么也不要做。

故而一双修长瘦弱恍若青玉的手从床幔里伸出时,曲也愣在了原地。

不过片刻,曲也反应过来,将床幔挂了起来。

看见一身松散白衫的殷予怀时,曲也愣在了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贵人。

殷予怀此时眼眸还只能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床幔被挂上,他缓缓向曲也望去。杨三出门前,有同他说过一声,故而他知晓面前的人是曲也。

那时,杨三:“殿下,明日我要亲自出门为殿下配药,因为药比较多,有些在比较远的地方才能买到,所以杨三提前雇了一个小侍。是附近巷子中的孩子,家中还有一个孱弱的老母和一个年幼的姊妹。殿下明日若是醒来,看见那小侍,不要担心。对了,那小侍名为曲也。”

殷予怀向曲也望去,看着高高瘦瘦的,十几岁模样。

他也看不清,故而眼眸只是在曲也的方向停留了一瞬。

曲也也聪慧,连忙从一旁的桌子上断过茶水。

殷予怀伸手,接过茶杯,却在下一刻咳嗽了起来。

明明是夏日,屋子里面四处都燃着炭火,但是殷予怀额头还是冒着冷汗,咳嗽也止不住。

曲也忙去把四周都添了些炭火,再回来时,看见那个茶杯已经到了桌上。

曲也有些愣住,看向一旁的轮椅:“公子的腿,还好吗?”

等待曲也的,自然只有沉默。

曲也也不敢掀开已经放下去的床帘,只敢偷偷地回忆殷予怀的脸。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贵人。

便是那些话本子里的小人儿,也及不上半分。

*

杨三没有去抓药。

不能说出那些事情,杨三不得已向殷予怀撒了谎。

今日是十三,每月十三,是他去向郁岑领药的日子。他所中的毒,需要每半个月服一次解药,每次他来这个小巷子中寻郁岑,郁岑都会给他两颗解药,也就是一个月的量。

如若离开这解药,不过半月,他便会毒发身亡。

杨三停在巷子中,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敲响了门。

如今知晓殿下还在这世间的,便只有他了。如若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那一切便都是空谈。待到殿下病好了至少能够行走了,他再寻法子不迟。

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是郁岑。

郁岑递过一个盒子,随意问道:“殷予怀最近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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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三诚实回答:“已经不再随便昏睡过去了,眼睛模糊能够看见光,但是应该看不清。偶尔能下一回床,但是不过两步,身子便没有力气了。”

郁岑蹙眉:“还是不能说话吗?”

杨三摇头:“不能,自从半年前昏睡以来,殿下再未开过口。”

郁岑抚摸着刚刚从药田里面摘下来的药材,眼眸中出现而来一丝不解,对着杨三道:“你可以走了,如若有异常,再来寻我吧。”

说着转身向着药田去,小声嘀咕道:“按理说不该啊,耳朵,眼睛都可以好,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杨三从外面掩上了门,握紧了手中的小锦盒。走在路上,想了想,杨三将一颗解药从中间分开,只服下了半颗。

路过街边的小摊时,杨三楞了一瞬,随后掏出银钱:“老板,给我来十文钱的饴糖吧。”

*

杨三再回到小院时,正看见正在忙碌的曲也。

他忙上去,和曲也一起添炭火:“小曲,公子又开始发寒了吗?”

曲也点头:“杨哥,今日一直如此,我已经添了许多趟了。”

杨三一哽咽,眼眸突然有些发红,他默默低下头:“麻烦小曲了。”

曲也一愣,随后笑着大大咧咧道:“怎么会,别说这话,杨大哥给曲也工钱了的。若是真的要说,是曲也谢谢杨大哥,老母孱弱,幼妹稚小,若不是杨大哥这份差事,曲也一家怕是都要饿死。”

说到这,曲也一摆摆头,忙转移话题:“对了,今日公子应当是独自下了床。”

杨三手中动作一愣,炭火都差点掉下来:“独自?”

曲也接过杨三手中的东西:“是,杨大哥,今日我去为公子添炭火,回来后发现原本在公子手上的茶杯到了桌上,那距离,怎么也是要下床才能够到的。这院子中只有我们三人,杨大哥你外出了,我去厨房了,只能是公子了。我看见那轮椅,还以为公子是不能行走了,但是今日那茶杯”

杨三许久才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他有些高兴地转来转去,逗笑了一盘的曲也。

转到最后,杨三也没进去。

那些他对殿下撒的谎,让他浑身的欢喜,一下字冰冷下来。

即便他这半年已经想了太多,杨三还是得承认,他是害怕殿下知晓他的背叛的。

无论如何,曾经背叛了,就是背叛了。

杨三拿出了饴糖,沉默了许久,望向了正在歇息的曲也。

他走过去,将那一包月亮黄的饴糖递了过去:“街边看见的,给你家阿姊带过去吧,小孩子都喜欢这些。”

曲也欣喜收下,珍重地放入怀中:“多谢杨大哥!”

杨三摇摇头:“无事。”

*

杨三在小院的时候,曲也一般就不来了。

隔日,杨三唯殷予怀喝药时,突然发现他面色有些发红,手一摸额头,罕见地有些发烫。

杨三忙打开了紧闭的窗,光缓缓地照了进来。

殷予怀眼眸不由自主地刺痛了一下,但是瞬间过去后,他又恢复了平静,像是手指那一瞬间的僵硬不存在一般,他平静地喝着碗中的药。

待到一碗药见底,殷予怀顺着光最盛的地方望去——是一扇窗。

今日,他已经能差不多看清东西的模样了。

杨三转头,看见殷予怀望着窗外,轻声问道:“殿下想去院中看看嘛?”

这一次,殷予怀没有拒绝。

他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去过外面了。

即使如今只是去一个房间外的院子,他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

他面上还是平静的,只是当轮椅被推到房门那处,杨三用一只手推开门,满天地的光都顺着一扇门而入的时候,殷予怀闭上了眼。

他有些颤抖,又很是平静。

不像是一种害怕,更像是一种全然的不适应。

殷予怀手指僵直,直到那光已经把他全身都照亮,他才缓缓地从僵直之中恢复过来。他面上毫无表情,眼眸睁开的那一刻,浑身的颤抖与僵直也戛然而止。

杨三诧异地看着一切,明明殿下很是淡然,但他却觉得殿下像一根绷紧的弦,像是下一刻就要全然崩坏。

殷予怀望着院中的一切。

有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树反正不是桃树。

从那个树上,垂下来一个藤蔓缠住的秋千。

还有一个简陋的小亭子,里面有几个石凳。

最后,殷予怀的眼眸停在院子西边那一块地上。

葱葱绿绿的菜,看着倒是比他有生机的多。

不过是出来转了一会,殷予怀已经有些累了,他缓缓垂上眸,发现能够听见院子外小孩奔过巷子内的声音。

有些喧闹

殷予怀抬眼,看见了天上的纸鸢,图案是一个长得有些奇怪的燕子。

春日放纸鸢,可如今,不是已经到了夏日吗?

这句话浅浅地在殷予怀心中停留了一下,随后就如云烟般消散了。那阵喧闹随着纸鸢飞远,也没了。

殷予怀看着天边的暮色,发觉夏日的光要浓烈许多。

被杨三推回房间时,殷予怀又看见了那棵树。

这不是他们从前的院子了,想必是杨三又换了一处。这处比从前那处安静得多,只是不知道这颗树,是什么树。

*

又过了几日,除了体弱多病、不能说话、身子发寒、不能行走,殷予怀已经“好”了。

只是好了之后的生活,同从前也无异。

杨三看着他拿进去又拿出来的笔墨纸砚,眼眸愣了愣。

他以为殿下会有很多想要问他的话,但是现实是,自从醒来之后,殿下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一句话。甚至没有问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让已经编好了一切理由的杨三,有些无所适从。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照例,杨三需要去小巷中,于是在临走之前,他唤来了曲也,照例吩咐着那些东西,曲也也乖乖地点头。

“放心吧杨大哥,公子就交给我吧,也不是第一次了,相信小弟。”曲也拍拍胸脯,保证道。

杨三点头,心中的担子轻了一些。

一边想着等会的说辞,一边转身关上了门。

*

再次见到曲也,殷予怀便知道,杨三出去了。

曲也比杨三聒噪些,殷予怀有稍稍的不适应,但是他面色平静,让人什么都看不出。

曲也一边端着药,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拿出了怀中的饴糖。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油纸,露出里面的月亮黄色。

上次杨大哥将这饴糖给了他,他本想直接分成两份,一份给阿妹,一份给老母,但是阿妹和老母硬是要他把这饴糖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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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份,说也要给他一份。他那一份,没舍得吃。

殷予怀淡着神色喝完了药,就看见了曲也递过来的月亮黄色的饴糖。

这是殷予怀清醒以来,第一次怔住。

手下意识接住的时候,殷予怀眼眸颤了颤,不过即刻,又恢复平静。

看着面前少年的期待目光,最后殷予怀还是将那半块碎糖放入了唇中。

曲也顿时高兴了起来,像是比自己吃了还开心,趁着殷予怀不注意,他偷偷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有一些些糖味。

将那半块碎糖放入口中之后,殷予又怔了很久,但他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丝毫。

这些日,曲也与殷予怀相熟了起来,曲也也没了最初的安静。

他想着公子在这病床上半年有余,如今对外面的事情应该都不知晓,他便开始挑着自己知道的说。

“公子,我们巷子尾那个人家啊,那家的孩子,有读书之才。只可惜家中贫穷,即便巷子中人人帮衬着,还是被家里面人从书堂叫了回来,说是家里面需要干活”

殷予怀许久未听过这种事情,一时间,也细细地听着。

他看着面前的曲也,手指有一瞬间地扣紧。

殷予怀其实没有接触过曲也这般的人。

曲也讲的绘声绘色,特别是讲到各家的家长里短时,更是活灵活现。

这种事情,听多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殷予怀是第一次见到,讲这些东西能够讲到浑身都喜悦的少年。

曲也从巷头讲到了巷尾,最后假装神秘说道:“除了这些,我还知道一个事情,是前些天从说书先生那里偷听来的。要知道啊,说书先生,是消息最灵通的人了。但凡有什么事情有了个苗头,说书先生都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然后连夜编全,隔日好在茶楼、酒楼或者说书堂讲给别人听。儿时,我也想当一个说书先生”

殷予怀听得很认真,曲也说到说书先生时,眼眸中满是艳羡。

这其实是殷予怀醒过来,第一次想开口说话。

他想问问这个眼眸中满是艳羡的少年:“会遗憾吗?”

但那个想法只是很淡的一瞬,就从殷予怀心中飘过了,他认真看着曲也,在曲也的眸中,有艳羡、有渴望、有向往,唯独,没有遗憾。

曲也弯起眸,开始故作玄虚。

“公子知道我们幽州城,最不能得罪的人物是哪位吗?”说着说着,曲也声音陡然变轻:“若不是我们幽州的人,肯定觉得最不能得罪的一定是幽州王。但是啊不是的。整个幽州城,最不能得罪的人,是幽州王之女梁鹂梁小姐。”

殷予怀淡淡垂眸。

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那些曾经在心中涌动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轻浮。殷予怀望着兴趣盎然的曲也,正欲张开的唇,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想要开口说话。

只是这个想法,刚刚存在的那一瞬,小院的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曲也要说出口的顿时止住,向着杨三而去:“杨大哥,你回来了。”

杨三首先向殷予怀望去,见殷予怀好好的,心中松了一大口气,随后再看向曲也,摇头:“嗯,回来了。今日你先回去吧,小妹还在家中等着你吧。”

曲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那我就先走了。昨日答应了阿妹,今日要早些回去的。”

杨三代殷予怀说了:“快回去吧,明日再来。对了”说着,杨三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递给曲也:“刚刚路过时,恰巧买的,给小妹带回去吧。”

曲也更不好意思了,接下告辞:“替小妹谢谢杨大哥了。”

杨三摇摇头,他也就是随意一买。

待到曲也走后,天色也暮了。

殷予怀缓缓垂上了眸。

作者有话说:

啊~当狗狗不再伤心的时候

————

第四十八章(火葬场二合一)

杨三推着轮椅,笑着问:“曲也在和殿下说什么呢?刚走到门外,便听见他叽叽喳喳的声音了。如若殿下觉得曲也有些吵闹了,杨三去同他说说。”

殷予怀摇摇头。

这几日杨三变得忙碌了些,总是要去外面的药房购置许多药材,偶尔甚至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曲也便暂时搬到了小院子中,好照料殷予怀。

又是一日,殷予怀用着瓷碗中的粥时,听见杨三道:“殿下,药方子中一味药材,幽州城如今买不到了。但是殿下的药快用完了,那味药不能缺。杨三昨日去寻了猎户,等殿下用完膳后,杨三便要同猎户一同入山了。若是运气好,明日便回来了。最迟,后日回。这些日子,曲也都会住在小院中,殿下如若有什么事情,吩咐曲也便好。”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木筷,望向杨三,轻点头。

待到杨三收拾完东西,出门时,殷予怀望着半开的窗。从那缝隙中,能够看见那个秋千垂下的藤蔓。这时,曲也便进来了。

今日外面炎热,曲也的额头已经冒了细细的汗。

待到入了殷予怀的房间,望了望四周,两处的炭火还是烧着,温度比外面还高上不少。曲也一吐舌头,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待看见正在发愣的殷予怀时,傻笑着上前:“公子。”

殷予怀转过头,望向曲也。

曲也推着轮椅,将人推到了秋千旁:“公子适才一直在看着这秋千,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吗?”

到底是小巷中长大的孩子,身上没有那些“奴气”。

如若换做是宫中那些人,即便看出了殷予怀想要到秋千下,也只敢隐晦地询问一番,或者自己寻了由头,为贵人搭个台阶。

但是曲也不同,看见殷予怀似乎有兴趣,手便推着轮椅向着院子去了。

到了秋千下,殷予怀伸出手,摸了摸秋千上缠的藤蔓。

这藤蔓不是自然生长的,而是被人缠上去的。

这种缠藤蔓的手法,他有些熟悉。

但是脑中一切东西都很淡,即便触碰了,殷予怀也没有想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这般缠着的藤蔓。

曲也在殷予怀身后撑了一把伞,遮一遮盛夏炎热的光。

少年推着轮椅在院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后院小角落的狗洞都没有放过。

太阳下山时,殷予怀变得疲惫。

曲也将人安置,便出了门,看见漆黑一片的房间时,轻声叹了口气。

相识很短,但是曲也总觉得,这位公子,不像这世间的人儿。哪有人,什么欲望都没有的呢?那眸中啊,清清冷冷一片,淡漠地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些天他说了那些家长里短,都是寻着刺激的说的,但是公子眸中,还是一分情绪也没有。

莫不是,在这院子中呆久了?

曲也摸摸脑袋,听杨大哥说,公子昏睡了半年有余。那岂不是,半年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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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过小院外面的一切了?想到这,曲也一把跳起来,摸去了放杂物的房间,待寻到那方银质面具时,不自觉笑了起来。

公子身体已经日渐好了,杨大哥也要明日才能回来。

杨三准备明日去问问公子,是否要去大街上逛逛。

*

隔日。

杨三手中拿着银质面具,去到了殷予怀的房间。

他望着外面炎热的天,和屋子里面燃着炭火的温度也差不多。一边抹着额角的汗,一边感叹,真是个好天气啊。

殷予怀被曲也口中的“好天气”吸引,向曲也望过去时,正看见他拿出那方银质面具。

“公子,今日外面天气好,公子想出去转转吗,总是闷在院子里,也不太好。”

殷予怀怔了一瞬,许久没有说话。

曲也却准备齐全,从一旁拿过来笔墨纸砚,伸手将毛笔递给殷予怀。

手“被迫”拿起毛笔的殷予怀:?

曲也眨着眼睛,又是摊开了宣纸。

殷予怀犹豫了一瞬,在宣纸上写道:“去何处呢?”

曲也眼睛转转,唇却不自觉扬了起来。公子没有直接拒绝,便是想去的意思!

至于什么地方,曲也左转转,右转转,终于想起来一个绝佳的地方——“茶楼”。

殷予怀望着曲也,想起了前些天曲也说的那些话。

“儿时,我也想当一个说书先生”

持着笔的手一顿,随后殷予怀轻点头。

在院中或者出去,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差别。

想了想,殷予怀提笔,给杨三留了一封信。

接过曲也手中的银质面具的那一刻,他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面具上的轮廓缓缓滑动,是一只正在浴火的凤凰。

轮廓有些模糊,看着更像是凤凰要融化在火中了。

殷予怀没有再看,任由曲也把面具戴上。

轮椅出了小院门的那一刻,那群孩童又是放着纸鸢跑过,第一次看见这个院子中出来人家,大家都好奇地看着。

偶尔有一两个大胆的,上前些,认出了推着轮椅的曲也。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声问道:“曲大哥,这是你家大哥吗?”

饶是日常活泼如曲也,此时也不禁愣了愣,最后在一群孩童的好奇目光中,艰难地点下了这个头。

一群孩童们就像发现了天大的事情,笑着闹着唱起了歌谣,放过了刚刚出门的二人,又是追着纸鸢而去。

殷予怀看着那些孩童们,最后缓缓望向天上的纸鸢。

他自出生之际,便在幽州。

在幽州长到十二岁,但是他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三岁开始习文,五岁开始习武。

他如这些孩童般大的时候,不是在书房,便是在练武场。

倒是没有放过纸鸢。

*

曲也因为刚刚那一句“是我大哥”,羞愧得,到茶楼之后,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殷予怀眼眸之中有了清浅的笑意。

待到曲也将他从后门推入茶楼,再从侧处的楼梯到了二楼的包间时,说书先生正打着板。

曲也一拍脑袋,刚刚的羞涩也记不得了:“哎呀,瞧我,寻错了时间。这个时候正是说书先生休息的时间,今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说了。”

一边说着,曲也一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神情之中满是懊恼。

殷予怀倒是不太在意,他清瘦的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木桌上写道。

“无妨。”

曲也忙给殷予怀重新斟了一杯茶。

殷予怀手触碰着茶的杯壁,夏日茶楼多是准备凉茶,他们的却是热的。

看曲也着熟稔从后门从侧边上楼的模样,应当是与这茶楼有渊源的。只是这是曲也的私事,殷予怀即使猜到了,也不会提及分毫。

他轻轻品着杯中的茶,听着大街之上的喧闹声。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番烟火气息了。

殷予怀从窗向下望,日头炎热,街上的人并不多。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比从前少了些。

“咳——”

“咳——”

殷予怀用手掩着唇,轻轻地咳嗽起来。

茶楼本就是为了品茶和听书,楼上楼下,包间之间,都只是用屏风简单地隔开。

故而,茶楼中谁声音稍大些,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殷予怀就是在这时候,听见她的名字的。

他像是毫无波澜,但是手还是不自觉捏紧了茶杯。

“听说了吗,梁小姐要和她的那位夫婿大婚了?”

“什么时候——”

“哈哈哈一个月后。”

许久之后,殷予怀放下了茶杯。

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努力地不去想起那个人了,他也的确做到的。

即便上次听曲也说到了那个名字,他夜间也未梦到或者呢喃。

一切似乎都是好的。

或许,在他醒来那一刻,他便应该离开幽州的。

黯红的血染脏帕子的时候,殷予怀眼眸变得漠然起来。

既然醒来那一刻没有离开,那待到杨三打猎回来,他们便离开吧。

留在幽州,是个错误。

曲也本来还在听着八卦,转身看见殷予怀的模样时,忙为他加了衣裳。

“公子,我们现在回去吗?”曲也有些着急,这些天公子身体好了不少,为何今日突然如此了。

殷予怀淡淡摇头,缓缓闭上眼睛。

他面色苍白,唯有唇,是红的。

茶楼从最初的喧闹,到最后的散场,殷予怀都尽收眼底。

待到所有人都走后,曲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说书先生:“公子,今日来的迟了些,未听到。但是曲也适才去寻了师父,师父说现在可以为公子表演一小段。”

殷予怀有些怔住,他楞楞看着面前的说书先生打起了快板

待到回到小院时,杨三已经回来了。

杨三先是让曲也先回去:“这几日,我都会在院子中,小曲你这几日便不用来了,在家好好照顾老母和小妹。”

曲也将轮椅交到杨三手上:“那公子,杨大哥,我就先走了。”

待到曲也走后,杨三推着轮椅,向着房间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暮了,房间被杨三燃气了淡淡的烛火,昏暗的光从窗户中透出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

随后说了这半年以来的第一句话。

“去将烛火灭了吧。”

杨三怔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声音有些沙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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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但是的确是殿下的声音。

殷予怀淡淡垂眸,许久之后听见杨三推开门的声音。

杨三踉跄着身子,手微微颤抖地推开房门,吹灭烛火的那一刻,脑子才有些反应过来。

殿下能开口说话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惊讶过后,掩不住的欣喜涌上杨三心头,他眼眸有些发红,怕被殷予怀看见,在房中又是待了一会才出去。

再出去时,看见殷予怀已经疲累地垂下了眸,杨三连忙把人推到房间之中安置好。

殷予怀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都睡得很早,今日也是。

梦中依旧是虚无的一片,或者说,从那场大火烧光了他的梦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

再醒来,已经是隔日清晨。

今日殷予怀醒的比前些日子早了些,此时杨三还未进来伺候。

殷予怀平静地掀开被褥,望向了自己的腿,没有怎么犹豫,他下了床。

站立不过一瞬便要跌倒的那一刻,殷予怀强忍着疼痛向轮椅走去。

即便浑身都在刺痛,但殷予怀的眼眸还是极为平淡。

这是他必须要经受的一切。

走了两步,毫不意外地摔倒在地上,殷予怀有些怔然。

好像比前两日,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般想着,他有缓缓站了起来,向着轮椅走去。

这一次,他走了四步。

又摔倒在地上那一刻,殷予怀连片刻的怔然都没有。他眸色平静地爬起,一次次地摔下,最后触碰到轮椅的时候,手轻轻握住,并没有坐上去。

杨三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面色苍白的殷予怀,手臂上已经摔出了血。

但殷予怀眸色平淡,依旧面不改色地爬起,随后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

杨三忙跑过去,扶住殷予怀:“殿下,不急。殿下昏睡了半年,如今不能行走是正常的。大夫说,慢慢来便好了。”

殷予怀被杨三扶着坐在了轮椅上,他眼眸清淡:“嗯,你说的对。”

杨三松了口气,开始为殷予怀处理手臂上的伤口,那一道不知道被什么划破的痕,此时正大块地向外面冒血,衣襟已经被染红了半截。

殷予怀静静看着,待到杨三包扎好之后,他轻声说道:“明日,我们离开幽州吧。”

杨三背对着殷予怀,拿着纱布的手顿了顿,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殿下身体还未好,待到殿下病好些了,我们再离开,好吗?”

殷予怀淡淡摇头:“不了,不影响。”

“可是殿下汴京那边,此时我们”杨三神色犹豫,殿下一手安排了自己的身亡,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储君殷予怀身亡的消息,此时贸然回去,恐怕会招惹祸端。更何况,想到那个前些日子才召见过他的梁鹂,杨三更是犹豫,他们真的离得开幽州吗?

殷予怀回答得很快,他眸中没有什么神色:“不回汴京。”

杨三诧异:“那我们去何处?”

殷予怀看向桌上的银质面具,轻声说道:“去西北。”

杨三没再出声,他如若再反驳殿下,殿下便该起疑心了。关上门那一刻,杨三沉了眸。

不行,不能让殿下离开幽州。

如若没有郁岑,殿下的病便不会好。

这半年他请过无数的大夫,但是没有一个大夫知晓殿下的情况。

除了郁岑。

但是这些事情,暂时不能同殿下说。杨三不由得犯了难。

待到了深夜,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杨三缓缓出了门。

这一次,杨三是在郁岑的院子中见到梁鹂的。

见到梁鹂第一刻,杨三便跪了下去:“小姐,殿下今日同我说,要离开幽州。”

梁鹂轻轻顿了一下,轻声笑道:“为何?”

杨三摇头:“回小姐,杨三不知。昨日公子同一个小侍去了茶楼,回来便说要离开幽州了。”说着杨三咽了一下口水:“杨三猜测,应该是殿下在茶楼之中听见了什么不过茶楼之中鱼龙混杂,具体是什么,杨三当时不在茶楼,也猜测不出。”

梁鹂没有再说什么,上前一步,轻声夸赞:“杨三,今日做的不错。”

说完,梁鹂转身,向着房间内走去。

杨三留在原地,许久之后,郁岑冷声一句:“还不回去吗?如若被发现了,你知道后果的。”

杨三支支吾吾:“可是,殿下说明日便要——”

郁岑有些无奈地看着杨三:“小姐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你按照殷予怀的吩咐做便是。”像是想到了什么,郁岑头疼地摇了摇脑袋:“你尽管去做,小姐不会让殷予怀离开的。这可是在幽州,小姐要留住一个人,太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可惜,走不掉。

狗子,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哈哈哈哈。(那种语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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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火葬场二合一)

隔日清晨。

梁鹂本就觉浅,昨日晚间被杨三打扰,再回到房间后,便没有再睡熟了。

隔日起床时,看着铜镜中的憔悴模样,梁鹂轻轻叹了口气。

青鸾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小姐,以后这样的事情,交给青鸾便好了。何苦半夜从幽王府到了这个破院子。”

一旁的郁岑露出了标志性的小虎牙,眸光灼灼地看着青鸾。

梁鹂轻轻打了个哈欠,她的确没有睡好,今日浑身都有些困倦。听见青鸾的话,轻轻笑了笑,娇声说了句:“不要。”

“小姐打算如何,按照杨三的说法,殷予怀今日便是要离开幽州了?”青鸾蹙眉,她倒是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拦下殷予怀,但是这些方法,如若打乱了小姐的计划

梁鹂看着铜镜中的脸,青鸾适才为她施了脂粉,如今看起来,稍稍好了些。梁鹂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问道:“查到了吗,昨日去的茶楼,究竟殷予怀听见了什么东西,回去便想离开了?那般的身子,离开药,能够熬几天,为何如此着急想要离开。”

青鸾一边为梁鹂插|着钗环,一边轻声道:“就是些平常事情,那些说书人口中,讲的事情,三分真,七分假。青鸾清晨细细打探了一番,也没寻到什么事情是稍稍特殊些的。”

像是回忆着,青鸾手中的钗环微微顿了一下。

梁鹂弯起眸:“嗯?”

青鸾犹豫了一下:“的确都是寻常的事情,但是有一件,是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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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有关的。倒不是说书人说的,是那茶楼之中的茶客谈论的。不过也是寻常事情,小姐要同颓玉大婚的消息,不是前些日子便传遍了幽州吗?昨日茶楼之中,茶客们也聊了一会。除了这件事情以外,青鸾没有打探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一旁的郁岑露出小虎牙,得意了补了一句:“青鸾不知道了吧,小姐,我知道!”

看着郁岑一副求夸的模样,梁鹂弯眸一笑,并不理会:“青鸾,你看这个红珊瑚有没有好看一些?”

青鸾一笑,对着发髻比了比,轻声道:“小姐的眼光真不错。”

正等待着夸奖的郁岑:?

郁岑上前一步,声音大了些:“青鸾,我说我知道,小姐是不是没有听见啊!”

就在青鸾身边的梁鹂,轻轻点了个头。

青鸾暗笑,随后当着郁岑的面:“小姐,郁岑说他知道。”

梁鹂又看着铜镜中的那红珊瑚簪子:“不过我今日的衣裳是鹅黄色,是个素净的颜色,如若簪了红珊瑚,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青鸾忙应到:“小姐说的都对。”一边说着,一边轻柔地取下了红珊瑚的簪子。

正在等待着梁鹂夸奖的郁岑:?

郁岑鼓起脸,手微微握紧。

一旁的青鸾递了个梯子:“快说吧,若是等会小姐先你一步说出来了,怕是我们的郁岑小神医这三五天都要不舒适了。”

郁岑闹起了脾气:“那小姐说。”

梁鹂手中拿着那支红珊瑚簪子,轻声笑了一声,随后望向郁岑。

“不知道呢,一定不是因为这半年殷予怀都没有出过小院,所以全幽州都知道的消息,他才不知道的吧。”

说着梁鹂叹了口气,对着郁岑说道:“对吧,郁岑,你说吧。”

要说的话被梁鹂一句话说了出来,郁岑涨红了脸,一个字都吐不出。

看着吃瘪的郁岑,青鸾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郁岑对谁都一副死人模样,但一对上小姐,就变得幼稚起来。郁岑能够知道的事情,哪里会有小姐是不知晓的,更何况这还是关于殷予怀的。

梁鹂眼眸中也含了笑,看着郁岑气鼓鼓地出了门,轻声叹了口气。

待到房间中只有她和青鸾二人时,梁鹂眸中的笑缓缓放了下来,她垂着眸,手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红珊瑚簪子。

“青鸾,其实我不明白。如若真的只是听见我要大婚的消息,为何他要离开幽州?”

青鸾按住梁鹂的肩膀,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青鸾心疼地看着铜镜中的梁鹂,轻声说道:“小姐,让他离不开便好了。”

梁鹂眸中慢慢绽开一抹笑,望向了青鸾。

待到梁鹂收拾好,出去时,原本生气离开的郁岑正在院子中等待。

梁鹂轻柔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喏,送给你。”

原本还气鼓鼓的郁岑眼眸顿时发光:“小姐送给郁岑的吗?”

梁鹂点头:“嗯,我送给郁岑的。”

郁岑接过小兔子,欢喜地左看右看,发现兔子肚子的地方刻了“岑岑”两个字。郁岑顿时羞红了脸,原本就没有多少的气,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青鸾看着郁岑欢喜的模样,手下意识捂住了锦囊中的小兔子,怜爱地想:“还是先不告这个如今脸上都写着得意两个字的小神医好了,这兔子,小姐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个。就连红缨的那份,昨日都托人送到汴京去了。”

梁鹂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晌午了。

上了马车,便看见了坐在里面的颓玉。

梁鹂垂上眸,等着颓玉开口。

青鸾跪坐在一旁,为梁鹂按着额头。

过了许久,颓玉才开口。

颓玉握着手中的小兔子:“小姐,杨三适才传来消息,说他们准备走水路,离开幽州。从幽州到西北的水路,今日出发的,能够载人的船只,有上百条之多。如若小姐要拦下殷予怀,此时便该出发了。”

梁鹂睁开眸,青鸾正在按摩的手也随机停止。

青鸾看见梁鹂的眼神,掀开了车帘,对着马夫说道:“回幽王府。”

颓玉按着小兔子的手一顿:“小姐,不去拦住殷予怀吗?”说着颓玉变得有些犹豫:“待到殷予怀到了西北,我们的势力,可能没有办法做到像幽州这般。”

梁鹂垂眸,声音很静:“无事。”

马车驶向幽王府。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已经到了殷予怀的小院前。

杨三正往马车上搬着行礼,他们收拾的东西很少,不一会儿便要搬完了。

搬一件,杨三的心就紧张一分,他紧张地看着四周的院子,觉得随时会从院子中冒出军队,拦住他们的去路。

但是直到他搬完最后一个箱子,四周都还是非常平静。

杨三怔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殷予怀上了马车。

直到马夫扬起鞭,他们都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

远处又有纸鸢飞起,孩童的嬉闹声从远处传来,殷予怀望着天上的纸鸢,轻轻地看了一眼。随后闭上车帘,缓缓垂上了眸。

杨三对着马夫说道:“去码头。”

马夫扬起鞭,随着鞭抽下的声音,马儿开始嘶鸣。

纸鸢从高空中飘落,孩童门嬉闹的声音越拉越近。

马儿已经要迈开马,一群孩童突然出现在了马车面前,马夫不由得长长拉了下马绳,整个马车都晃荡了一瞬。

孩童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说——”

“曲哥哥的大哥,曲哥哥让我来找你——”

“曲哥哥的阿姊丢啦,丢啦~”

孩童们七嘴八舌,说起这种事情,也还在嬉笑。

远处的风筝断了线,缓缓地飘落下来。

杨三一颗忐忑的心在这一刻悬到了更高的地方。

殷予怀掀开了车帘,沉默了一瞬:“下车吧。”

马夫拴好了马儿,看着身体孱弱的公子走远,唏嘘了一声,开始在树下打盹。

不过走了两步,殷予怀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杨三忙跑回去,推来了轮椅。

一群孩童好奇地围住殷予怀:“大哥哥,大哥哥,你真的是曲也的哥哥吗?”

殷予怀正想着事情,被一群孩子围住,衣袖下的手有些无措。

他点了点头。

一个孩子跳起来:“没错吧,曲也上次和我们说的,曲也要我们来找的,便是这个大哥哥。”

殷予怀有些楞:“曲也为什么没来?”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最后才说道:“曲哥哥已经去找了,去找啦——”

话已经待到了,几个孩子又追着纸鸢去,看见纸鸢断线了,就围着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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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的纸鸢跳了起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

*

待到殷予怀和杨三到了曲也的家时,只看见了他年迈的老母。

老母坐在院子中,晃晃悠悠的。

殷予怀和杨三这才知道,原来曲也的老母,早就痴傻了。

两个人坐在院子之中,等待着曲也回来。

直到日午,曲也才回来。

曲也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浑身都被汗浸湿了,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曲也直接跪了下来,哭着喊到:“公子,公子,求求你救救我的阿姊吧,她才六岁,公子,公子,求求你了,曲也无以为报,此后愿意终身服侍公子。”

曲也不住磕着头,一下又一下。

殷予怀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看向了杨三,杨三立刻上前去扶住了曲也:“先同我们说说,你阿姊怎么了?”

曲也眸中满是眼泪和懊悔:“公子,我阿姊不见了,应当是被人拐走了,我看见那些人抱起了阿姊,我忙起身去追,追到了码头,就怎么都追不到了。码头上面全是船只,不管我怎么说,怎么求,那些人都不让我上去找阿姊。”

说完,曲也又磕起了头:“公子,公子,阿姊才六岁,求求公子救救阿姊吧,求求公子了。”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还来得及吗?”

曲也忙点头:“公子,虽然曲也没有见过什么贵人,但是曲也知道,公子一定是位贵人。只要是公子,一定可以的。幽州只有一个码头,那里的船只,都要日|入放行,如今距日入还有两个时辰”

说着曲也也开始谎起来:“公子,看在曲也这些天伺候公子的份上,帮帮曲也吧,阿姊才六岁,若是离开了幽州,曲也便再也寻不到了。”

曲也头磕在石板上,不一会儿便红了。

杨三忙将人拉住,眸光复杂地看向殷予怀。

原本到幽州,公子便只带了他一人。若是要帮曲也拦下船只,一辆辆地寻,所需要的势力,是公子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更别说,这半年中,公子在幽州的势力,本就所剩无几。即便公子再怎么想要帮曲也,也做不到。唯一的路,便是动用储君的身份。但是如若要动用储君的身份,之前假死的一切安排便都废了,殷国甚至可能因此陷入混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曲也见殷予怀和杨三都沉默了,顿时绝望了起来,他放声大哭,哭喊着便要跑出门去:“那我自己去寻我的阿姊——”

就在杨三拦下明显情绪不对的曲也时。

殷予怀眸中突然闪过很多幕。

这个少年推着他,轻声遗憾说:“儿时,我也想过要当一个说书先生。”

这个少年喂他喝药,随后眼眸亮亮的,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半块糖:“诺,公子,吃了糖,药就不苦了!”看见他放入唇中,少年眸中满是欢喜,随后转身舔了舔自己的手。

曲也常常会同他讲起阿姊,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喜欢吃黄色的饴糖和花瓣形状的点心,因为这是她唯一吃过的零嘴。

殷予怀颤抖地闭上了眸,唇中那股散不去的甜腥味开始蔓延。

曲也还在绝望地哭喊着,要挣脱杨三去寻找。

杨三沉重地看着殷予怀。

殿下不能救,除非——

殷予怀睁开眼眸那一刻,缓缓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走的很艰难,甚至差点要摔倒,但他忍住了刺骨的痛,最后停在了曲也面前,半蹲下来,上好的锦布沾上了灰尘。

曲也有些愣住,嘴上的哭喊停了下来,但是整个人还是挣扎着要跑出去。

殷予怀望着曲也,轻声问了一句:“阿姊是小也想要护住的人吗?”

曲也点头。

殷予怀的声音很轻,得到曲也肯定答案的那一刻,他温柔地摸了摸曲也的头:“好,在下答应你,阿姊会回来的。”

曲也愣在原地,一瞬后,忙跪下来:“公子,谢谢公子,公子的恩德,曲也永生难忘。”说着曲也着急了起来:“那公子,我们是现在去码头吗?我,我去为公子推轮椅。”曲也颤颤巍巍起身。

殷予怀垂着眸:“不去码头,杨三——”

杨三蹙眉,衣袖下的手都在颤抖,一颗心悬在天上,随时都要摔下来。

殷予怀最后怔了一瞬,垂下的眸让人看不清神情,轻声说道:“去幽王府吧。”

*

原本为离开幽州准备的马车,伺候正行驶在去往幽王府的路上。

曲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和杨三:“公子,公子同幽州王府的人认识?”

殷予怀点头,垂着眸。

到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殷予怀又怔了一瞬。

杨三先下了马车,说明来意后,马上有侍卫去通报了。可半刻钟后,却还是只有那个侍卫出来,侍卫凶神恶煞地看着杨三:“我家小姐说不认识你这号人,快些滚!幽州王府的小姐,哪里是你们说想见,就能见的。快些走吧,若是小姐计较起来,抓进去都是小事。”

杨三一怔,试图再次说道:“我家公子同梁小姐,我家公子姓殷,梁小姐肯定认识的,麻烦大哥再去——”

侍卫双手一挥:“都说了没有这个人了,之前来个冒充远房表亲的小姐,如今又来个人说是小姐的朋友。最后罚的都是我们侍卫,快些将马车移开,快快快。”

劝说无果,杨三到了马车边。

侍卫声音很大,殷予怀也都听见了。

今日,他戴着一方银白色面具,遮住了大半的容颜,此时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杨三望着正要来驱赶的侍卫,蹙眉,突然看见远处停下了一辆马车。

杨三眼眸一亮:“公子,是梁小姐的马车。刚刚那个侍卫在说谎,梁小姐都不在府中。”

殷予怀怔了一瞬,让杨三将他扶了下去。

远处,一位鹅黄色衣衫的纤细身影,正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望向他的第一刻,那道身影怔了一瞬,随后便不顾周围的婢女,提着裙摆向他跑来了。

在他面前,梁鹂向来是温柔的。

他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可当殷予怀愣愣看着梁鹂向他奔来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是后面便是马车,马车上面是焦急寻找妹妹的曲也,曲也的阿姊还在那数百辆的,两个时辰后便会出发的船只中。

殷予怀眸中平静了下来。

梁鹂奔过来的第一瞬,直接想要摘掉殷予怀面上的面具:“殷——,是你,对吧。”梁鹂红着眸,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地说道。

不等殷予怀说话,梁鹂已经开始落泪:“是你吧,殷公子,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她伤心的时候,低着头,狠狠咬着唇,眼眸是红的。

但殷予怀的眼眸,没有再在梁鹂面上停留一瞬,他轻声说道:“是在下,抱歉,是在下不对,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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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担心了。”

他的平静,和梁鹂的慌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连殷予怀自己都觉得,此时此刻,说出曲也的事情,实在显得不合适。

起码他应该再耐心寒暄一会儿,在顺着梁鹂的话头引出曲也的事情,寻求她的帮助。

但是——

殷予怀没有,他平静着眸:“如若可以,殷某还想请梁小姐帮在下一个忙。”

是谁都听得出来的生疏,但是殷予怀还是继续生疏地请求:“马车内还有一人,是在下一位友人。他的阿姊今日被人拐走,如今正在码头的数百辆船只之中。”

梁鹂眼眸红红的,哽咽的声音:“你是想让我让船只暂且停下来,一辆一辆去搜查吗?”

殷予怀点头:“是。”

梁鹂握紧拳头,哭腔说道:“不辞而别,漫天都是殷予怀身亡的消息,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如果你没死,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声,哪怕是寄一封信。今日是因为那位友人才来寻我,如若没有那位友人,没有那个阿姊,是不是此生都不会来寻我。”

最后,梁鹂声音变得哽咽:“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嘛”

殷予怀看着梁鹂,随后,手生疏地拍了拍梁鹂的背,轻声说道:“是在下的错。”

他只口不提他一个月前才醒来,有多病重,受了多少折磨。

他只是静静看着梁鹂。

梁鹂垂下泛红的眸,孩子气地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我很生气,我不帮你。”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有些僵硬地抬起了梁鹂的脸。

他拿出了帕子,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殷予怀望着梁鹂,轻声说道:“是在下错了,别生气。”说着,他像是犹豫了一瞬,最后喊出了她的名字:“梁鹂,别生气。”

梁鹂眸已经软了,但是嘴还是硬的:“我生气。”

殷予怀有些无奈,最后轻声哄道。

“那殷某来为梁鹂主婚,别生气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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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梁鹂一句“不好”还未说出口,发红的眼眸突然愣住了。

她看着殷予怀,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声问:“真、真的吗?”梁鹂已经掩不住嘴角幅度的弯起,红红的眸子中仿佛散着光,她弯起一抹笑,手捏紧帕子。

殷予怀没有迟钝,他温柔一笑:“真的。”

梁鹂向马车内望了望,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但是也知道事情紧急:“让那个人先下来,同青鸾说一下情况。码头有些船只,耽搁了是会出事的。青鸾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情,让她寻寻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曲也本就在帘子中紧张地听着,听见梁鹂应了,又听了这番话,忙掀开车帘。

这一掀,梁鹂向着马车内看去,就看见了齐齐整整的行李。

还不等曲也下马车,梁鹂已经用指责的目光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自知理亏,也没有躲避梁鹂的目光。

曲也去到一旁同青鸾说起码头的事情,殷予怀和梁鹂在炎夏的灼光之中对峙着。

望着面前的梁鹂,殷予怀咽下喉腔中泛起的血丝。

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梁鹂。

此番见到了,好像也并没有从前那般感觉了。

那些爱恨,在这昏睡的半年之中,在虚无缥缈的沉沉黑暗之中,变得太淡了。如若不是因为曲也的事情,他此时便应该在去往西北的船上了。

但他现在,不在去西北的船上,而是在梁鹂的身前。

他能看见她额角细碎的汗珠,因为灼热的光微微泛红的脸颊,含着水的眸和唇。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等殷予怀想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他已经习惯性地在马车之中寻了一把伞,撑开,为梁鹂遮住了那一片炎热。

他知道她此时应该还是有些生气的。

但是他好像没有了相哄的心思。

那些变得极为淡漠的爱恨,在这一刻,永远地爱梁鹂,不再是殷予怀的习惯。

殷予怀的眸色很淡,其实,这是他在清醒之后,用了一瞬便确定的事情。

他把伞递给梁鹂,轻声道:“如若事情交给青鸾,梁鹂,你便先进去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格外地生疏。

梁鹂望了一眼马车内的行李,又望了望殷予怀递过来的伞,生气地“哼”了一声:“如今不需要我了,便要我进去了。”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平日里都是青鸾为我撑伞,如今青鸾因为你的嘱托去忙碌了,哪有又有我自己打伞的道理。”

在殷予怀面前,梁鹂很少是这幅娇气模样。

梁鹂有些生气,这一番下来,更是生气了。她探究的目光望向殷予怀,殷予怀只是用淡淡的眸回望着她。

在这一刻,一道无形的屏障横在两人之间。

他们从未如此随意地唤出对方的名字,但是当两人不再生疏客套地用“公子”、“梁小姐”这番的字眼时,反而变得更加生疏了。

殷予怀看见了梁鹂转头那一刹那,发红的眸。

至此,殷予怀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那些曾经可以对她说的话,他都说了。

在那毫无喧嚣的昏睡的半年之中,他将那些呢喃、情话、妄念,说给沉沉一片的黑暗。

他说的,有些太多了。

以至于此时梁鹂站在他面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说新婚快乐吗?

殷予怀握紧伞柄的手松了松,他望向了一旁的杨三。

杨三本就一直担心着他的身体,见殷予怀向他看了一眼,忙上前,接过了殷予怀手中的伞。

梁鹂本来背着身子,发现为自己撑伞的人换为杨三之后,心中那股气,更浓郁了。

此时,殷予怀已经回到了马车之上。

他压着自己的咳嗽,用帕子擦去唇角的血迹,疲累地闭上眼。

直到梁鹂掀开车帘上来那一刻,殷予怀不动声色地将染血的帕子向身后藏。

曾经的爱成为了一种习惯,即便如今好像并没有那么多爱了,殷予怀还是下意识地做着很多事情。

“殷予怀。”梁鹂垂头,轻声唤着:“你是开始讨厌我了吗?”

即便此刻殷予怀已经疲累至极,听到梁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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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由得睁开了眼。

他犹豫了一下:“为何要如此说?”

梁鹂红着眸,望着马车内的一切:“马车内都是行李,今日你原本是准备幽州吧。如若没有曲也的事情,你是不是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殷予怀沉默了许久,依旧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想梁鹂知晓他昏睡的半年,就像今日,如若没有曲也的事情,他是真的会离开幽州,彻底地消失在梁鹂的世界中。

梁鹂所言,同他所想,一字不差。

他眸色一直淡淡的,如今也只是染上了一丝复杂。

许久之后,他依旧只能轻声地表达自己的歉意:“抱歉。”

梁鹂眸中的水光闪了一瞬,随后上前扯住了殷予怀的衣袖:“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突然就讨厌我了。”

这样的话,由她自己说出来,其实是可笑的。

梁鹂知晓,殷予怀也知晓。

殷予怀望着梁鹂,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其实说不清现在对梁鹂是什么感觉。

在昏睡的半年之中,如若他对那茫茫一片的黑暗,讲过多少爱慕和虔诚。

也就讲过多少句。

今后,殷予怀便是不要再喜欢梁鹂了。

殷予怀望着面前的梁鹂,许久之后,还是只是轻声讲了一句:“抱歉。”

看着梁鹂被气得眼眸发红,掀开车帘便下去,丫鬟在后面追赶的那一刻。

殷予怀眸中的笑有些哀伤。

便是不爱了,他怎么会讨厌她呢。

那半年的昏睡之中,他其实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如若他真的爱她,最好的方式,是从今以后不再爱她。

不去破坏她唾手可得的美满,不因为私心去控制和占有。

很多事情,只要做了千遍万遍,总是会习惯的。

他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欲望。

也习惯了,对于梁鹂,从今以后,殷予怀再不谈爱这个字。

但是讨厌

殷予怀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帕子。

他还暂时没有习惯去讨厌她。

*

杨三上马车的那一刻,殷予怀原以为,他们该离开了。

但随着杨三一同上马车的,还有同曲也交谈完了,安排好了一切的青鸾。

青鸾十分尊敬:“公子,我家小姐说了,到她大婚之前的一个月,便请公子住在幽王府吧。”说着,青鸾看向了殷予怀面上的银面具:“公子放心,幽王府绝无嘴碎之人。公子既然要当我家小姐和姑爷的主婚人,这段日子先住在幽王府,也方便些。公子便先随着青鸾下车,马车中的行李,侍卫会为公子安置好的。”

殷予怀怔了一瞬。

青鸾眨了眨眼,声音小了些:“看小姐的模样,应当,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完,青鸾便下了马车,掀开了车帘,等待殷予怀下去。

殷予怀原本平静的神色,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僵住。

如今,他方才明白,何为“一步错,步步错”。他本就是为了躲着梁鹂,才说下那些颇有些伤人的话。原以为梁鹂生气了,彼时大婚他去一趟,此后便能离开幽州了。

但是如今,要住在幽王府中?

青鸾拉着车帘,望着马车上的殷予怀,她的眼神在马车内一处停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开:“公子,请吧。”

*

殷予怀就这样,住进了幽王府。

行李被幽王府的下人送到他被安置的小院中,殷予怀颇有些无奈。

看着院子中也有一颗桃树的那一刹那,殷予怀还是顿了一下。

杨三从后面追上来,搀扶住了殷予怀,小声问:“殿下,那我们还离开幽州吗?”

殷予怀没有回话,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

“答应了梁小姐了,如何能够现在离开呢。”

杨三松了口气,转身那一刻,眼眸中多了丝担忧。看向院中的桃树时,手微微捏紧。如若梁鹂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待到杨三走后,房中便只有殷予怀一人。

等到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殷予怀还以为是奴仆,他淡声说了句:“进来吧。”

看见海棠色衣裙的那一刻,殷予怀望向门口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换了一身衣裳的梁鹂。

她明显还是有些生气,但手中端着的膳食却透着关心。

殷予怀揉了揉头,顿时有些无奈,堂堂的幽王府,为何需要一个小姐送来膳食。

梁鹂轻声一哼:“我才不想给你送过来呢,但是青鸾和杨三都去了码头,你假死的事情又不能被人发现。要不是这样,我才不要给你送过来呢。”

嘴上说着不要送过来,但是手已经为殷予怀打开了饭盒。

殷予怀见状,没想那么多,直接止住了梁鹂的动作。

为他拿来膳食便罢了,若是真让她为他摆好了,估计得更气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在下来吧。”

梁鹂这才缓缓坐下,看着殷予怀纤长清瘦的手指打开饭盒,拿出里面的菜肴和粥。

已经开了这个口子,殷予怀便没有了之前的顾忌。

望了望梁鹂,她并没有走的意思。

又看见饭盒之中,明晃晃两幅碗筷,总不能有一套是拿来给他摔的吧。

在殷予怀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垂下的眼眸中含了些清浅的笑。

但那笑意太浅又太短,待到他在抬起眸时,一丝痕迹也无了。

殷予怀拿起一副碗筷,放到了梁鹂的面前,轻声说道:“麻烦梁小姐同在下一起用这些清淡菜肴了。”

梁鹂低头,眸中那最后一丝生气,终于也没有了。

她假装犹豫了半瞬,随后应下:“既然你都留我下来用膳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同你一起用这些没什么滋味的菜肴吧。”

殷予怀淡淡地笑了一下,声音温柔了些:“只这一次,下次在下便不再冒犯了。”

他看着桌上的菜肴,都是些清淡的。

倒是委屈她了。

两人用膳的时候,很安静。

殷予怀用的不多,用完膳后,便轻轻地放下了碗筷。他看着正在夹着白灼菜心的梁鹂,在那一片菜心从她筷子上滑落的那一刹那,眼眸之中不自觉有了笑意。

这一次比之前明显,殷予怀自己也意识到了。

下一瞬,他眼眸已经变得平淡,眼神也从梁鹂身上移开。

过了半刻钟,梁鹂终于用完了膳。

殷予怀看着外面的天色,如何也都到了日|入了。

梁鹂甚至都没有看他,便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不用担心,如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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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曲也所说,那船应当是明日才走的。停靠在码头西边的船,除非是有行船令的,都是只能按着码头的规矩来的。曲也应当是不知晓码头规矩,但青鸾是知道的。等等吧,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该回来了。”

殷予怀心松了一分,随后望向梁鹂,真心道:“多谢。”

那种避不开的生疏又开始萦绕在两人周围,梁鹂明显也察觉到了,但也不再生气了。

殷予怀起身,看向了院中那颗桃树。

梁鹂在殷予怀身后,看着殷予怀。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眸中,缓缓浮现了温柔的笑意。

随后在殷予怀转身那一刹那,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殷予怀看着有些犹豫,但是犹豫再三,他还是说出了那番可能有些伤人的话。

“梁鹂,在下知晓你的好意,在你大婚之前,在下也会留在这小院之中。但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你如今已经要婚嫁,如若被旁人瞧见今日这番景象,难□□|言|蜚|语。即便你与颓玉相知相爱,也要注意些。”

作者有话说:

狗子很努力不去爱鹂鹂了~

————

至此,欢迎宝子们来到火葬场第二个阶段——“狗子的崩坏”

爱情不是你想爱,相爱就能爱~

狗子不是你想不爱,想不爱就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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