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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三合一

陈玉见他举例越多,唐臻喝药的频率就越勤,嫣红的唇色在病容的衬托下,显得颇为诡异,当机立断,提起另外的事。

他低声道,“我看刘御医像是被殿下吓破了胆子,不如您装作小憩,再让刘御医来施针?免得他惊中失措,连累殿下。”

唐臻点头,昂头饮尽碗中剩下的药汁,在陈玉尚未开口之前,做出保证,“最后一次。”

如果没有昨夜的意外,昨日就该是最后一次施针。

有刘御医的施针和药方,唐臻的状况肉眼可见的得到缓解,完全看不出曾夜里穿着湿淋淋的寝衣,在冰凉的地上坐几个时辰。

当夜,陈玉和程诚轮番守夜,战战兢兢的盯着蜡烛。

唐臻虽然夜里醒过一次,但其神色却与白日仿佛,喝了半盏温水,又与守下半夜的程诚说了几句话,再次睡去。

陈玉从程诚口中听到太子平平无奇的起夜经过,深深的松了口气的同时,终于放下对刘御医的怀疑,在天色大亮之后,再次前往刘御医的住处。

刘御医却见到陈玉就头疼,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陈大人有什么事,是不是太子殿下又哪里不舒服?”

陈玉摇头,低声道,“我想再问问殿下的嗯,病症。”

他终究还是将刘御医当成外人,不愿意将太子的所有秘密都透露给对方,挑着说了些从昨日到今日,太子的反应,要求刘御医更详细的解释太子的病症,最好能药到病除,免得太子遭罪。

“陈大人稍等,容我想想。”

刘御医长叹了口气,若是别人敢这么防备他,还要他尽心尽力的诊治,他少不得要给对方些苦头吃。

可是太子殿下

刘御医摸了下涂了最好的膏药,依旧隐隐作痛的脖颈,暗道上辈子作孽。恨不得用尽毕生所学,换太子殿下从此无病无灾,再也别来打扰他的生活。

“昨日的种种,只是我的推测,若是有对不上的地方,令殿下不以为然,皆是我的过错。”刘御医苦笑,“听陈大人的话,我倒是有些新思路。”

陈玉起身,郑重长揖,“请大人赐教。”

“不敢。”刘御医扶起

陈玉,凝重的脸色稍稍缓和,边斟酌边开口,语速格外缓慢,“殿下或许有些厌世的倾向。”

“厌世?”陈玉的脸色逐渐难看,仔细品味这两个字。

刘御医点头,“我与你说过很多次,殿下心性之坚韧,远超常人。正是因为如此,殿下如果认定因为厌世生出的种种倾向,皆是正常人或他身为太子,不该有的念头。哪怕厌世到极致,他也会下意识的抗拒本能身体反应和本能相互矛盾,久而久之,难免生出错乱。”

陈玉良久没有出声,作为正常人,他能理解太子因为从前的经历,偶尔做出非同寻常的事。然而作为生病寻医,从不关心药方的粗人,他委实难以对刘御医的理论发表看法。

刘御医见状也不强求,陈玉能安静的倾听他的话,即使听见并不认同的内容也只说面露不快,没有出言打断,与他争论。对于刘御医来说,已经算意外之喜。

他试着用更简单的语言概括结论。

“殿下目前的情况,远比我最初的猜测严重。你可以理解为殿下比陛下更像世外之人,原来是陛下作为绳子拽着殿下。如今陛下和殿下”刘御医不敢揣测天家父子的感情,挤眉弄眼的示意陈玉意会,高深莫测的道,“绳子断开,殿下就会去他该去的地方,再多的良药也只是拖延时间。”

陈玉怔住。

一时之间,许多曾经想不通的事同时涌上心头,竟然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从端妃到齐黎,再到陈国公,怪不得怪不得殿下每次都表现的那么在意。

原来在殿下心中,陛下不止是父亲。

“仙妃”

刘御医摇头,无情否定陈玉的希望,“我曾为娘娘诊脉,娘娘比陛下入道更深,周身气质几乎能与修行数十年的老和尚、老道士相比,虽然身在红尘,但早已六根清净,如何能拽得住殿下?”

陈玉呆坐良久,低声问道,“殿下为什么畏黑?魇住时总是会抹向额头,像是在擦汗,即使浑身冰凉也会掀开被子。”

“三魂七魄散开之时称为失智。”刘御医面露迟疑,“或许殿下曾在黑夜中经历印象深刻的事,总是在失智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想起。”

陈玉又问

了些通过细致的观察发现的不同寻常,刚开始,刘御医还能通过思考依次给出答案。

随着陈玉的疑问越来越细致,恨不得能追溯本源,刘御医眉宇间的茫然越来越浓,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庸医。

起码在看人三魂七魄的方面,不如老道、和尚。

他建议陈玉找个信得过的大师,给太子殿下看看。

陈玉叹气,虽然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日子尚且不算长,但是他能确定,殿下不信鬼神,否则也做不出让他的父亲在广西以幽冥教之名,安抚流民的事。

他再次谢过刘御医,请求刘御医仔细斟酌,为太子拟定平息情绪的药方,然后心事重重的离开。

程诚拦住陈玉,以目光示意他看向寝殿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孟长明在里面。”

陈玉点头,脸上的担心与程诚如出一辙。

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为太子殿下担心,还是该为孟长明担心。

多日未曾进宫的孟长明依旧穿着红衣,虽说是以养病为理由去京郊暂住,但脸色红润,双目有神,丝毫看不出快马赶来宫中的狼狈。

他目光炯炯的打量唐臻,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我以为你熬不过这次,他就能回来,可惜。”

唐臻轻笑,忽然道,“你杀了我,他会不会回来?”

迄今为止,只有孟长明发现他与原本的太子不是一个人。

然而孟长明不知道被什么思维误导,竟然觉得他与原本的太子是一体两魄。

性格软绵的天真太子受不了压迫,于是在险些被毒死之后,分裂出心思果决,手段狠厉的新人格占据上风。

孟长明愣住,连退数步,轻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唐臻抬手放在胸前,喃喃道,“是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迷茫便消失的干干净净,似笑非笑的朝孟长明拱手,“不过我不是君子,又以小人之心度老师之腹。”

孟长明眉心紧皱,目光定定的打量唐臻,“殿下放心,陛下已经遇到二公子,定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唐臻垂下眼帘,“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二公子,应该是燕翎的嫡次兄,因为过于贪图玩乐,不能支撑国公府的门楣,所以没能成为世子。

孟长明身上散发的烦躁突然变得极为明显,他原地转了两圈,脚步越来越快,猛地朝坐在床上的唐臻冲过去。单手抬起唐臻的下巴,目光一寸接着一寸,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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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任何细节的打量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唐臻顺从的抬起眼皮,方便对方将他看得更透彻,顺便虚心求教,“老师,我的面相有改变吗?”

虽然他至今依旧不知道,孟长明凭什么笃定他不是原本的太子殿下,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好奇,孟长明眼中的景象和人脸是不是与寻常人不同。

孟长明不答反问,咬牙切齿的道,“你不会因为陛下背着你北上,心中不如意,又分出个新魂魄出来吧?”

“啊?”饶是唐臻见多识广,此时也因为孟长明异于常人的思路惊讶的回不过神。

孟长明松开手,退后两步,深吸了口气,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的烦躁。

他始终在暗自比较太子与从前的不同,在他心中,现在的太子和原本的太子是完全的两个人。

因为不知道原本的太子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再出现,所以他不仅不会与现在的太子为敌,反而会尽力帮助这个更适合做太子的魂。

起码作为老师,他没有私心。

但是这不代表,孟长明能眼睁睁的看着亲手灌溉的小树苗莫名其妙的消失,没换回原本的太子,反而又凭空出现个崭新的太子。

“你不必为陛下担心”孟长明捏了捏眉心,解释道,“两个月前,瓦剌新可汗暴毙,九王子杀了新的汉王,统一草原,对长城虎视眈眈。最晚不超过明年秋日,只要他还在汉位,肯定会调兵南下。”

“龙虎军现在看着还好,岑壮虎目光够长远,岑威也心有成算,但是难以预料,北疆军真的与瓦剌难分胜负之时,龙虎军是否会被贪欲影响。”孟长明手指沾上茶水,寥寥几笔便画出圣朝的疆域,“南方又有三省总督和沈思水有勾结的意向。国公不想腹背受敌,这次试探陛下,只想换个心安,不会对陛下如何,更不会让陛下在北疆驾崩。”

唐臻眨了眨眼睛,想说他不在乎昌泰帝会不会在北疆驾崩,更不会因此郁闷死,导致这具身体

又迎来第三个主人。

然而看着孟长明殚精竭虑的模样,这番犹如泼冷水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对方始终惦记着原主,他对孟长明向来比对别人多几分宽容。

最后先开口的人却是孟长明。

“殿下,你的面相变了。”

唐臻面露惊讶,“如何?”

孟长明满脸沉痛,“殿下原本乃帝王之相,如今却是命不久矣。”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给足孟长明面子,实际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他变成太子殿下之后,不是受原主的连累,忍受病去如抽丝的痛苦,就是强行支撑病弱的身体,消耗元气。

如今经过刘御医的祖传针法调养,即使不能立刻补上过去的亏空,起码也能加二十年的寿命上限。

怎么反而变成短命相?

啧,不愧是孟长明,煞有其事的忽悠人,险些连他也骗过了。

“殿下不信。”孟长明冷笑,反问唐臻,“你可知,原本的他是什么面相?”

“嗯?”唐臻面露询问。

孟长明无意识的摩挲腰间的玉佩,语气复杂至极,难以分辨是怀念还是沉痛,“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最后死无全尸。”

唐臻回想他刚成为太子时,周围人的态度,简单的推测出原主的性格,竟然觉得孟长明的揣测不无道理。

暂且不去想,琢磨着让原主穿女装的孟长明究竟是什么心思。

光是想要将原主驯服成私有物的李晓朝和燕翎,至少会在得知彼此与其怀这相同的心思时各自出招,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原主

早死早解脱,其实也挺好。

唐臻打了个哈欠,依旧对孟长明会看相存有疑心。

孟长明怎么可能看不出唐臻的心思,当即冷笑,转身就要走。

罢了,好言劝不了该死鬼,第二个太子的帝王之相终究有所欠缺,说不定再来第三个太子殿下,正是他期盼已久的中兴之主。

“孟长明?老师!”唐臻叫住孟长明,眉心微颦,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满是无措,“孤不信的是玄学,并非不信老师。”

相比面对陈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偏要

与他多说话时难掩纠结的脸,唐臻宁愿面对孟长明的冷笑。

孟长明停在门边,眼底的晦涩渐浓。

那个像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殿下,也曾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拉着他的袖子自责,希望能变成果决狠心,足以担当太子责任的人。

与其等待不知道什么模样且未必存在的第三个和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的第一个,不如在如今的太子殿下身上多花些心思。

如果他当初能耐下心,多在小殿下身上花些心思,也许

孟长明垂下眼帘,冷着脸回到床边。

唐臻仔细观察孟长明的神色,忽然道,“陈国公有没有帝王之相?”

孟长明抬起眼皮,愚蠢二字显而易见,“国公有帝王之相,我还来京都做什么宰相?”

“国公好肚量。”唐臻哂笑。

孟长明生于北地,长于北地,扬名于北地,最后却说陈国公没有帝王之相,千里迢迢的赶到京都混吃等死。

陈国公非但没怪罪孟长明,依旧愿意为孟长明行方便。

啧,这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分明应该陈国公来做。

孟长明似是看透唐臻的想法,轻描淡写的解释道,“我想做宰相,国公却没有帝王之相,于是就生出想法,先去找有帝王之相的人。”

唐臻点头。

内容是否离谱暂且不提,起码思路正确。

“国公和家族都不肯让我离开。”想起那段日子,孟长明面露沉郁,给自己倒了盏温水,捧在手中,“紫微星显现那日,我在梦中惊醒,算了一卦,心知帝王会在京都出现。”

然后就是孟长明说服陈国公却无法说服长辈,最后只能脱离孟氏,独自进京等待帝王的过程。

听到孟长明是靠卦象说服陈国公,唐臻脸上类似听故事的趣味稍稍凝固,惊讶的问道,“你会算卦?”

孟长明摇头,理直气壮,“不会。只有星相大变的时候我心中才会有感应,顺势起卦。”

“成功率?”唐臻挑眉,眼底的怀疑越来越浓。

孟长明轻而易举的理解从未听过的词汇,稍作思索,脸色颇为沉重的摇头,“迄今为止,我只算过三次。我五岁算了一卦,推测国公在今年冬有

死劫,国公早有准备,如今已经躲过瓦剌的奇袭。第二卦在十二岁,推测家中伯祖父活不到八十寿辰,家中为此特意提前半年为伯祖父办寿宴,寿宴结束的第二日,伯祖父就第三卦,有帝王之相的人会在京都出现。”

唐臻听得目瞪口呆,要不是深知,以孟长明的骄傲,不屑有招摇撞骗的手段,他肯定会将孟长明打成天桥下算卦的骗子。

陈国公何止是今年有死劫?

只要陈国公还上战场,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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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都有猝死的可能。

八十岁的老人因为准备过寿宴累死好像也不奇怪。

有帝王之相的人,不是继承圣朝的江山就是推翻圣朝的江山,当然会出现在京都!

唐臻忍住源源不断的质疑,换了个问题,“除了曾经的我之外,你还看过谁有帝王之相?”

孟长明摇头,眼角眉梢皆是认真,“没有,我只在你的脸上看到过帝王之相,但是”

如今帝王之相已经变成命不久矣的面相。

唐臻终究还是没忍住,胡乱的摸了摸脸,玩笑道,“要不我去洗个脸,你再看看?”

“不必。”再次受到质疑的孟长明已经不再为此生气,高深莫测的道,“人的面相并非一成不变,我没有被逐出族中之前,我的父亲也是孟氏的族长,眉宇间有中兴之相。然而我离开北地,他偷偷来送我时,眉宇间却只剩下富贵长寿之相。”

唐臻眨了眨眼睛,孟长明解释的越多,他越觉得孟长明在吹牛。

“况且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别人的面相。”孟长明凝神盯着唐臻看了会,缓缓摇头,“现在看不见了。”

唐臻换了个姿势,往背后垫了两个软枕,饶有兴致的道,“能不能说说,别人是什么面相?”

无论真假,这都比话本有趣。

孟长明冷哼,恶声恶语的道,“施承善暴毙之相、胡柳生不得善终、梁安猛将之相、陈玉”

“陈玉怎么?”唐臻立刻追问。

“他的面向变得很快。”孟长明似笑非笑的道,“原本平平无奇流离之相。破秋日前后,他曾有过暴毙之相,然后是青史留名之相,今日我还没看到他,不知道会不会继续随你的面

相变化。”

唐臻笑了笑,假装没听出孟长明的言下之意,“岑威是什么面相?”

或许是因为太子面相命不久矣的缘故,孟长明今日的脾气格外好,“岑威的面向也经常变化,但是我只看清过两次,一次是反贼枭雄,一次是能臣良将。”

话毕,唐臻和孟长明面面相觑,同时莞尔。

孟长明连连摇头,即使是让他自己来听也不得不说,真像是满口谎言的骗子说的话。

怪不得太子怀疑。

孟长明离开时特意叫住陈玉,神色郑重的打量陈玉半晌,看得陈玉心中发慌,下意识的摸脸,“孟兄?”

看他做什么?

难道他思索殿下的病情,过于专注,脸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孟长明摇头,低声道,“告诉殿下,我在你脸上看到红鸾星动。”

“什么?”陈玉愣住,对耳朵生出前所未有的怀疑,等他回神,孟长明已经彻底走远。

他满脸迟疑的迈入门内,只能将孟长明的话,当做只有唐臻才能听懂的暗语,低声道,“孟兄让我告诉你,我在你脸上看到红鸾星动。”

“怎么你也会看”唐臻的抱怨戛然而止,目光定定的凝视陈玉的脸,忽然抱着软枕滚了半圈,笑道,“好,我到要看看,孟长明是不是随口骗我。”

陈玉依旧满头雾水,见到太子心情不错,压在他心口的重石也稍稍挪开了些,跟着露出笑容,附和道,“殿下开心就好。”

随着唐臻因为刘御医开的药,没再出现任何反常的状态,那日夜里发生的事如同投入海水中的石子般没掀起任何波澜。

福宁宫再次恢复平静,几乎与昌泰帝还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唐臻依陈玉的劝说,停止刘御医的施针,脸色虽然依旧病态,饭量也不曾增加,但是近乎整年未曾变化的身高和体重却开始有细微的变化。

最先发现这点的人是李晓朝。

因为刘御医说多走动,有益于太子殿下的身体保持比较好的状态,陈玉每日追在唐臻的身后,催促他多走多说话。

唐臻烦不胜烦,又不至于因此呵斥陈玉。

听闻李晓朝来看望他,索性主动迎出去。应

付李晓朝的同时,完成今日的走动。

李晓朝伸手比在唐臻的头与他肩膀的位置,眼角眉梢皆是惊喜,“殿下长高了。”

唐臻漫不经心的点头,心中没有任何触动。

长高又有什么用?

他比李晓朝矮整个头,比岑威矮近乎两个头。

按照累死他的程度长个,最多也就是李晓朝的模样,终究难以超过岑威。

啧,矮子。

幸亏这番话只在唐臻心中,否则让比李晓朝矮半个头的陈玉听见,恐怕又要陷入自我怀疑。毕竟无论他走到哪里,皆有人称赞他的身高。

见李晓朝始终盯着他看,非要等到回应,唐臻随口敷衍道,“近日身体养的好,早上陈玉还说我看着比前几日胖些。”

“陈玉总是在福宁宫留宿?”李晓朝面露诧异,低声劝道,“我知道你喜欢陈玉不争不抢,为人细致,总是将他留在身边。但是”

唐臻做出侧耳聆听的模样。

李晓朝满意的点头,正色教唐臻,“陈玉终究是外臣,哪怕现在看着是个好伴读,将来未必不会受到家中影响,做出并非他本意的事。”

“我知道你身体差,想在身边留个可心的人。羽林卫、京营之内,你皆可放心的选择,其中有许多出身只比陈玉差一线,文韬武略却不逊色于陈玉,比陈玉更细心的人。”

唐臻盯着远处的屋檐下的雪痕看了会,眉宇间满是冷淡,“我喜静,身边不必有太多的人。等会告诉陈玉,让他出宫休息,等到年后再回东宫,我身边有程诚就够了。”

陈玉在他身边太显眼,只会害了陈玉。

不仅无仇无怨,又有些情分,何必如此?

李晓朝盯着唐臻的侧脸看了会,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许多,“殿下是不是有心事?”

唐臻摇头。

他很好,除了吃就是睡,现在连北方和南方与岑威、梁安合作的生意都不再操心。摞在木箱中写了又改无数次,怎么都不满意的计划,表面已经留下层薄薄的灰尘。

“那还是让陈玉跟在你身边。”李晓朝的桃花眼中满是无奈和纵容,“等到殿下心情好,愿意接纳别人的时候再让羽林卫和京营送些人来,供殿下选择。”

他解释道,“我并非不喜欢陈玉,有意针对他。只是看着殿下的目光太多,难免会留意时常跟在殿下身边的陈玉,心生嫉妒,做出令殿下不高兴的事。希望殿下明白,别令陈玉太特殊是对他的保护。”

唐臻再次点头。

无论李晓朝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和目的说出这番话,起码没有坏心。如果他还是原来那个天真懵懂的太子殿下,这些话对陈玉无异于救命的良言。

唐臻的顺从反而令李晓朝眉宇间的担忧越来越深,他本想与唐臻促膝长谈。奈何京都事务繁杂,只是在福宁宫多停留片刻,便有人特意来寻他。

程守忠不知为何,近来似有退让之意,李晓朝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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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的战事已经平息,各方势力却依旧停在原地。等不到能令各方都满意的结局,恐怕诸多目光短时间内不会从贵州离开。

李晓朝也曾抓住机会,安排心腹随岑威、梁安、施乘德等人前往贵州。此时颇有运作的余地,尤其是对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算是能以最小的代价选择的切入点。

这个最小的代价,究竟是多少,还需李晓朝仔细斟酌。

北方传来消息,陈国公疑似失踪。虽然看陈国公世子的反应,这八成是个假消息,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燕翎被蒙在鼓中的概率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皆需李晓朝亲自考虑,能分给太子的精力委实不多。

即使发现太子的状态不同寻常,心生怜惜,李晓朝也只是暂时放弃针对陈玉的打算,没能空出时间,亲自探究太子正被什么心事困扰。

唐臻站在原地,望着李晓朝的背影走远,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的想到,再过十日就是新年,这些人却越来越忙。

不仅李晓朝和燕翎难见身影,匆匆归京的岑威只在京都留两日,便北上赶回河南,这个年,恐怕会在家中过。

沈风君和沈婉君却丝毫没有归家的意思,依旧在京都的府邸中深入简出,偶尔沈风君会写封请安的折子送去内阁。

孟长明倒是经常进宫,每次打量唐臻的面容皆面色郁郁,失去讲课的兴致,可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近日正热衷于找陈玉的麻烦,以

至于陈玉有些怕他,远远听见孟长明的声音,无论正在做什么都会立刻转身跑路

距离昌泰帝秘密北上已有整月。

孟长明告诉他,昌泰帝被燕鹄接走也有半个月的时间。

然而至今为止,他依旧没有通过羽林卫收到有关于昌泰帝的任何消息

自从李晓朝发现唐臻在悄悄长高,唐臻身上的变化忽然明显起来,几乎每日都与前日不同。

陈玉犹如惊弓之鸟,立刻去找刘御医来给唐臻诊脉。

刘御医得出的结论却是好消息。

他认为唐臻原本因为中毒和中毒之后的接连消耗,导致身体逐渐被掏空,委实不像尚未及冠的少年。

如今虽然亏空还需要慢慢的进补,但是已经不会消耗身体本身的元气。陈玉每日想方设法为太子进补的东西皆被身体吸收

原本因为各种问题暂停生长的身体,终于恢复正常,刚开始变化会比较大,并非没有先例。

继续进补,哪怕太子的身体终究不能像陈玉那般皮实,至少能做到与寻常人无异。

唐臻看着陈玉和刘御医溢于言表的喜悦,心中没有任何触动,只是习惯性的扬起嘴角,否则陈玉会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可是他为什么开心?

李晓朝忙得神出鬼没,有时甚至在半夜赶来福宁宫,既不叫人通报也不允许守门的羽林卫离开他的视线。

总之,不能惊扰太子殿下。

刚开始的时候,陈玉和程诚还会因李晓朝的行为担心,总是半夜爬起来。李晓朝在大门处静立,遥望唐臻住处的方向,他们就在房间内面壁思过。

久而久之,陈玉和程诚就变成满脸烦躁的在房中骂人。

至于被骂的人是否有感觉,大概只有在门口吹风的大将军知道。

燕翎的消息比孟长明还灵通。

没等孟长明对骠骑大将军的行为阴阳怪气,燕翎已经满脸担心的进宫,询问唐臻,“李晓朝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故意找你麻烦?”

唐臻摇头。

如果这就算找麻烦,那么李晓朝更过分也没关系。反正影响不到他,只是福宁宫内茶水泡得远比从前勤快而已。

燕翎见状,敛去眼底的探究,笑着道,“近日终于有件高兴的事,我想立刻说给真真听。”

“嗯?”唐臻可有可无的应声。

他刚成为太子殿下的时候,燕翎格外喜欢用显得亲密的称呼喊他。

不知从何时起,‘臻臻’变成生疏的‘殿下’,大概是因为燕翎终于意识到,再懦弱的太子也是太子。

齐黎遭遇刺杀身亡,燕翎格外消沉,唐臻却只觉得畅快。

对比过于强烈,燕翎再次叫他‘臻臻’,唐臻非但没计较,反而觉得有趣。因为每当看到燕翎顶着备受打击的脸,寻求他的安慰,唐臻都会想到昌泰帝。

父皇虽然对齐黎还算特殊,但是对齐黎的死,没有燕翎的反应大。

如果早知道他还是会对齐黎出手。

从一开始,齐黎接近昌泰帝就是别有用心,否则怎么会有真假令牌。

昌泰帝的心软,只会换来齐黎的欺骗和算计。

燕翎没能立刻察觉唐臻的走神,笑着道,“父亲至今没有音信,母亲决定办场热闹的宴席,为国公府带来些喜气。”

“年宴?”唐臻扬起嘴角,笑意却未至眼底。

“不,我有个庶出妹妹,她与我格外投缘,如今已经记在我母亲的名下,正好是择亲的年纪。”燕翎对这个处处想着他的妹妹,终究有几分真心,“母亲为她选了门好亲事,正好在年后的好日子里办起来。”

好亲事?

唐臻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正在北地的昌泰帝。

对于国公家的姑娘,皇帝算不算好夫婿?

昌泰帝自己撞上门,即使被逼着娶个皇后回来也怪不得陈国公,只能怪他给了陈国公做国舅的机会。

“妹婿是果毅将军家的嫡次子,只比妹妹大两岁,已经官至六品,全靠积攒的军功升迁,前途不可限量!”燕翎忽然发现唐臻的走神,抬起手在唐臻面前晃了晃,脸上的笑意稍作收敛,“殿下?”

唐臻陡然回神,“嗯,不错的婚事,孤的库房中有对极好的玉鸳鸯,送给他们,希望能在你妹妹的婚宴前送到北疆。”

虽然在走神,但是他的耳朵没有漏掉应该听见的内容。

“殿下是不是有心事?”燕翎面露探究,低声道,“最近看你,总是心不在焉。”

唐臻扬起嘴角,抬比在头顶和燕翎眼下的位置,“我近日在长个,消耗太多的精力,白日就会犯困。”

这话半真半假,长个是真,明显的只要长眼睛就能发现,犯困却只是不想再解释发呆走神的借口。

“确实长高许多”燕翎笑道,“听说陈玉在搜寻稀奇的吃食?我特意找了五名厨子,分别有不同的拿手菜。即使不放心让他们在福宁宫伺候,也可以先放在东宫,你想吃新鲜东西就去东宫坐坐,正好走动起来,吹吹冷风。”

唐臻点头,随口道,“可惜我饭量小,即使加上陈玉和程诚,吃完他们的拿手菜,恐怕也要许久。”

“这不是正好,你很快吃完新鲜,我又要去找新厨子。”燕翎按照风月老手的教导,抱怨似的道。

自从打定主意,取代李晓朝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燕翎委实做了许多准备。他原本不是贪图□□的人,陈国公的权力更令他沉醉。

况且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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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子终究有所不同。

为了能减少波折,又不被人发现他的小心思,燕翎悄无声息的从风月之地找了几个小倌养在别处,由心腹审问他们,主要询问他们的各种小手段。

与此同时,燕翎又精挑细选,给京都出名的纨绔接近自己的机会,忍着不耐烦观察他们的行事。

直至有万全的准备,他才小心翼翼的改变与太子的相处,在如同兄长般的关心之余,偶尔做出些暗示。

目前来看起码没有引起太子的警惕或厌烦。

可惜唐臻丝毫没察觉燕翎的改变,只觉得应付燕翎没比应付陈玉强多少,稍有走神就会被询问。

燕翎觉得唐臻对他有所隐瞒,不止是犯困,还有另外的心事,否则不至于无论他什么时间来找太子,太子都犯困。

“真真”他握住唐臻的手腕,神色郑重,“你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唐臻盯着燕翎看了会,总觉得燕翎此时的表情有些眼熟,仔细回想却毫无印象。他敷衍的点头,“好”

燕翎见状再次露出笑容,抬手为唐臻拂开乱发,低声道,“我托母亲找上好的雪

貂,做了件斗篷,年前或许能送到。”

“虽然长兄也想要这样的斗篷,但是我觉得殿下更需要,不仅没同意他想换走我找到的雪貂,还从他手中换来两块积攒的好皮子。”说到此处,燕翎虽然还是笑脸,语气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引得唐臻侧目。

看来这次低头让燕翎受了不小的委屈,以他的小心眼,恐怕会惦记很久。

唐臻想了想,熟练的扬起嘴角,“谢谢”

“殿下喜欢就值得。”燕翎脸上的狰狞稍缓,表情终于变成他想要的邀功和自得。

昌泰二十四年,腊月二十五日。

陈国公上折,禀告昌泰帝安好,请太子殿下放心,待明年四月,春暖花开,必将昌泰帝安全送回京都。

满朝哗然。

唐臻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折子,也没找到昌泰帝给他单独留话,只知道陈国公的字很好看,犹如金戈铁马入画。

当即有人询问太子,昌泰帝是何时秘密出宫,做出这等危险的事,至江山社稷于何处。

唐臻神色郁郁却不自知,懒得为昌泰帝收拾烂摊子,敷衍道,“孤与父皇皆因刺客受伤,孤不中用,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听闻父皇携程守忠去偏殿供奉鬼神,并未生出怀疑,委实没料到”

他摇了摇头,起身打量四周。

皇位、御案和太子位皆是金丝楠木打造,至少有两千斤,需要数个壮汉才能抬动。

率先出声的朝臣再次提出质疑,“素闻殿下纯孝,为何住在福宁宫内,不知遵循晨昏定省?”

唐臻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惹人心烦的朝臣,晦涩的眼底忽然变得明亮。

皇位两侧摆放着足有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满新鲜的梅花。

李晓朝看向昂着脖子等待太子回答的朝臣,低沉的语气满是警告,“陛下怜惜殿□□弱,从不肯要求这些,况且殿下是子,无论如何都管不到父的身上,王大人慎言。”

孟长明闻言,难得郑重,斥王姓朝臣无礼。

燕翎同样面露不善,反问道,“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家父对陛下心怀不轨?”

‘嘭’

王姓朝臣本因李晓朝的斥责心生退意,孟长明和燕翎接连出声却让他又羞又怒,自认成为众矢之的,越发不想认输,张嘴就要继续逼迫太子,然而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巨响吓的怔住。

九重台阶之上,太子袍角匆匆闪过,只留皇位旁碎了满地的花瓶和不成样子的梅花长枝。

众臣面面相觑,眼底皆是惊讶。

看来太子确实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竟然如此大的怒火。

“王大人,血!”

王姓朝臣顺着同僚的手指低下头,后知后觉的发现大腿被花瓶碎片割出长长的口子,鲜血汹涌而出,血色几乎将绿色的官袍染成红色,

他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瞳孔缓缓上翻,倏地向后倒去。

第112章三合一

本该在福宁宫中安心修仙的皇帝,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北地,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

不出半日,消息就从朝堂传到民间。街头巷尾已经讲了数月龙虎少将军家中的利益纠葛,如今总算是找到可以替代的新故事,即昌泰帝与陈国公的爱恨情仇。

孟长明早在发现唐臻的面相有变化,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如何令唐臻宽心的时候就透露过昌泰帝的近况。如今因为陈国公的奏折,消息摆到明面上,他连惊讶都不屑伪装。下了朝,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不在意京都因此生出的异动,直接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放年假。

相比之下,燕翎就有些做作,满脸意外的追着唐臻赶去福宁宫,吃了个热乎的闭门羹。

唐臻换下被花瓶中的水溅湿的衣袍,捧着最近越来越觉得无趣的话本倚在窗边,面无表情的道,“守好大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程诚小心翼翼的应是,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将不知当问还是不当问的话,说出口,“陈玉还没回来,他”

是不是也要挡在外面?

唐臻闻言,冷漠的表情当即出现裂痕。

如果程诚不问,给陈玉放个年假当然是顺水推舟的好事。

既有充分的理由,不会让陈玉因为休假愧疚。又能拯救他饱受折磨的耳朵,可以在明年开朝前安静的思考。

至于思考什么做事要循序渐进,先追求安静,再考虑思考。

可是程诚偏偏特意询问他,要不要对陈玉特殊,唯独放陈玉进门。

如此憨直的人,如果不给他配个能拿主意的智囊,他岂不是要被烦死?

唐臻放松身体,懒洋洋卧进蓬松的新褥里,“如果陈玉能说出进门的利大于弊就让他进来。”

“别问我什么是利大于弊,你们问心无愧即可。”

程诚尚未出口的话尽数被噎回去,只能点头应是。

走出房门,他鲜少有喜怒哀乐之外表情的脸上,逐渐浮现担心。

虽然不知道陈大人最近在担心什么,但是他看着身体逐渐好转,再也没有在夜里被魇住的殿下,总是会生出患得患失的情绪。

仿佛如今身体好转,仅比寻常人畏寒的殿下,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随时都有可能呸呸呸!过年想些吉利的事!

走至大门处,不仅陈国公世子依旧没有离开,骠骑大将军也等在这里。

程诚铁面无私的拒绝两人的威逼利诱,大有他们想要进门,除非太子殿下亲自松口或踏过所有羽林卫的尸体。

即使原本气氛不算和睦的李晓朝和燕翎冰释前嫌,共同向他施压,程诚也不为所动。

整日跟在唐臻和陈玉身边,哪怕他本体是又冷又硬的石头,至少也会鹦鹉学舌。

惹他不高兴,他只管说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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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比如陈国公世子好威风,不知道远在北疆的陈国公,知不知道世子爷的脾气。

大将军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在老侯爷的坟前发誓,答应过叔父什么。

燕翎自视甚高,忽然被本以为能轻易拿捏的人,连续戳到痛楚,怎么可能不恼怒?

李晓朝向来将程守忠视为眼中钉,倒是不至于忽略程诚。然而他刚被昌泰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离开京都的事戳到五脏六腑。若是面对太子,自然要忍住怒火,细致的询问,面对小小的程诚,呵

一时之间,两人竟然忘记来福宁宫的本意,眼中只剩下可恶、可恨的程诚,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匆匆赶来的陈玉远远见到三人对峙的画面,悄无声息的后退,没进过程诚的拷问,直接从宫人走的后门蒙混过关。

“殿下?”陈玉直奔唐臻的住处,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的表情,终究心存顾虑,没敢提昌泰帝,小声道,“孟兄让我问你,除夕可要他进宫陪您守夜。”

唐臻放下已经翻了半本却一个字都没记住的话本,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从未有人专门为过年陪他守夜。

原本他是打算在今年陪昌泰帝守夜.昌泰帝身子弱不能熬夜也没关系,他可以多穿件斗篷,在昌泰帝的门外守到新年。

虽然有一门相隔,但是起码在同一屋檐下。

如今不提也罢。

“何必这么麻烦?”唐臻缓缓摇头,没什么意义。

“过年就该这样,不麻烦!”陈玉略显紧张的眨了眨眼睛,试图掩盖心虚。这是在他京都过的第四个年,从前竟然从未想过进宫陪陪殿下。倒是刀子嘴的孟长明,每年都会专门陪殿下吃年夜饭,见到新一年的太阳再出宫。

唐臻侧头看了眼陈玉,兴致缺缺的点头。

三十那日,他可以借口身体不适早些睡,总比先让陈玉念叨他几个时辰,再因为心烦不得不答应强。

行为朴素但思维不受局限的百姓,很快就根据陈国公的奏折,凭空编造出许多种昌泰帝隐瞒众人,悄悄北上的理由。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昌泰帝是受陈国公的胁迫,不得已选择北上,不敢告诉别人。

三省总督才是幕后黑手,本想悄悄将昌泰帝送到北地,然后再将其残忍杀害,诬陷陈国公,没想到陈国公竟然及时发现端倪,救下昌泰帝。

昌泰帝忽然醒悟,修仙救不了圣朝,决定奋发向上,故意跑去陈国公的地盘,挑拨三省总督眼红。想要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其中甚至有人侥幸猜对真相,昌泰帝是因为陈国公失踪的消息,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前往北地。

唐臻态度坚决,不肯对这件事做任何评价,更不肯给朝臣追问他的机会。

虽然成为太子殿下尚且不足整年,但是他在朝臣心中的形象早就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从原本懦弱的病秧子,变成如今暴躁的病秧子。

然而只要有利可图,永远都有不怕死的人前仆后继。

况且太子殿下虽然脾气变差,但是起码在明面上,还没有动辄要人性命的恶习。

骠骑大将军和陈国公世子相继被拦在福宁宫外的消息传出去,朝臣立刻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成群赶来。一排又一排的朝臣跪在门前,口口声声的称,他们担心昌泰帝的安危,在此为昌泰帝祈福。

起初唐臻听闻外面的动静,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

反正又不是他的膝盖受累,何苦去妨碍别人的赤胆忠心?

可惜朝臣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过半日就扯去忠君的伪装,露出狰狞的獠牙。他们请求唐臻即刻登基,最好能赶在年前昭告天下。

程诚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已经思考许多的太子殿下。

唐臻却不是在思考,他在发呆,忽然想到远在北方的昌泰帝。

从京都离开的时候,父皇可曾回头?

是否能想到,他心心念念,不忍见其受胡虏之苦的臣民,在不久的将来会如此对待他。

太子登基,还活着的皇帝算什么。

太上皇还是乱臣贼子?

陈玉双手紧握,目光炯炯的盯着唐臻,发现太子的目光有所变化,立刻出言打断唐臻的思绪,“殿下三思,定不能让这些不安好心的人如愿!”

这些日子,他刻意的避免在殿下面前提起陛下,就是怕殿下尚未彻底稳定的思绪再次受到陛下的影响。

没想到千防万防,居然是千里之外的陈国公坏事。

唐臻回过神,不怒反笑,对程诚道,“挑两个态度最积极,理由最充分的人带进来。”

程诚满脸意外,悄悄转头,想看陈玉的提醒。

“看什么,他是你的殿下?”唐臻随手拿起果盘中的橘子朝程诚的头砸去。

程诚没敢躲避,更不敢辩解,立刻转身离开。

陈玉满脸担心,“殿下”

唐臻抬起手,示意身侧的人闭嘴,漫不经心的道,“孤心中有数。”

不久之后,程诚冷着脸带来两名朝臣。

唐臻眯眼打量他们,脸上的笑意渐浓,“杨磊、高玉光。”

这两人在朝堂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目前还看不出是谁的人。

杨磊和高玉光面露惊讶,继而转为喜色。

殿下竟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看来对朝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在意。如此,他们说服殿下年前登基的把握能再提高两成!

“臣杨磊、臣高玉光,给殿下请安。”

两人郑重下跪,直奔主题,请求唐臻即刻登基,昭告天下。

唐臻盯着两人略显稀疏的发顶看了会却没理会两人,抬头看向程诚,吩咐道,“再带进来十人,开着门,让他们站在外面,能看见门内就行,只是做个见证。”

杨磊和高玉光心中有盼望,自然不介意多跪会,老实的令人侧目。

程诚去而复返,身后却跟着十一个人。孟长明反常的穿着身白衣,只有领口和袖口有淡淡的紫色绣纹。他捧着手炉跟在程诚的身边,毫不见外的在唐臻开口之前径直走进门内。

“我掐指一算,殿下今日肯见人,所以进宫碰碰运气。”

唐臻翻了个白眼,对孟长明的所有神棍行为保持怀疑,看在对方主动提起过年陪他守夜的份上,好心提醒道,“坐远些。”

孟长明点头,若有所思的环顾屋内的人,不客气的吩咐程诚,“劳烦搬个椅子去门口,我与诸位同僚坐在同处即可。”

诸位同僚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和激动,隐晦的向孟长明投去白眼。

什么坐在同处?

分明是他们站着,孟长明坐着!

程诚在孟长明手上吃了哑巴亏,才肯在没有太子吩咐的前提下,答应带孟长明进入福宁宫。如今又当着太子的面被驱使,脸色顿时苦涩的比天生苦相的程守忠更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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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含期望的看向太子,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任劳任怨的去搬椅子。

唐臻端起茶盏,本想等孟长明坐下,观众全都准备好,再开始表演。

奈何演员心急,杨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迫不及待的开口,“请殿下三思,臣知道殿下待陛下至孝,不愿意擅自登基。然而陛下如今远在北地,不知,更没有笔墨送回京都,殿下又怎能笃定,您立刻登基不是陛下所愿?”

高玉光也跟着磕头,显然是赞同杨磊所言。

门外的朝臣格外入戏,竟然也自发的跪下磕头,口口声声皆是请殿下三思。

如此氛围下,分别站在唐臻左右的程诚和陈玉尚且不算违和,端坐在门口的孟长明却格外可恨,亏得他脸皮厚,竟然还能稳坐不动。

“不知?”最近才养出些血色的脸上浮现思索,唐臻抚掌而笑,“孤知道了,杨大人的未尽之语是不是,陛下如今远在北地,不知是死是活?”

此话一出,位于最前方的杨磊和高玉光,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随程诚进门,尚且能保持沉稳,门外的人却下意识的看向孟长明。

杨磊这番话,几乎是将对陈国公的怀疑放在明面上。

孟长明今日出人预料的恬静,侧头看了眼门外的人,不怒反笑,“别看我,看殿下和杨大人、高大人。”

“殿下明鉴,臣一心为殿下和陛下考虑,绝无半分私心。”杨磊继续叩头,大有唐臻不答应,他不停下的意思。”

相比之下,高玉光更理智,仔细为唐臻分析利弊,“虽然不知陛下是受到何等蛊惑才会悄悄去北地,但是陛下最吸引人窥视的地方,莫过于九五之尊的身份。只要殿下能够取而代之,原本不怀好意将目光放在陛下身上的人,立刻会将目光转向殿下。我等愚笨,只想处这等办法。冒着损害殿下的风险,保全远在千里之外的陛下。”

唐臻点头,似有被说服之意,叹息道,“你们的话,确实有道理。”

当昌泰帝不再是昌泰帝,投放在他身上的精力,只能用浪费形容。

杨磊和高玉光面露喜色,屏息凝视唐臻。“殿下”

不料唐臻脸色陡变,眉宇间的温和、动容,转眼间尽数化为冷漠,“可是孤不爱听。”

“呵”

孟长明朝纷纷看向他的人摆手,从容示意众人看太子和杨磊、高玉光,不要分心。仿佛突然没忍住,笑出声的人不是他。

杨磊和高玉光再次开口前,唐臻忽然道,“抬头,看着孤的眼睛。”

两人呆滞的抬起头,不明白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完成的事,为什么只有前半段顺利。

唐臻正色道,“孤不爱听的话,别说,否则别怪孤没有警告你们,滚吧。”

杨磊和高玉光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不甘。

身前的太子殿下已经拿起此前随手放在身边的书册,显然不想再理会他们。身后却是同僚不满的呼喊和锲而不舍的请求。

杨磊狠狠咬牙,终于将额头彻底磕破,鲜血顺着额头流入他的眼底,丝毫没有影响他紧盯着唐臻的目光。

“殿下,良药苦口,良言刺耳,您身为君主,怎能偏听偏信?陛下一日未曾安全的返回京都,所有与陛下悄悄离开京都有关的人,皆应被您怀疑,包括深受陛下信任,数十年来和陛下形影不离的程将军!您”

唐臻叹了口气,放下好不容易提起兴致却只看了三行的话本,“堵住他的嘴。”

杨磊闻言下意识的想跑,至少将想说的话都说完,然而论反应,他如何能比得过程诚?

只是稍微愣神的功夫,他连挣扎的时间都彻底错过。

唐臻朝程诚招手,示意程诚离自己近些,然后看向神色沉重的高玉光,“孤知道你有话说,能不能憋住?孤不爱听。”

高玉光垂下眼帘,不与唐臻对视,想起来福宁宫跪求太子登基之前收到的密信,强行忍住心中的不安,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登基只是权宜之计,做出对您和陛下最好的选择。等到陛下安全回来,您再将皇位、还给陛下?”

突然起来的疼痛令这番本该一气呵成的话出现停顿,他下意识的低头,忽然发现盘腿坐在软塌上的太子正弯着腰,以至于他没法看清太子的表情。

继续低头,看到喷涌而出的鲜血。

恍惚间,高玉光觉得有点不对劲,很吵,身边似乎有人在挣扎,身后像是有人在呼喊。

直到这句话只剩最后两个字,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蓦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笑着擦匕首的太子。

整句话说完,他再也没有力气质问太子,无力的倒向地面,鼻翼间满是血腥的味道。

最后,他看见血泊中还有个失去力气的人,面容格外的眼熟,杨磊。

唐臻接连刀了两个人,回头瞥了眼表面庄严肃穆,实则双腿发抖的陈玉。

为免陈大人因为被吓得腿软闻名京都,他放弃让陈玉去拿帕子的想法,撩起外袍,仔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

程诚拖着两个还没咽气的人,尽可能的远离太子殿下,免得他们身上的血沾染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在匕首涂了药,为什么血这么多?

程诚凝神观察片刻,抬头发现太子正在用外袍擦匕首,顿时愣住,下意识的看向陈玉,总觉得自己又好心做了蠢事。

唐臻的动作过于利落,以至于门外的朝臣,大多数都没能看清,太子殿下究竟是先杀的杨磊,还是先朝高玉光下手。

等他们听见尖叫,纷纷抬起头的时候,杨磊和高玉光已经倒在地上,只有胸口和脖颈汹涌而出的鲜血,能够证明他们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不,还有太子殿下的匕首。

脾气不好的太子殿下忽然变成杀人狂魔太子殿下,令对太子和唐氏皇族存在刻板印象的朝臣相继做出难以置信的反应。

有人吼叫、质问。

有人瑟瑟发抖,心生退缩之意。

有人愣在原地,看着太子殿下从容不迫,平静的脸上甚至能看出愉悦的模样,想到曾令家中长辈深恶痛绝的烈宗

哪怕是烈宗,手段也不曾如此残暴!

唐臻仔细的擦掉匕首上的血迹,满意的点头,手腕灵活的翻动,只是眨眼的功夫,匕首就藏到陈玉和程诚找不到的地方。

“送去太医院,能不能活,看命。”

程诚立刻动手,地上的血,大多来自伤口在脖颈处的杨磊,肯定没救。高玉光的伤虽然血流的也多,但是伤在腹部,胸膛始终有起伏,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将人交给守在门口,拦住朝臣的羽林卫,径直回到太子的身边。

唐臻的目光在地上的血迹蔓延处停留片刻,再抬眼时眉宇间满是趣味,笑道,“去问他们,谁还有话面奏,排好队,直接进来。”

门外的朝臣闻言,如同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鸡,忽然没了声音。

皇权旁落,所谓的朝堂,对圣朝的影响甚至不如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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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的晨会。

除了孟长明这般特立独行,像是脑子不好的人,有真本事在身,不怕没有出路的人,谁肯在京都朝堂虚度光阴?

真正只认正统的高洁志士,宁愿省下时间,在府邸研究学问,博个书画或文字、诗词大家的名声。

因为昌泰帝秘密前往北地逼太子登基,各种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实际有几分私心却只有他们背后的人知道。

只是替人办事而已最惨的是即使死在太子刀下,也无法令太子答应即刻登基,年前昭告天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珍惜性命?

各怀心思的朝臣目光躲闪,隐蔽的交换眼色。

有人高呼哀叹,即刻昏倒、有人重重叹气,甩袖离开、有人面露忧色,匆匆赶往太医院总之,没人想试太子殿下的匕首。

几个呼吸的时间,程诚甚至还没走到门口,朝臣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依旧从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因为听了唐臻的好言劝说,满身纤尘不染的孟长明和地上的血迹。

唐臻饶有兴致的欣赏孟长明眼中的晦涩,不怀好意的问道,“老师,今年准备在何处守夜?”

“自然是在宫中。答应殿下的事,总不能一件都做不到。”孟长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目光从地上的血迹移动到唐臻的脸上,仔细打量片刻,言不由衷的敷衍道,“见殿下不曾吃亏,臣才能放心。宫外还有要紧事等着臣,臣先告退。”

话毕,没等唐臻开口,孟长明已经抬脚迈出门外。

唐臻目光幽幽的盯着地上的血迹,忽然叹了口气,“原来他是答应了别人,在三十那日,要陪孤在收岁。”

程诚满头雾水,询问的看向陈玉。

陈玉虽然得唐臻的信任,但是也无从得知,太子早就悄无声息的换了个人。

他仔细斟酌孟长明离开之前,太子与孟长明的对话,不仅对耳朵生出怀疑,他甚至觉得他的头颅里缺点东西。

太子亲自动手,血溅福宁宫的消息,以最短的时间传遍京都。

肖似烈宗的太子,绝非能令朝臣满意的储君。

然而百姓想起家中老祖回忆往昔的话却觉得这不是坏事。

相比太子在朝臣的请求下登基,太子态度强硬的拒绝朝臣,在昌泰帝登基之后才是稀奇事。

主弱臣强这么多年难道终于要发生改变。

至少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帝王强势,活在天子脚下的人才能占尽优势。他们始终希望唐氏能重整旗鼓,再出一名英主。

李晓朝和燕翎皆不肯立刻相信宫中传出的消息,立刻召见当时在场的朝臣,反复盘问太子亲自杀人的具体细节。

这怎么可能?

太子虽然脾气渐大,但只是个普通少年,从未习武,怎么可能面目改色的连杀两人。

李晓朝和燕翎匆匆赶到太医院,亲自查看杨磊和高玉光身上的伤处,心中的疑虑不减反增。顾不上防备彼此,立刻前往福宁宫。

程诚再次将两人拦在门外,称太子怒极伤人,冷静之后难免心生惧意,虽然有刘御医开的安神药,依旧难免惊悸,正卧床养病。

这样的说辞,自然拦不住李晓朝和燕翎。

好在唐臻也没有为难程诚,只是嘱咐他,随便为他杀人的举动找个理由,尽量让他听上去像个正常人。

程诚当差近十年,从未遇到如此为难的差事,只能请教陈玉,顶着憨厚的脸,面不改色的撒谎。

唐臻早有准备,饮下安神药,闭眼躺在床上,任李晓朝和燕翎如何逼问陈玉和程诚,他都不肯睁眼。

自从昌泰帝离开京都,他就对所有事都失去兴趣,其中甚至包括昌泰帝的下落。

如果不是逼迫登基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也不会特意震慑朝臣。

贸然出手带来的麻烦不可避免,唐臻只能尽量将麻烦降到最低。

先晾李晓朝和燕翎几日,他们都不是甘于被动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的为太子异常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唐臻只需要等着李晓朝和燕翎拿着现成的结论来试探他。

否定或承认一件事永远比从无到有的编造简单。

由于李晓朝和燕翎在昌泰帝秘密北上的这件事上,立场截然不同,做出的反应自然也大相径庭。

在李晓朝看来,昌泰帝的举动不亚于背叛,陈国公则是虎口夺食。

他身在京都,为保护昌泰帝和太子的安全殚精竭虑,昌泰帝和太子都应该是他手中的筹码。

筹码突然长腿跑了,他如何能忍?

唐臻只拖延半日,终究还是被李晓朝找上门。

“殿下,我只问一件事。”李晓朝站在唐臻的床前,桃花眼中满是因为疲惫生出的血丝,看向唐臻的目光隐隐带着审视,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唐臻懒得装病,声音虽轻但中气十足,“你说。”

李晓朝眼中闪过异色,问道,“腊月二十五日之前,殿下知不知道,陛下已经不在福宁宫。”

唐臻直视李晓朝的目光。

“不知道”

李晓朝的表情告诉他,如果说实话,李晓朝会发疯。

唐臻自认道德感较低,不是好人,自然不会因为说谎愧疚,眼底满是坦荡,任由李晓朝探究。

至于心虚这有什么心虚?

即使被拆穿,他也有其他办法应付李晓朝,总不至于直接丧命。

许久之后,李晓朝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朝唐臻张开双臂,反而安慰他,“别难过,陛下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唐臻对李晓朝的动作视而不见,抱住双腿,闷声道,“他没苦衷,只是不愿意将我放在第一位。”

自从失去对未来的考虑,唐臻通常会因为懒得思索假话,直接说实话,李晓朝却认为唐臻这番话是在与昌泰帝赌气,当即更愿意相信唐臻也是刚知道昌泰帝秘密离开京都,脸色再次缓和。

心中认定一个答案,自然会有与之相符的逻辑。

李晓朝先入为主,相信唐臻也是因为陈国公的奏折,才知道昌泰帝秘密离开京都的事。

那么唐臻因为这件事,所有出人预料的行为,都符合太子对昌泰帝的濡慕,同样符合李晓朝的预期。

他早就知道,昌泰帝永远不会像信任安定侯和程守忠那样的信任他,所以他最好的筹码,只能是太子。

为此他在太子的身上投入大量的心血,步步谨慎的筹谋,终于成为在太子心中仅次于昌泰帝重要的人。

这还不够。

程守忠哼,要不是程守忠掌握的力量委实弃之可惜,他绝不会忍耐程守忠至今。

未免程守忠再给他添堵,他不能只是昌泰帝的影子,万一来日熬死昌泰帝,程守忠却突然开窍

谁更像昌泰帝,不言而喻。

所以李晓朝拿出程宝儿生前最爱的诗册给太子,希望太子能清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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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与昌泰帝的不同,依旧愿意将他视作仅次于昌泰帝,甚至超过昌泰帝重要的人。

虽然这番考虑,似乎没有成功。

但是李晓朝等到了更好的机会。

就在当下。

太子因为昌泰帝不告而别的行为心生隔阂,昌泰帝又在千里之外,至少数月不会回来。

这段时间,正是他取代昌泰帝的最佳时机。

等到事成李晓朝眼中闪过狠色,昌泰帝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程守忠拼命守着的东西,他都会从程诚的手中拿到。

唐臻等了许久,没等到始终站在床边的李晓朝再开口,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刚好看见李晓朝眼中的狠辣。

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认真的欣赏手指甲里饱满的半月。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告诉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不好奇,半点都不想知道!

李晓朝面容晦涩的去福宁宫,又脚步轻快的离开,消息很快就传入燕翎的耳中。

燕翎担心陈国公的折子惹恼太子,导致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有所改变。既为陈国公拿住昌泰帝窃喜,又怕数月的心血毁于一旦,连忙进宫去见太子。

唐臻已经见过李晓朝,自然不差再多个燕翎。

他心中很清楚,这两人不见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等到他们耐心耗尽,狗急跳墙,不如早日敷衍过去,免得过年都难以得片刻的清净。

燕翎有心试探,决定兵行险招,拿出原本并不准备在此时派上用场的玉佩,“这是我为殿下准备的年礼。”

唐臻心存敷衍,闭着眼睛看了眼,“不错,我很喜欢。”

“”燕翎怔住,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他是否拿错了玉佩。

为了让太子相信他是无心之失,然后再诚心诚意的道歉,顺势与太子和好如初,拥有彼此共有的秘密。拿出装玉佩的锦盒时他特意控制目光,没有看向盒子内。

大红色的绸缎上放着成年男子巴掌大的玉佩,玉料相比绸缎却十分粗糙,猛地看去甚至会因为遍布杂色的玉料,难以分辨玉佩究竟被雕刻成何等模样。

燕翎屏住呼吸,凝神观看。惊愕的发现,他没有拿错玉佩。

“不、不错殿下喜欢?!”

他顾不得羞耻,拿出玉佩放在手心,难以置信的举到唐臻眼前。

唐臻总算是看清玉佩的模样。

薄薄的杂色玉料上,雕刻非花鸟鱼虫、非百兽祥瑞,竟然是两个人,还是两个性别相同,没有衣服,姿势奇怪的人。

见多识广的唐臻眨了眨眼睛,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根本就没看清玉佩的模样,他觉得燕翎知道真相,可能会不依不饶的询问他,为什么态度如此敷衍。

唐臻懒得解释,不想多与燕翎说半个字。

他垂下头,挡住眼底的嫌弃,眉宇间满是天真,“我没见过这种雕刻的玉佩,看着颇为稀奇。”

燕翎面目赤红,眼神躲闪。

作为巧言善辩的人,他竟然心生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对太子解释玉佩的用途,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玉佩的用途。

早先想好的说辞,皆随着温度越来越高的脸皮凭空消失。

唐臻等得不耐烦,转过头直视燕翎的眼睛,状似无意的道,“这等成色的玉佩,你难道不是因为它的雕刻稀奇,所以才特意送给孤?”

“殿下猜对了。”燕翎故作镇定的将玉佩放回锦盒,特意说了句,“只是不知道雕刻玉佩的人是从哪得到的灵感,竟然弄出如此稀奇古怪的东西,等我弄明白其中的道理,立刻来告诉殿下。”

留下将来再次提起这茬的话头,脸上火烧火燎的燕翎再也坐不住,匆匆告辞,头也不回的离开,仿佛身后追着吃人的妖怪。

第113章三合一

因为在福宁宫当场断气的杨磊和送去太医院也没能救回来的高玉光,虽然京都依旧对昌泰帝秘密北上的行为多有议论,但是再也没人将这些议论,特意告诉福宁宫中的太子。

即使依旧存在别有用心,可以不顾性命的人,也会在抵达福宁宫大门之前,先被李晓朝或燕翎拦下,只能站在宫外遥望。

总而言之,无论京都的暗潮汹涌吞没多少人,唐臻都能安心过年。

昌泰二十四年,腊月三十日。

孟长明信守承诺,在辰时进宫。

考虑太子虽然近日身体有好转迹象,但是面相怎么看都是命不久矣,他难得体贴,先去东宫书房消磨时间,免得将太子堵在病床上。等到陈玉亲自去请,孟长明才骄矜的抬着头前往福宁宫。

他又换上明亮的红衣,领口、袖口满是华丽繁复的纹路,哪怕只是隔窗远望,眼睛远不如上辈子的唐臻也能认出这是孟长明。

在宫中,太子殿下就没见过比孟长明还嚣张的人。

只看华丽的穿着和肆无忌惮的行事,丝毫不像孟氏子孙,反而与施承善有几分罢了,过年不想晦气的鬼。

唐臻摇了摇头,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

虽然是过年,但是昌泰帝不在,太子又在养病,陈玉整日为太子忧心,程诚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应付李晓朝上,最后竟然是早就深入简出的平安在距离过年只剩下最后两日的时候站出来。

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过去的十几年,平安也习惯了平淡的过年。除了门上的对联和屋檐下崭新的灯笼,福宁宫完全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孟长明边走边摇头,进门之后,脸上的嫌弃已经显而易见。

他目光挑剔的打量唐臻,问道,“殿下怎么还不换新衣?”

唐臻懒洋洋的靠着软塌,懒得挪地方,随口敷衍道,“新年穿新衣,这不是还在旧年里。”

可惜这种敷衍对孟长明,完全是耳旁风,风过无痕的耳旁风。

孟长明索性不再看他,转而对陈玉发难,“你都知道找身新衣服穿上,怎么忘了给殿下拿新衣服?”

陈玉顺着孟长明的目光低头,动了动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底却满是愧疚。

这若是他自己置办的新衣,怎么可能忘了太子殿下?

自从被程锋认做义子,年节之事,陈玉从未操心过。哪怕他远在京都,无论什么年节,前后总能收到程锋为他准备的东西。

只是这话说出来,恐怕又要让殿下想起昌泰帝,平白又成了烦心事。

陈玉咽下辩驳,虚心认下过错,亲自去为唐臻找衣服。

尊卑有别,他必不会让太子殿下输给孟长明!

唐臻的目光随着陈玉忙碌的身影移动片刻,谴责的看向孟长明,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晰的写着‘没事找事’。

孟长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骄傲的抬起头,端起茶盏仔细品味,以带着宫人内侍人仰马翻的陈玉为背景,竟然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境。

平安身边的元宝小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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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跑到门口,小心翼翼的打量屋内的吵闹,天真单纯的脸上满是惊讶。

在他的记忆里,太子殿下所在的地方这么热闹,肯定是太子殿下的身体突然不好,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却不敢表露分毫。

从未像现在这般,虽然很多人各做各的事,不仅没做到安静,反而有些吵闹,但是没人生气

像是在玩。

可是平安公公说过,宫中各司其职,没有闲人,怎么会有闲暇的时间玩耍?

孟长明发现门口的小太监,心知必有特殊之处,否则不可能出现在福宁宫。他随手从腰间拿下个绣工精致的锦囊,朝小太监招手,“来。”

唐臻闻声看过去,视线没有在元宝的脸上久留。

他对曾生出二心,在东宫为别人行方便的平安都没什么特殊的观感,对元宝更不可能有多余的看法。只当这个小太监是平安捧在手心的花瓶,乖巧懂事,还算养眼。

“你倒是大方。”唐臻的目光在孟长明腰间停留。

早先隔窗相望,毕竟离得远,他竟然没看到孟长明腰间挂着半圈用料奢华的锦囊。看着似乎与衣料是相同的材质,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即使离开华服,只是作为普通锦囊也算难得的精品。

孟长明亲自将锦囊挂在元宝腰间,语重心长的道,“过年要热闹。即使你不开心,让身边的人开心,你也能在开心的环境里,至少有个年味。”

唐臻点头,去除糟粕,抓住重点,“你不开心。”

孟长明的转过头,指着小心翼翼研究锦囊的元宝,似笑非笑的道,“为何不是我开心,所以也想看他们开心?”

“老师说的对,学生受教了。”

唐臻端起茶盏,昂头饮尽,当做赔礼。

孟长明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像是被踩住尾巴却因为莫名的原因,勉强忍住脾气的猫。

唐臻不想被挠花脸,更不愿意沾染满身的猫毛,所以立刻认错。

退一步,果然海阔天空。

唐臻重新躺下,发出满足的喟叹,如果能长梦不醒似乎也不算遗憾。

令太子主动认错退让的孟长明目光定定的凝视唐臻安静的侧脸,眼底丝毫不见笑意,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晦涩和几不可见的愁绪。

元宝小太监研究完锦囊,珍之重之的放入怀中,打算将其转送给平安公公,然后小心翼翼的跟在陈玉的身后。

过了今年,他又长大一岁,要早日学会办差。

一时之间,热闹的寝殿,除了闭眼假寐的太子,只有口口声声要有年味却满眼晦涩的孟长明格格不入。

好在陈玉的动作足够迅速,很快就找来足以彰显太子身份的新衣和成套的配饰,然后带着八个宫人和一个小尾巴,虎视眈眈的盯着唐臻。

唐臻看了眼尽数放在锦盒中的衣服和配饰,在接受陈玉喋喋不休的劝说和抓紧时间换衣服之间稍作迟疑,立刻决定,选择后者。

圣朝以‘黄’为尊,帝王用明黄,太子用杏黄,其余如皇子、亲王、郡王、宗亲等,如无帝王特允,只能用鹅黄。

寻常的朝臣和百姓,连鹅黄都不能用。

近百年,皇族威势远不如从前,鹅黄也逐渐成为普通颜色,只有明黄和杏黄始终是皇帝和太子的代指,哪怕势大如陈国公、三省总督也不曾在这方面僭越。

孟长明穿了身红衣,陈玉就为太子找来杏色常服,非要分清君臣不可。发冠也是以上好的羊脂白玉为料,雕刻盘旋云端的雏龙。

换衣服还算顺利,梳头却难倒几乎年年俱全的陈玉。孟长明翻了个白眼,指着程诚道,“难道你觉得我会?还不如问那个憨大个。做护卫的人,什么都会。”

程诚连连摇头,他顶着什么样的头发都能出门,反正别人看他,只在乎骨头和拳头硬不硬,脸不重要,殿下却不同!

况且他笨手笨脚,拽掉自己多少头发都不要紧,若是弄疼殿下,岂不是罪大恶极?

唐臻等了半晌,倍感无聊,干脆拿起梳子,自食其力。

陈玉环顾四周,宫人整齐的退后半步,只有元宝满了半拍,满脸讨好的看向陈玉,悄悄退后。

他叹了口气,正要交代元宝,去找个会梳头宫人来,眼角余光忽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看过去。

“殿下?”

正对着银镜调整玉冠位置的唐臻闻声回头,虚心问道,“怎么样?”

或许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太子殿下的头发虽然又长又黑,但也纤细柔软,能够轻而易举的团得整齐,塞入发冠中。

因此唐臻虽然是第一次自己梳头,但是弄得像模像样,竟然不输孟长明由家中仆人耐心整理,力求完美的发型。

往常别人给唐臻梳头,皆会在额角留出些碎发,既是有些挡风的效果,也因为在众人心中,太子殿下尚未长大,就该如此梳发。

唐臻却习惯面无遮挡,尤其是不能阻碍自己的视线,碎发皆混在长发中紧贴在头皮上,完整的露出额头和眉眼。

如果忽略白玉冠,如同带了个黑色的皮帽。

众人见状,脸上皆浮现复杂,久久不曾开口。

唐臻挑起眉梢,回头照镜子。

这不是挺好看,怎么都不说话。

难道是审美差异?

他看了半晌,没发现需要改进的地方,忽然通过镜子看见孟长明低头捂眼,虚心问道,“老师,孤如此梳发,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孟长明摇头,说话虽公道,阴阳怪气却也不少,“若是换个丑人如殿下这般随意,恐怕令人难以直视。好在殿下眉目清亮,想来即使没有头发,也是个俊俏的和尚。”

唐臻面露狐疑,“那你为何不忍直视?”

孟长明神色复杂,目光停留在不再有碎发遮挡的额头,喃喃道,“这样看得更清楚”

话说得太快,唐臻只听见几个字,身体不由朝孟长明的方向倾斜,追问道,“什么?你大点声,我没听清。”

孟长明抬手,刚好代替碎发挡住唐臻的脑门,同时也止住了唐臻的靠近,他语气幽怨的道,“我是说,你命不久矣的死相更清晰了。”

唐臻大惊失色,立刻拉开与孟长明的距离,转头寻找陈玉的位置。

这话可不兴说!

尤其不兴让陈玉听见!

眼角余光看见孟长明还想开口,唐臻连忙斥责道,“过年的日子,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好在陈玉被唐臻露出额头,如同突然长大,显露的成熟俊美惊艳,未曾留意孟长明的话,最后为此烦心的人只有孟长明。

年宴陆续上桌,平安却迟迟不肯现身,元宝去找人也没再回来。

唐臻摇头,告诉陈玉不必再等。

人多人少,是否热闹,皆是孟长明和陈玉在意的事。如果只看他的想法,只与平时无异即刻。

程诚先行坐下,陈玉紧随其后,两人分别占据主位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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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的目光在程诚和陈玉的身上稍作停留,站在程诚的身后,目光定定的凝视程诚的后脑勺。

程诚敢怒不敢言,如同被欺负的大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看向太子。

唐臻还没开口,孟长明已经抬头看过去,眼中满是令唐臻似曾相识的幽怨,“我不想看见殿下的脸。”

“”

理由过于充分,唐臻无话可说,抓着孟长明的衣袖,沉默的越过程诚和陈玉。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坐到主位的对面。

孟长明则心满意足的坐在唐臻身侧。

“殿下!”突如其来的羽林卫打破诡异的寂静,“梁将军回京,正在福宁宫外求见殿下。”

除了自知人傻,信奉少开口多做事的程诚,陈玉、孟长明和唐臻同时开口。

“梁安!”

“哪个梁将军?”

“不见。”

羽林卫茫然的抬起头,似是没听清,哪句话才是从太子口中说出。

唐臻放下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改口道,“如果是梁安就带进来,不是梁安就让他滚。”

羽林卫点头,小跑离开。

“是不是出了大事,怎么非要在过年的时候赶路?”陈玉面露担忧,询问的看向孟长明。

唐臻知道的事,他不知道十分也知道八分。况且唐臻近日专心养病,根本就分不出心思考虑外面的事。孟长明的消息渠道却颇为神秘,说不定能知道鲜为人知的事。

二十日前,从贵州回来的岑威亲口说,梁安打算在贵州停留两个月再考虑回京的事,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

孟长明瞥了眼唐臻,语气略显迟疑,“最近半个月,只有一件事能算得上大事。”

“请孟兄赐教。”陈玉下意识的凝神,朝孟长明靠近。

“陈国公上折称本该在福宁宫陛下。正在北地陈国公府,待明年四月再将陛下送回。”孟长明稍稍后仰,脊背紧贴座椅,肆无忌惮的踩另外三人的痛点。

不等陈玉发怒,羽林卫已经带着身着轻甲的将军去而复返,正是梁安。

数月不见,梁安几乎没有变化,依旧高高瘦瘦。只要不出手,完全看不出凭什么肩负梁家军猛虎的威名。

“臣给殿下请安,此行幸不辱命。”然而他单膝跪地,再次行武将礼,周身的气质终究还是与从前有所不同。

陈玉见唐臻还是懒得开口,主动问道,“前些日子岑兄回来,送你还要几个月才会回京都,怎么突然提前这么久?”

梁安朝陈玉笑了笑,再次看向唐臻,犹豫片刻,老老实实的放弃与太子殿下耍心眼,选择实话实说,“我想拦截三省总督和施乘德的信件,折损了不少人,难免心生火气,索性亲自动手。没想到那不是三省总督写给施乘德的信件,施乘德只是个幌子,三省总督真正想要联系的人是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孟长明冷笑,因为唐臻憋闷的火气终于有了去处。

“弄巧成拙,他若是老老实实的从江西送信,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梁安在唐臻的示意下起身,在陈玉身边落座,假装没听见孟长明对三省总督的嘲讽,低声道,“信中写着,有疑似陛下的人在大名府出现。”

大名府在开封府之北,百年来名声越来越响亮,皆因陈国公。碍于孟长明在场,明显心情欠佳,梁安只说到这里,没提三省总督怀疑陈国公狼子野心的言语。

“我看到信,担心京都里的殿下,临时决定将贵州托付给九叔,带着亲卫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梁安举起腰间的佩剑,正色道,“殿下放心,有臣在,再有杀人的粗活,尽管交给我,何需您亲自动手?”

“我也能为殿下动手。”始终保持沉默的程诚感受到危机,眼巴巴的看向唐臻。

“殿下!”已经眼熟的羽林卫再次帮不想开口的唐臻打破寂静,“龙虎少将军在宫外求见。”

刚坐下的梁安立刻起身,“岑兄?”

这次没有人同时开口,说出不同的答案。

圣朝的龙虎少将军,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唐臻见了梁安,自然没有不见岑威的道理。他见梁安格外兴奋,索性叫梁安出门去迎。

少顷,梁安带回岑威。

同为风尘仆仆赶回京都,两人的模样却大相径庭。尤其是站在同处,对比更加强烈。

如果说句公道话,梁安的模样委实不算狼狈,起码没有岑威上次归京,来给唐臻送药的时候狼狈。

至少不凭衣着、配饰和称呼,只要站在梁安的面前,肯定能立刻叫住梁安的名字,不会有任何犹豫。

奈何他身边的岑威过于讲究。

衣服是少见的玄色,虽然对比孟长明的大红衣袍,还是稍显暗淡,但是细节之处的讲究,丝毫不逊色于孟长明的华服。

惯常只用布带束发的人,竟然插着根金簪,腰间也有玉佩和金饰做点缀。相比能直接上战场都不违和的梁安,岑威显然更能融入福宁宫过年的氛围。

重新落座,梁安终于察觉到违和,目光在桌上的人身上游移,惊讶的发现,连程诚的腰间都挂着崭新的印章。

陈玉瞥了眼梁安笑容彻底消失的模样,对唐臻道,“我带梁安去洗漱,免得扰乱殿下用膳的兴致。”

唐臻点头,平静的接住陈玉抛来的黑锅。

孟长明将梁安刚才说的事告诉岑威,又问岑威,为何匆匆赶回京都。

岑威面色古怪,目光在孟长明和唐臻之间游移,低声道,“我也收到陛下不在京都的消息。”

他停顿片刻,又道,“消息来自北疆军。”

龙虎军和北疆军是有旧怨的邻居,虽然当前能够和平共处,但是不代表将来也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相互打听对方的消息皆在彼此的预料之中,只是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不会摆在明面说而已。

昌泰帝秘密离开皇宫,出现在陈国公的地界。

不仅远在东南沿海的三省总督窥探到痕迹,因此秘密联系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连与陈国公为邻的龙虎军都察觉到迹象,导致岑威匆匆折返京都。

除非陈国公是主动散出消息,如今的局面皆在他的预料之内,否则无论怎么看,陈国公对北疆的掌控都不如从前。

更有甚者面露尴尬的岑威与脸色深沉的孟长明交换眼色,皆觉得陈国公突然选择年前,在奏折中公布昌泰帝的行踪,恐怕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孟长明苦笑,朝岑威摇头,“我能知道的事,国公不会刻意瞒着我,我不知道的事,国公也不会刻意告诉我。”

当年的一意孤行,终究令他回不到从前。

毕竟人无再少年,破镜难重圆。

如今能保持微妙的平衡,实乃国公大度,心中仍存家国大义。

然而扪心自问,如果是他,站在距离那个位置只剩最后半步、触手可及的地方。突然得知,自己并非那个位置的主人,又能有几分相信?

孟长明摸了摸脖颈,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罕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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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现郁郁不得志的痕迹。

岑威见状,摇了摇头,他和孟长明何尝不是这般无奈?

毕竟身份立场在此,说起无关陈国公的事,尚且能畅所欲言。

说起北地,只要孟长明不愿意说,他除非下定决心,愿意得罪死孟长明,否则就不能再问。

只是北方便有数不尽的阵营,生出难以看清的猜忌妥协、迷雾路障,若是再算上南方

唐臻饶有兴致的欣赏孟长明和岑威难看的脸色,顺便将果盘拿到手边。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烦恼,他尚且能够理解,这两人是被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两广总兵和陈雪为生存奔波、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被贪婪驱使。

岑威既然不想更进一步,只是守着岑家村范围再大些,最多也就加上半个河南和整个陕西。

即使有人能成为新的开国皇帝,岑威固守亲自打下的家业,至少能捞到个实权的爵位,继续庇护他想要庇护的人。

至于岑威死后,岑家村究竟能不能善终正经人谁考虑死后的事?那是下一代需要面临的问题。

孟长明先与家族翻脸,又和陈国公渐行渐远,从某些角度看也算再无拖累。只要能改掉阴晴难定的脾气和肆无忌惮的性子,不愁没人愿意收他做智囊,毕竟是有真本事的人,至少不会饿死。

这两个人,好好的日子和未来不去思考,何以至于唉声叹气?

岑威后知后觉的发现唐臻的目光,当即取下腰间的锦囊,“我算着今日就能回来,刚好陪殿下守年夜,顺便带了年礼。只是准备的匆忙,恐怕难以入殿下的眼。”

唐臻盯着锦囊的形状看了会,确定里面装着的是个木盒,忽然想到不久之前曾收到过相似的年礼,眼皮猛地跳了跳,目光逐渐迟疑。

燕翎送他雕刻春宫图的玉佩,尚且能用没脑子解释。

若是岑威也

算了,打也打不过,他可以直接转送给孟长明。

唐臻伸手时孟长明猛地打了个喷嚏,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前方,惯常骄矜的脸上逐渐浮现赧色,匆忙起身,“我、我出去转转。”

没等唐臻开口,大步离开的孟长明已经只剩衣角。

守在门外的宫人小心翼翼的探头,取走孟长明面前尚未动用过的碗筷和菜色。

唐臻和岑威面面相觑,眼角眉梢皆有啼笑皆非之意。

岑威道,“孟兄讲究。”

他带兵打仗,一个水囊都要传二十个人,哪里有干净的空碗?上一个人喝完立刻就给下一个人。

不干净的空碗更是浪费!

唐臻点头,“孤不及他。”

翻过垃圾桶的人,不配说话。

须臾之后,两人同时笑出声,唐臻眉眼弯弯,岑威脸侧浮现明显的酒窝。

程诚坐在距离两人最远的地方,目光欣喜且惆怅,充满矛盾。

他已经很久没见殿下笑的如此开怀,然而他却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高兴。

难道是因为孟长明走了?

程诚无声叹气,目光移动到殿下身侧的龙虎少将军身上,忽然抬起手摸了下脸,笨拙的用指腹在应该有酒窝却什么都没有的位置点了点。

殿下是不是喜欢酒窝?

可是想要找到像少将军这般,平时说话见不到酒窝,只有大笑才会显露痕迹的人委实困难。

程诚生平第一次对父母生出怨念。

为什么他没有能让殿下开心的酒窝?

想到此处,依旧放在侧脸旁的手指越发用力,恨不得能当场戳出个酒窝。

可惜他的动作过于僵硬,远远看着,如同在自扇巴掌。

唐臻笑够孟长明,再看锦囊中巴掌大的木盒,总算是不再惊悚。他也不打算专门等孟长明回来,反正对面还有个程诚。

打开木盒,里面出人预料的朴素。

白色的羊绒布整齐的叠放在盒内。

唐臻挑起眉梢,拿起羊绒布,发现下面另有乾坤。

一、二、三、四九枚宝石。

三枚黄豆大的红宝石,两枚黄豆大的蓝宝石,一枚黄豆大的绿宝石,还有两枚黑豆大的红宝石和一枚颜色泛绿,底色却偏蓝,足有指节大的宝石。

个头小的宝石胜在颜色纯净,个头大的宝石虽然颜色杂乱,并非大部人喜欢的模样,但是胜在没有瑕疵,皆价值不菲。

唐臻挑起眉梢,还算满意,至少相比燕翎,岑威还是个正常人,他很欣慰。

“谢谢?”

岑威却摇头,指着木盒中的宝石道,“这些只是搭头,拿给殿下把玩,真正的年礼在殿下手中。”

唐臻愣住,顺着岑威的视线看向右手,正举着不久前从木盒中取出的羊绒布。

他见岑威随意找个木盒装宝石的态度,以为羊绒布里包着更珍贵的物件,颇为谨慎的将羊绒布放在腿上,动作轻缓的打开。

破秋日之后,各方为施承善的死和后宫突如其来的乱象争论不休,唐臻想要趁机做些什么增加手中的筹码,最后决定从钱财下手。

昌泰帝的钱够用但仅是够用而已,唐臻如果想做更多的事,需要更多的钱,必须找到生财之道。

刚好那时,唐臻觉得可以拉拢的岑威也缺钱。梁安虽然不缺,但是也不会嫌弃钱多咬手。

于是唐臻提出,让他们打造虚无的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的另类奢侈品,偷偷从异族手中赚钱。出主意的同时,他还提供长久的售后服务,直到最近对这些事失去兴趣,摞在箱中的计划书才逐渐落灰。

仅仅几个月,只拿部分红利的唐臻就赚的盆满钵盘,不仅足够补贴陈雪安抚流民,还能拿出一部分,投入他只能提供不知道是否正确的理论知识,想要验证结果只能靠败家的实验。

可见不坑穷人的奢侈品,割韭菜的力度有多凶猛。

对于岑威,唐臻考虑的更仔细,见对方付承诺给他红利从不吝啬,又拿出纺织机的图纸和羊绒布的概念。

走出这一步,唐臻不仅考虑到拉拢岑威和北方异族的想法,连陈国公和北疆军也考虑在内,即使只是细枝末节之处,他也付出大量的心血。

他对岑威说,想要长久的在异族手中赚钱,必须给他们甜头。

从异族手中购买大量羊毛和羊皮,既是对异族让利,又是收买异族。

转手将羊毛做成能够保暖的羊绒布,再卖给北疆军。贴补了做工的河南百姓,又缓和龙虎军与北疆军的关系,令岑威在面对陈国公时能够拥有绝对不会理亏的底气。

能够润物细无声的解决问题,唐臻也不愿意面对风险,所以他对岑威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只是在解释他为何愿意付出大量心血完善这个计划的时候,略用春秋笔法。

首先他看重北方异族的市场,想要尽快从中捞钱。

这是实话,现在不捞,等到北边真的打起来,捞钱的风险会比窜天猴升的还快。

其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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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拉拢岑威。

这有什么不能说,现在不说,难道是等将来岑威吃饱了赖账?

最后他告诉岑威,这不仅是生意,也是大义。

羊绒布既轻便又保暖,如果能作为军需,可以让北疆军在面对异族军队的时候天然占据上风,尤其是在双方相互震慑拉扯,不愿意立刻动手的情况。

况且即使北疆军有羊绒布,龙虎军也有,相比之下,被自然条件削弱的人只有异族,岑威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损失。

这纯屁话。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唐臻甚至觉得记忆出现模糊的地方,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能义正言辞的说出那番话。

他真正的想法是等到陈国公发现羊绒布的妙处,可以让昌泰帝出面,拿出岑威完善的纺织机图纸,光明正大的交给陈国公。

既能越过陈国公向北疆军施恩,又能让陈国公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挑不出昌泰帝的任何不是。

当然,岑威也不会亏,毕竟真金白银已经揣进口袋,只是后续赚不到更多的钱,名声也被昌泰帝拿走而已。

归根结题,也可以说是欺负老实人。

笃定岑威不会贪得无厌,更不会为利益将纺织机和羊绒布泄露给异族。

唐臻眨了眨眼睛,拿着羊绒布的手几不可见的停顿。

数月前发生的事,如今想起,竟然觉得是许久之前。

如果计划顺利,这个新年,正是昌泰帝施恩北疆军的时机罢了,施恩的人都跑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羊绒布展开,里面竟然没有任何东西,折在内部的羊绒布也没像唐臻想象中的那般依旧是纯色。

“这是?”

唐臻面露不解,重新调整羊绒布的位置,仔细打量上面的绣纹。

毕竟是针织品,哪怕再怎么细密,也不如棉麻绸缎。

在上面绣花样,最多只能说好看。

然而唐臻作为太子,见过的好看的绣品委实数不清,再看腿上这副,给出的评价只有丑陋。

因为这副尺寸也非常奇怪的羊绒布,作为绣品甚至不能被称作半成品,只勾勒出大概的线条,然后在空白处,用不同色彩的羊绒线标记打算填充的颜色。

想要分辨具体的图案,还得靠唐臻的想象力。

看在岑威专门来陪他守年夜的份上,唐臻难得没有不耐烦,仔细辨认寥寥数根彩线勾勒的图案。

长城、草原、落日、羊群还有人。

“大概是边塞落日?”唐臻询问的看向岑威。

不知道是陕西的长城,还是山西的长城。

岑威扬起嘴角,脸侧没有酒窝,眼底却满是温柔。

“这是陕西百姓送给殿下的礼物,我私心想要殿下早些见到它。心急之下,只能带来个粗糙的仿品。”

“正品长两米,宽半米,臣有幸比殿下先看见。因为希望殿下第一眼看见它就是在羊绒布上,所以没有令人将其画在纸上携带。”

唐臻点了点头,指着依旧在木盒中的宝石道,“所以你说的搭头才是你给孤的年礼,这是陕西百姓打算在明年送给孤的寿礼?”

岑威先点头,又摇头,“不,这与太子殿下无关。”

迎着唐臻困惑的目光,他解释道,“陕西百姓只知道,拿出纺织机的图纸,想出办法,能将羊毛变成羊绒布的人是居住在京都的郎君,没见过陕西的风景。他们非常感谢这位京都郎君的慷慨,想要通过羊绒布传达到他们的感谢,所以决定将陕西最壮阔的风景送给你。”

第114章一合一

京都郎君不是太子么?

唐臻重新打量羊绒布上粗糙狂放的线条,竟然奇异的感受到另类的波澜壮阔之美。

他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终于肯相信刘御医和陈玉不是杞人忧天。强行靠药物压制疯病,确实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这才几日,审美已经变得飘忽不定。

陈玉和洗漱过的梁安回来时,孟长明也神色如常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见三人落座,唐臻再次拿起筷子还是没能正式开宴。

李晓朝和燕翎携手而至,不知是因为收到梁安和岑威同时返京的消息,特意前来试探。还是仅因孟长明专门进宫陪太子守夜,他们也不甘落后。

反正这两人落座之后,原本的氛围就发生微妙的变化。

燕翎与孟长明相互看不上,虽然不愿意与对方争执,但是也不肯退缩。因为梁安言语不慎,没看见陈玉的提醒,成为导火索,燕翎和孟长明险些吵出火气,当场大打出手。

唐臻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们,一时之间,竟然猜不出,真的动起手,孟长明和燕翎,谁能占据上风。

可惜在座总共八个人,四个在职将军,终究还是没让太子殿下看到首辅大人和陈国公世子打成一团的节目不,是打成一团的画面!

唐臻成为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年夜,热热闹闹的度过。

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代替远在北地的昌泰帝,写下昌泰一十五年的第一份诏书。

敬祖宗,安百姓,祈风调雨顺。

大年初一,除了太子殿下的诏书传遍各地,还有来自四川巡抚的八百里加急悄然泄露。

腊月一十六,夜,嘉定府境内,地龙翻身,数千百姓流离失所。

虽然是嘉定府地龙翻身在前,太子殿下祈风调雨顺在后,但是

暂且不提旁人如何看待这两则消息同时传开,连陈玉都觉得唐臻流年不利,特意去找钦天监的人,问有没有破太岁的办法。

唐臻看过四川巡抚的八百里加急,随手将其放在一边。

作为空有其名的太子,他只能说四川发生地震是很正常的事。至于赈灾,委实有些为难他。

况且以四川巡抚和僰人首领争斗数十年,皆不肯引入外力的固执看,四川巡抚未必肯接受来自四川之外的帮助。

那么这封反常的八百里加急,真正的原因唐臻躺回软塌,懒得费神思索。

如果是针对他的阴谋,只要他不肯接招,幕后黑手只有两个选择。

放弃或再出后招。

前者正合唐臻的心意。

后者也会带来更多浮于表面的信息。

无论怎么看,等待都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应对方式。

唐臻不急,自然会有替他急。

映射昌泰帝私自离宫的行为有违天意,太子代昌泰帝祈风调雨顺,结果却截然相反,可见太子未能得到上天承认的折子。如同雪花似的堆积在内阁,然后又雪崩般的向福宁宫施压。

刚开始的时候,唐臻还碍于陈玉的担心和催促,随意看了几本。

随着折子越来越多,朝堂和民间的呼声逐渐统一。

千言万语皆化作:

地龙翻身乃天灾。

必是人间天子做出惹怒上天的事,才会导致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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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罚。

昌泰帝和太子应及时迷途知返,祈求上天的原谅,避免更密集的天灾降临。

朝臣建议太子发布罪己诏,亲自去距离京都只有五百里的丰山祭祀天地,请求原谅,祈求即将到来的春耕能够顺利完成。

至于昌泰帝人在陈国公的地界,不归他们管。

消息不可避免的传入福宁宫,众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程诚满脸无法隐忍的愤怒,陈玉却心事重重。

当年成宗的兄长,烈宗的嫡长子也是第一位太子,便是在圣朝境内天灾频频,百姓哀声怨道之时发布罪己诏,前往丰山祭祀天地,当众自刎。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嘉定府地龙翻身导致的损失却远远不如当年,朝臣竟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太子逼去丰山祭祀天地。

哪怕憨厚如程诚,也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另有图谋。

情急之下,他想起年前相似的经历,情不自禁的问道,“殿下,何不杀鸡儆猴?”

当初殿下只杀两人,便堵住悠悠众口。今日若是两人不够,他便为殿下杀一十个,一百个!

哪怕将京都朝堂杀空也在所不惜。

没等唐臻开口,陈玉已经开口阻止,“不可妄动。”

他朝程诚招手,低声道,“据我所知,骠骑大将军、首辅大人和陈国公世子皆不赞同殿下发布罪己诏,岑兄和梁安也有意阻止这件事,但”

止不住。

即使这些人不计前嫌的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依旧无法阻止越来越响亮的呼声。最大的阻力早就从提出这件事的人,变成心存恐惧,生怕百年前的天灾再次降临的百姓。

杀光京都的朝臣容易,不限于京都的百姓,又该如何劝说?

程诚握紧腰间的佩剑,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让他去,他心中有数,不会因怒妄为。”

唐臻叫住想要追上去的陈玉,轻声问道,“沈风君和沈婉君可有异动?”

细数起来,圣朝举足轻重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在京都,李晓朝、孟长明、岑威、梁安、陈玉都不赞同的事,不仅没能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背后之人不言而喻。

三省总督施尚文必在其中。

东南三省虽然距离四川千里迢迢,但毕竟是仅次于陈国公的庞然大物,四川巡抚顺手卖三省总督个面子,不算过分。起码不至于让同样距离四川千里迢迢的陈国公,为此兴兵。

至于湖广布政史沈思水本就不是个甘于蛰伏的人,突然变得安静,反而显得诡异。

陈玉比程诚更通透,闻言立刻想到此事的关键之处。

他凝眉思索半晌,缓缓摇头,“沈风君和沈婉君依旧闭门不出,因为还在皇贵妃娘娘的丧期,他们连新年都以尚未出孝为理由,不肯与外人有交集。”

唐臻哂笑,给出评价,“用力过猛。”

如果只是为皇贵妃守孝,在哪里不能守?为什么非要留在京都。

陈玉心中正惦记更重要的事,委实无暇分出心神给沈风君和沈婉君,闻言略显敷衍的点了头,欲言又止的盯着唐臻侧脸。

许久之后,他终于狠下心开口,“殿下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唐臻莫名其妙的听到句既没有开头,又缺少结尾的话,终于睁开像是在说梦话似的眼皮,反问陈玉,“什么机会?”

走出皇宫,离开京都,摆脱太子殿下的身份,从此翱翔天际的机会。

四目相对,陈玉眼底的情绪复杂至极,唐臻黑白分明的眼中却只有茫然。

直到陈玉猛地转过头,不肯再理会唐臻,他才突然醒悟,陈玉为何突然满脸即将生离死别的模样。

以太子对陈玉的信重,他如果想要舍弃太子的身份,至少几年之内,不宜再与陈玉有任何交集。

唐臻抬手搭上陈玉的肩膀,语气少见的深沉,“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

难道发生过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没有记忆的事?

陈玉要紧牙关,强行逼自己开口,“三省总督逼你去丰山祭祀天地,肯定另有准备。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逼着离开皇宫,后续又有主动送上来背黑锅的人实乃离开的最佳时机。”

唐臻见陈玉身体紧绷到极致,依旧不愿意回头看他。收回搭在陈玉肩上的手,重新躺下,目光幽幽的看向关着的窗户。

“我有份礼物没收到。”

离开皇宫,然后呢?

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礼物?”陈玉忽略不重要的细节,半蹲在唐臻的身侧,勉强克制住突如其来的激动,“殿下不要自由了?”

唐臻翻身背对陈玉。

不,他没说。

面对朝臣的步步紧逼,唐臻始终保持不回应的态度,躲在福宁宫内,假装没看见内阁送来的折子。

昌泰一十五年,一月初一。

距离太子祈风调雨顺却迎来嘉定府有地龙翻身的八百里加急,整整三十日,三省总督的幼弟施云宇携万民请愿书抵达京都,请求面见太子殿下。

唐臻自然是不肯见,然后就收到施云宇当街阻拦李晓朝,对其破口大骂,怀疑骠骑大将军拥兵自重,阻止太子与朝臣见面的消息。

不得不说,施云宇的出招确实巧妙。

当街阻拦,看热闹的京都百姓皆知施云宇是携万民请愿书而来,自然会生出认同施云宇的念头。

施云宇痛骂李晓朝,完全站在为太子考虑的立场,再次立于不败之地。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太子和骠骑大将军,塑造成大部分人眼中对立的立场。

反正他本就是抱着搅混水的心态来京都,何必在乎是否得罪人?

光是认清自己这项,足以胜过施承善和施乘德不知道多少倍。

可惜三省总督缺乏天助。

昌泰一十五年,各地风调雨顺,别说天灾,连人祸都罕见。

去丰山祭祀天地的事拖延半个多月,百姓已经从激动变成习惯,至少在上天再次降临警示之前,百姓只会悄悄看热闹。

施云宇有奇招,李晓朝更是狠人。

骠骑大将军被三省总督的幼子当街拦下,指着鼻子痛骂的第一天,孟长明心情愉悦的进宫看望唐臻,张嘴便是,“恭喜殿下,今日有比话本子更有意思的趣事供殿下消遣。”

彼时唐臻正捧着话本子昏昏欲睡,闻言立刻打起精神,凝神打量孟长明半晌,忽然道,“施云宇死了?”

孟长明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忽然觉得他不是专门给太子送消遣,竟然像是亲自来做太子的消遣。

唐臻见状,只管往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向猜,“下手的人是李晓朝。”

孟长明放下茶盏,冷笑道,“太子殿下料事如神,不如再猜猜前因后果。”

唐臻意味不明的打量孟长明,陷入沉思,喃喃道,“昨日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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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宇当街逼得大将军下不来台,多半是依靠众目睽睽,但是对于京都百姓来说,大将军才是他们熟悉信任的人。”

陈玉始终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干脆闭上嘴,顺着唐臻的思路往下想。

唐臻又道,“李晓朝下手,不必多做伪装,轻而易举得出的结果传出去,反而会令京都百姓觉得东南三省欺人太甚。骠骑大将军怎么会既没有肚量,又在自己的地盘做不好善后?”

陈玉没等到后续,反而感受到唐臻的目光,下意识的道,“所以李晓朝故意没做任何掩饰,不仅是对三省总督不依不饶,非要让殿下去丰山祭祀天地的不满。同样是以牙还牙,回敬三省总督。”

想要说的话皆被猜出来,孟长明的脸上反而恼意全无,似笑非笑的道,“那殿下再猜,三省总督为何非要你去丰山祭祀天地。”

唐臻不知从何处摸出匕首把玩,笑道,“施尚文想趁机杀我。”

自从昌泰帝秘密离开皇宫,早就身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福宁宫内刺杀立刻变得频繁起来。

虽然刺客来自各地,鲜少能有证据,真正的证明他们是三省总督派来的人,但是论起动机,三省总督委实过于突出。

没了太子,昌泰帝远在北地。

李晓朝失去最大的筹码,想要维持原本的地位,只有两个选择,去北地接回昌泰帝或死守京都。

能不能接回昌泰帝,是否守得住京都,皆难以预料。

相比之下,第三种选择,直接与三省总督合作,反而能用最少的风险,换取最安稳的未来。

今年瓦剌必定会有所动作,只要放弃脸皮,三省总督可以有无数选择,占尽先机。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115章三合一

孟长明神色凝重,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玉以为他是在为陈国公担心,小心翼翼的观察唐臻的脸色,尽量避开昌泰帝,只提陈国公。

“瓦剌奇袭开平虽然令北疆军猝不及防,但是最终只攻破几个村子,可见陈国公依旧棋高半筹,孟兄不妨乐观些。”

随着昌泰帝正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瓦剌奇袭开平府的过程不再像一个月前那么神秘,逐渐显露出细节。

陈国公早就对瓦剌有防备之心,在不起眼的边防安排重兵。

瓦剌的骑兵抵达村子之前,村民已经尽数在北疆军的护送下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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