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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一合一
红莲镇的‘府衙’内有县令坐镇,所用的印信,侧边皆雕琢类似花瓣的纹路。每枚印信的纹路都不相同,合在同处却刚好能拼成完整的莲花。
岑威越看这朵莲花越觉得眼熟,终于在偶然间,听见红莲镇中的百姓偷偷怀念薛寄的时候抓住心中闪过的灵光。
薛寄,字溪客,正是莲花的意思。
此前岑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搜寻有关于薛寄的各种消息,终于有了用处。
景成十二年,薛寄决定离开京都,前往贵州。
成宗百般不舍却也不忍心见薛寄在京都蹉跎,亲自去京外长亭处送别。
期间成宗特意令人寻能工巧匠,用收藏已久的玉石雕琢一枚莲花玉佩赠给薛寄,曾言,“玉有瑕无碍,卿平安即可。”
岑威虽然无法时隔几十年,再找到那块玉佩,但是薛寄曾多年将其挂于腰间不肯离身,在贵州找到个能说出玉佩细节的人并非难事。
他令人将印信的纹路组成的莲花临摹下来,依次让听闻过那块玉佩的人去辨认,百人中有八十九人斩钉截铁的道,这曾是薛寄最喜欢的那块玉佩。
随着对红莲镇的搜查越来越细致,更多的线索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
先是在红莲镇‘府衙’中发现地道,封闭的暗门旁,正好有个可以将县令印信插进去的豁口。
岑威没有在密信中详细的解释,审问红莲镇中叛贼的过程。唐臻只能从平淡的文字中知道,红莲镇的‘县令’是心甘情愿的交代打开暗门的方式。
只插入印信没用,还要先顺时针转两圈,然后再逆时针转三圈。期间有任何错误,印信都会断在里面,导致只能想办法用蛮力打开厚重的石门。
打开这道门,里面的空间非常狭小,只能容得下几十个能装进两个彪形大汉的木箱。大多木箱中都不留缝隙的装着以木或竹制作的字简,上面用寥寥数语记录着红莲镇中的人,从进入到离开的过程。
岑威已经证实,在记录木简的人心中,死亡也算离开红莲镇。
从景成三十五年,红莲第一次出现,到如今昌泰帝二十四年,仅有三十一年,七座红莲镇共记载六十万余万人的名字。
岑威令人将
所有的地道搬空,发现每座红莲镇的地道最深处都藏着个小小的石盒,如同地道般,正处于密封的状态,侧边却有个轮廓清晰的缺口。
缺口的图案,完全符合七块红莲镇印信拼凑出的莲花图案。
仿制出当年成宗赠给薛寄的玉佩,立刻就能打开石盒。
唐臻没有急着继续翻看下一页,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侧难掩怀念和伤感的昌泰帝,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好奇和沉思。
所谓的‘县令印信’,尚且可以当成薛寄的不甘和自命不凡。
地道中的石盒,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嘲讽?
薛寄如果没死,他做的这些事,究竟是想要报复成宗,还是单纯的疯了?
雕琢玉佩绝非一日之功。
岑威决定双面开花,边令人回陕西请玉雕大师,仿制成宗送给薛寄的玉佩,边亲自教导下属,再遇到这种事,应该如何暴力拆盒。
虽然石盒的大小,相比覆盖整个地道的石门过于精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石盒里的东西被毁坏。但是岑威身边从不缺能人,他只需要在想要为他效忠的人当中,选择最适合的人选。
鲜少有人知晓,龙虎少将军的亲卫中,悄无声息的出现几名摸金校尉。
唐臻愣住,眉宇间浮现迟疑。
“什么是摸金校尉?”
依旧沉浸在低沉情绪中的昌泰帝勉强分出心神解释,即使面对唐臻,也没能找回耐心,“盗墓的贼子。”
唐臻挑眉,乖乖点头,“儿臣懂了。”
这叫英雄不问出处?
怪不得贼子也能称校尉。
古华国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每当他以为自己完全融入其中,总是会再遇见依旧能令他陌生的新词。
截止到岑威写下这封密信,随着贵州捷报送回京都,摸金校尉只打开一个石盒。然后岑威就决定,暂时停下了暴力拆盒的举动。
因为石头盒内什么都没有,内壁却雕满文字。
好在已经被暴力拆坏的盒子,只是丢了些不重要的字,没有因此影响关键信息。
‘这是第二座城池,它如大人所言,在吉祥的日子迎来第一批
镇民。’
‘安定侯死了,小皇帝因此缠绵病榻。不知道成宗先见到安定侯而非大人,会不会失望?’
‘成宗不仅应该失望,他更应该忏悔!如果不是他,大人不会远走他乡,不知归期,更不会有红莲镇,这个千古罪人!’
‘这既是绝望的城池,也是希望的城池,终有一日,日积月累的绝望会重新变成希望!’
看到此处,唐臻终于能够理解昌泰帝的哀伤。
接连在县令印信和地道的石盒中留下线索的人未必是薛寄,这些信息却能证实,至少在成宗驾崩之后的第十年,薛寄依旧活着,只是远走他乡而已。
虽然留下这些信息的人,精神状态值得探究,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肆无忌惮的暴露薛寄曾经的作为。
不仅成宗的遇刺疑团重重,连安定侯的死,恐怕也难逃薛寄的手笔。
唐臻眼中闪过厉色,垂目挡住其中的杀意。
从胡柳生口中诈出线索之后,他始终无法肯定‘大人’的人选。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都是‘大人’算计的对象、龙虎军底蕴不足,不可能多年前就能将手伸去贵州、沈思水看似最有嫌疑,但是从沈思水到沈风君和沈婉君,反复上演贪心不足蛇吞象、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运筹帷幄的脑子。
胡柳生不仅出生贵州,他还是活着走出红莲镇的人。
如果他口中的‘大人’也是薛寄不,按照年纪算,昌泰五年,安定侯因为刺杀酒后的昌泰帝被乱刀砍死的时候,薛寄已经六十二岁。
如今是昌泰二十四年,薛寄如果还活着,光凭寿命就能笑傲所有曾经令他痛苦的人。
唐臻虽然不信天道轮回,但是依旧不觉得,薛寄心中的怨念和不甘,能够支撑他拖着背井离乡的身躯,苟延残喘到七十七岁。
凭什么?
因为薛寄,昌泰帝彻底没了为齐黎伤感的心思,满心满眼只有成宗和安定侯。他特意吩咐程守忠准备些祭祀所用的东西,准备斋戒七日,专门为成宗和安定侯祈福。
唐臻见状,自然要陪在昌泰帝身边。
虽然他对成宗和安定侯没有任何感情,
更不存在怀念。但是他身边还有陈玉!安定侯义子的义子,还与安定侯的独子有缘,正是为安定侯做孝子贤孙的好人选。
可怜陈玉顶着太子殿下对他的期望,既要不动声色的宽慰昌泰帝的伤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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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注意分寸。只要发现昌泰帝有怡情的迹象,因为对安定侯的愧疚,对他格外宽容,陈玉就得立刻疏远昌泰帝,不然说个恐怖故事,齐黎的头七还没过。
唐臻冷眼观察几日,对陈玉的识情知趣还算满意,逐渐放下对昌泰帝的担心。用更多的时间,反复研究岑威和梁安寄回的密信,试图从有限的文字中,找到因粗心忽略的信息。
短短几日,信纸几乎被他翻烂,不仅没有新线索,岑威和梁安也没及时送回新信。
唐臻冷静的思索半日,惊觉他的心态似乎受到昌泰帝的影响,几乎失去平日的冷静,在有关薛寄的事上格外焦急。
不止是因为昌泰帝最重要的人,从成宗到安定侯,然后是真正的太子殿下,离世的原因几乎都有薛寄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唐臻知道,薛寄的目标中包含昌泰帝。
如果更精准的形容,昌泰帝始终是薛寄想要下手的第一目标。只是程守忠对昌泰帝的保护足够严密周到,昌泰帝又独居福宁宫,轻易不见外人,不像住在东宫的太子,身边人多眼杂。
如此方方面面不留任何纰漏的保护,委实令不知身在何方的薛寄,难以找到能够下手的机会,否则昌泰帝恐怕比太子更早遭遇‘意外’
等等!
唐臻愣住,脑海中猛地闪过灵光。
不知身在何方?
他放下茶盏,匆匆回到桌前,已经翻看过无数次的信纸,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倒背如流,轻而易举的找到想要看见的字句。
薛寄在战场伏诛的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圣朝,从未有过任何薛寄诈尸的风声。
岑威用暴力方式打开的石盒中记载,直到昌泰五年,提起薛寄依旧是远走他乡。
薛寄在京都出生,曾去过北地,也游玩过湖广,最后在贵州扎根,逐渐朝东南沿海发展,最名声鹊起的时候甚至能被称作‘南王’。
什么地方,对足迹遍布圣朝的薛寄来说是远走他乡?
不知不觉中尝到浓郁的血腥味,令唐臻的眼底晦涩难辨。
北方?
鞑靼还是瓦刺?
刺耳的长鸣突然划破天际,继而是杂乱的脚步和惊呼。
这在程守忠掌管的福宁宫,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上一次是在破秋日。
唐臻倏地看向窗外,依稀能看到羽林卫奔走的身影。
他抓起散落的信纸不管不顾的塞入怀里,立刻朝昌泰帝的寝殿跑去,不知不觉间心跳越来越快。
熟悉却模糊的景象在窒闷的呼吸中若隐若现,直到被有力的手稳稳扶住,唐臻才惊觉,耳畔不知何时出现的轰鸣声格外令人烦躁。
“怎么”
询问的话还没说完,唐臻的疑惑已经在羽林卫口中得到答案。
明明耳边的响声依旧不曾减少,羽林卫的话却格外清晰,完全不受影响。
“瓦刺奇袭开平,陈国公因此失踪,这是瓦刺可汗给陛下的国书。”
陈玉发出声闷哼,瞥了眼已经被太子抓出血迹的手背,轻声道,“殿下别担心,陈国公与瓦刺纠缠多年,不会轻易出事。”
唐臻却对陈玉的话置之不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跪在地上的羽林卫高举手臂,所谓的国书竟然有两个火漆印记,仅有一个完好无缺。
不必细看,唐臻就知道,这封国书必定是经过北疆军的查看才会送到京都。
“父皇!”
唐臻退开陈玉,脸色苍白,脚步踉跄,走到昌泰帝身边的脚步却丝毫不慢。摇摇欲坠的少年,走到这里仿佛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眉宇间满是祈求,“我替你看,好不好?”
昌泰帝眉宇间浮现迟疑,狠心转开头,“不必。”
没等唐臻再开口,昌泰帝已经利落的撕开信封,拿出单薄的信纸。
唐臻下意识的看过去,本能的捕捉重点。
以昌泰帝的项上人头,换陈国公活命。
第102章一合一
没等唐臻看清楚更多的细节,满是褶皱的信纸忽然凭空消失。
昌泰帝合上手掌,向来清癯冷淡的眉宇,少见的浮现怒意,涨红着脸叱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陛下?”程守忠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询问昌泰帝,瓦剌令人送来的国书中都写了什么,竟然能令昌泰帝动怒。
唐臻转过头,目光定定的凝视昌泰帝满是怒容的脸,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沉默的跟在昌泰帝和程守忠的身后。
陈玉也想跟着,脚尖还没碰到门槛就同时遭到程守忠和唐臻的阻拦,只能停在原地。
“再退开些。”唐臻的嗓音哑得像是突然换了个人。
陈玉愣住,“殿下?”
目光触及唐臻眼底的深沉,陈玉的心思瞬间门百转千回,终究没敢开口询问。他不仅依照唐臻的话,连退十几步,还眼疾手快的将傻站在原地的程诚也拉走。
瓦剌究竟在国书中写了什么?
当初齐黎惹怒殿下,尚且需要屡教不改的积累,瓦剌竟然只用一封信就能令殿下的情绪濒临失控的边缘。
程守忠看着陈玉和程诚走远,转而看向唐臻,眼底满是关切。
他为唐臻拉紧因为跑动而散开的衣襟,低声道,“殿下别怕,即使瓦剌南下也不会立刻威胁到京都。”
唐臻面色苍白的摇头。
程守忠见状,眼角眉梢的疼惜更浓,连声音都刻意变得低沉舒缓,像是将唐臻当成垂髫小儿。
“陛下因为瓦剌的国书大怒,恐怕顾不上殿下。若是等会儿控制不住脾气,朝殿下发火。当时既令殿下伤心,过后又难免令陛下心生悔恨”他稍作停顿,见唐臻不肯开口,眼中闪过无奈,硬着头皮继续劝道,“殿下不如先回去休息,让程诚去请刘御医来给您诊脉,开些败火、安神的汤药。臣保证,等陛下这股火气过去,会立刻提醒陛下去看望您。”
唐臻冷笑。
听听,多周全细致的考虑?
字字句句都是为太子殿下,归根结底却是希望他不要立刻探究昌泰帝动怒的原因,空出可以令昌泰帝冷静的思考,是否要将这个原因告诉他的时间门。不愧是昌泰帝的好、忠、臣!
唐臻抬起眼皮,漆黑的瞳孔如同难辨枯泽的深井,令人望之生畏。
程守忠也曾真刀实枪的上过战场历练,不至于被尚未及冠的少年吓退,只是他愣神的时间门,已经足够唐臻绕过他找昌泰帝。
陈玉和程诚离得远,完全没察觉到程守忠和唐臻之间门凝滞的氛围,眼巴巴的看着太子和程将军的身影接连消失,房门紧闭,彻底隔绝他们的视线。
“是不是要”
程诚只说出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问。
要什么?
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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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
难道瓦剌奇袭开平,陈国公因此失踪,算不上大事?
其他不吉利的话,不提也罢。
陈玉福灵心至,忽然问道,“如果殿下的命令和程将军的命令完全相驳,你听谁的话?”
程诚愣住,眼底浮现从模糊到清晰的挣扎,始终未曾答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询问。
从前叔父每一次这么问他,程诚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听太子殿下的吩咐。
因为这就是标准答案。
如果他说出其他回答,先要挨顿叔父的揍,又得背负不受教的罪名,回家面对父母和祖辈的‘教导’。
再傻的人,吃够教训之后,也不会继续撞南墙。
除非这是个贱皮子,撞南墙本就是贱皮子的爱好。
程诚不贱,他知道叔父对太子的忠诚,仅次对昌泰帝的赤胆忠心,所以这个问题,永远只是问题而已。
他只要说出标准答案就能免去许多麻烦。
如果叔父和太子真的程诚狠狠咬牙,像是再与谁较劲,即使尝到血腥味也不肯松口。
等在门外的人各怀心思,殊不知,门内的人比他们更夸张。
唐臻绕过愣住的程守忠径直入内,立刻找到昌泰帝的身影。
夕阳已经开始降落,没来得及点蜡烛的殿内难免显得昏暗。
即使昌泰帝坐在御案后方的正位,已经是殿内光线最好的地方,唐臻依旧无法看清被暗色笼罩的脸是什么表情。
程守忠匆匆赶来,沉默的站在父子中央,进一步可以完全阻拦唐臻打量昌泰帝的视线,退一步就会与角落的昏暗融合,彻底失去存在感。
诡异的沉默无声延续,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直到原本能笼罩整个御案的夕阳,只剩下最后巴掌大的范围,昌泰帝才苦笑着开口,“瓦剌的国书、提到先人,朕”
作为还没登基就吃尽苦头,登基之后更是饱受折磨的皇帝,昌泰帝早就知道,在没有底气的时候放狠话,不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令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
无论瓦剌在国书中写什么,他身为圣朝昌泰帝,又能怎么办?
沉默许久,昌泰帝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彻底恢复往日的平和,“我已经不生气了,臻儿不要担心。”
唐臻沉默的点头,表示他听见了昌泰帝的话。
程守忠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提醒道,“殿下似乎因急报受到惊吓,不仅脸色比平日差,嗓子也无端喑哑。毕竟还是养身体的时候,容不得半点差错,还是让刘御医来诊脉才能放心。”
“是,你说的对。”昌泰帝心不在焉的应声,仔细嘱咐道,“你亲自送他回去,等刘御医诊过脉再回来,别忘记将药方誊写一份,让我也看看。”
程守忠点头,遵循昌泰帝的命令走向太子。
唐臻如同在原地扎根的树苗般纹丝不动,对程守忠的目光和低声提醒视若无睹。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自从刘御医专门为他调理亏空,原本透支未来支撑的身体,反而变得受不得任何委屈。
只要有半点不舒服的地方,肯定会在几个呼吸之内变成具体的症状。
昌泰帝开口之前,唐臻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昌泰帝的身上,根本顾不上疼的几乎要失去知觉的喉咙。
如今想要说话,才惊觉喉咙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
即使意志坚定如唐臻,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气音。
“国书,内容?”
沉默再次蔓延。
程守忠没听见昌泰帝开口,静等片刻,道了声得罪,弯腰朝唐臻伸手,想要抱他回住处。
即将碰到唐臻的瞬间门,忽然又银色的光芒绽放,程守忠下意识的收回手,终于看清所谓的光芒究竟是何物。
如同柳叶般的匕首。
“殿下?危险!”
是谁将如此危险的东西交给殿下?
唐臻勾起嘴角,抬手将匕首放在颈间门。
“别过来,我、手、不稳。”
程守忠立刻僵在原地,急得几乎破音,“快放下,这等神兵利器,殿下把握不住,不该放在身上!”
昌泰帝后知后觉的发现唐臻正在做什么,猛地起身,大步朝唐臻奔来,因为过于慌乱,踩到袍角,险些栽倒。
“这是做什么?快放下!”
唐臻见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深沉的眼底仿佛也染上明亮的色彩。
多稀奇。
他的性命居然能威胁到别人?
不对。
上辈子,他的性命也能威胁到很多人。
那些人生怕他死不掉,难得愿意慷慨的付出,学习冰释前嫌。
唐臻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昌泰帝和程守忠脸上的惊慌失措,认真的确定,他们是害怕他失手弄伤自己。
沙哑无力的笑声从无到有,畅快的酣畅淋漓,同时也诡异的令人胆寒。
“国、书、内、容。”
事到如今,昌泰帝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的手终究没能快得过唐臻的眼睛,唐臻看见了。
昌泰帝倒退半步,连声道,“好好好,我说,你先将匕首拿开,别伤到自己。”
他深吸了口气,艰难的开口。
“瓦剌生擒陈国公,要我用项上人头换陈国公活命。”
“陛下!”
程守忠觉得仿佛有人劈开他的头,强行塞进去一个硕大的斧子,以至于他心中全是暴戾的念头。
为什么?
陛下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受这样的逼迫!
唐臻反而是此时最冷静的人,他目光定定的凝视程守忠半晌,觉得对方暂时还可以做他的盟友,转而看向昌泰帝。
“立刻回信,骂他白日做梦。”
程守忠果然没令唐臻失望,闻言立刻大步走向御案,仿佛对待杀父仇人似的握紧长墨,用上狠劲研磨。
昌泰帝回头看向程守忠,脸色再次因为急切涨红,对唐臻解释道,“不能这么回信,瓦剌心狠手辣”
“瓦剌心狠手辣就不会留下陈国公的性命,用来威胁你。”唐臻冷笑,“你我身处南方,只知道北地冬日不会大规模开战,殊不知他们贸然开战的代价,不能快速攻下敌方城池就会冻死在雪地中。”
“即使瓦剌真的杀了陈国公,北疆军还有理智也不会大规模出兵。”
雪地可不认识兵法,不会承认哀兵必胜。
头一次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带来的趣味,足以令唐臻的心情恢复愉悦。他见昌泰帝面露惊讶,久久没有再开口。忍着喉咙的不适,耐心的解释。
“在瓦剌眼中,陈国公的性命比你的性命更有用。”沙哑的声音缓慢却笃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道,“即使和谈也要有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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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过程,不可能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昌泰帝怔怔的看着陌生又耀眼的儿子,半晌没能回神。
许久之后,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个字符合唐臻的预期。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拿陈国公的命冒险。”
第103章一合一
“陈国公的命再重要,难道能比得上你?”唐臻的质问脱口而出。
昌泰帝满脸苦笑,眼底的慌张和心虚却逐渐消失,他目光平和的看着不知不觉已经长大的独子,认真的解释,“燕翎代替不了燕北旗,整个北疆军,没有任何人能代替陈国公。北疆军不仅要面对瓦剌的步步紧逼,三省总督年纪渐大,越发不愿意遮掩野心,恐怕”
如果陈国公遭遇不测,最迟等到明天春天,瓦剌必定会集结所有能够动用的兵力南下。
三省总督收到消息,不会在乎瓦剌攻破长城,多少北疆百姓流离失所。只会算计陈国公留下的心腹还能剩下多少,是否足以对他造成威胁。
到那个时候,施尚文未必不会将不愿意听他话的皇帝,当成眼中钉,想要除之后快。
昌泰帝自认想得透彻,早已看淡生死。
如今他活着,只是维持圣朝岌岌可危的平静。
他死了,还有唐臻。
即使唐臻也从宫中脱身,只要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不愿意见圣朝陷入混乱,无论是为皇族过继子嗣还是再想其他主意,总有办法继续维持平静。
从安定侯亡故,羽林卫的权力从整个京都,缩小到区区福宁宫的时候起,真正决定圣朝是平静还是混乱的人,就从皇帝变成陈国公和三省总督。
相比失去陈国公的后果,失去昌泰帝说不定反而能令百姓心安,相信空荡的地府终于迎来新神。
福宁宫的偏殿有个房梁系满黑白长绸的房间,供奉数个漆黑的无字牌位。
虽然所谓的叩求鬼仙,只是昌泰帝为苟延残喘所找的借口,但是他每个月都会按时去祭拜那些代表地府真神的牌位,诚心祈求他们善待圣朝的亡魂。
除此之外,昌泰帝偶尔也会求签,数年如一日,只问故人相逢的凶吉。
这些年来,始终是凶多吉少,近日却否极泰来,连续九次大吉。
昌泰帝对唐臻说起这事,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我这等不肖子孙,最怕被祖宗责问。如果我的死能救陈国公,换取山河不被胡虏所侵占,即使见到祖宗,也不愁没有任何辩白之语。”
唐臻闻言,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始终放在颈侧的匕首才没发抖。他冷笑道,“既然你觉得陈国公对圣朝的重要,远胜三省总督。生怕北疆军在与东南水军的较量中落于下风,怎么不早些与我离开,直接将皇位送给陈国公?”
昌泰帝摇头,脸上满是惊骇。
正如唐臻无法理解他的心思,他也不明白唐臻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身为帝王,怎能将祖宗基业拱手相让?
父子两人沉默的对视,谁都不肯先移开视线,更不愿意先开口。
程守忠守着砚台中的浓墨,眼底满是茫然,目光空洞的在昌泰帝和太子的脸上来回游移。
昌泰帝长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愧疚,哑声道,“臻儿,为父没有被任何人胁迫。无论做出什么决定,皆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他可以不管万里河山最后落入谁手,但是绝不能被胡虏沾染。
否则他有何脸面去见祖宗?
唐臻咽下嘴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血腥味,耳边喧闹的轰鸣终于稍稍安静了些。他目光沉沉的凝视昌泰帝,单薄的声音掷地有声,“只要你别丢下我,我才不管你做什么选择。”
或许是因为过于愤怒,少年的双眼格外明亮,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依旧格外清澈,像是本身就在发光。
昌泰帝怔怔的望着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攥住,说不出的酸涩,令不畏惧死亡的帝王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不”他清了清嗓子,艰难的找回声音,语速越来越快,“你还小,不该承担这些。等会你就对外宣称病倒,然后让陈玉来福宁宫伺疾,程守忠会找个好时机送你们离开皇宫,你”
唐臻气得发白的脸上再度浮现笑意,毫不犹豫的打断昌泰帝尚未说完筹谋,“我不走,我要留在父皇身边!”
“陛下!”
程守忠顺着御案上方飞扑到昌泰帝身边,险之又险的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
昌泰帝抓紧程守忠的手臂稳住身形,夕阳已经彻底落山,放眼望去之后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唯有少年的眼睛和匕首映照的寒芒依旧明亮,仿佛永远不会暗淡。
“为父对你亏、欠、颇、多。”昌泰帝抬起头,忍住险些落下的泪水,哑声道,“从你出生起,我就没能让你无忧无虑。等你长大,更是数次因我受到无端的牵连。于情于理都是我亏欠你,你何必”专门为我留下。
他克制的闭上嘴,没有继续说出会令唐臻伤心的话。
只有程守忠知道,靠着他才能保持站着与太子说话的昌泰帝,脸上已经被泪水糊满。
“我希望,能见到你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昌泰帝狠狠掐着手腕,保持平静的语气,“臻儿,可否也让为父能够无牵无挂,笑着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
黑暗不仅隐藏唐臻眼底的血色,还令昌泰帝凭空多出不少想象。他的语气愈发慈爱温和,如同为稚童讲故事的祖父,“我要去北地。”
唐臻还在笑,眼底的温度却越来越冷。
去北地?
当然是为了陈国公。
只要有机会,昌泰帝会为了陈国公当场自刎。
丰富的想象力令唐臻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具体的画面,似有若无的铁锈味忽然变得汹涌起来。
他忍住想要干呕的感觉,语气充满向往,“我也要与父皇去北地。”
“别去,你要是担心为父就留在京都。”昌泰帝绞尽脑汁,终于想到能安抚唐臻情绪的劝说,“你刚才也说,瓦剌未必会看重我的性命,超过陈国公的性命。说不定等我赶到北地,陈国公已经我向你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你可以不去北地。”唐臻闭上眼睛,依旧能感受到满目的猩红,但是这没影响他的思维,低沉无力的语调如同附在耳边的蛊惑,“以陈国公的本领,几乎不可能被瓦剌活捉,如今下落不明或许只是被困在某地,暂时无法脱身。可是你只要离开福宁宫,就会面临数不尽的危险。”
昌泰帝闻言,眼底的愧疚和痛苦越来越浓,即使有程守忠的支撑,依旧无法再维持无力的身体,无声滑到,坐在地上。
“如果我没有动作,瓦剌或许会对陈国公下手,我不能拿陈国公的性命冒险。”
依旧是那句话。
无论唐臻说什么,昌泰帝的态度有多痛苦愧疚,他最先考虑的事,永远是陈国公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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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臻神色如常的点头,“我与父皇共同去北地。”
“如果父皇因为救陈国公自刎,我就写下传位诏书,立刻去追父皇,还请父皇走得慢些,等等我。”
“臻儿?!”
昌泰帝竭力伪装的平静彻底破碎,语气满含震惊、痛苦,“你何必”
黑暗中传来声轻笑,“父皇爱国如家,我也愿意爱江山社稷。我死在北地,先栽赃给三省总督,再传位给陈国公,算是替父皇为万里江山选出最好的托付之人,以全身为太子与江山社稷的缘分。”
“还有更好的办法。”唐臻勾起嘴角,“北疆军应该也不想背负逼死皇帝的罪名,我可以替父皇去换陈国公。反正父皇的子嗣只有我,再无他人,瓦剌若是真心想要用陈国公换父皇的命,应该不会计较这点偏差。”
昌泰帝愣住,切实的感受到与冥顽不灵,但是有自己的思路,不会轻易被说服的人交流,有多痛苦。
就连始终不曾出声,想让昌泰帝或太子说服对方,免得留下芥蒂的程守忠,此时也莫名生出危机感,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口劝说。奈何他嘴笨的厉害,既能理解昌泰帝的不容易,也能共情太子的心酸。
劝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干巴巴的说出来却变成,“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唐臻脸上的笑意灿烂至极。
离谱?
他手上猛地用力,厉声道,“这就拿我的头去,免得陈国公”
程守忠再次展现身为武将的实力,精准的扑倒唐臻,夺走匕首,远远的丢开。昌泰帝四肢发软,脑海中唯有空白,全凭本能爬到唐臻的身边,声音止不住的发抖,“臻、臻儿?”
唐臻沉默的看着昌泰帝在他脖颈处摸到满手的血,眼泪犹如大雨倾盆而下,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次扬起笑意,喃喃道,“血腥味好浓。”
如果不是对自己下手的分寸有自信,他甚至觉得,这么浓的血腥味,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昌泰帝闻言,手指猛地用力,不偏不倚的按在唐臻颈间的伤口处,险些因此昏厥过去。
好在还有程守忠在,他虽然也慌乱至极,但是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程守忠及时抓住昌泰帝的手,提醒道,“只是皮肉伤,别碰。”
昌泰帝匆匆点头,紧紧抓住唐臻的手,连叱骂都舍不得,“你怎么唉。”
唐臻安静的打量昌泰帝,声音虽然虚弱却极为坚定,“你如果离开京都,我立刻替你去换陈国公。”
以昌泰帝这般病弱的模样,人头肯定比昌泰帝走的快。
第104章一合一
比心狠,昌泰帝终究不如唐臻,又急又气被逼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摆手,示意程守忠快去叫太医。
陈玉和程诚万万没有想到,好好的太子殿下,竟然在昌泰帝和程守忠的眼前,变成满身狼狈、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仅脖颈间细长的伤口和蔓延而下的血迹看着格外骇人,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同样令人牵肠挂肚,不敢有任何疏忽。
刘御医见到唐臻的模样也被吓住,他甚至没敢像往常那般说些抱怨的话,似真似假的怀疑太子是不是在装病,立刻从袖袋中拿出放祖传银针的小包,粗鲁至极的拽开,先给太子止血。
唐臻合上眼睛,清晰的感受到,剧烈跳动的心随着耳边逐渐消失的轰鸣,变得安静起来。
良久之后,刘御医长长的叹了口气,取出用于止血的银针,小心翼翼的放回布包。然后目光环顾四周,牢牢锁定在程守忠的脸上,质问道,“我不是说过,殿□□虚,受不得大喜大怒的惊扰,为何闹的这般难堪?你知不知道,殿下脖颈间的伤口再深半寸,即使是我唉。”
程守忠满脸沉重自责的点头,低声道,“小声些,莫要惊扰殿下。”
他身为武将,怎么可能不知道殿下颈间的伤有多危险?
只是无论是瓦剌的国书,还是陛下与殿下之间的怨怼,都不能说给第四个人知道,哪怕这个人是忠心耿耿的刘御医。
“你先给殿下开药,然后让程诚去抓药煎制,你再随我去给陛下请平安脉,开几幅养身的方子。”程守忠愁眉苦脸的道。
刘御医见状,几乎被愤怒填满的心中忽然闪过灵光。
太子是在程守忠和昌泰帝的眼前,变成这副模样动手的人是谁?
刘御医艰难的咽下满腔的不满和疑问,脸色变得比天生苦相的程守忠更凄苦,默不作声的去桌边开药。
程守忠转头嘱咐陈玉和程诚,仔细照顾唐臻,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无论大事小情,立刻告诉他,不必有兴师动众的顾虑。
见神色惶惶的小辈连连点头,程守忠到底还是没能放心,又找了几个平日格外老实细心的人来,专门照顾陈玉和程诚。
免得太子的亏空还没好转,先熬倒了他们。
“这次的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重,必须用些猛药。”刘御医亲自拿着写了一半的方子来找程诚,“我记得陛下的库房中有两盒天山雪莲”
昌泰帝虽然身为帝王,既没地位又无尊严,但是作为皇位上的定海神针,该有的供奉从来不缺。
每逢年节寿辰,各地官员都会遣人送来丰厚的节礼,其中各类名贵的药材,至少占据半数。
“前年关西七卫进献给陛下的寿礼?等会我亲自将其送来。”程守忠不疑有他,立刻点头。见刘御医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才觉得不对劲,干巴巴的解释道,“殿下只是不小心受伤,陛下心疼殿下还来不及,不可能厌弃殿下。”
刘御医冷笑,“是是是,殿下、只是、不小心受伤,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他哪里管得了陛下和殿下之间的事?
程守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你”程守忠数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继续解释。
他不仅能理解陛下的心思,共情殿下的念头,也知道刘御医的心情。
在刘御医的心中,殿下属于疑难杂症,绝非‘太子’或‘病人’就能概括。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花匠费尽心血浇灌出的那盆最满意的盆栽或裁缝耗时数年最满意的作品。
刘御医终于放下心,快速开好药方,三言两语的嘱咐程诚煎药的细节,然后头也不回的随着程守忠离开,冷漠无情的态度与不久前为太子痛心疾首的医者判若两人。
唐臻默默听着屋内的所有声音,包括陈玉和程诚以为他已经入睡,小心翼翼犹如蚊蝇细语的交谈。
程诚拿着药方离开,屋内只剩下陈玉,先围着他转半圈,仔细检查被褥是否柔软舒适,没留缝隙。然后格外留意他脸上和身上的温度,去门口吩咐宫人取盆温水来,脚步声停止,呼吸也逐渐变得清浅,大概停在距离他七步之外的地方。
唐臻悄悄睁开眼皮,仿佛铺散在他眼前的血色立刻变得浅淡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昏暗的烛光。
短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唐臻直到现在才有心思总结身上发生的变化。因为昌泰帝的固执和不可理喻,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候,耳边会有轰鸣声,音量的大小取决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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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起伏的程度。
唐臻放缓呼吸,仔细分辨已经几不可闻,需要耐心倾听才能捕捉到的音色,终于确定,这是金属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清澈的眼底忽然浮现嘲讽。
他既不惜命,更不怕死,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不,或许这只是借尸还魂的代价。
因为这个念头,唐臻再次开心起来。无声的笑意灿烂愉悦,在昏暗的角落熠熠生辉,可惜没人看到。
自始至终,陈玉都不知道,他发现太子贴身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湿,在吩咐宫人取温水的时间里发呆的时候,仅与他相隔几步的太子根本就没睡着。
翌日,所有跟在唐臻身边的人皆恍然大悟,刘御医为什么说太子这次受伤与往日不同。
从前唐臻无论有多虚弱,吃下刘御医开的药再睡足半日,醒来之后,不说容光焕发,起码安然无恙,能在他的身上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次唐臻不仅沙哑如破锣的嗓子完全失声,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经历数次高烧退热的过程,他的眼睛再次像失真的老照片般失去大部分色彩原本的模样。
他的床帐是很正的蓝色,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变成掺杂着绿色的湖蓝,连陈玉的脸也透着微绿,说不出的诡异。
唐臻艰难的发出能令人听清的气音,“别带帽子,有点怪。”
“怪?”陈玉面露茫然,下意识的摸了摸帽子,面露赧然,小声解释道,“臣数日未曾洗头,恐污了殿下的眼。”
唐臻摇头,固执的示意陈玉拿下帽子。
他已经知道,不正常的人是他而不是屋内的摆设、窗纱和其他人。
这件事,唐臻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不仅是因为风险,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强调无用之事。
这双眼睛从他成为太子殿下起就没正常过,早先是只能看到黑白,彩色以不同程度的灰体现。
然后随着他的身体状况好转,看到的色彩也逐渐恢复正常,只有个别特殊的颜色,他所见与别人所见依旧有不同程度的差别。
差别并非始终存在。
唐臻的身体足够舒适,差别几近于无。
如果面临不同程度的不适,差别也会逐渐明显。
这种复杂的情况,别说是刘太医,即使让他回到上辈子,恐怕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这双眼睛显然是被毒坏了。
唐臻推测,这次色彩偏差如此离谱,因为他从前卧病在床或多或少都有些相由心生的意思,这次却是真的站不起来。
差距在眼睛上体现的格外明显,想骗自我欺骗都不行。
“殿下?”程诚阴沉着脸进门,眼巴巴的对唐臻道,“陈国公世子求见。”
如果不是心存顾虑,不敢做任何欺上瞒下的事,他早就将燕翎打发走了。
唐臻扬起嘴角,朝程诚伸手,示意对方扶他起来,低声道,“宣,孤不能语。”
“殿下!”陈玉和程诚同时出声,试图改变唐臻的决定。
唐臻坚定的摇头,靠着软枕,望向门口的方向,专心等待燕翎进门。
陈玉拿唐臻没办法,只能提醒程诚,“你去带燕翎进来,告诉他,殿下遭遇行刺,伤到喉咙,说不出话。”
程诚拖延半晌,终究没等到唐臻改变主意,只能满脸怒容的转身,刚迈出脚步就被陈玉抓住,耳提面命的嘱咐他别在脸上显露情绪,小心被陈国公世子拿捏。最后面无表情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沉痛的冲出房门。
陈玉摇了摇头,细心的询问唐臻,“可要为殿下准备笔墨?”
唐臻摇头。
他不能说话,正好理直气壮的要求燕翎多说。
正所谓言多必失,多说多错趁燕翎还没对他起疑心,能多薅就多薅些。
陈玉想了想,取来一盒玉佩放在唐臻的手边,低声道,“臣藏在后面,若燕翎有过激之举,殿下就拿玉佩砸他。”
唐臻点头,朝陈玉竖起大拇指。
孺子可教。
陈玉不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能明白,唐臻的表情是在夸赞他,脸上也浮现淡淡的笑意,大步走向角落的柜子。
自从唐臻搬到这里,柜子里面就多了个能藏人的暗间。
燕翎步履匆匆的进门,暗淡的眼底满是疲惫,短短两日未见,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许多,强行打起精神关心唐臻,然后似有若无的探究唐臻遇刺的经过。
可惜唐臻说不出话。
今早刘御医在昌泰帝那边,只能让程诚给他换药。
程诚的手法倒是足够细致,弊端也在于细致,恨不得将唐臻的脖颈包扎成彻底骨折的模样,看着颇为骇人。
又有格外苍白的脸色和确实无力支撑的病体,无论怎么看,唐臻都没有给燕翎留下逼问的余地。
他只能通过点头或摇头的方式告诉燕翎,此时的感受。
“殿下可知道,瓦剌给陛下的国书”
第105章二合一
唐臻垂下眼帘,眉宇间恰到好处的浮现担忧,缓缓摇头。
燕翎的目光迟迟不肯移开,不动声色的打量唐臻的神态,如同自言自语似的低语,“我知道不该问你这个,但是父亲已经失踪多日,任何能找到线索的机会,我都没办法放过。”
“啊”唐臻张嘴欲言,可惜只能发出沙哑难辨的气音。他长叹了口气,试图用真诚的目光令对方感受到他的担心。
怕燕翎无法理解,唐臻还特意伸出手指,在床边写下‘吉、人、自、有、天、相’。
诡异的安静无声蔓延,受到宽慰的燕翎,脸上的忧愁不减反增。他魂不守舍的盯着唐臻的手,久久没再开口。
对此,唐臻只能竭尽全力的压下嘲讽,用充满担忧的目光为燕翎烘托气氛。
陈国公怎么会有事?
他不仅没事,还能轻而易举的将瓦剌玩弄在鼓掌之间,令其心甘情愿的成为陈国公试探昌泰帝的工具。
唐臻不相信,陈国公因为瓦剌奇袭失踪数日,燕翎还能稳住心神,坐镇京都。
据他所知,燕翎不仅对病弱的嫡长兄和志不在此的嫡次兄又恨又嫉、防备至深。陈国公的庶子或者说那些庶子的母族也会让燕翎感受到威胁。
况且燕翎只是陈国公世子而已,在北疆军中竟然没有任何职位。换句话说,他的所有权势都依赖于陈国公。
如果陈国公有个好歹,远在京都的燕翎即使能立刻赶回北地,也未必能稳妥的继承陈国公的所有政治遗产。
形势如此严峻,燕翎至少不是傻子,那么能令他行为不符合基本逻辑的人,只有陈国公。
唐臻抬手轻触颈间的白布,他知道,昌泰帝是发自内心的为陈国公担忧,真的愿意用项上人头换取陈国公活命的机会。
正是因为如此,荒谬怪诞的感觉才会如此真实。
陈国公看到瓦剌所谓的国书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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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继续佯装失踪,令人原封不动的将瓦剌的国书送来京都?
单纯的试探昌泰帝,还是已经做够人臣,想要借此寻找转变身份的契机?
唐臻希望是后者。
相比破秋日猝不及防的失望,如今他至少已经知道,昌泰帝为什么不肯随他离开。
父皇希望为注定保不住的家业,寻找个有能力护住这份家业的继任者。
如今继任者不仅没有如父皇担心的那般遭遇生死危急,还疑似已经生出彻底承担这份家业的心思。
真是可喜可贺!
因为这份喜讯,唐臻看燕翎,忽然变得顺眼起来。
“别担心。”
短短个字,说得颇为艰难,听感如同废弃的铁制器具在地上拖延而过。
唐臻的嗓子目前为止就是这样,声音格外难听也没有平日清晰,需要仔细分辨具体的音调。
燕翎面露心疼,眼角眉梢皆是苦涩的意味。
虽然敷衍的点头,但是每根眉毛都在说,怎么可能不担心。
唐臻弯起眼尾,决定为陈国公的狼子野心添砖加瓦。
“看过瓦剌的国书,父皇决定亲自去供奉地府真神的偏殿为陈国公祈福。”他煞有其事的道,“父皇既是人间帝王,潜心修行这么多年也能算得上是地府半神,定能保佑陈国公逢凶化吉。”
燕翎闻言彻底愣住,数次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
罢了,殿下肖似陛下,天真单纯,信奉鬼神,未必不是好事。
通过燕翎只有惊讶和无奈,没有任何猜疑或愤怒的表情,唐臻简单粗暴的得出结论,瓦剌的国书对于北疆军中的大部分人依旧是秘密,至少燕翎不知道具体内容。
反正无论谁不知情,陈国公都会知道瓦剌的国书中有什么要求。
他只需要引导燕翎猜测,昌泰帝收到瓦剌的国书之后,只想用求神的方式解决问题,从未考虑过答应瓦剌的要求。
虽然唐臻极想促成,陈国公收到燕翎的消息,对昌泰帝失望至极,决定自己上位的过程,但是他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只肯透露这些消息。
燕翎见太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嗓子也再度失声,终究还是有些恻隐之心,没有逼迫的太狠。他嘱咐唐臻仔细养病,承诺会竭尽全力的追捕行刺之人,明日再来看望唐臻,然后匆匆离开。
唐臻通过燕翎的反应,推测出陈国公的现状。非但没有因为耗费精神应付燕翎显得疲惫,反而在燕翎离开之后陡然打起精神,除了颈间的纱布和令人听着都于心不忍的嗓子,完全不像身体虚弱到需要卧床的模样。
他让陈玉将程诚叫进门,问起昌泰帝和程守忠。
“刘御医为陛下诊脉,说陛下心中郁气难解,即使吃药也难以缓解,药效还没有因此积累的药毒多。不如每日空出两刻钟施针,空闲的时间多做些能令心情舒畅的事。”程诚答道。
唐臻闻言,眼底倏地变得明亮起来。
能令父皇心情舒畅的事?
陈玉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比脑子快半拍,见状脱口而出,“每隔半个时辰,贴身伺候陛下的公公都会来问殿下的病情,嘱咐我和程诚仔细照顾殿下。”
与此同时,程诚毫无所觉,“陛下如今正在偏殿与鬼仙共处,只有叔父和刘御医能见到陛下。”
唐臻眼中的笑意稍敛,缓缓躺下,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告诉程将军,燕翎知道陈国公失踪,丝毫没有立刻赶回北地的意思。”
程诚应声,脸上浮现迟疑,求助的看向陈玉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么感觉,殿下忽然变得没有那么高兴。
陈玉摇头。
瞒住殿下一时爽,早晚都有东窗事发的时候。
与其等到东窗事发,不如早些坦白。
有些事,他终究不如程诚。
相比燕翎,孟长明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他听闻唐臻在福宁宫遭遇行刺,以至于受伤的消息,非但没有如燕翎般,亲自进宫看望唐臻,反而令人进宫向唐臻请病假,称旧疾复发,只能去京郊庄子休养。
孟长明的旧疾总是如此的恰到好处,在该出现的时候刚好出现作为身体虚弱,总是卧病在床的太子殿下,唐臻对这番话,一个字都不信。
他让陈玉去京郊看望孟长明,确定闭门养病的人是否还在京都。
如果孟长明行踪成谜,唐臻就得推翻陈国公安然无恙的结论,继而怀疑燕翎是不是已经成为弃子。
无论怎么看,目前为止,依旧与北地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孟长明,段位都比燕翎高不止一筹。
得知孟长明确实在京郊庄子中,唐臻再次放下心,懒得探究对方是真旧疾复发,还是别有用意,开始不问世事,专心养病。
既然陈国公不仅活着,还有心情试探千里之外的昌泰帝,无论瓦剌在冬日出什么幺蛾子,起码开春之前不必再担心北疆。
不如趁着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空闲养好身体,随时为离开做准备。
他起码不能死在昌泰帝的前面。
中年失子,父皇怎么承受得住?
此后接连数日,唐臻乖巧老实的令人心惊胆战。
不仅已经从变化莫测的脉象和表象,发现太子殿下远远没有表面老实的刘御医,因此惴惴不安,生怕难得老实的太子殿下,转眼就原形毕露。
陈玉和程诚也整日守在唐臻身边,生怕稍有走神,错过太子殿下的吩咐。
唐臻将他们的反应尽数看在眼中,说不上生气,更不会因此愉悦,只当是打发枯燥的养病时间。
李晓朝和燕翎皆会隔日来看望唐臻,从不碰面也不会耽搁太久,彼此之间,维持诡异的平衡。
大概是怕说太多话,会耗费唐臻仅有的精气神。
无论心中有何打算,他们如今都是真心的希望唐臻能够早日养好身体。
瓦剌奇袭开平,陈国公失踪数日的消息逐渐传开,在民间却没引起太大的波澜。
相比之下,京都百姓更喜欢琢磨龙虎少将军与继母、继妹、叔叔和堂兄之间的龃龉。
李晓朝突然变得繁忙起来,从规律的隔日探望唐臻,变成相隔两日才会出现。他和燕翎一样,总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从唐臻口中得知有关于昌泰帝的消息。
然而与燕翎不同的是,李晓朝的言语更温和,想要知道的事都藏在细枝末节里,不会有任何刻意询问的感觉。
要不是唐臻早就见惯这种试探,吃过无数次的亏,未必能完全洞察。
陈玉有幸在柜中或床底,听过两次李晓朝探望唐臻时的闲聊。
李晓朝离开之后,他神色忧愁的坐在地上沉思片刻,匆匆赶回住处仔细整理他最珍爱的孤本,只有看到‘数数’二字才能安心。
他会算账!
至少不是完全没用。
因为唐臻前所未有的配合,养病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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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比刘御医的预想顺利。
诊脉之前,刘御医照常问道,“殿下可有梦中惊悸、魂不守舍的症状?”
唐臻摇头,如果不是有足够的自信,刘御医每日这么问,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在他身上看到什么端倪。
“好好好!”刘御医立刻面露喜色,为唐臻诊脉的过程中越发喜形于色,感叹道,“殿下意志坚定,世间少有。原本我以为,殿下的身体,勉强能支撑七日的连续施针,最多不超过十日!”
唐臻神色淡淡,平静的凝视胸前轻颤的银针,眼底隐约可见探究。
这些日子,每次刘御医施针,他都会认真的记住过程,同时也清晰的感受到身体情况快速好转。
可惜直至今日,他依旧没能发现任何规律。
中医不愧是东方巫术,果然博大精深,非同寻常。
陈玉不知道唐臻是因为专心养病,非必要不说话。
他只看见太子殿下日渐沉默,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为给唐臻解闷,他故意与刘御医搭话,“今日已经是殿下施针的第十五日,看殿下的脸色,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
“没错!”刘御医抚掌而笑,“你看宫中的御医、太医,皆是各自有擅长的本事。我能有幸住在福宁宫,就近伺候陛下,便是因为这套祖传的针法。”
唐臻抬起眼皮,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好整以暇的打量刘御医。
陈玉见唐臻终于提起精神,有感兴趣的模样,心下大喜,想方设法的哄着刘御医多说些施针的事。
刘御医在唐臻的身上见证祖传针法的奇效,心中满是振奋激动,竭尽全力的隐忍,仅表现出十之一、二。
如今有陈玉刻意引导,他再也忍不住想要侃侃而谈的冲动,恨不得将这套针法的精髓之处,事无巨细的教给这个说话格外好听的年轻人。
当然正是因为笃定陈玉学不会,刘御医才能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
刘御医最擅长的方面,莫过于为病人调养身体。
其中对症下药、斟酌用量,皆是凭借流传至今的医书和几十年来日积月累的经验,虽然老道精准,但是在刘御医心中,尚且算不上真本事。
祖上传承至今的针法,才是真正汇聚他半生心血的存在。
“这套针法妙在因人而异,只有学得通透的人才能做到,站在等待医治的人面前即可心领神会,知道应该往何处下针。”刘御医难掩自得,依次指着唐臻胸前的银针,仔细讲解在这处下针的原因和作用。他又是为何判断,应该在此处下针。
听得陈玉眼冒金光,满头雾水。
然而他悄悄移开目光,太子殿下却听得津津有味,神色惬意的像是在听话本。
陈玉只能咽下满腔的迷惑,继续哄着刘御医。
刘御医叹了口气,露出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继续兴致勃勃的解释他的看家本事。
可惜痛苦且欣慰的陈玉不知道,唐臻也听不懂刘御医的解释。他会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首先是因为身体好转,不必再像坐牢似的固守心神。其次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热闹,刘御医说起真心喜欢的事,妙语连珠,神采飞扬,有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活力。
“据说曾有垂垂老矣的人连续施针十载,重回二八岁月的奇效!”刘御医煞有其事的道。
唐臻抬手掩住嘴边的嘲讽
吹得未免太过。
陈玉也目光发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哄着刘御医。
“我没开玩笑!”刘御医叹气,解释道,“这针虽好,但限制也颇多,我所说的这个人,返回二八年华仅两日就因为发疯,撞死在树下。”
“啊?!”陈玉下意识的看向唐臻,眼底满是慌张。
治病就治病,有没有返老还童的功效都是次要,怎么还、还会发疯?
殿下本就
唐臻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平静的目光如同难以见底的深渊,牢牢的锁定在刘御医的身上。
刘御医猛地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又冷又窒闷。下意识的为自己把脉,得到的脉象是收到惊吓。
他摇了摇头,心中感慨,果然医者不自医,完全没将这点怪异放在心上,继续与陈玉闲聊。
“这针只有身体亏空虚弱的人能用,亏空越严重,效果越佳。必须连续在每日固定的时辰施针,否则只能彻底中断,超过千日才能再次施针。”刘御医面露不忍,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许多,“我刚才所说的那个人,最后是活活痛死。”
他终于想起不远处的太子殿下,转头询问唐臻,“殿下可痛?”
唐臻沉默的点头。
痛,从第一次施针开始,每增加一根针,胸口的窒痛就会更明显,只是他忍惯了疼痛,刘御医又说痛才正常,他才没觉得异样。
刘太医肃容朝唐臻拱手,发自内心的道,“太子殿下心性坚韧,将来必成大事。”
这套针法的痛是那种细水长流的痛。
下一根针比上一根针痛,第二天比第一天痛在为唐臻施针之前,刘太医施针的最长记录是整月,那次被施针的人是慎刑司中的牢犯。
因为犯下不被程守忠容忍的罪行,在经历过严刑拷打之后,成为他的针人。
施针的第十一天,针人因为难忍疼痛发疯,刘太医决定给他体面痛快的死法。
陈玉默默闭上嘴,目光在刘御医和太子之间游移,哑声道,“殿下还要施针几日?”
“今日就是最后一次!”刘御医立刻道。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的亏空过于严重,不知道是否还能撑过下次病倒,他绝对不会在太子的身上用这套针法。
十五日虽然不是太子的极限,从脉象看,太子至少还能再忍五日,但是已经是刘御医的极限。
继续施针,他的胆真的会吓破。
毕竟吹牛和实践是两码事。
祖上的传说暂且不提,只说曾经在他手下挺过十日的囚犯,那可是面不改色熬过宫中所有酷刑的狠人。
唐臻眨了眨眼睛,因为刘御医的施针,他的眼睛已经随着身体的康复恢复正常。如今看色彩鲜艳的东西几乎没有色差,只有看纯白的颜色时,依旧隐约透着几不可见的绿。
“如果停止施针,必须间隔千日才能继续?”
刘御医面露迟疑,没敢说假话,“不仅要间隔千日,疼痛也会比这次更剧烈。正常人如果第一次的极限是十日,第二次最多只能隐忍八日。”
唐臻点头,“明日继续施针,等到孤满意或身体达到极限再停下。”
“殿下?!”
刘御医和陈玉面面相觑,脸上同时浮现悔意。
唐臻却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理会两人。
这套针法确实神奇,如果能始终坚持,是否能提高这副身体的上限?
刘御医对陈玉做了个驱逐的动作,悄悄对唐臻道,“殿下臣、还有隐瞒。”
“说”唐臻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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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御医抹掉额头的汗水,表情怯懦,再也不见片刻前的意气风发。
“我曾十六次为人施展这套针法,坚持时间最长的人是十日,最短的人只有十日,其中、”他深深的低下头,“其中十人最后皆有疯癫的迹象施针最短的人仅有十六日。”
“目前为止,只有殿下施针十五日,既不曾被噩梦困扰,也没白日见鬼。余下两人,前者施针十二日,后者仅施针五日。”
毕竟关系到全家老小的项上人头,刘御医肯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太子殿下连续施针十五日,已经是医者父母心的体现。
唐臻闻言,下意识的回想近日的感受。
半夜没有惊醒,不知道在黑暗中心情焦躁的感受有没有严重,倒是没做噩梦也没白日见鬼,连病得最严重时觉得血腥味如影随形的症状也没再出现。
他目光定定的凝视满脸悔意和惧怕的刘御医,语气如表情般平静,“滚吧。”
刘御医如蒙大赦,转头就想跑,生怕唐臻后悔。
然而刚走出两步,他又想起还没为太子取针,只能再灰溜溜的回来。
唐臻正值少有的心烦意乱,委实不愿意见刘御医这张老脸,闭眼陷入沉思。
他虽然自信,但从不自大,更不会觉得自己幸运。
继续施针能达到的极限,大概率只是有个健康的身体,既没有习武的天分,也没有任何基础可言,小概率伴随发疯的症状
得不偿失。
唐臻默默忍受拔针时的痛楚,忽然醒悟,刘御医为什么能凭借这套针法脱颖而出。
这套针法最大的作用,大概是为大限将至的皇帝拖延时间,至少交代清楚遗言
唐臻怔住,猛地暴起,牢牢抓住刘御医的手腕,“你每日都在父皇的寝殿停留两个时辰是在做什么?”
正因为终于能够离开,暗自松了口气的刘御医,猝不及防被吓得险些蹦起来,早就背了无数次的答案脱口而出,“我为陛下施针。”
“撒谎!”
唐臻推开刘御医,边收拢衣襟边踩着鞋下床,随手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大步走向门口。
冷风顺着大开的房门吹入室内,令满心慌张茫然,久久不曾回神的刘御医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的朝门口看去,喧嚣吵闹的声响骤然入耳。
唐臻身穿寝衣,踩着软底布鞋,仅披着斗篷的模样,令陈玉和程诚大惊失色。恨不得立刻将太子殿下推回屋内,里层外层的裹得严严实实。
可惜想法,只是想法。
现实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大步越过他们,然后小心翼翼的追在太子殿下身后,询问太子殿下为何动怒。
陈玉刚听完刘御医那番先扬后抑,堪称阴沟翻船的吹捧,心中繁杂的念头只会比程诚更多。
他回头遥望空荡的门口,盯着隐隐发麻的头皮试探着问道,“殿下可知我是谁?”
唐臻倏地停下脚步,几乎抿成直线的嘴角终于浮现淡淡的笑意,“不必担心,我没疯。”
陈玉呐呐点头,刻意回避与太子殿下对视。
疯没疯暂且不提,殿下肯定很生气。
临近昌泰帝的寝殿,唐臻忽然抽出程诚的佩剑架在颈间,不顾羽林卫的阻拦,硬要往里闯。
事实证明,唐臻用最短的时间,选择了最有效率的方式。
从到达昌泰帝的寝殿,到走遍寝殿包括周围的所有偏殿皆没见到昌泰帝的人影,最后从羽林卫的手中拿到昌泰帝的亲笔信,唐臻只用了半刻钟。
快得始终跟在他身后的陈玉和程诚,依旧满头雾水,找不到北。
唐臻将程诚的佩剑扔给对方,面无表情的打开信。
不得不说,上面的每个字,他看着都格外熟悉亲切。因为自从入住福宁宫,他平日练字所用的字帖,皆是昌泰帝曾用过的旧物。
程诚手忙脚乱的接剑,生怕爱妻跌落。
陈玉则满心不安,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的表情。
他好像忽然没办法再判断出殿下的情绪。
许久之后,在原地僵立许久的唐臻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夕阳。
“殿下?”陈玉瞥了眼唐臻手中的信纸,没敢细看。
唐臻随即将信塞入陈玉手中,神色如常的走向大门,再也不见来时的急切,依旧是私下从容稳重,处变不惊的太子殿下。
陈玉眨了眨莫名酸涩的眼睛,匆匆低下头。
吾儿亲启:
为父思来想去,依旧忧心北方,决定轻车简行前往。
未至逼不得已,吾定会牢记为父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