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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家国在先,朕乃君主,望吾儿体谅。

私心愿吾儿今后脱离困境,展翅高飞,再无束缚。

若吾儿初心不改,仍愿陪在为父身边,吾亦无怨言。只盼昔日之语成真,能在幽冥之处庇护吾儿。

第106章一合一

陈玉怔怔的望着信纸上的寥寥数语,不敢有任何揣测的心思。

眼角余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立刻合上信纸,警惕的看过去。

程诚万万没想到会在陈玉眼中发现杀气,下意识的举起手以示无辜,“信殿下怎么了?”

不仅唐臻收到昌泰帝留下的信,程诚也从熟悉的世伯手中,拿到同样不见踪影的程守忠特意留给他的东西。

可以号令羽林卫的虎符和一句话。

‘尽管听殿下的吩咐,别问不该问的事。’

殿下怎么了?

陈玉摇头苦笑,低声道,“陛下担心陈国公,带程将军悄悄北上,殿下可能是担心陛下。”

话还没说完,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声音越来越小,眉宇间的狐疑却越来越重。

陈国公因为瓦剌奇袭开平失踪,昌泰帝去北地,能有什么用?

程诚和陈玉面面相觑,最终唯有两声叹息。

他们想不明白,更不敢探究。

唐臻缓缓走在连廊间,越过狭窄的侧门,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凉。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摸在感觉到异样的地方,然后盯着指腹间莫名发亮的湿润处陷入沉思。

这是下雪了?

唐臻抬头望向远处,白色的雪花在朱色宫墙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可惜依旧比不上满身戾气,踏雪而来的人。

短短两个月未曾见面,岑威竟然陌生的像是换了个人。

束在头顶的长发明显短了许多,色泽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充满生命力的浓黑。侧脸多了道手指长的疤,看上去并不深,视觉效果却颇为骇人,衬托锐利的眉眼愈发杀气腾腾,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心虚,不敢与其对视。

下半张脸略显缭乱,直至今日,唐臻才发现,岑威有络腮胡的潜质。

如果当初岑威是以这副面貌进京,无论他表现的如何安静、无辜、忠诚、可靠,唐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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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会相信岑威是个有菩萨心肠的好人。

毕竟他也没见过,谁信奉的菩萨,刀尖的血都顾不上擦。

再往下打量,几乎完全被轻甲束缚的身体,摆脱布衣的遮掩,彻底显露

出非同寻常的体魄。

在武将中,岑威的体型或许不显眼,甚至算不上健壮。光是福宁宫内的羽林卫,就能找出不少能装下两个岑威的壮汉。

然而身为曾经拥有相同体型的人,唐臻最明白,紧贴骨骼的肌肉需要多少汗水和天赋,具有多么可怕的爆发力。

有些人即使能按照最正确的办法去练,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拥有与岑威相似的体魄

比如现在的太子殿下。

两人隔雪相望,眼底皆是惊讶。

唐臻没想到会突然在福宁宫见到本该在贵州的人。

岑威同样没想到,传闻中遭遇行刺,只能卧床养伤的太子殿下,会寝衣套着斗篷的站在院中回廊处看雪?

“给殿下请安。”岑威单膝跪地,解释道,“臣申时三刻经过城门归京,听闻殿下伤重,手中正好有从贵州缴获的老参,便想立刻献给殿下。”

他尚未离京时,太子卧病,鲜少允许宫外的人探望,岑威便以为至少今日,见不到太子殿下。

没想到守在福宁宫门口的羽林卫竟然直接放他进来,允许他在太子居住的院子里等消息。

“冲撞之处,请殿下恕罪。”

岑威低下头,眼底浮现悔意,早知这般,他至少应该换下这身不知沾染过多少血迹的盔甲,再进宫看望太子。

唐臻居高临下的望着小心翼翼收起爪牙的头狼,眉宇间满是嘲讽。

岑威像是柄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宝剑,从前始终藏在名为‘他人揣测,认为合理’的剑鞘中。

久而久之,不仅令众人忘记曾因这柄宝剑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经历,竟然连宝剑自身都认为,只要他想,可以随时随地伪装的天衣无缝。

京都鲜少有如此大雪,短短的时间里,地上已经铺满薄薄的雪花。因为唐臻的走动,留下清晰的痕迹。

岑威听着脚步声从远到近,忍不住抬头打量太子殿下。

两月未见,太子殿下依旧是病恹恹的模样,眉宇间的冷漠却更胜以往,似乎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驻足的事。

唐臻神色平静的经过岑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虚抬了下手,几不可闻的声音如同从未存在过。

“辛苦,早些回府休息。”

陈玉和程诚匆匆追过来,正好看到太子经过模样陌生的人,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直接失控。

“什么人!”

程诚厉呵,立刻拔剑,冲向太子殿下。

陈玉重重的喘了口气,没来及说话,拼了命的追上程诚。

岑威没想到,他这次进宫不是没受到阻碍,只是最大的阻碍在最后。他哭笑不得的接住程诚的剑刃,忍不住摸了下脸,闷声道,“我是岑威。”

“岑兄?”陈玉大惊,下意识的看向岑威的身后。

程诚被空手接白刃,满脸尴尬,再也没脸说什么,眉宇间却依旧有狐疑,不停的看向陈玉,希望陈玉能给他个肯定的答案。

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他偏偏又是个脸盲。

太子殿下的安危,不容任何疏忽!

岑威灵巧的转动手腕,长剑转着橘色的光花在手中翻转,递向程诚,他本人却转头看向唐臻的背影。

“殿下,臣有事禀,贵州红莲镇另有内情。”

唐臻停下脚步,盯着搭在房门上的手看了会,终于应声,“进来吧。”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在意贵州,更不关心红莲,但是有人愿意给他讲故事也不错。

直至唐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岑威才转过头看向陈玉,“殿下心情不好?”

陈玉不能不答,又无法说实话,脸上不知不觉的浮现苦涩。

岑威见状,不再追问,低头打量身上的软甲,又摸了下脸,低声道,“可否为我找个更衣的地方?”

陈玉立刻点头,让程诚带岑威去偏殿,他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去找太子殿下。

陛下此番秘密北上,福祸难料。

以殿下对陛下的感情肯定不会高兴,唉。

陈玉站在原地,等待岑威走远,立刻跑到门口,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见房门被轻而易举的推动,心口的巨石顿时移开大半。

“殿下?”他绕过屏风,终于见到半卧在床上的唐臻。陈玉思来想去,终究没敢猜测太子殿下的逆鳞,只能没话找话,问道,“殿下身上冷不冷,我去煮壶热茶端来?”

唐臻沉默的点头,脸色淡淡,看

不出任何端倪,几乎与最近卧床养病的模样没有区别。

陈玉见状,委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担心。

想到唐臻肯留下岑威,起码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事,陈玉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去隔间,寻太子殿下最喜欢的茶叶。

热茶尚未见踪影,岑威已经去而复返,布满战争痕迹的轻甲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羽林卫的朱色布衣。看着像是程诚的衣服,带着淡淡的皂荚味,腰间紧绷,几乎能看出腹部的轮廓,袖口也不贴合,露出一截小臂。

陈玉被岑威经过他身边带起的冷风,刺激的打了个寒颤,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洗冷水澡?”

岑威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回到陈玉身边,借着正在烧水的炭炉烤火,下颔处还带着血丝的伤口更加明显。

唐臻听见动静,抬起眼皮,无声打量岑威,示意程诚搬个椅子放在床边。

终究是陈玉的热茶先送到唐臻的身边,岑威捧着茶盏跟在陈玉后面,“殿下?”

“坐。”唐臻点头,委实提不起发问的兴致。

岑威依言坐下,毕竟是刚经历过战事。即使正值冬月,哪怕风餐露宿在所难免,但是不必受烈日影响。除去几乎覆盖半张脸的胡子,岑威依旧比离开京都之前,肉眼可见的粗糙了些。

在场的人不是亲眼见识过战争,就是亲自拼杀过,自然也不会觉得不对劲。

只是难免会有难以适应的感觉,忍不住盯着岑威的脸看。

好在岑威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完全不受影响,他向唐臻问道,“臣随捷报寄回的密信,殿下可曾收到?”

唐臻点头,“你和梁安的密信,我都有收到。”

提起梁安,岑威顺便交代了句,“梁安久违归家,打算在贵州停留两月,既是等待陛下对贵州的旨意,也能顺便与家人团聚。殿下若是有召,他也能立刻赶回来。”

陈玉闻言,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看唐臻的反应。

岑威提起陛下,殿下会不会很好,不会,殿下不仅没不高兴,还能开玩笑。

唐臻想到梁安多次想要逃回两广,最后都是咬着牙悬崖勒马,摇了摇头,“梁安在贵州,如同老鼠进了米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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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让他心

甘情愿的回来,恐怕不是易事。”

“殿下不必多虑。”岑威看了眼全部心思都在太子身上的陈玉,笑道,“老鼠也有鼠兄弟。”

因为担心,难得打起精神听太子殿下闲聊的程诚满头雾水。

如果梁安是老鼠,鼠兄弟不就是梁安的表兄弟和族兄弟?

这些人不是在两广就是在贵州,没有任何人在京都,梁老鼠在贵州守着米仓,岂不是更没有回京都的理由?

为什么太子殿下和少将军,反而笃定梁安会因此回来难道有他漏听的内容?

程诚习惯性的看向陈玉,可惜陈玉满脸的心不在焉,没发现他的目光,更不可能为他解惑。

岑威只当没发现陈玉的异常和太子殿下非同寻常的沉寂,牢记他留下的理由,对唐臻解释贵州红莲镇的内情。

在随着捷报寄回的密信中,他曾告诉太子,在红莲镇内的密道□□发现七个密闭的石盒,钥匙却只有一份。即七座红莲镇的印信合一,按照纹路打磨还原成宗赏给薛寄的玉佩。

为将所有石盒打开,岑威决定先仿制玉佩吗,保证万无一失。

期间岑威曾令摸金校尉用盗墓的手法,试探着打开其中一个密闭的石盒,没想到石盒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石盒本身,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好在摸金校尉经验丰富,手法也足够老道,又有岑威的反复叮嘱,打开石盒的过程非常小心,只是损失了些不重要的字迹。

第一个石盒,内容惊人,暗示当年安定侯当众刺杀昌泰帝,有已经亡故数年的薛寄在背后谋划。

只是留下字迹的人,精神状态未知,非常值得探究。

岑威没有刻意吊人胃口的恶趣味,开门见山的道,“我已经令人打开另外六个石盒。”

第107章一合一

这些石盒,无一例外,皆是红莲镇建造时所留。

包括岑威令摸金校尉提前打开的石盒,内部皆刻满字迹,内容各不相同,仅有一个石盒内有其他物件,正是当年成宗赏给薛寄的玉佩。

岑威刚好将玉佩带在身上。

相比玉佩背后的故事,这块玉佩本身委实逊色许多,只是块颇为珍贵的玉石而已,论珍贵的程度甚至比不上令岑威被软禁在宫中的麒麟玉佩。

“根据石盒内的刻字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这些石盒,他对‘大人’忠心耿耿,因此格外憎恨当年亲自下令围剿薛寄的成宗。”岑威将玉佩递给唐臻,细致的解释道,“每座红莲镇建成,他都会留下密道和石盒,玉佩是在第一座红莲镇的石盒中发现。盒中的留字是在景成三十五年。”

岑威抬起眼皮,神色平静的凝视唐臻,停顿片刻,等唐臻做好准备才再次开口。

‘大人远去三年,昔日最繁华之处竟满目狼藉。’

‘所谓红莲贼子,难道不是那些容不下大人的虎豹,应得的福报?’

‘大人的冤屈苦难一日不得平反,红莲贼子一日不会断绝。’

景成三十五年,昔日南宁侯阵前伏诛的第三年,贵州境内第一次出现见人即杀,所过之处不留活口的穷凶极恶之贼。

因其自称本不愿如此,实乃迫不得已,走投无路,不愿回头,有文人将其比喻为血染白莲。与此同时,贼子身上陆续开始出现莲形的绣样或饰品。

久而久之,众人皆称其为红莲贼子。

唐臻仔细摩挲手上的玉佩,终于确定,这块玉佩的与众不同,仅是在红莲镇留下地道和石盒的人心中。

抛却这些,这只是块用料不错,雕工上乘的玉佩而已。

留下石盒的人,精神状态已经不必再刻意探究,肯定不算正常。

唐臻默默扬起嘴角,作为疯子预备役,听已经疯了的人留下的故事,还挺有趣。

作为讲故事的人,岑威有很多欠缺的地方。

语气几乎没有变化、用词毫无新意、说完上句,别人依稀能猜到下句,鲜少有悬念但是胜在故事新颖,包括唐臻在内的所有听众都不知不觉的被吸引。

结合所有石盒的内容,所谓的‘大人’就是薛寄本人。

至少第七座红莲镇建成之时,昌泰二十年,年近七旬的薛寄还活着,只是身在异域,始终不曾返回故土。

“留下石盒的人已经能确定,名为王宁,其父曾是薛寄的管家。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也算是在薛寄身边长大,对薛寄忠心耿耿。全族近百口,皆被薛寄牵连,仅留他一个活口。”岑威摇头,眼底却无悲无喜,“薛寄曾多次想要王宁去他身边,但王宁皆以大人的大业未成、冤屈未散为理由拒绝。”

“通过石盒中的只言片语可以判断,薛寄当初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特意反其道而行,向北逃命。路过数个正在通缉他的地方,最后伪装成被征集的壮丁,顺着开平卫的长城缺口逃向草原。”

陈玉不知不觉的捂住嘴,死死的低着头。

开平卫、草原、薛寄?

陈国公失踪正是因为瓦剌奇袭开平,陛下又因为担心陈国公,悄无声息的北上。

线索过于明显,陈玉反而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甚至不敢转动目光,生怕不小心被岑威看出端倪或引得殿下想起不开心的事。

唐臻勾起嘴角,眉宇间满是平静。

“胡柳生的大人也是薛寄?”

明明是疑问,语气却满是笃定。

岑威没想到唐臻会突然这么问,但是他回答时丝毫不曾犹豫,更没有任何左顾言他,敷衍过去的意思,“殿下英明,胡柳生的大人,确实是薛寄。”

那日他在胡柳生的隔壁,亲耳听见太子诈胡柳生,套出许多出人预料的答案。并且当时就能肯定,胡柳生眼中的神秘人是太子。

因此他才会吞服提前藏好的毒药,通知岑戎,闹出引去所有人目光的动静。

两人对视半晌,嘴角扬起心照不宣的笑意。

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仿佛格外能缓和气氛,陈玉敏感的察觉到太子殿下身上的疏离感在消散,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满头雾水。

胡柳生的大人?

谁?

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难道骠骑大将军私下对胡柳生动用重刑,将其折磨至死之后。除了在大朝会上公然透露的消息,还曾偷偷对太子殿下和岑威透露过其他内情?

殿下竟然没告诉他充满好奇的脸上,不知不觉的浮现淡淡的委屈。

偏偏无论是岑威还是唐臻,皆没有再提起胡柳生的意思,默契的选择点到为止,略过死人,继续说贵州的红莲镇。

“可惜王宁已经五十有六,又亲自上城墙对抗龙虎军的夜袭。我在攻城时过于心急,失手将其射死,无法在他的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说到此处,岑威的语气略显懊悔。

唐臻打开茶盏,热气扑面而来,感受到暖意的同时,仿佛冻僵的脸也逐渐舒缓。他低下头,小口啜饮温水,意味不明的道,“不可惜,疯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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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词,不如没有。”

陈玉再次低下头,眼底浮现忧愁。

殿下唉。

程诚已经彻底放弃挣扎,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心中只有他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初衷,为殿下守好门户。

岑威没有因王宁的死是否可惜与唐臻争辩,只是道,“如果我提前知道他是谁,那一箭会瞄准腰腹。”

只是换个地方,让王宁生死由命,不会不出箭。

相比探究往事,他更需要为肯随他夜里出兵的将士负责。

唐臻听懂岑威的言下之意,忽然发出声轻笑,“啧,是他命薄,差点就能让龙虎少将军手下留情。”

岑威点头,“殿下说的对,他命薄。”

七座红莲镇,几乎全靠王宁决定如何运作,其他人只在乎短时间内能够得到的利益,其中不仅有当地望族的影子,胡柳生名义上的父亲,贵州巡抚也在所难免的参与其中。

王宁代表大人,主要靠挑拨当地望族的小心思与贵州巡抚相互制衡。然而自认是与他合作的当地望族却鲜少有人知道,王宁只是大人的走狗,并非大人。

贵州巡抚代表红水,有莲终究离不开水滋养的含义。

可惜最后终究与红莲一样,只是王宁手中的玩具。

因为王宁的一时疏忽或称为越发癫狂,行为难以受理智约束,肆无忌惮的滋养出胡柳生这样的祸患,导致贵州巡抚,人在贵州坐,灭顶之灾远从京都来。

归根结底,红莲贼子源于薛寄。能够在贵州苟延残喘,后期甚至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势,却是因为官匪勾结。

除了发现红莲镇的过程和在红莲镇中的发现和收获,如何处理贵州的烂摊子,最大程度的收获战果。同样是临时组成的远征军,必须面临的选择。

“七座红莲镇内,有‘县令’、‘衙役’等恶犬爪牙,共六千人。其中三分之二已经伏诛,只余两千人。家父决定将其充入矿场,不许婚配,终身不得离开。”岑威面露询问的看向唐臻,颇为谦虚的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唐臻点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废物再利用,无论是对龙虎军,还是对无数曾在红莲镇的名册上出现过的镇民,皆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他只是有疯的迹象不至于非要做恶人。

“除此之外,七座红莲镇内,现有正式镇民五千六百八十六人,刚送到红莲镇不久的流民,共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一人。”显然,岑威对亲自带兵拿下的红莲镇非常熟悉,“后者大多数不愿意再留在贵州,想要随龙虎军去陕西或河南生活。”

“至于前者。”岑威轻声道,“依我之意,镇民中已存死志之人,龙虎军可以给他们个痛快,其余人也可随龙虎军回陕西,去矿产做个监工养活自己。会做手工、绣活也可托付送米菜的士兵,换些零钱买其他物件。只是不能轻易外出,免得伤到无辜百姓。”

“嗯?”唐臻看向岑威。

他以为像岑威这样冷静的将军,即使心存善意也会泯灭于大局为重,为曾经助纣为虐的红莲镇衙役,选择永无天日的未来,便是岑威最大恼怒和同情。

没想到龙虎少将军还有更大的脾气。

昔日狼、羊,身份互换。

红莲镇的衙役变成永远只能奢望自由的矿奴,监管他们的人却是红莲镇的镇民

如果他上辈子能在很早的时候遇到岑威这样的人,也许最后会心甘情愿的做个监工,甘于平凡却快乐的生活。

刚开始面对唐臻直勾勾的目光,岑威还能面不改色。

然而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同样也低估了太子殿下的执着。

“殿下?”岑威苦笑,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依旧蔓延微痛的地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破相了,竟然引来太子殿下如此奇怪的目光。

唐臻心不在焉的应声,“你的想法不错,回去上份折子,孤想盖章。”

莫名紧张的氛围顿时消散,岑威哭笑不得的点头。

他听懂了,无所谓他是否需要这份折子,只是太子殿下想在这样的折子上盖章。

陈玉趁着气氛轻松,故意道,“岑兄刚从贵州赶回来,尚未接风洗尘就来给殿下请安。刚好殿下得空,不如留下岑兄用膳?”

唐臻看向岑威,哂笑道,“他不差这口饭。”

岑戎正在京都,怎么可能没有为岑威接风洗尘的人?

况且岑威形容狼狈的出现在宫中,来与他说话又特意去洗漱,分明是进宫的时候没想过会在宫中耽搁时间。

第108章一合一

唐臻想的没错,岑威进宫确实只是听闻太子再度卧床,想要将从贵州带回的老参给太子送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曾想太子这次养病与以往不同。

因为李晓朝和燕翎隔三差五来看望太子殿下都能如愿,羽林卫直接将岑威带入太子居住的后殿。

岑威虽然诧异,但是又不能无缘无故临时反悔,只能硬着头皮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刚好与神色平静却形容狼狈的太子殿下迎面相遇。

许久未见,太子殿下身上若隐若现的烟火气竟然消失的彻底,目光冰冷空茫,像是北方的一种飞鸟。羽如白雪、双翅遮天蔽日,终其一生都在居高临下的俯瞰河山,永远不会降落。哪怕在同为天空宠儿的其他鸟类,对飞鸟而言也只有陌生鸟和食物的区别。

尚未弄清突然复杂的心情由何而起,岑威已经主动开口,提起在贵州红莲镇发现的线索已经尘埃落定的事,何必急于一时?

正如此时此刻,岑威再次因为太子眼底的嘲讽改变主意。

“殿下可差臣这口饭?”岑威不答反问,眉宇间忽然有淡淡的羞赧浮现,脸侧的酒窝若隐若现,“臣吃的有些多。”

唐臻的目光在岑威的酒窝处多停留片刻,矜持的昂起下巴,“无妨,孤养得起。”

陈玉见状,顾不上揣摩两人是不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立刻出门传膳。

无论岑威与殿下说什么,只要能令殿下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别说只是胃口大,哪怕是将福宁宫的厨房吃空,陈玉也愿意亲自出宫采买,填饱岑威的肚子。

岑威看出唐臻只想听他说,懒洋洋不愿意开口的意思,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说起出兵贵州的后续。

在红莲镇内发现的线索,迄今为止,除了龙虎军,岑威只告诉过太子。

他路过两广的时候,梁安的祖父曾允许梁安的族兄弟跟在他身边历练,美名其曰去龙虎军的军营长见识。

出于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岑威没有在这件事上刻意隐瞒梁家的人,能发现多少蛛丝马迹,猜出几分真相,全靠梁家人的悟性。

岑威离开贵州之前,已经将七座红莲镇中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带不走的物件尽数销毁,只留下些沉重的桌椅木箱,仍旧在荒郊野岭等待有缘人。

曾令人闻风丧胆的红莲贼子,或是永远掩埋在地狱般的噩梦中,彻底解脱,或是改头换面,变成陕西官矿内的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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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征红莲,出兵最多的是龙虎军,其次为西南水师。

施乘德逼不得已,只能沿路做散财童子。好不容易越过两广总兵的地界到达贵州,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虽然京都的太子伴读梁安和陈玉水火不容,鸡飞狗跳,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却琴瑟和鸣。

信任程度,远超他家中的老父老母。

这是施乘德进退两难的开始。

西南水师自然不必多说,在突如其来又格外关键的战事中打出联军的大旗,已经充分的表明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报团取暖的决心。

毕竟这场战事的重要性,说是决定贵州周边未来十年的形势,半点不曾夸大其实。

岑威本就因为京都发生的种种事,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隐约有倒向陈国公的意思,只是不曾与施乘德撕破脸而已。

从京都出发时,施乘德为防备湖广布政史沈思水恶意阻拦,生怕与沈思水是姻亲的岑威中途报信,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力邀岑威与他共同从两广总督的地界绕道。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岑威因此与两广总兵达成默契,站在西南水师的立场上,反而比在京都时更避嫌。

岑威不至于因为西南水师,明目张胆的与施乘德作对。

但是他已经替龙虎军决定与西南水师合作,在占据贵州之后,留下条能直通陕西和两广的官路,就此打破沈思水借助地利,几乎垄断南北要道的地位。

刚达成合作的新盟友之间,通常会有段对彼此格外信任,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时光,龙虎军和西南水师也不例外。

这种情况下,岑威面对令西南水师防备至深的施乘德,只能说句抱歉。

身在贵州,南北两头受挫,施乘德守着他的九千骑兵,突然醒悟,什么是弱小。

龙虎军和西南水师不必再多说,尽数是敌对阵营。

西边的四川巡抚沉迷与僰人首领你死我活,根本就不在意贵州的异样,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

施乘德本想借着双方的矛盾,至少拉拢其中一方,没想到消息送出去却同时收到双方的警告。

有西南水师的前车之鉴,施乘德忽然对已经你死我活几十年的四川巡抚和僰人首领的关系,生出深深的怀疑。

西边找不到援兵,东边东边是他千防万防,在离开京都时已经得罪彻底的沈思水!

虽然以目前的状况看,沈思水如果不能及时缓和与龙虎军关系,只能继续朝三省总督靠拢,但是施乘德等不起。

龙虎军出兵两万,皆是岑威旗下的精锐。

西南水师出兵五万,由两广总兵亲自挂帅,梁家军猛虎为先锋

期间只要随便出点意外。

等到沈思水和三省总督谈妥,肯原谅施乘德的时候,恐怕施乘德坟头的荒草都能有膝盖高。

施乘德在为性命担忧的时候,岑威选中红莲镇做切入点,悄无声息的为贵州的战事拉开帷幕。梁安盯紧此次出征贵州,昌泰帝亲自定下的目标,贵州巡抚。

两人势如破竹,即使没频频传出捷报,中军大旗的位置总不会骗人。

施乘德错失先机,想到他为了先机,已经付出的种种代价,哪里还敢为小命担忧,浪费时间?

若此行一事无成,即使能活着回浙江,总督大人也不会放过他。

施乘德不敢虎口夺食,只能退而求次,不出意外的再次昏头。

他下手的目标是贵州当地的望族没办法,贵州混乱多年,竟然连个像样的卫所都没有,岑威和梁安在各地出入,皆视城门为无物。

即使施乘德只想做个样子,应付三省总督,他也不能虚空索敌。

唐臻以手抚额,面露叹息,“蠢货。”

红莲镇的幕后之人涉及三方,分别是薛寄的狗腿子、贵州巡抚和当地望族。期间薛寄的狗腿子和贵州巡抚,不约而同的将稳住当地望族作为首要目的,红莲镇在他们眼中是凭借为当地望族提供的方便和利益存在,其次才是他们能从红莲镇获得的利益。

施乘德以最少的人和最虚的底气,直接挑战贵州最硬的骨头,真是不愧是施承善的族兄。唐臻忽然好奇,据说年岁已高,近年频出昏招的三省总督是什么样的人,不仅养出如此后辈,竟然还敢对其委以重任。

岑威眨了眨眼睛,假装没听见唐臻对施乘德的评价,低声道,“我离开贵州时,施兄身边只剩两千骑兵。梁家世伯曾表示愿意收留施乘德,但是他拒绝了梁世伯的好意。”

唐臻仔细打量岑威,意有所指的道,“你有没有想过收留施乘德?”

至少是三省总督亲自选的心腹,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三省总督也不能对施乘德不闻不问,少不得付出些代价将施乘德接回东南三省。

“容易坏事,得不偿失。”岑威摇头,面露嫌弃,解释施乘德身边的九千骑兵是如何变成两千。

施乘德终究不至于像施承善那么无可救药。

遭遇当地望族的疯狂反击,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他至少知道,什么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咬牙顶住当地望族的反抗,立刻选择以暴制暴,不惜血流成河,更不在乎血河是由望族的血组成,还是由东南三省的骑兵拼凑,他只要功劳和战绩。

龙虎军悄无声息的进入贵州,又带着大量人口悄无声息的离开,西南水师同样没打算在贵州久留。

双方按照事先的约定,齐心协力,在贵州找到数条能够连接陕西和两广的官道,派重兵把守。

最后竟然只有施乘德进退两难,不得不留在贵州。只要岑壮虎、沈思水和两广总兵不松口,他就只能留在贵州

“贵州,很贫瘠吗?”

唐臻主动问道。

明明是可以吃进嘴里的肉,龙虎军和西南水师竟然愿意再吐出去。

岑威立刻理解唐臻真正想问的话,答道,“龙虎军和西南水师只取两分,其余人只能退出。”

唐臻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这次出兵贵州,沈思水没赶上,四川巡抚和僰人首领没参与,京都的人都是纯混子,凑个热闹而已。

龙虎军和西南水师出力最多,理应拿大头。

如果大头仅有两分,其余人又有什么脸面争取更多?

自然也不存在施乘德破釜沉舟抓住的战绩,能入三省总督和沈思水的眼,导致他们快速达成共识,通过湖广进入贵州,争夺贵州利益的事发生。

“这算你身为将军的善心吗?”唐臻又问,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澈见底,皆是疑惑。

他忽然很想知道,昌泰帝身为帝王的善心与岑威身为将军的善心,有何不同,又有何相似之处。

岑威沉思许多,先摇头,又点头,无奈的摊开手,“殿下似乎对臣有误解。”

“臣并非大公无私之人,那是个充满仇恨的地方,我不愿意在贵州投入精力,化解那里的仇恨,离开时又切断了别人去那儿的路。”

唐臻顺着岑威的思路想,竟然没觉得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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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贵州巡抚和当地望族,层层剥削的蛀虫不复存在,当地百姓未必不能过好平凡的日子。

上一个被多方势力争夺、接连剥削的地方,名叫岑家村。

岑威只是没给当地百姓安排最好的选择而已,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更偏向生他、养他的河南。陕西仅次于河南,同样排在贵州前面。

昌泰帝也是这样,只能守着底线,力求百姓至少不会怎样。可惜在昌泰帝心中,太子不是岑威的岑家村。

这么看,岑威更像昌泰帝儿子,他肯定不用任何解释,就能理解昌泰帝的执着和情怀。

唐臻垂下眼帘,饮尽杯盏中的温水,颇有烈酒拂面的意味。

岑威感受到唐臻忽然冷淡甚至有些厌烦的情绪,探究的看向对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已经困扰他许久的疑问。

“殿下有心事?”

第109章一合一

唐臻久久未曾出声,沉默的盯着床边悬挂的香囊。

程守忠以为他喜欢昌泰帝的旧物其实也没错。每次传出他身体不适的消息,程守忠都会送来些昌泰帝曾经用过的物件。

虽然被称作旧物,但绝不会有磨损的痕迹。

除去昌泰帝最心爱或有非凡意义的物件,只有来历稀奇,仅用过几次,连昌泰帝身边的人都会觉得弃之可惜的东西,才会再送到唐臻的面前。

比如床边悬挂的香囊,据说曾是烈宗的第一位太子,成宗的嫡长兄用过的旧物。以当年江南所制最好的孔雀缎所制,点缀数枚宝石和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原本是烈宗的皇后送给儿子的生辰礼。

哥哥舍不得用的香囊,传到弟弟手中,依旧因为主人过于珍惜,难见天日。等到当时还是普通皇孙的昌泰帝有幸被选中,进宫陪伴成宗,这枚香囊再次换了个主人,还是难改不见天日的宿命。

唐臻却不一样。

他也喜欢这枚香囊,亲自将其挂在床边,日日夜夜,只要抬头就能立刻看见。

从前每次见到香囊,唐臻都会想到昌泰帝,如今

他平静的转过头,看向陈玉,“香囊,赏你了。”

“殿下?”陈玉大惊失色,他不仅知道香囊的来历,更是亲眼见到太子对这枚香囊的喜爱。

“你不喜欢?”唐臻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陈玉面露犹豫,眼角余光却放在岑威的身上。

殿下是因为昌泰帝才会格外喜爱这枚香囊,如今突如其来的厌弃,自然也是因为陛下。

岑威还在,他连劝说的话都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

然而唐臻没给陈玉任何犹豫的机会,他的目光只在陈玉的脸上停留一瞬,然后看向岑威,“孤没有心事,香囊赏给你。”

有所犹豫,牵肠挂肚,才叫心事。

没等岑威开口,陈玉立刻抬手抓住香囊,迫不及待的道,“我喜欢!殿下!我喜欢这个香囊,赏给我!”

岑威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陈玉小心翼翼的觑着太子的脸色,眼疾手快的将香囊放入胸前的位置,妥帖收好。

他知道太子和陈玉话中有话,所言绝非仅是香囊。

难道太子殿下的沉郁与香囊有关?

可惜此后用膳,无论是面无表情却怡然自在的太子,还是看上去心事重重的陈玉都守口如瓶,没透露任何有关于太子的事。

岑威见状,明知道他们不想说,更不好明目张胆的问。他干脆当做什么都没发现,继续说在贵州的见闻,起码能令太子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褪去些。

因为突然出现在宫中的岑威,吸引唐臻大部分的心神,福宁宫后殿的氛围几乎与平日没有差别。

陈玉见太子的模样还算正常,捏着香囊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提起昌泰帝。只是找了个借口在东宫留宿。离开福宁宫之前,他特意在寝殿的角落多点了几根蜡烛。

事实证明,陈玉的担忧没错,可惜也没用。

心中有所惦记,他睡得极不踏实,翻来覆去,睁眼数次,依旧是深更半夜。

依稀听见门外有走动的声音,陈玉立刻睁开没有任何睡意的眼睛,翻身而起,掀开床帘,直勾勾的盯着房门的位置,做出侧耳聆听的动作,不知不觉间眉头紧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今夜怎么这么黑?

陈玉等待许久,没再听见任何异样的声音,只能承认,他是因为过于担忧,心神恍惚,错将风声听成脚步声。

他原地坐了会,依旧连距离床边只有几步之遥的矮桌都看不清,心中的烦躁终于达到顶峰。

半刻钟之后,陈玉穿戴整齐,举着灯笼,带着随从,快步走在既没有月色也难见星光的宫巷中。抬头望去,只有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渊和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的宫墙。

哪怕陈玉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从不相信神鬼传说,在这样的夜色中行走也难免有心惊胆战的感觉,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心脏都会剧烈的跳动。

越是害怕,陈玉的脚步就越快。直到走入福宁宫,所见皆是熟悉的面孔,他才惊觉,后背已经在深冬腊月里满是细密的汗水。

面对羽林卫的询问,陈玉缓缓摇头,面露赧色,“我做了个噩梦,来看看殿下。”

殿下最厌恶黑暗,今日心情又格外的差。如果夜里醒来,见不到任何光亮,恐怕白日里为顾全大局忍下的怒火会翻倍发作。

守门的羽林卫面面相觑,终究还是没有立刻放行,特意找来程诚。

陈玉又与程诚说了次来意,这次没再受到阻拦。

远远见到太子的寝殿,不出预料,完全被黑暗淹没,陈玉的心立刻提起,几乎是跑到门前。

“陈大人”守在院中隐蔽处的羽林卫默默现身,满脸迟疑的看向程诚,“校尉?”

程诚按捺住想要挠头的本能,一本正经的解释,“殿下晚膳用得少,我们不放心,来看看殿下夜里有没有不舒服。”

羽林卫点头。

陈玉扶着房门止住喘息,示意程诚在门外等他,悄无声息的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迈步,几乎只有脚尖着地。

他轻车熟路的朝放蜡烛的矮柜走去,手掌试探着在半空摩挲,寻找矮柜的位置,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满是悔意。

既然是专门来为太子点蜡烛,为何不直接提着灯笼进来?

真是昏了头,竟然在进门的时候特意将灯笼给了程诚。

陈玉回头,隔门张望院中的火光,惊觉已经走到墙边的位置,索性将错就错,蹲下身,继续朝黑暗处摩挲。

嗯?

什么东西,怎么如此柔软。

陈玉面露迟疑,下意识的伸直手臂,增加能够摸到的范围。

难道宫人给柜门裹上了细布或随手搭了个轻薄的被子,他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改摸为抓

陈玉看不清的黑暗中,唐臻面无表情的站在与他仅有两步之遥的位置。

夜色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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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甚至比不上陈玉,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没有任何声音能逃过他的耳朵,包括依旧的摩擦。

唐臻眨了眨没有焦距的眼睛,灵巧的转动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的改变位置。

陈玉愣住,没感觉到疼,先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血腥味?!

听见门内的尖叫,程诚立刻破门而入,继而听见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边朝地上扑,边提醒身后的人,“躲开!有飞弩!”

可怜陈玉刚意识到血腥味是来源于他发疼的手心,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突然感觉到脖颈传来的巨大的力量。

从程诚手中跌落的灯笼滚在陈玉脚下,燃烧的火光令近乎窒息的陈玉终于看清楚他的处境。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穿着寝衣,后背紧贴墙边,看向他的目光无悲无喜,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陈玉原本要找的矮柜就在太子殿下的腿边。

从一开始,他摸到的东西就是太子!

陈玉来不及想更多,抓紧脖颈间纤细却巨力的手,艰难的开口,“殿下!火!快、跑!”

唐臻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动,忽然松开手,任由陈玉跌落,抬起沾满血迹的手,轻舔了下。

血腥味。

这次好像是真的?

此时程诚和随着他冲进来的羽林卫也相继看清屋内诡异的画面,程诚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向角落的水盆。

陈玉见状,来不及去看手上的伤口,连忙道,“别浇!先点蜡烛!”

程诚凭借直觉,没有去近在咫尺的矮柜取蜡烛,跑到屏风后面,在太子床边的柜子里拿出半捆蜡烛,怒吼道,“滚出去,守住门口,我、我与陈玉不共戴天!”

两名羽林卫愣了片刻,连滚带爬的往外跑,拦住闻声而来的同僚。

程诚打算从唐臻脚边的燃烧的灯笼处取火,刚走出两步,立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紧迫感,他讶然抬头,正对上唐臻冰冷的目光。

如同被侵入领地,满身戾气的人,与平日脸上总是挂着笑意,即使不高兴,也只是面无表情,独自生闷气的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陈玉轻咳了声,切身体会到前段时日,唐臻说不出话的感觉。

“蜡烛滚给我,然后你先救火。”

唐臻立刻看向陈玉。

他依旧认识陈玉,但是这种认识与平日不同,不够真切,如同隔雾看花,隔着无法穿透的壁垒,像是梦境般虚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大脑深处响起的轰鸣,他明明知道陈玉在说话,程诚也在说话,但是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同样无法通过唇语判断他们在说什么。

以至于唐臻更相信,这是梦境。

半晌后,他平静的移开目光,低头看向脚边的火焰。

唐臻喜欢光。

因为没有光的时候,他会做噩梦,如同之前那般,眼睁睁的看着已经死去的人来找他。

杀不掉,赶不走,无端引人厌烦。

可笑的是,其中竟然没有施承善,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

程诚看了眼距离门口不远处,插入地面大半的匕首,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偶蜡烛拆开,一根接着一根的滚向陈玉。

陈玉拿起蜡烛,小心翼翼的凑向火堆。

脖颈处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相比病恹恹的太子殿下,他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

回想起接连受到的惊吓,陈玉的呼吸逐渐加快,举着蜡烛,小心翼翼的爬回程诚身边,连声道,“别!别别!别滚了!快点蜡烛,然后熄火。”

“你没事吧?”程诚仓促的抓回还没滚远的蜡烛,担心的看向陈玉。

陈玉苦笑,举起裹在腰带里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我抓在殿下的匕首上。”

他又看了眼插在墙上的匕首,真心实意的道,“殿下对我,比对你好。”

程诚闻言,满腔担忧皆化作无语,闷头点蜡,越想越气,动作也逐渐暴躁。指着水盆道,“你去倒水,别惊扰殿下。”

陈玉伸出胡乱裹在帕子里的手,眼底满是真诚,“我端不动。”

程诚抹了把脸,咬牙道,“躲远些,各自保命。”

话毕,他立刻冲向与寝殿相连的隔间。

陈玉慢吞吞的起身,在唐臻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缓缓后退。

程诚扛着水缸去而复返,猛地朝唐臻脚边正在燃烧的灯笼浇去。

唐臻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陈玉默默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看到淋得如同落汤鸡的殿下,脸色阴郁的凝视程诚,连忙挪动脚步,躲到远离程诚的地方。

第110章二合一

好在陈玉有先见之明,早就将已经点燃的蜡烛尽量均匀的放在各处。即使火堆熄灭,屋内陡然变暗,至少也比平时的夜里明亮数倍。

唐臻盯着程诚看了会,走到蜡烛中央,沉默的坐下,似是没有发火的意思。

大气都不敢喘的陈玉与程诚隔着唐臻相望,小心翼翼的道,“拿个干爽的汗巾给殿下,再取个羊毛毯子来。”

其实以殿下的身体,最好能立刻换下被水打湿的寝衣,但是陈玉看了眼已经黏在手心上的帕子,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再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教殿下做事,尤其是面对难以分辨神志是否清明的殿下,陈玉更是束手束脚,完全不知道该拿唐臻怎么办。

平日无论殿下的心思有多难以揣测,起码还能给他些反应的时间,实在害怕,他还能先躲着殿下。

如今殿下不仅难以沟通,更危险至极,随时都有可能从身上某处拿出匕首与人搏命。

陈玉虽然是半路习武,但还算勤勉,起码在身份相似的人中不至于垫底。然而面对拿着匕首的太子,他却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满心只有恐惧。

不久前,太子将匕首甩向程诚,深入墙面。又单手抓着陈玉的脖颈,将其提起的经历,更是令陈玉不敢回想。

如此凶猛,偏偏如纸人般脆弱,哪怕吹个风都要卧床半日。

陈玉既不敢赌程诚能不能制服太子,又不敢让太子再动手。生怕别人还没近身,太子就因为过于消耗体力和精力,导致好不容易通过刘御医的祖传针法止住溃败的身体,再次无力回天。

思来想去,只能在太子愿意保持安静的时候维持现状,等待太子恢复正常。

程诚远不如陈玉的心思细腻,胜在有自知之明,肯听话。

他按照陈玉的嘱咐找来东西,轻手轻脚的走向太子。然后在太子看向他的时候放下手中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退到距离太子最远的位置。

可惜唐臻只是盯着程诚放下的东西发呆,丝毫没有将其捡起来的意思。

陈玉默念不能强求,示意程诚贴着墙边出门,安抚聚集在外面的羽林卫,再取些蜡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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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宫内短暂的喧闹在陈玉和程诚的配合下,悄无声息的结束。

陈玉不敢有任何懈怠,战战兢兢的盯着燃烧的蜡烛,以便能及时补上新的蜡烛。没能立刻发现唐臻的目光已经从程诚放下的汗巾和羊毛毯子处,移动到他的脸上。

不知过去多久,始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唐臻忽然闻到区别于血腥的气味,像是蜡油?

他略显迟钝的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依次打量围绕在他周围的蜡烛。如同雾里看花的错觉逐渐褪去,唐臻不仅感受到火光的灼热,还发现,热的不停冒汗也是错觉。实际上,他穿着湿淋淋的寝衣坐在地上,即使被诸多蜡烛围着也冻得发抖。

唐臻闭上眼睛,默默回想他的‘梦’,语气不仅平静,甚至透着终于尘埃落定的安定,“陈玉,我发疯了。”

陈玉举着蜡烛想要点燃的手陡然僵住,猛地抬起头看向唐臻,眼底满是惊喜,“殿下!”

唐臻艰难的起身,立刻发现,刚松快几日的身体再次变得沉重起来。他脱下紧贴在身上的寝衣,径直朝床边走去,哑声道,“让刘御医来施针。”

陈玉闻言,大惊失色,扔掉尚未点燃的蜡烛,紧跟在唐臻的身后,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三思,刘御医的针法虽然,但后患无穷。”

唐臻回到冰冷的被窝,清明的眼底除了陈玉的身影,只有冰冷的理智。

“最后一次,否则身体扛不住。”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断了今日,想要再次施针就要等三年后。

放任这副身体再次缠绵病榻,他能不能活过三年都是未知。

陈玉站在床边沉默良久,忽然问道,“殿下为什么会突然是不是因为陛下。”

他本不想提殿下的伤心事,以为殿下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轻而易举的走出困境,没想到一时侥幸险些酿成大错,陈玉眼底满是悔意。

“不是”唐臻默默忍受眩晕、恶心的感受,侧目看向垂着头站在床边的陈玉,从苍白愧疚的脸到遍布灰尘的衣襟,最后在几乎被彻底染成红色的帕子处停留片刻。他改了主意,再次开口,“他没有选择我,我也不会选择他。”

陈玉愣住,万万没想到会从太子殿下口中,听到如此简单,几乎等同于幼稚的话。

即使对于昌泰帝为什么忽然决定秘密北上,依旧有许多谜团,他也能听懂殿下的意思。

因为陛下没有将殿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殿下也不会再将陛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既然如此,殿下自然不会为陛下发疯。

理智告诉陈玉,以殿下的心性,言出必行,无需任何怀疑。但是殿下满是病态的脸色和屏风外遍地的蜡烛却告诉他截然相反的答案。

殿下依旧在乎,只是嘴硬而已。

突如其来的反差令陈玉的许多话都堵在喉咙处,忽然不知道该成何处说起,眼底深处也随之浮现怜悯。

唐臻轻而易举的看透陈玉的想法。

“我说的是实话,你可以问刘御医。”他勾起嘴角,意味不明的轻笑,“说不定是因为这个庸医的施针。”

从前不肯向陈玉之外的人透露他的异样,颇为小心的瞒着程诚,并非因为唐臻不敢面对自己有发疯的迹象。

即使的太子殿下,疯不疯也不会影响大局。

说不定有封病的太子殿下,反而更能引起封疆大吏的同情,继而对太子殿下有更多的宽容。

毕竟太子殿下是独苗,没了就是没了,哪怕能找到替代品也只能是平替,不可能完美。

唐臻在意的人,只有昌泰帝。

他无法预料,作为父亲,昌泰帝是否能坦然接受有疯病的儿子,会不会因此愧疚或疏远他。

如今

既然在昌泰帝心中,儿子死不死都没有陈国公重要,想来更不会介意疯没疯。

昌泰帝在意也没关系,反正他不在意了。

陈玉犹豫良久,眉宇间忽然显现狠色,“我这就去找刘御医。”

他与刘御医说了什么,唐臻无从而知,只看到刘御医满脸恍惚,全靠程诚的支撑才能正常的走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吓破胆的气息。

唐臻伸出手腕等刘御医把脉,好心提醒道,“手别抖。”

刘御医猛地打了个哆嗦,呐呐应是,再也不见前一天对陈玉吹嘘祖传针法的意气风发。

许久之后,刘御医换了之手,眉宇间的胆怯尽数转为专注。

不得不说,作为医者,刘御医即使有再多的缺点也无法掩盖其优点。

他从随身的布包中取出枚手掌长的银针,手指顺着唐臻的手腕往上摸,在手肘前停下,缓缓推针入内,问道,“殿下,疼否?”

唐臻点头,“疼”

能忍住刘御医那套能将人疼疯的针法,半个月的折磨,唐臻忍耐力可想而知。但是他只是能忍,并非感受不到疼。

刘御医闻言,面露喜色,取出银针,换了个位置,重新选了根纤细许多的银针,再次扎入,“殿下,疼不疼?”

“疼”唐臻立刻给出回应。

“如何形容这种疼?”刘御医追问。

唐臻凝眉思考,忽然看向陈玉,“比陈玉手上的伤口疼。”

陈玉和刘御医同时愣住。

因为心急太子的状况,他们匆匆赶过来,谁都没提先为陈玉处理手上的伤,他的手依旧包在几乎被血彻底染红的帕子里。

刘御医眼中浮现迟疑。

他问太子疼不疼是因为感染上疯病,尤其是因他的祖传针法发疯的人,大多无法正确的感受疼痛。银针的选择和扎入的位置都极讲究,方便他询问太子疼痛的程度做比较。

太子答得挺好,只是感同身受别人身上的疼,好像也不太正常?

刘御医取出唐臻身上的银针,试探着道,“殿下稍等片刻,臣先为陈大人处理伤口?”

顺便以医者的角度,判断陈玉手上的伤,疼痛的程度。

唐臻点头,“用最好的药,尽管从库房取。”

然后闭上眼睛,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眩晕和头痛中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刘御医和陈玉去而复返,“殿下放心,陈大人所受只是皮外伤,等到伤口彻底愈合就不会再影响手上的动作。”

他直接拿出最细的银针,依次在唐臻的手臂上扎入不同的长度,要求唐臻记住这几次疼痛的程度。

然后又取出新针,数次扎在唐臻的脚上,要求唐臻说出疼痛的程度,只能与银针扎在手臂上的疼做对比。

陈玉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着,随着唐臻身上因为扎针出现的血点越来越多,他眼中的杀气也越来越浓重。刘御医轻咳了声,收起银针,正色道,“请殿下闭上眼睛。”

唐臻依言照做,感受到手指被拉抻。

“殿下,有何感觉?”

“你在拉我的手指。”

刘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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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连点头,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拔了根唐臻的头发,又问道,”殿下,有何感觉?”

“你薅我头发。”

唐臻再次毫无停顿的说出正确答案。

刘御医转过身,躲避身侧怪异且不善的目光,继续问唐臻,“殿下,有和感觉?”

“没有感觉。”唐臻睁开眼睛,看向刘御医,“我是有发疯的迹象,并非心智倒退。”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刘御医搓了搓手,“殿下放心,因为我的祖传针法发疯的人,大多对感受疼痛,有极大的障碍。殿下在这方面,完全没有问题,今日还能正常施针。”

陈玉闻言,立刻追问,“殿下昨夜为何对黑暗有远超平时的反应。”

刘御医默默回想片刻,据陈玉所说,殿下是因为忽然得知陛下已经离开京都,秘密北上的消息,昨夜才会有非同寻常的表现。

他仔细打量太子的神色,试探着道,“陛下此去,危机重重,若是不幸、因为某些原因回不来,殿下可曾考虑过,您该怎么办?”

陈玉万万没想到刘御医如此大胆,肆意践踏太子殿下的逆鳞,根本就不给他任何反应和阻拦的机会,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御医将话问完,后知后觉的顶着隐隐发麻的头皮看向太子。

唐臻神色平静的回望刘御医,“没想过。”

刘御医对陈玉像是突然抽筋似的眼睛视而不见,继续试探唐臻的底线,“您可以现在想。如果没有陛下,您身为太子,今后只能自己做主,还要为万里江山做主。”

少年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笑意,只是眼底难掩嘲讽。

“万里江山?”

哪里轮得到他做主?

唐臻知道自己的病灶在哪,刻意放松心神,不去想刘御医为什么如此询问他,认真的给出答案,“如果父皇在北地驾崩,我”

少年眉宇间依旧带着嘲笑,眼底却逐渐填满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没有为昌泰帝报仇的想法。

即使昌泰帝最后是被陈国公算计死,这也算是昌泰帝求仁得仁的结果。

陈国公愿意,昌泰帝也愿意,他做什么小丑?

可是、如果昌泰帝驾崩,他怎么办?

京都肯定不能呆,程守忠生死随主,不可能孤身返回京都,程诚掌握羽林卫根本就斗不过李晓朝,只能边周旋边退步,最后退无可退。

况且他没有昌泰帝的家国大义,算不上唐氏子孙,留在京都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离开。好歹算是实现昌泰帝的遗愿,成全父子缘分。

离开京都,他能去哪?

依旧留在圣朝,恐怕永远都不得安宁,随时都要面对被迫成为他人棋子的局面。

离开圣朝

岛国不过是弹丸之地,物资匮乏,在冷兵器时代肯定不如圣朝繁荣。独身一人,无需考虑昌泰帝的安全,岛国委实不算好选择。

至于将来会繁荣的地方

唐臻不知不觉的攥紧被褥,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莫过于消息闭塞,他鲜少能接触到别国的消息,尤其是隔着遥远路程和宽阔海面的地方。

那些地方在冷兵器时代,似乎有段遍地踩雷的时间,隔海相望的位置则尚未开化,好不容易接触到外人,直接沦为殖民地。

如果他依旧有上辈子的身体还是不想去。上辈子为活命挣扎半辈子,最后只能为自己选择个十八层的坟墓,难道这辈子还要重蹈覆辙?

等等,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意义,岂不是正走在重蹈覆辙的路上?

唐臻心间忽然涌现难以忽略的烦躁,热得翻身而起,掀开被褥,眉宇间满是警惕,他又听见金属炸药倒计时的声音。

会不会所谓的太子殿下、昌泰帝、刘御医和陈玉都是虚幻,根本就没有太子唐臻,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临死之前的想象。

陈玉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从若有所思到神色凝重,再到目光空茫,猛地掀翻锦被坐起,用极陌生的目光打量他和刘御医。

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完成发疯的大半过程。

这是白天,青天白日!

再放任太子殿下继续下去,说不准太子殿下会不会突然暴起,展现出攻击性,他和刘御医会不会死在太子殿下的床前。

陈玉不敢贸然出声,怕会惊扰明显不正常的唐臻,只能疯狂摇晃刘御医,示意对方睁眼看他做的好事。

刘御医顺着陈玉的力道,踉跄后退,对陈玉的警惕颇有些不以为然,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枚药丸,低声道,“混在安神香里,只需半个时辰,殿下就能恢复正常。”

陈玉满脸犹豫,用凝视庸医的目光打量刘御医,气得刘御医满脸涨红,迫不及待的解释道,“我是在试探殿下为何会如今已经有所猜测,不敢说有十分把握,起码能有九分。”

“先说殿下为什么有不同寻常的症状。”陈玉捏紧药丸,丝毫不肯退步。

自从进入福宁宫,刘御医何曾被如此明显的怀疑过,脸上难免带出不痛快。

奈何形势比人强,昌泰帝北上,整个福宁宫都是太子说了算,陈玉又是太子的心腹,得太子信任的程度不必程诚差。刘御医又理亏在前,曾对祖传的针法多有隐瞒,此时只能咽下这口气。他拉着陈玉的手臂,又退几步,低声道,“殿下在东宫,必定有段极为难熬的日子。”

陈玉沉默的点头,心里难受的厉害,为曾经的无动于衷后悔。

“殿下无法改变那段难熬的日子,甚至有可能因此频繁的做噩梦,继而生出臆想。他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减少痛苦,比如思念陛下,所以将陛下看得格外重要。”说到这里,刘御医脸上浮现不忍。

“我说过,殿下是世间少有的心智坚定的人,所以才能仅凭自身扛住困境。只是用这种方式熬过痛苦并非走出困境,代价是殿下从此将陛下视为活着的指望。这次陛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不仅令殿下伤心,还带走殿下寄托在陛下身上的生气,导致殿下变本加厉的回到被困扰的状态。”

陈玉沉思片刻,按照刘御医的交代,捏碎手中的药丸,混入安神香,然后问道,“怎么治?”

刘御医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最好是能找出令殿下生出臆想的人或事,然后让殿下发自内心的认为,现在的他与当初已经不同,再也不会被这样的人或事困扰。”

陈玉皱起眉毛。

令殿下陷入困境甚至绝望的人或事。“如果殿下亲手杀了这个人。”他试探着问道。

刘御医点头,“如此,定能让殿下彻底走出困扰。”

陈玉闻言,刚觉得有些头绪的思路,再次变成一团乱麻。

可是施承善早就死在殿下的手中,连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殿下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难道在伴读进京之前,东宫有比施承善对待殿下更过分的人?

虽然心有疑虑,陈玉却没有再开口。

刘御医固然可信,殿下却是君主,怎能让刘御医完全摸清?

不如等殿下醒来,仔细的将刘御医的结论告诉殿下,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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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聪慧,肯定能想得比他透彻。

半个时辰之后,安神香彻底熄灭,刘御医迫不及待的回到寝殿内,直奔太子的病榻,眼角眉梢皆是立刻能证明自己没错的期待和骄傲。

“小心!太子殿下!”

闭眼如同沉睡的太子突然暴起,掐着刘御医的脖颈往墙上拖。

要不是安神香中不仅有益于睡眠的草药,还有令人疲惫无力的草药,让唐臻本就不如旁人的力气再打折扣,刘御医险些命丧当场。

陈玉立刻拖走刘御医,又等三个时辰,终于等到太子殿下睡着又清醒,恢复正常的状态。

刘御医口中足以令牛在三刻钟内睡倒的药丸子,整整熬了太子殿下两个半时辰!

陈玉不敢有任何的拖延,趁着唐臻清醒,立刻将刘御医的诊断尽数告诉唐臻,低声道,“刘御医说殿下的疯症是心病,无法通过他的祖传针灸康复,殿下只能靠自己彻底走出困境,他可以为殿下开些能够缓解症状,起码保证身体不会受影响的药。”

唐臻盯着手中的茶盏看了会,充满疲惫的眼底逐渐空茫。

只是靠强大的毅力战胜,至今无法走出的困境?

他又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即使有导致他疯狂的困境也没有理由,在困境中靠昌泰帝坚持。

困扰他的问题

耳朵倏地跳了下,仿佛又隐约听见金属炸药倒计时的声音,唐臻连忙喝了一大口手中捧着的苦药。

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火烧火燎的奔向肠胃,清醒却自下而上。

不得不说,刘御医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虽然诊断的乱七八糟,不知所谓,但是开的药方还算有用。

唐臻将空碗递给陈玉,坦言道,“困扰我的问题吗?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陈玉愣住,等待太子冷静的时间里,他设想过很多令太子困于其中,至今无法走出的源头。

肆无忌惮的施承善、别有用心的燕翎、口腹蜜剑的李晓朝、恶言恶语的孟长明甚至是从小看顾太子却未尽责的平安。

没想到,既不是因为某个人,也不是因为某件事。

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殿下,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唐臻点头,“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陈玉认真的思索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语气缓慢却坚定,“小侯爷对我父亲有再造之恩,义父更是对我恩重如山。哪怕安定侯府已经不复存在,我也要做好安定侯府的继承人,不负先人期望。”

唐臻模仿陈玉的口气,“父皇对我很好但是他对陈国公更好,我不会再被他影响决定,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面露嘲讽,“你是安定侯府的郎君,我却不是唐氏子孙。”

陈玉满脸茫然,太子殿下的思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只觉得不对劲,让他说劝解的话却无从说起。

他呆呆的道,“梁安想成为陈国公那样的将军,保家卫国,杀尽海寇。”

唐臻张开纤细无力的手,缓缓摇头,理由简单粗暴,“不想做,没兴趣。”

陈玉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平安公公厌倦争斗,如今只想含饴弄孙,看顾元宝长大。”

“我不喜欢小孩。”唐臻立刻给出回应,眼底隐约可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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